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情在，人去楼空，万物生灵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切因果皆是命。

可什么是命？当人们失望或者是对事情无法掌控，便把这些归结于命，可月箸明白，什么命不命的啊，只不过是世人为图个心理安慰找个说法罢了。

此时，月箸站在荷院楼顶上盯着院子里的动静，晚风拂过荷花池，池里的花瓣摇曳着，发出刷拉刷拉的响声。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条路是他自己选择的，这跟你无关啊，你就看开点吧。”南迁抱着月箸的肉身坐在顶楼上，这会儿为了劝她把嗓子都说干了。

月箸虽然对南迁的唠叨视而不见，可心中却对他无限感激。

今天是方曌的“头七”，如果说蔺氏的葬礼是一场华丽的闹剧，那么方曌的葬礼则是一场真真切切的悲剧，方府上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悲痛当中，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更别说方霆，老年丧子晚景不言而喻，况且这个长子一向是他的骄傲，一个男人在一夜之间丢失了骄傲，何其悲痛可想而知。

月箸庆幸胖姨娘比方曌提前去，若是她还活着的话一定是这座宅院里最伤心的人。

“月箸你就别自责了，方曌命中注定英年早逝，况且你上次救过他一命了，就算你这次再救他，他下次还是一样会死。”南迁虽然不厌其烦的继续唠叨着，其实心里和其他人一样震惊，想到王府里还有一个“酒坛子”，他就更头疼了。

玄青自小与方曌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他还没有从牛家村事件的阴影中走出来，紧接着又来了这么一个打击，结果南迁的任务就是白天阻止玄青往肚子里灌酒，晚上还得来这里劝月箸别瞎折腾。

月箸苦笑，她也想把方曌的死看做是命运的安排，可是她不能，这几天她一直陷入自责当中，如果那天晚上她保持清醒，如果她足够勇敢，如果她上前去劝说他，那他一定不会选择死亡。

月箸痛苦的闭上双眼：“南迁，你不懂，但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也同样会自责，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才是，可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软弱”将近七天了，只要月箸一闭眼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那天早上方曌自己杀的情景。

那天月箸醒来，顺着地上的血迹找到了方曌的尸体，他是自刎身亡的，倒地的时候扯断了白色帐子，埋在帐子里的尸体只露出双脚，月箸没有勇气去看。

“你本来就应该软弱，因为你是女人嘛。”南迁有些气，比如在这个时候，他真想撬开月箸的脑子，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人死如灯灭，就算是死人回魂，那也是对世间还有牵挂的人才会回魂，方曌是自己选择死亡，这代表他在世间了无牵挂了，回魂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不会，所有人都会回魂，菊春回魂找过我，胖姨娘回魂找过袁氏，蔺氏回魂找方曌恰巧被我看见，回魂的人只想找自己最想见的，方曌死后，最对不起的就是方霆，他一定会回来找他的父亲！”

南迁低头看了看，荷院绣楼的花厅里还亮着灯，可怜的方霆在那里枯坐一夜了，有好几次，他看见他对着儿子的牌位痛哭流涕。

南迁实在是没辙了，“月箸，那就算是方曌回魂，你找他做什么？跟他说什么？难道要责备他就这么走了？你觉得他真的会来见他的父亲吗？”

被南迁这一问，月箸有些茫然，是啊，就算是见到了他的鬼魂能挽回什么呢？她执意要等方曌回魂无非是想和他道个歉，求个心理安慰而已，而方曌会回来吗？胖姨娘的死和蔺氏的不幸，乃至方曌自己的不幸，恐怕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出在方霆身上，他会原谅方霆吗？

南迁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白色光：“恐怕你自己心中也知道答案了吧，天快亮了我们还是走吧。”

月箸忽然想到古姨娘的事情还没有和南迁商议，忙道，“南迁，袁氏把自己的奶娘害死，就是为了掩饰方曌是胖姨娘孩子的事实，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古姨娘要等那么多年才来索命，这件事又跟我什么关系？”

这一点南迁也觉得奇怪，一般的厉鬼留在尘世都是为了完成生前没有完成的遗愿，哪里有等在世间二十多年还不索命的厉鬼呢。况且古姨娘到底死在哪里还是迷，一个停留在人间二十多年的鬼魂才想向仇家索命，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到底她有什么阴谋？

“不管她有什么目的都要阻止，只要找到她的尸首，然后简单的做个法就能超度她了，至于你为什么会在梦里见到她，可能是跟你特殊的灵魂有关吧，再加上你身体里有书郎的血，难免会招惹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南迁担心月箸，他不想古姨娘的鬼魂和她有什么牵连。“月箸，你把一些细节再和我说一遍。”

月箸想了想：“袁氏要古姨娘去花园等她，她要超度死去的孩子，可我把方府的花园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根本没有能藏尸体的地方，连假山我都挨个的摸过了，没什么暗道机关，况且花园在方府的正中，没有像荷院那样的水塘，花园旁边的几个回廊都是其他院里去前厅的必经之路，在这里害人未免太危险了。”

“也许她根本没死在这个花园呢？方府还有其他花园吗？你在回想一下有什么细节我们错过了。”

月箸脑子有些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索性闭上眼回忆着,猛然想到一个细节，在袁氏的屋子里，她是先看见绿色的藤蔓然后才看见古姨娘的，那些藤蔓就是长在古姨娘的梦里花园水井边上的，如果找到那种植物是不是就能找到花园和古姨娘所在的地方？

“南迁，这种怨灵有多少能力？”

“每个怨灵能力是不同的，那要看死前的信念有多重，有些怨灵根本就杀不死人，有些则轻而易举的置人于死地。”

“这些怨灵会操纵其他事物吗？比如说控制一些植物之类的？”

“没准能吧，有些鬼魂能操纵风，有些鬼魂可以随意的移动物体，怎么了？发现什么线索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线索，我在袁氏的房间里看到一种藤蔓植物，生长特别的迅速，这种植物在古姨娘的梦里也出现过，如果说这种植物和古姨娘有关，那么我们只要找到这种植物，古姨娘被害的地方自然就会找到了。”

“有道理，只是我觉得奇怪，据我所知的，厉鬼留在人世间是心愿未了，自然少不了杀戮，像古姨娘这样的鬼魂留在世间二十多年，如果不是心愿未了的话，那就是杀不了人，对了，你可知道袁氏身上有什么法器，或者是比较古老的物件？若是她身上有这些东西的话，鬼魂自然动不了她。”

月箸不是袁氏房里的丫头，况且卓筠对袁氏生疏的很，平时基本不提起她，这个问题还真把她给问着了。

南迁见月箸摇头，随即道：“那你可知道有关于袁氏其他的事情？”

月箸忽然想起牛家村之行，急忙道：“上次我和玄青在北灵山脚下避难的时候，牛家村的大嫂说，曾经有一个和尚来北灵山采药，碰巧那一年是她和袁氏同时出阁的日子，那和尚说她与袁氏虽然是同月同日生，但境遇却是千差万别，没准——袁氏天赋异禀什么的？”月箸抓着头发组织词语，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南迁笑道：“又不是练武功，什么天赋异禀啊，那是运气。”

月箸不解：“单凭运气好，厉鬼就不能索命了？”

南迁为月箸耐心的解释起来：“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是的确是这样，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每个人的命运千差万别，即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也不例外，靠的是什么？是大运。有人所谓的命好，就是在流年赶上了大运，交了好运当然所向披靡了，所以有人一生困苦那就是流年没有交大运。”

月箸觉得这话有点像算命先生常说的，不过想想这个袁氏还真是运气好，生在临江城首富的家里，顺风顺水的嫁过来，虽然丈夫不爱她，也没有沦落到下堂妇。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府里的婆子们总是说袁氏有旺夫命，好像自她嫁过来，方霆的仕途就开始平步青云，而且官做的越来越大。”

南迁点点头，“这就对了，一个人一生不可能都交好运，古往今来，那些帝王将相也有气数尽的时候，袁氏仰仗着自己的权势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想必气数快尽了，所以古姨娘抓住这个机会接近她报仇。”

“为了报仇等了二十多年不去投胎？这也太不划算了吧？”不论是人是鬼，这二十多年未免也太久了，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耐住那份寂寞。

“各人心中自由一座天平，光是你和我能想明白死后的事情吗？”被南迁这么一问，月箸傻了，是啊，死后的事情谁能知道呢。

南迁见她愣神，安慰道：“不管怎么样，作为剑士我不能看着厉鬼霍乱世间，尽管袁氏做了很多恶，即使再怨再恨，古姨娘死后也应该去她该去的地方才是，即使古姨娘不报仇，袁氏的债早晚还是会还的。”

月箸点点头。

“月箸，袁氏现在什么情况？”

“我只知道她病了，连方曌的葬礼都没见她露面，当然，老爷没准是怕她伤心难过没告诉她。再说我耳朵听不见，所以不知道最近婆子们在议论什么。”

南迁眉头紧锁，“若是古姨娘有所行动，那就代表袁氏的气数快尽了，生病也是她衰落的先兆，我们得抓紧时间，要不然袁氏的命真的就保不住了。”

月箸低着头不敢看南迁的眼睛。

私底下，她是真恨袁氏，并不是因为她小心眼。

远得不说，就说上次那一顿暴打，害的她差点断气，彻骨的痛她永远都记得；还有陷害胖姨娘，导致她含冤而死，这笔账她也给她记着呢；还有她指使银夏下毒，害得郭姨娘连孩子都没了；还有蔺氏的一尸两命，还有那个倒霉的稳婆，没准现在已经被弃尸荒野了。

袁氏的所作所为，即使被厉鬼索命都是罪有应得，事实上，让她这样死去简直是太便宜她了。

“南迁?袁氏不是一个好人，真的要救她吗？”

“我并不是在救袁氏，我只是把该走的人送走，维持着三界的秩序而已。”

南迁从包里拿出一个一个黑漆漆的铁环，“这个给你戴上，如果我还没找到古姨娘的尸首超度她的话，古姨娘有所行动，你就用这个法器驱鬼吧。”

月箸盯着那黑漆漆的铁环，“你、你开玩笑吧！这是什么？法器？”

南迁有些尴尬，“咳咳，在山上学艺的时候，大家都比较调皮，师兄弟经常拿它烤肉。”

月箸眼睛睁的老大，吃惊的张大嘴巴。

“哎？月箸你怎么了？”南迁费解的望着她。

月箸激动了难以掩饰：“我、我知道古姨娘在哪里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