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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潘小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44

到了约定的日子,革命医生果然没有食言,带着他的老师,一个日本医生,来到吉府。这日本医生不比中国医生,他进了吉府,不看病人,只是要主人领着自己在吉府各处转,看府里的房子,看府里的院子。日本医生对吉府的古银杏树和小佛堂大为赞赏,一边看,一边口中日本话不断,都是在说两处地方好。革命医生和大先生问他小姐的病情,他说今日看吉府里的建筑,至于小姐的病,明天让小姐来诊所,在诊所里替小姐治病。

第二天,两位小姐由大先生带着,先到革命医生的住处,然后再一起去了日本医生的诊所。但人不在,值班护士说教授去了医院。大先生问,他也病了,去医院看病?护士直摇头反对:我们的教授怎么会生病呢?他去医院是上班。那么这儿的诊所呢?护士说,诊所是教授在城里开设的私人医院,是个很小的医院,一般不看重病,要看重病、大病,教授会让病人去医院的。你们的教授在医院里做医生,他是什么医生?教授在医院里担任副院长一职,护士说,我们教授是开刀的专家,是外科权威,在日本国内也是著名的外科医生,他一刀下去,能保病人恢复健康。大先生听这个护士如此讲话,心想此女护士一定是个外行,说起医疗方面的事儿,没一句是中听的,这女人可能真是外行,她可能不是学医的。大先生隐隐约约有这个意思在表达。革命医生早就听出来了,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女护士说话不对,他问,你是干什么的?女护士看着革命医生,表情很安静,她一边脱下白大褂,一边说,我这就带你们去医院,教授吩咐的,等你们到了,就领你们去医院,外面有车,我们开车去医院。是有一辆汽车停在诊所门口的街上,进来时都看见了。几人坐上车,护士坐在驾驶员座位上,她手脚一动,汽车就开了起来。在上车前,护士锁了诊所门,收了一块医疗广告。大先生对女护士的印象有了不小的改变,她在医疗事务上可能是个外行,但处理日常琐事,却是非常之好,非常之敏捷,她不是护士,倒更像是日本医生的生活总管。这次是大先生在问,你在诊所里的具体工作是什么?女护士是中国人,她跟革命医生、大先生还有两位小姐一样,都是中国人。她把握着汽车方向盘,脸上笑容可掬:护士、司机秘书、翻译,我做这些工作。她对大先生说。我做这些工作。我每天都在做这些工作。她比吉府里任何一个丫环或小厮做的事都繁杂,她怎么会是一个护士呢?她不止是一个护士,不光是一个护士,她跟着日本人,日本人把她训练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她是一个十足的工作狂。汽车在街上行驶。从旁边小巷里连续钻出三辆马车,在马车上高高堆着用布包裹着的货物,后来知道,在大包里的货物全是棉花,因为马车上有只大包掉在了街道中央,包散开,当街站着的人都看见了,大先生他们坐在汽车里也看见了,包里全是白光闪闪的棉花。从小巷里出来的这三辆马车将街面全都挤满,使女护士的汽车无法超越,只能跟在后面慢慢爬行,一直等到马车钻入另一条小巷,女护士才恢复了一部汽车应该有的行驶速度,让车子在街上快速前进。

来到医院门口,护士猛按嗽叭,把一大批挤在门口的病人及其家属,还有几个讨饭的穷乞丐轰散开来,汽车从人墙裂缝中驶进医院,进入院门,车子不停,一直开到一幢红砖楼前,女护士停车,走下来,随后其他人也都下了汽车。大家刚下汽车,还没来得及进楼,女护士还在等革命医生适应这儿的新环境(革命医生也似乎真要这么做,他从下车开始,就站在那儿东看看西看看,没了这几眼,革命医生好像就跨不进这幢红砖楼房),女护士还在等让自己做着某种精神准备的革命医生从幻觉中苏醒过来,这时从大楼门口深处的楼道里传出来一个人的声音:“你们来啦?”谁会对这句话有反应,而且要快?女护士,只有女护士,她撇下众人,一个人跑进楼道。楼道就在大楼之门后面,但楼道很深很暗,女护士进入其中,站在外面院子里的人只能闻其声,却不见其身影。

“院长在。”“院长在吗?”“院长在。”“院长让我带来几个人,我看是要做手术的。”“病人也在这几个人当中?”“在,就是那两个青年女子,一看就明白的,看她俩的背,毛病就在背上。”“这么明显,”先前躲在黑暗楼道中说话的男子可能在楼道里已经看到两姐妹后背上的肉团子了,“这么明显,怎么会拖到现在?听院长昨天说,是生了个**,是不是这样,在背上生出了一只**?”“院长在上面吗?”“在的。”女护士走出楼道,走到大楼门口,她的身影便很快清晰地出现在有太阳光照着的明亮门框内。招手,进来,大家进来吧。通过黑暗楼道,向左拐,上楼梯,楼上的过道倒是能见到光亮。在二楼,大家都明显闻到了一股在医院里所特有的药品气味。这才是一所真正的医院,这才是一处真正的医务工作者工作的场所,这同样也是在李唐城里唯一一所由中、日两国合办的医院,这事应该与日本人的军事入侵无关。

女护士把大先生、革命医生、算旦、算芭领进一个房间,房里没人,女护士叫大家先坐,自己走出了门。坐。几人都在女护士指定的座位上坐着。门口响起一片脚步声,听上去好像会有许多人走过来,但走到门口,只有两人现身,两人都穿白大褂,一个是男的,不认识,肯定不认识,不是革命医生的老师,革命医生见了此人没一点反应,另一个是女的,乍见也是面生,但再细瞧,不对了,这个女的就是开车送大家来这儿的女护士,只是此刻在她身上已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医生工作服,头上戴了白帽子,革命医生懂,女护士这一身行头,已然不是护士了,而是地地道道的医生模样,这一转换,速度之快,有些惊人。但也只有革命医生认识到这一点,其余人只看出来她换了装,至于衣服所代表的身份是什么,却一点也不知道。

女护士跟大家介绍那位男的:这位是院长助理。又说:我们去外科诊疗室。大先生说,又来了,她是医疗事务上的外行,生活管理上的内行。“叫‘诊疗屋’不是更好吗?”大先生刚说出这句话,女护士立即说,先生肯定是个文人,说出的话像诗歌。哪句话像诗歌?大先生问女护士。诊疗屋,诊疗屋,诊疗屋,这句“诊疗屋”就像诗歌。那么“诊疗室”呢?这句不像,这句话就被写在医院许多房间的门上,“诊疗室”,许多房间的门上就这么写着,这要是算诗歌的话,医院便成了诗歌院,医生就都是诗人了,这样也太好玩了。大先生跟女护士说着,一行人已经来到院长行医处,这是一间大房间,这从大开的房门上就能看出来。大先生抬头一看,在打开的门上真的写了“诊疗室”三个字。

日本医生就在房内,他一见革命医生,就非常热情地走过来与他握手,革命医生也热情地叫他老师。大先生、算旦、算芭被请到椅子上坐下,女护士和院长助理则退出房间,走了。后来就进入背疾诊断期,算旦、算芭跟着日本医生楼上楼下、院里院外跑,一直忙了几个小时,才又在日本医生的诊疗室里坐定。日本医生说,他主要是对大先生和革命医生说,小姐的背疾其实不是疾,那么是什么呢?还是疾,是**长错了位置,这个错误是在母亲肚子里造成的,获病率很低,仅为千万分之几,但这却在吉府发生了。怎么不是疾呢?还是疾呵。是父母基因出了问题,两类基因,两类基因……不说了。日本医生看两位小姐,这时她们正安详地坐在后面,日本医生朝她俩看看,又朝面前的大先生、革命医生看看,说,怎么弄呢?只有开刀。日本医生刚说完,算旦大喊一声,就哭了起来,她直说不开刀不开刀,怕疼。不疼的,日本医生说,不疼的,上了麻药,没一点感觉,过后有点疼,只是小疼。算芭无所谓,刀开过,背上就干净了,可以去找日本青年小川做男朋友,这点痛忍一忍,就会过去的,所以她对日本医生说,我愿意开刀,我先开刀,等姐见我得了好处,再替姐开刀,今天就可以开了。日本医生和革命医生都对算芭翘起大拇指。日本医生说,明天开刀,今天在医院里住下来。

办好住院手续,算芭住进了外科病房,大先生、革命医生和算旦离开医院,回家去了。

明日清晨,大先生带着几个小厮、丫环来到医院外科病房。上午九时,芭妹被推入手术室,手术由副院长日本教授某某某亲自主刀。麻醉药注射完毕,芭妹便昏昏睡去,失去了所有知觉。刀。刀。刀是红颜色的,刀向四面推去,刀是红颜色的,刀被日本医生握在手里,一只手,一把刀,中间没有结合部,但在刀与鲜血之间出现了一个结合部,一条细线弯弯曲曲,刀被抽出来时,就划定了这条细线,刀进去,细线与皮肉创口混合在一起,结合部在扩展,日本医生的手停下了,取出尖刀,尖刀从创口中被小心抽出,大量药棉被填入创口中。是创口,是用刀子割开来的创口,创口中血流如注。医生说,只能停止手术。医生说,立即停止手术。在**中间出现了异样的组织,在这些异样组织里有数群密布的血管,几根血管已被割断……日本医生取下口罩,叹了一口气,把手中之刀放在盘子里,又想叹气,这次是故意叹气,这位著名的来自日本国的外科医生此时遇见了一个无法克服的困难,“立即将刀口缝合好,”他对身边另外一个医生说,“手术结束,手术无法进行下去了,手术失败了。”日本医生。日本医生。到底是一位日本医生,说失败,肯定就是失败,不会错。刀子被放在盘子里,盘子里还有其它几样手术器械。是手术器械?是手术器械,是小型手术器械,盘子被护士端走,护士要对它们进行清洗、消毒。

算芭被推出手术室,进入临时护理间。

日本医生将手术失败的消息告诉给大先生听。大先生听后,不急不躁,也没多说什么话,表情呆呆地坐在算芭的病床上。这张病床现在空着,算芭现在正躺在护理间里。

手术失败,似乎证明算旦是正确的。

一星期后,算芭回到吉府。

大先生现在回想起来了,以前革命医生说过,小姐背上的**,其表面色泽透红,这说明在**的表面细胞之中充满了血液,**内部应该是丰含血管,所以动不得,这就直接导致了此次手术归于失败。这样看来,两位小姐要与自己的背奶相伴终生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