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作者:中原听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954

天将明的时候,二狗悄悄地溜回家里,躺了个把小时,就打着呵欠,从自己屋里出来,帮四狗干活。

早饭后,二狗便推上自行车,去找巫三媳妇,带着她一块去许庄找许保珍,三个人要一块去镇上买衣裳。

全家人都吃过饭了,三狗还躲在他的屋里不出来,巫全贵知道他又在使性子了,要是往常,他会对他大骂一通的,可今儿个他没有发脾气,他在四狗刷碗的当儿走进了三狗的房里。

这几年因为大狗住了监,小七和小翠去四川一去不回,小六再一次离家出走,小霞出嫁了,妻子常妮也辞别了人世。家里剩下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四个大男人。巫全贵住在堂屋里,剩下四间厦屋他们几个正好一人一间房子。

巫全贵走进三狗的房子,朝睁着眼躺在床上的老三看了一眼,坐在床沿上。

“三狗,身子不舒服?”

“没有”。

三狗答着话坐起来,准备穿穿衣服。

“三狗,这几年世道不同了,像咱这家庭,挣工分时咱就积攒了不少钱。现在地又分了,每年光卖粮食咱都能买不少钱。每天吃得都是白面馍,这成分也不说了。这不,这次给你二哥说婚事,一说人家就同意了,我想这往后哇,咱就好好干,接着就给你娶媳妇,政府也说是叫咱富哩,只要咱有钱,有女人往咱家里跑……

巫全贵不停地数说着,老三已穿好了衣服,就等巫全贵让地方他下去穿鞋了。

“爹,我想给你说个事。”三狗在床上磨蹭着。

“啥事?”

“我想到城里拉脚儿”。

听到这句话,巫全贵愣了一下。

要是前些年,“拉脚儿”那是要挨批的,村南头李福前几年偷偷去城里“拉脚儿”,被大队弄回来好批了一顿,还挂牌子游街,说是什么资产阶级尾巴。后来他又跑出去,最后连架子车也给没收了。这几年,政策宽了。李富又去城里“拉脚儿”,还带去了好些人。听回来的人说,拉脚儿是累一些,但一天能挣好几块呢!于是好多人跃跃欲试,可巫全贵却总不让孩子们做一点越轨的事。现在听三狗这么一说,他愣了一下。心里想:别看现在没事,过几天又该批了。他巫全贵这几年可是老实安份呐,政府不让干的他可是一点也没有越轨,就连生产队分地的时候,队里开大会讨论,看看社员同意不同意,全队人几乎都赞成,只有巫全贵一个人说不同意,还说:这不是搞资产阶级吗?弄的巫全由队长在会上说:“三哥参加批斗会多了,听的多了,理论水平也就高了,还知道什么资产阶级。”说的大家都笑了,最后他好像听队长说:“分地是上边让分的,现在也不说阶级斗争啦,要不怎么让你三哥这个四类分子也参加群众大会?”

世道好像真的变了,要不连拉脚儿这么大的事都没人管了?可他巫全贵是听政府的,就回答三狗说:“这事得给你九叔说一下,看上边是啥意思?咱可不能跟着起哄。种地,打粮食多了,不照样能挣钱?”

“我看没事儿,那么多人都去了,连隔壁的狗蛋叔也准备让栓柱去呢?”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我是说问了你九叔再说”。

巫全贵说着站起身来,三狗赶快穿上鞋。巫全贵走出屋门又回过头说:“快点吃饭吧”。

巫全贵走到院子里,看到五狗在转来转去,心想:这麦收前的一段儿时间,除了去浇地还用干点啥农活?人闲着没事,会闲出毛病的!

巫全贵向街上又拐回头问:

“五狗,你二哥去找你三嫂了吗?”

“早走了。”

五狗说着,在地上转了个圈。

“你四哥呢?”

“扛了个锄出去了!”五狗说着,让一只脚后根在地上扭着另一只脚离开地面转着圈儿。

“等你三哥吃完饭,你俩去西地,把那一块麦地点上玉米,这玉米早种一天就是一个样啊!”

“早点上了。”五狗说着脚仍在地上不停地转。

“那你四哥去干啥了?”

“不知道,兴许又去帮谁干活的吧!”

巫全贵闻听,不再说话,扭过头走出院子,心想:是该找个事干干了,要不然整天闲着咋能成?

巫全贵走到巫全林门口,正碰见全林扛一把锄从家里出来,就忙迎上去说:

“九弟,你去干啥?”

“不干不行啊!如今分了地,都是各顾各的。不过这也行,省得我整天去喊什么抓革命促生产啦,喊的口干舌燥的也没人听”。

“你那地里的活还没干完?要不叫五狗和三狗去帮你干点,他俩都在家闲着”。

“不用了,三哥,昨天四狗已帮我将麦地里的玉米点完了。光剩全升的二亩多地了,这不,一大早四狗就去了,丽丽说今天回来。我这会儿也去,没多少,一晌就点完了”。

巫全林说着正要走,见巫全贵有什么事似的,就问:

“三哥,你有什么事?”

“我三狗说,他也想到城里去拉脚儿,我来问问你,看这事儿行不行,这上边的政策还会不会变?”

“这事我也说不准,前两天在乡里开会倒是说上边说了政策不会变,可在下面,大家都说什么:‘**象太阳,政策象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连乡里的干部也说不准。不过我想这事嘛你现在又不是地主了,不会再挨斗。大伙都出去拉脚儿,要斗斗一大群,法不治众吗?保强这两天也和我嚷着要去城里拉脚儿什么的,我想由他去吧!”

“保强也要去拉脚?”

“可不是吗?!”

保强是全林的儿子,前几年当兵转业回来,现在在村里边,也算是个干部,他能去,看来这事儿没什么问题。

巫全贵回到家里就对三狗说:

“我问过你九叔了,他说他也拿不准。不过他说保强也准备去,我想你和他商量一下,两个人一块去,到城里以后,只管好好拉脚赚钱,什么事也不要问不要管,要是听到什么风声,就赶快回来”。

听了父亲的话,三狗就到隔壁找栓柱,两个人一起去找保强,商量到城里去拉脚儿的事。

二狗早饭后就推着自行车去找巫三媳妇,两个人一块到许庄找许保珍,一起到镇上买衣服。

许保珍说不买衣服,她什么都有,可扭不过两个人的热情。无奈三个人来到镇上,象征性地买了三块衣料,又买了一套夏天穿的成衣,300元钱花得不到一百元,二狗不依,许保珍说要不给许妮姐买一套衣服,也算谢谢媒人,巫三媳妇说不要,但这一句倒提醒了二狗,他想早该给三嫂买点东西了,要不是她,这几年自己还不知要惹多大的事呢?于是三人就一起给三嫂子许妮姐买了一身现时穿的夏装。

几个人转到中午,就到附近的饭店里吃饭。二狗一人买了一碗肉丝面。

现在的饭店已经不再要粮票了,只要有钱,想吃什么都可以。

报了肉丝面以后,二狗又不吭声到街上买了一大包牛肉。保珍一看忙说:

“一大碗肉丝面都够了,再买这么多牛肉干啥?”

三嫂子一听便在一边打趣说:“哟,大妹子,怎么还没过门就这么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总给婆家搂着!你不吃,我还吃哩”。

许保珍一听就有些脸红地说着把牛肉推到三嫂子面前:“姐,你吃呗!”

“保珍,我可告诉你,这按娘家,你得叫我姐,可你嫁到老巫家了,二狗可比我们巫三大好几个月里,你没听见我叫他二哥?这按这边啦,我就得叫你嫂子哩”。

“看你说的,什么娘家婆家,到哪儿我都叫你姐”。

三个人说着吃着笑着,停了好大一会儿,二狗好像似有所悟似地说:“干脆按娘家这头叫吧!我也叫你姐”。

这一句话说得巫三媳妇猛的一笑,把一根面条呛到了鼻子里,咳了半天才咳出来。

“二狗哥,亏你想得出,我都叫你半辈子哥了,你咋又反过来叫我姐?”

二狗闻听,自知失言,忙笑着埋下头吃面条。保珍也笑着推了许妮姐一下,然后睨了二狗一眼。

三个人吃完饭就一块儿回家,保珍也想借此机会到婆家看看。

三点钟左右,一行人回到了家里,因为家里没有女人,三嫂子就陪着保珍,里外地看。当许保珍上前叫巫全贵一声“爹”的时候,他赶忙答应着,激动得鼻涕都流了出来:

“五狗,快去隔壁把你狗蛋婶子叫来”。

狗蛋婶子过来后忙着给保珍做饭,可保珍说啥也不肯,说是在街上已经吃过了。

几个人里外看了一遍在堂屋里坐了下来。

巫三媳妇说:“保珍妹,我没骗你吧,你看这家里,就跟常妮婶子活着时收拾的一样,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的,兄弟几个一个比一个能干……

巫三媳妇的话没有说完,就看见巫全贵在用袖子擦眼角,知道自己刚才说走了嘴,忙说:“三伯,您老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心里高兴啊。”嘴里说着,可心里却又想起了常妮,不觉心里就酸酸的。

几个人说话的当儿,栓拄娘不知什么时候躲开众人到厨房里打了几碗荷包蛋端了过来,先给许保珍端了一碗,又给巫三媳妇端了一碗。剩下的两碗端给了二狗和巫全贵。巫全贵看看碗里的荷包蛋,猛地抽上一口烟,说:

“他婶子,我不吃,你把这碗吃了吧!”

“三哥,吃了吧。不吃孩子怎么吃吗!莫管我,锅里还有呢。”栓拄娘说着,给巫全贵递过去一个眼色。

在农村,家里来了客人,是吃饭时候一般是要管饭的,前几年就是下一碗白面条。要是不到吃饭时候,就打上几个鸡蛋,一般是四个,有时也有两个的。因此,前几年,家里如果来了客人,就满街跑着借鸡蛋。现在世道好了,好像鸡也下蛋多了,每家似乎都要存上几十个鸡蛋,来了客人就不用借了。

尽管鸡蛋端了上去,但都在桌子上放着,当栓拄娘再一次催他们吃的时候,许保珍端起碗看了看,里面四个,许妮姐碗里也是四个,再看二狗的碗里是二个,心想巫全贵的碗里肯定也是两个,就走过去叫一声:

“爹,我不爱吃鸡蛋,再给你老两个。”巫全贵赶忙阻止,可已经晚了。

许保珍又走过去,拨给了二狗一个。

她本想都拨给二狗,但忽然看见巫全贵和栓拄娘吃惊的眼神,就留下了一个:

“我中午吃的太饱了,吃一个就行了”。

巫全贵刚才提起来的心落地了。

第一次见面,巫全贵就感觉到,这是一个好媳妇。便在心里暗暗地呼唤着:“狗他娘,你在天有灵,我们娶了一个好媳妇,你该高兴了!”

二狗要结婚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地在巫庄村传开,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喜讯。

那天在镇上买了东西,许保珍就和保福商量,想赶在麦收之前把婚事办了,可麦子有的已经黄稍,说熟,就是一晌的工夫,怎不让人着急?

为了操办婚事,巫全贵叫五狗到李庄村把女儿巫霞也接了回来。

巫霞结婚那年才刚满十七岁,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结婚那天晚上一直有铁蛋娘护着,闹房的时候也未受什么折腾。只是入洞房以后,那个几乎大她一倍的李铁蛋,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像饿狼一样剥光了她的衣服。巫霞急的大哭起来,可哭有什么用?当铁蛋急着把她按下扒衣服时,她分明听到铁蛋娘在外面说:“铁蛋,你急什么,快把窗户挡上”。

窗户是结婚当天的早上用粉色的纸糊好的,新娘子回到家就被人给撕了个净光,为的是向里面看到新娘子。晚上入洞房以后一般有新郎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红布蒙起来,可李铁蛋竟连窗户都不蒙就开始了他的兽行。在他娘的吓劝声中,李铁蛋才放开巫霞把窗户蒙起来。这当儿巫霞赶紧把衣服重新穿好,双手搂着胸坐在床角里缀泣。

等铁蛋蒙好窗户转过身来再次面对她的时候,她吓的哭着说:

铁蛋哥,你饶了我吧!我正来着列假呢,到明晚……

巫霞哭诉着,她不敢说明晚怎样?她只是想用这句话来搪塞铁蛋。可铁蛋那能听她的。他扑过去一把抓住小霞:“你还是老实点吧!明晚就轮不到我了”。

听了这句话,巫霞心里猛然一颤,迅速掠过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手便不由地松动了一下,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铁蛋又将她的衣服剥扒了下来,她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就如冬天里一只刚刚脱了皮的虫子一样。可以想象,这个三十多年没有沾过女人的男人将怎样对她进行摧残……

巫霞的心碎了,她真想现在就死掉,可身上压了个光条条的男人,她动弹不得。她想找来一把刀结果了这个男人,可她被紧紧地压迫着,她已经不可能有丝毫抗争的余地,只有一任冬天的残酷摧残她柔弱的身体和痛苦的心。如同寒夜里的一片叶子在风的大手中被揉来揉去。

她一夜都未能入睡。她不敢想象自己这朵风中柔弱的小花能否经得住这严酷冬天的摧残?她要和这个几乎大她一倍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看着这个在自己身上发泄够了以后死猪一样睡去的男人,看着那一滩儿殷红的洒落自己少女纯真的血,她真想把这个男人杀死。可她还不知道,此刻的门外还有一双饿狼似的眼睛在盯着她。她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天还没有亮,巫霞就悄悄起来,她想逃离这里找一个地方死了算了,可她刚刚开门就有一个男人迎面将她抱住,她来不及挣扎就被按在地上。无论她怎样拼命地挣扎都无济于事。死猪一样睡在床上的铁蛋似乎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她的挣扎在这黑暗的夜里显得如此的微弱,那一个强壮的身子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一双铁钳一样的手卡住她的肩头。她嘶哑地呼喊着,可是周围依然静悄悄的,直到那个男人发泄以后软软地压在她的身上,她才听到瑟瑟的脚步声。这时那人便慌忙从她身上爬起来,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跑了。

铁蛋的母亲走过来想把她从地上抚起来,嘴里说着:“闺女,你受委曲了。”可她在地上仰卧着依然稳丝不动,一种死的感觉正在她的心头爬动。

铁蛋的父亲似乎也走过来了,他的嘴里说着“啥事?”走到门口,忽然看见光着身子躺在地上的媳妇赶紧后退,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走到后院操起一根棍子就向二蛋屋里奔去,嘴里骂着:

“你个小子,你还算人不算人,竟敢欺侮你嫂子”。

“爹,这不怪我,是大哥他同意的,我们俩事先商量好的”。

“混帐东西!你给我满喷粪,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李老铁骂着,用脚使力地踢门,直吓得二蛋在里面求饶,用身子死死地把门顶住。

这边,铁蛋娘把巫霞扶起来。

“闺女,快穿上衣服,你爹他过来了”。

铁蛋娘帮助巫霞穿上衣服,然后把死猪一样躺在床上的铁蛋叫醒,嘴里骂着:“你个死猪,你兄弟欺侮你媳妇你也不管。”然后往他身上使力地打着。

铁蛋这才钻出被窝穿上衣服,一幅迷迷糊糊的样子,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二蛋在屋里喊:“我哥出来了,你不信问问他。”李老铁不由分说回过头来就用棍子朝铁蛋的身上打去,铁蛋还没有缓过来神已被打倒在地。二蛋从屋里看见,吓得用身子顶着门不敢出来。李老铁打累了,停了手,竟坐在院子的石头上哭了起来:

“你们这两个该死的杂种,办出这种事来,叫我怎样向亲家交待?叫我今后怎样做人呐?”

铁蛋娘也在屋里抹着泪劝着巫霞。

李老铁歇了一会儿,忽然又暴跳起来,一脚揣在二蛋的屋门上,嘴里骂着:“你今天不给你嫂子跪下,我就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当他第二脚踢上门的时候,门唿啦的一声被踢开了,二蛋吓得蜷曲在门下被掉下的门狠狠砸了一下。李老铁不由分说把门推向一边,一把把二蛋从屋里提到院子里,举起棍子就打。二蛋在地上滚来滚去,哭爹叫娘。这时铁蛋娘从屋里跑出来,哭喊着:“他爹,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的”。

李老铁不管这些,只管打来,直到妻子把棍子从他手中夺过去,他才蹲到地上又一次痛哭起来:

“作孽啊,我咋生了这么两个杂种……

铁蛋娘这时指着躺在地上的二蛋说:“还不快去给你嫂子跪下,二蛋拐着脚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走过去,跪倒在巫霞的门口。铁蛋娘赶忙跑到屋里给小霞说:

“闺女,你兄弟已经给你跪下了,你就饶了她吧,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叫咱以后怎么活呀?”

巫霞木然地坐在床沿上,眼里的泪已经流干了。

一家五口人从天不亮,一直折腾到天明,外面已经有人走动了,他们的戏还没有收场。就在这时,巫庄有人来报告说:会明已在昨天夜里死去了。一家人一下子停止了吵闹全都傻了。

巫霞的心一下子缩到了极点,一个天真的刚刚毕业的小姑娘,在经受了一夜人生最痛苦的折磨之后,心里一下子成熟了起来:会明……自己有七个兄长啊!她一定是被兄长们折磨死的!

当李老铁一家人惊呆的时候,巫霞好像清醒起来。她就站起来,打开母亲为她锁好的箱子,找出母亲亲手放在里面的剪刀,然后狠狠地朝自己的脖子扎去。

一家人被她的举动惊醒了。铁蛋娘立刻扑过去夺她手里的剪刀,鲜红的血已经流了出来……

一家人把巫霞送到镇上的医院,然后才由李老铁和二蛋两个人到巫庄去料理会明的后事。

巫霞在镇上的医院里住了十多天,脖子上留下一块儿剪刀留下的疤痕。当她伤好急切地回到家里看望母亲时,母亲已躺在了病床上,没过多久,就辞别了人世。

从此以后,她几乎是每天夜里都受着两个男人轮流的折磨,以致于到了晚上,她就心惊肉跳,浑身打颤。

如果母亲活着,她可以过一段回娘家住几天,可娘死了,娘家留下的是一大群男人,她已经了解男人,所以她怕人们的闲话,每次回家看望父亲都是早上来下午就回去,可一回到家她又浑身哆嗦。真是难以想象这多年的日子她是怎样熬过来的。

一年以后,还不满十八岁的巫霞就生下一个胖小子,可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他们兄弟俩谁的孩子。但总算有了个孩子,她的心稍稍有了些安慰,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熬着。

如今二哥要结婚了,家里有了嫂子,她也就可以勤回娘家来看看爹,甚至晚上也可以住下。当五哥骑着自行车去接她说是二哥要结婚时,她二话没说就收拾东西带上孩子回来了。

巫全贵家的宅基是个很大的院子,除了后院,中间是一座堂屋,堂屋前是四座对面盖的厦屋。再往前面还有一大片空地,除了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和一个猪圈外,三个女人就在这院子里铺开席子为巫二狗的结婚缝着被子。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事。

巫霞,心中自是喜悦,因为有了嫂子,她以后就可以常回娘家,甚至住在娘家了;可栓拄娘想的却是媳妇小翠,她同小七去四川的时候已经怀了孕,孩子要是生下来这时也该五、六岁了。可她现在到底在哪里?连小七也没有一点踪影:是长是圆你们捎个信呀?

要说算许妮心里最复杂。二狗可以说是她的情人,可她心里又总惦记着四狗,想给四狗作媒说个媳妇,又被二狗抢了去。二狗结了婚还不知会不会再去找自己?二狗要去吧!她心里老惦着四狗,甚至有点恨二狗,可二狗要是不去,她还真有点想他。

三个女人边说话边想着各自的心事,这时三狗笑嘻嘻地端来一锅白开水走过来。

在这个没有女人的家里,不仅所有男人都会做饭,甚至连洗衣服,缝缝补补他们都会。今天三狗因为要拾掇架子车去城里拉脚儿,所以就留在家里。车修好后他就烧了一锅开水端了过来,又拐回去把糖瓶也拿了过来。

三狗把开水一碗一碗地凉在石头上,又把糖搅在里面,这才凑过身子说:

“三嫂,给二哥介绍个媳妇,啥时候给咱也介绍一个?”

“你不是要上城里拉脚儿?城里的大姑娘多的是,你还不随手就捞一个。”许妮说着,所有的人都笑了。

“唉!咱都四十岁的人了,像咱这水平能找个二茬子(即二婚)就不错了。还敢想城里的大姑娘?”三狗说着,好像有许多地感慨。

巫全贵刁着烟袋从里面走过来问三狗:

“车修好了?”

“修好了!”

“和保强、栓柱都说了?”

“说好了,后天我们一块走”。

“后天你二哥结婚,你们停一天再走么!”

“他结婚,我在家干啥?”

三狗说着,一甩手站了起来,向后院走去。

“这孩子,说的是啥话?”

“三伯!你不知道哇,人家三狗是急着往城里找大姑娘哩。”许妮说着先自笑了。

巫全贵摇摇头,坐在石头上巴嗒巴嗒抽起烟来。

停了一会儿,栓拄娘停下手中的线说:

“三哥,你说这小七跟小翠到底是咋回事?这都出去五、六年了也没个信。要说小翠不愿回来,可她怀着咱栓柱的孩子,这小七也该回来捎个信,想个法,这光在外面躲着也不行啊?”

原来家里没个女人,一群孩子站在院子里他也心慌,就极力不去想这事。现在世道好了,二狗也要结婚,巫全贵还真有点想念小七。小六,他到不怕,这孩子聪明,心眼多,况且在外游荡过,还会缚条帚。可这小七出门前最远跑到镇上,连县城都没去过,这一去五、六年没消息,巫全贵心里确实牵挂。可他不想往坏处想,但也确实找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回答栓拄娘,就只管巴嗒巴嗒地抽烟,抽完了一锅又装上。

看着巫全贵纳闷的样子,栓拄娘停了停又说:“是不是小翠不想回来,硬拉咱小七在那里倒插门?”

“不会,不会。”巫全贵说着,显得是那样的勉强无力。又停了一会儿,他忽然把烟袋锅子照脚下的石头上磕了磕说:“他要敢那样,回来我扒了他的皮。”

三个女人又干起了活。

巫全贵站起来在地上走动了几步说:

“等把二狗的事办了,收了麦我就出去找他”。

“你又不知道地址,上哪儿去找他?”巫霞说。

栓拄娘忽然有所悟似的说:“有,有地址,小翠在的时候,她家里来过一封信,信皮上有地址。”栓拄娘说着,放下手里的针线就跑回家里,把细心藏在灶爷台上的一个已经发了黄的信封拿了过来,递给巫霞:

“你看看,这上面有地址”。

小霞接过信皮看了半天除了四川两个字隐约可见外,可能是滴上水的缘故,下面落款处只留下一条摸糊的水阴过的蓝色,什么也看不出来。

“婶子,你把这上面滴水了,什么也看不出来。”小霞说着把信封递过去让栓拄娘看,她看了好大一会儿,才失望地长叹一声。

这天夜里,小霞没有回婆家。

天将黑的时候,她下灶伙做了一大锅面条,烙了几个油馍,让三嫂子和狗蛋婶子也在这里吃了饭。晚上,她陪着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直到深夜才和儿子回到堂屋的里间,睡到她少女时代曾经睡过的床上。她在里面曾听到外面父亲和母亲为了她而嘤嘤的哭泣,如今母亲不在了,她这多年又很少回娘家,很少给父亲说过几句宽心的话。今天,是她离开娘家后第一次在娘家过夜,虽然陪爹说话睡得很晚,可一睡下还是梦见娘在向她走来,可就是走不到她的身边,直急得她哭了起来。

外面睡着的巫全贵听到小霞的哭声,赶忙拉着电灯,披衣跑到里间说:“小霞,你怎么了?”

小霞好半天才还过神来说:“爹,我梦见娘了”。

巫全贵闻听,止不住一股热泪流了下来,小霞赶紧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为父亲擦泪。

“爹,你睡吧!我没事,明天我去娘坟上看看,给娘烧些纸。

当巫全贵再回到床上的时候,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着,是他害了自己心疼了一世的女儿。

巫霞也睡不着了,她想起了娘。要是娘在,她会哭着把自己满肚子的苦水说给她听的,可面对父亲,她只有把自己生活中的一切苦水咽到肚子里。何况父亲也够苦够累了。

前几年农村人结婚彩礼的最高标准是“三转一响”,即: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这是一般人家都置办不起的,也是众多人家攀比的一个标准,缺了一件仿佛姑娘的身体就落了价,因而有些人家为了购买“三转一响”弄得负债累累,甚至倾家荡产。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们的彩礼标准自然地要相应地提高。前两年的“三转一响”现在升格为“新三转一响”,除了前面的三大件外,把收音机换成了录音机;可是没几年出现了电视机,于是三转一响就改造成了“三转二机”,即录音机和电视机;再后来又加上了36条腿(组合柜、沙发、席梦思床等)之类的东西,后来又加上了屁股冒烟(摩托车)。二狗结婚的时候正是三转一响盛行的时候,尽管已经出现了电视机,但只有城里机关里有,大队部(现在已改成村委会了)里也只有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有时村干部偷偷钻在办公室里看,一些孩子急得爬窗户。

巫全贵家早在生产队时因为全家都是劳力,分红多,就积攒了不少钱。这两年地分给了个人,他家的地种的最多最好,卖给国家的粮食也多。自然也就挣得钱多,去年乡里下来的住队干部要大家种棉花,可吃惯了红薯干面、玉子面的人们就是怕再饿肚子,谁也不肯带头种,完不成任务,村支书巫全林只得来求告三哥巫全贵,他是最服从领导的。巫全贵就把自家分的六亩坡地全部种上了棉花,由于管理得好,秋季下来,光皮棉就收了好几千多斤,一下子就又是两千多块钱的收入。因此可以说到目前为止,除了村干部外,巫全贵家是巫庄村最有钱的户。因此,二狗的婚事自然也要办得像个样子。自行车、手表,他们兄弟几个人人都有。也许正是许妮向许保珍介绍了这些情况,她才毫无意见地一百个愿意。缝纫机前几年五狗结婚买了一台,大狗结婚时,五狗的哑巴媳妇已经跟人走了,巫全贵就想让大狗先用一下五狗这台缝纫机,可他说啥也不同意,最后无奈只得又买一台。几年来,两台缝纫机除了四狗用一下外,几乎是闲着(四狗在闲时悄悄地学了一套剪衣服的技术)。现在家里经济也宽余,巫全贵想再买一台,可四狗说:“你要恁些缝纫机干啥?还不如到城里买一台电视机哩”。

“电视机?那得几千块呀?”

巫全贵没有见过电视机,可他听巫全林给他绘声绘色地讲过:“真神了,一个黑匣子,前面一块鼓起来的玻璃,一插电,里面就出现小人走来走去,跟电影里的一模一样,就是小了点。”

巫全贵心里想着这神秘的黑匣子,觉得没有几千块恐怕是买不来的。但想来想去,这几年政府是真心让老百姓富起来的,再说,买一台电视机,在村里露一露脸,也好让其他几个孩子找媳妇时顺当点,于是晚上吃过饭以后,他就把众孩子留住说:

“你们二哥要结婚了,我想把这事办的体面一点,缝纫机咱已经有两台,我想让四狗明天到城里看一下,要是电视机二、三千块钱能买的下来,咱就买一台,这样为你们几个以后找媳妇也有好处。

大家听了这番话,都楞了一下。

二狗心里自然是高兴,可三狗此时只用两只眼翻了二狗一下就不吭声了。四狗默默地坐着,只有五狗看着老二嘟哝了一声:“你真美,爹还给你买电视机,我结婚时啥都没有”。

众人并不理会五狗。巫全贵接着说:

“电视机是给恁二哥结婚买的,买回来以后头两天放在他屋里,往后放在堂屋里,大家一起看。再者,人家婶子大娘要来看一眼,咱也不能不让。

小霞来给二哥套被子的那天,一大早四狗就带了三千元钱和五狗一起进城买电视机了。

巫全贵交待说,要是三千块钱以下就买回来,要是超过三千块钱就先不买,并交待千万不可在村里讲,要是太贵一时买不起,那多丢面子。

县城离巫庄村有六十多里路,早上有过路的车开往城里。四狗和五狗早早就在北地等候汽车,六点多搭上汽车,到县城下车时天还不到九点哩。前几年四狗来县城办过事,五狗还没有来过县城哩,四狗就领着他到处转转。

县城可不比农村,街上到处是人。五狗就悄悄拉拉四哥的手说:好像今儿个是会(庙会)哩,怎么这么多人?四狗就示意他不要说话。

商店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高高的楼房足有**那么高,他们仰起脸数着,最高的楼竟有五层。两个人用了大半响儿时间把个县城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最后才走进百货大楼去看电视机。

电视机摆了一大排,全是黑白的,好几部都开着,两个人简直看的入迷了。还有好多的录音机。那时已经有了彩电,但根本摆不到商店里,就被有头脸的人买走了,就连黑白电视机进一批也用不了几天就读完了。售货员向他们介绍说今天是刚进的一批,过不了两天就会卖去一大半。

四狗问售货员多少钱一台,售货员说12寸的1680元,14寸的2180元。

两人一听这么便宜,就决定买一台大的。五狗看看一旁的录音机,也不错,售货员就向他们介绍价钱,有三百多到一千多不等。最后,他们两个人合计了一下,就买了一台14寸的电视机,一台五百多元的录音机。

两个人买了录音机电视机以后,忽然觉得这两个大纸箱,怎么运回家呀,要是放在汽车上晃坏了怎么办?

两个人商量了一阵儿,就由五狗看着东西,四狗去买了一根绳子和扁担,把两个纸箱放在一起捆的结结实实,这才抬着向家里走去。

六十多里路,虽然上上下下有几个坡,但大多都是平地,再则因为高兴,走起路来也就轻快,两个人从中午起程,路上歇了两回,天捎黑儿就回到了村子。

走进村子时,两个人就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这可是巫庄大队个人买的第一台电视机呀。就是大队部的那一台也不过是12寸的,比他们家的小多了。如今他们巫家买回一台14寸的,怎不叫人激动?

虽然天已经稍黑了,可他们一进村子,后面还是跟了一大群看稀罕的孩子,甚至有的大人也跟着,想到巫全贵家看看这两个大纸箱里装得是什么玩意。没走多远,已经有孩子跑回家告诉了巫全贵。

巫全贵家自然全体出动,包括二狗三狗还有小霞,一块迎接到村子中间,二狗三狗赶忙接过来抬上。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在街上,可比前几年四狗游街时后面跟的人多。

等到了家里把纸箱放下,整个巫庄村已经知道巫全贵家买了电视机了,很多人纷纷跑来观看,那阵势就同五狗从南山带回一个哑巴女人一样,甚至比那时人还要多。

四狗和五狗从后边分开人群走过去,说着“别乱碰,别碰坏了”的话,把小箱子小心翼翼地解开,然后,先把电视机取出来。众人像参观宝物一样瞪大了眼睛。一个老者把众孩子哄到后面,绕电视机转了一圈儿说:

“比大队部那个还大!四狗,你怎么不让它出人人儿头呀?是不是你没看好买得这个是公的呀?”

一群孩子哄地笑了。

四狗忙说:“什么公的母的?还没有接电哩,咋会出人儿?”

作者题外话:一次发完,免得误导大家,以为是《铁腕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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