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王爷来了。”

可琴的声音又一次地在我身边响起。她并不是一个会说许多话的婢子，也不会像红绯一样，每当看到我心情低落之时，就会想着法子逗我解闷。可琴常常都是，如果我不想开口，她也不会出声，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时候。

一如此刻。

在这魏王府中居住的日子，若按日头来算是短的，可是，我常常会有着一世沧桑的感觉。

时间在这魏王府中偏隅的院子里，似乎是静止的，当然它的流动与否，完全没有意义。

这里有如棣叶庭园一般的布置，以及静静生长着的葱郁树木，有的时候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似乎我的一切，从来就没有什么变化。

当然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妄想，特别是当可琴站在我的面前，提醒我已经身在何处的时候。

除此而外，江鸿秋每隔十日的到访，也会时时让我记着，已经远去了的一些回忆，不再归来。

我一直坐着，并没有起身。我公主出生，便是如今落难，也不会时时叹着气息，还要刻刻提醒自己，要对这敌国将帅恭恭敬敬，我做不到。

而江鸿秋也好像并不介意似的，日子久了，我不起身迎他，便已成为一种惯例。

他径直走了进来，我合上了书。

“瑶瑶在看什么？”他问。

“魏王殿下想问什么？”我并不想答她。

“瑶瑶是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对于我的这般如此，她竟似有几分宠溺似的，所以我觉得有一些不惯，默默的，将书递给了他：“这书我已看了两遍了，若是魏王殿下不弃，便请查核吧。”

他虽然接过了书，却没有接受我的建议，只是瞟了一眼书名，问：“这书怎么你也看呢？”

我一时无语，我住在这庭院之中，从不出门。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可琴一人在做，这些书也是她递来给我的，我相信，都是江鸿秋精心挑来，此时还变成是我无中生有了。

我没有回答他。

江鸿秋将我带回魏王府之后，为了让我尽快熟知檀江的一切，会挑些书来叫我看，而且，每十日，他都会来问我书中所得。而且在言谈之中，有些词语的使用，也是他在意的部分。

江鸿秋告诉我说，我本就出身棣叶，而棣叶如今就算变成了檀江的属地，也曾经是檀江的敌国，所以若是我的言谈举止总也只是棣叶风情的话，将来入宫，只怕会受阻碍。

入宫……

我知道江鸿秋让我来檀江就是入宫的，可是他却这样迟迟拖着，总不肯有一星半点的消息透露，有的时候，就让我觉得十分恐慌。

对于未知结果的等待，往往都会让人胆颤心惊，而若已经知道了结果，哪怕是所知最快的情况，也会在等待当中，慢慢地开起怀来。

江鸿秋给我的选择，是第一种。

但是，我还是只能，按照他的吩咐来做。

因为，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约定。

可是他今天的兴致却很高，说：“本王不问了，你这些日子来也辛苦了，不如，我们谈些别的事吧。”

“敢问殿下，您要与我说些什么呢？”我尽量地择着我的措词，我与他之间，为什么要夹杂一些其他的东西进来呢？

那是我所不愿意的。

江鸿秋根本没有听出我言中的拒意，只问：“不知瑶瑶将来入了宫，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圣上对你另外看待呢？”

哦，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就算我熟读了檀江流传下来的一切书籍，也只起到了微乎其微的作用。

江鸿煜，才是决定一切的人。

我摇头。

江鸿秋又说：“本王不会叫你以秀女的身份进宫，这样太慢，所以，你进宫的时候一定要很特别，本王要用一种最快的方法，让你直接做皇上的妃子。”

“是什么法子呢？”我漫不经心地问。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我早就已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人，知道他的方法与否，并不能让我改变任何。而我之所以问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选择告诉我，那么，有些事情，已经到我应该知道的时候。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瑶瑶，你进宫，本王可以帮你，但是入宫之后，所有的一切，你都要自己斟酌，成败，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我轻轻应了一声。

我不喜欢他这样说话的方式，好像，对我存着一些关怀，和，连我也不愿意承认、而又确实存在的担忧。

江鸿秋之于我，只应该是交易和命令，我甚至希望这个时候他能够重新提起大哥的事，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现在已经有些仓皇的情绪，快速地稳定下来。

可是，他还在继续：“瑶瑶，你听到了么？为什么不说话？”

我心更乱，却也不想被他看出，再说我先前不是应了一声么，他是不是也如同我一般，神思不在，所以根本没有听到？

有些心气的，我站起身来，对他福了一福：“是，遵命。”

他却，微微地一笑。

我觉得脸上的红云似乎迷布上来了，可惜现下的情况也不能做什么遮挡，只好低下头去。

“瑶瑶，你很可爱。”

我非常知情识趣地闭上嘴巴，打定了主意不再与这位王爷有任何言语上的交集。

“瑶瑶，你还没有告诉我，入宫之后，你打算怎么博得圣宠呢？”

我正在气头上，哪里会与他好好说，而且事实上我也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直直地也就回了他：“没有。”

他脸色一沉，想来对我的这个答案不满意，但是他也只自语了一句：“瑶瑶，我很担心你。”

我真的不喜欢他这样“情感”的外露，所以我笑了一笑：“我可是堂堂魏王殿下的表妹，又有谁敢不买这个帐呢？”

当时我的么想着的，自我出生，只因为我的公主身份，无论何人都需得让我三分，所以那个时候的我觉得，有了这身份，就可以畅行无阻，可是谁有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呢？

他又摇头，叹气。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琴棋书画，你也什么都不会么？”

江鸿秋今天很奇怪，可是我仔细一想，许是他觉得，我若不得圣宠，他就完法利用我来完成计划，所以着急起来了。

可是谁让他偏偏挑中了我呢？一丝报复的心理，在此刻慢慢地将我的心灵完全地占据。

我轻轻道：“书，我自小就写，厅堂之上是万万挂不得的，棋，我在家时若有弈意，那是找不到什么人来与我下的，因为我常常会输，而且输了不认。”

“哈哈――”江鸿秋毫无预警地，大笑起来。

我把这个理解成为怒极反笑，所以反倒有一些喜悦上了心头。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我当时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蛮好看的。只可惜，我那时认为，我们之间各自的笑颜，都不应该在对方面前出现。

“那琴和画呢？”他憋着笑问。

我实在是不喜欢看他那么高兴的样子，所以打定了主意要扫他的兴。

“琴，我是不会弹的，只怕弹的时候，思乡之情就会从乐韵当中流泻出来。”

我讲的是实情，而且我也看见，他的兴致，确确地被我打了下来。

我是打败不了这个男人的，其实这世间，已经很少有人在与他争斗之后，还能成为胜者。所以这个时候我却在心里喜悦起来。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最后还是没有忘了画，所以又来问我。

我的画技其实是名师所授，而且也是有些成就的，我喜欢画，因为画可以将美丽留在纸上，有时我看古图之时，历了百年的图画，色彩依然弥新，当时的美景闰色，依然是那样的鲜活。

可是如今我却不再画了。

先前仅有的那么一些喜悦，就在这刹那之间，完全地消失了。

我抬起头来，看向远方：“我不再画了，只因，我的画会提醒我，那些良辰美景，已经永远不在。”

气氛，在一瞬间凝结起来。

江鸿秋也不再说话了，我以为的自己，应当是见到江鸿秋神情落莫的时候，会暗算欢喜的，可是此刻，我们之间却流淌着一种奇怪的心有灵犀。

我退：“让魏王殿下失望了。”

他不应。

我强作欢笑：“其实魏王殿下又何必替我担心呢？晚思并不是一个愚笨之人，而且，天赋丽色。”

他抬起眼来，直直地看着我，他双眼之中有一种很特殊的神彩，我不敢多看，因为我怕自己会沉浸入内。

可是他却笑了：“对，瑶瑶，你说得对，不论你有意还是无意，总会有男人被你所迷，你是漩涡，是深潭，你无害，却危险。”

我被他的话搅得有些糊涂，可是又不敢问他，就这么忽儿的工夫，他却站起身来，对我道：“不早了，本王还有要事，你好好歇着吧。”

不待我答他，他又唤过可琴来，嘱咐了一番，无非就是叫她好好照料我，可琴自是一一应下，我却只觉是他逢场作戏。

然而当他离开的时候，我却又不自觉地期盼起下一个十日的到来。

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然而当我的双眼盲后，想起当时的这些点点滴滴来，才明白。

他对我的担心其实是对的，而我每每在心里问他，他会不会责怪我的时候，眼前浮现的，总是那天、那时的笑颜。

我眼已盲了，世间也没有了他，然而只要他还会在我的心里对我笑，就已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