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打着喷嚏进了乾清宫胤禛的书房，心里明白，准是闲轶那家伙又在背后念叨自己了，不过，这些年，胜负各半，胤禩底气可是足多了。

胤禛进门的时候，瞧着弟弟正饶有兴致看着桌上的书法帖，“怎么？喜欢？”声音略平日低沉些。

胤禩赶紧回头，扬眉微笑，“呵呵，那得看哥你是不是愿意割爱了？”

老八一个亲近的微笑，可比得规规矩矩行礼请安，瞧着舒心多了，胤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你看上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舍得？”

两兄弟相视，默契，又是一笑。书房本该是最严肃的地方，却在此刻，是兄弟俩最能随意的地方。

“四哥，刚才锦书园那里传来了消息，说是老二怕熬不过三天了。”胤禩正了神色，锦书园是这些年圈禁废太子胤礽的地方，离老八的廉亲王府邸不远，那里的动静向来是胤禩关注着，毕竟，胤礽可没少折腾。

胤禛原以为今晚老八匆匆而来，是因为江宁府那边虹钰有了消息。

虹钰和着额驸李卫下江南去了，胤禛心里总有几分忧心，当初虹钰选上李卫，胤禛并不太过意外，却也是犹豫了几日才答应这婚事的。

李卫比起虹钰大了七八岁，当初在江宁府被虹钰救下以后，便跟着一起回了京城在四爷门下当差，在雍正三年虹钰十七岁的时候，丫头请旨招了李卫为固伦额驸，彼时，李卫已经二十四了。

因为当初匆忙到了京城，李家父母留在江宁也还没来得及帮儿子成家，所以，直到李卫和虹钰大婚，他也就曾在江宁有过一个通房丫头，那时候留在了江宁府，单是这一点，胤禛便是不满意了，奈何女儿并不介意，胤禛便纵容了。

自然，虹钰大婚前，本该例行的试婚格格，胤禛发话，也省了。

可，婚后足足七年，虹钰如今也二十有四了，像是弘珏的侧福晋都诞下两个龙凤胎了，虹钰的肚子至今未有喜讯，原本……虹钰是最尊贵的皇家公主，在京城，谁敢拿这事说道？

只是，女儿女婿几次下江南，胤禛自然是得了消息，江宁府李家，因为子嗣、有了微词……引得宠爱女儿的胤禛，差点动了杀心，还是闲轶发现得早、赶紧劝住了。

胤禛，身为帝王，比起越发老去、耳根子软的康熙爷，如今雍正帝是绝对杀伐果断的，同样，这种性子也沿袭到了小家之中，哪里容得了自己疼宠异常的女儿受丁点委屈？

而，闲轶一句“虹钰这么喜欢离京去江南，自然是希望日子能够平淡些，宫廷气息更淡一些……”让胤禛缓了情绪，决定以观后续。

“咳咳……四哥？又在担心虹钰丫头了？呵呵，四哥，虹钰虽说在李卫的事情上总是甘心退一步，可……丫头是你的女儿，她骨子里的脾气，你难道还不清楚吗？这天下若是谁还能伤得了她，我看，除了四哥你就没别人了！”

胤禩说了老二胤礽的事，等着四哥如何吩咐应对，哪知瞧着眼前四哥又神游天外了，感叹，到底是女儿的吸引力大啊。

“哼！”胤禛瞪了弟弟一眼，像是不满胤禩的话。

“哥，行、行，我说错话，该打！”胤禩赶忙装作知错的样子，弯腰低头认错，“四哥疼这丫头还来不及，哪里舍得伤了虹钰，瞧我这嘴，瞎说，尽瞎说啊！”

胤禩自认家里的几个孩子没有四哥这一子一女有悟性，更不敢溺爱了孩子，怕将来只会是在娇宠之后害了他们，所以，比起四哥胤禛宠孩子，胤禩这个对着外人笑意盈盈的八爷，在自家孩子的教育问题上，总是严肃、甚至有些严苛的……大概是，老八对孩子的宠溺，已经一半分给了几个弟弟、一半分给了四哥家的两个孩子。

胤禛不禁失笑，暗说，老八也都是快四十的人了，可近年来，反而性子越发像极了年少时期的样子，丝毫不因自己这四哥登了帝位、敬而远之，老八却是越发能撒泼耍无赖了，“咳咳……言归正传。”闹腾了一会儿，对虹钰的忧思情绪也渐渐没影了。

“老二该是真的时日不多了，只是熬不过三天的这个说法，我还是怀疑的。至于更详细的情况，还得再探探。”胤禩皱眉道来，此番锦书园里传出来的这消息，总觉得有几分阴谋的味道，胤禩对于阴谋这东西，是玩转了的，自然更加敏锐。

“哦？罢了，你看着办吧……只是，若能压下来，就别闹太大了，皇阿玛还在，胤礽……能善终还是善终吧。”

胤禛不过是看在康熙的面子上，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当然，若是老二执迷不悟非得拼了一切要闹大，那就别怪他胤禛心狠手辣了。

胤禩点点头，知道四哥是想顾着皇阿玛的心意。

大概是，胤礽毕竟曾经是康熙爷最疼宠的儿子，到现在，人老了，即便当初胤礽大逆不道起了弑君夺位的念头，如今康熙爷心里总还是留念几分的。对此，胤禩时常嗤之以鼻，皇阿玛什么的，父爱什么的，胤禩不是四哥胤禛，胤禩从小也和康熙不亲近，几乎没期待过这个皇阿玛的真情……

胤禩告辞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踏着月色出宫，心里开始了一番盘算，即便自己不在乎皇阿玛的感受，但为四哥成全这份孝心，老二胤礽那里，总归是希望能够“善终”的。

然而，让胤禩这“老江湖”没料到的是，这晚后的第二天，早朝过后，睿郡王弘皙跪在了御书房门外请见圣驾，要说的，是令人咋舌嘘唏的大事。

后来，胤禩从四哥口中得知真相，也不禁憋出一身冷汗，大概是这些年顺畅惯了，丝毫没料到，老二胤礽还留着这样的杀手锏，差点还真闹出大乱子。

当然，这都是后话。

当年，不知是因为顾念康熙爷的感受，还是胤禛另有主意，总之，刚登记不久，胤禛便下旨将废太子嫡长子弘皙从锦书园里放了出来，不仅如此，甚至一并下旨御封曾经的皇长孙弘皙为睿郡王，那个时候，弘皙十四岁。

弘皙是个特别的孩子，曾一度在康熙爷在位的时候，凭着皇长孙的身份，和雍王府嫡长子弘珏，明争暗斗、不眠不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时候，弘皙自然是皇家红极一时的人物。

康熙四十七年的时候，随着胤礽的跌落，弘皙也跟着被圈禁了起来，可他似乎没有丝毫的失意、丁点儿都不见得，和父亲胤礽的疯狂或绝望比起来，弘皙平静得不可思议。不悲。

雍正元年，意料之外被新帝郑重册封睿郡王，弘皙依旧平静。不喜。

就这么安安顺顺度过了十年，这十年之中，他觐见雍正帝的次数两只手便能数过来，若不是今日这睿郡王跪在御书房门口，怕是很多人都忘记了，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存在，毕竟，他三次推拒了雍正派给他的差事，此后，便十年如一日地在郡王府过日子。

胤禛抬手抚上额头，思量着此番弘皙来请见，究竟是什么事？难道是昨晚胤禩说的那些，为了他阿玛胤礽的病情而来？

可这些年，弘皙像是完全与胤礽断了联系，据胤禛所知，他也从不和锦书园有任何来往……哪怕是七年前弘皙的生母胤礽侧妃过世，听说，弘皙这小子也只是在府中用了三日素食，罢了。

不禁想起许多年前，弘珏还年幼的时候，对弘皙这个仅大了几个月的堂兄的看法，“不简单”是个弘珏那时候的评价，而，让一向心高气傲的弘珏引为势均力敌的对手，至今同辈人中，也仍只有弘皙一个。

再怎么猜测，还不如见一面，“让他进来吧。”胤禛理了理思绪，脸上已然恢复了一贯的严肃冷情。

弘皙的精神很好，看上去，这几年是过得挺滋润，身子也像是经常锻炼的，胤禛看得出来，弘皙的骑射功夫应该是很不错的，再有那一身皇家的气质，怎么也不像是个废太子家的落魄阿哥。

“奴才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即便，是弘珏口中给予了高评价的睿郡王弘皙，在胤禛面前，也难免泄露出一丝紧张和不安。

胤禛满意地低头看着俯身跪地的弘皙，自己为帝十年，曾经仰望着皇阿玛的帝王龙威，如今，胤禛自认为帝王气势不逊康熙爷半分，弘皙作为胤礽的儿子，此刻能保持这份镇定，已经很不错了。

其实，胤禛或许自己都没有感觉到，因为弘皙身上没有胤礽的丁点儿影子，反而这个青年散发出来的一种洒脱隐隐，和自家妹子沫沫有几分相像，所以，胤禛并不讨厌弘皙。

即便不讨厌，胤禛还是故意为难了一下，几乎是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胤禛才放下手中的折子，收回了帝王龙威，甚至带了些笑意，“弘皙，你很不错。”

弘皙曾经是个天之骄子，哪怕是落魄了，也从未正经跪过这么长时间，又是在帝王刻意的威压下，早就是浑身汗水淋漓了，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嗓子都有些哑了，尽量调整气息，依旧不敢抬头，“奴才谢皇上。”

然而，他的声音语调，努力表现出来的从容镇定，更让胤禛高看了几分，这个孩子，历经许多，实则锋芒更甚了。

“顷若，去扶弘皙起来回话，赐坐。”胤禛很认真地打量这孩子，隐约中，竟然又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胤禛觉得有趣，更想深入探几分。老二竟是得了这么个儿子。

弘皙似乎没有料到胤禛这态度，原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志来的，十年岁月，他以为可以忽视一切，却到头来，恍然间，觉得或许死了更好，都结束了……他坚强，意志非凡，但，又或许，只是个没有家的孩子，孤单寂寞。

“皇上，奴才有事启奏。”弘皙拒绝了胤禛的好意，就像是几年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胤禛想要让他入朝当差的旨意。

依旧是个不知好歹的小子！胤禛却没有生气。

“讲。”没有生气，可胤禛却是笑着，厉声冷语，让一旁伺候着的顷若暗暗瞪眼诧异，皇上这摸样，怎的像极了在惩治小主子雍亲王弘珏阿哥时的样子？奇哉、怪哉！

弘皙跪着的身子不禁一颤，尽力保持镇定，启口，“禀皇上，据奴才所知，废太子胤礽一党在锦书园密谋，于下月初七皇上御驾佟皇后陵园时，欲意行刺谋反。”

弘皙表现得很平静，说完这一句话，显得无比平静。

然而，胤禛震惊之余，却是感觉到了，底下跪着的弘皙，怕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说完这句话。

弘皙的确感觉在痛，全身在痛，心痛得最为厉害，反而双腿跪得麻木了，丝毫没有感觉……他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可这才发现，远远不止。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弘皙低着头俯身，看不见胤禛神情中的若有所思，却深刻感受到了，下一刻，帝王的暴怒。

……

这一天，弘皙在御书房待到天黑都没有离开，胤禛也一直在，甚至没有用膳。

宫里宫外，不少有心人盯着御书房的动静，心痒痒的，却谁也无法得知里面的情景。

宫外雍亲王府，弘珏陪着侧福晋章佳氏和四个孩子用了晚膳，急急出府，去了固伦公主府找小姑姑沫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