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黑。

夜幕的云缝中星光洒在多伦城外的草原上。

眼前的茅草被轻轻拨开，一双鹰一般机敏的眼睛紧盯着城头。

城墙高丈余，两盏探照灯在黑夜中分外刺眼，映照着城下的护城河和纵壕一片通亮。

吴宝信，第3军特务营的侦察连长，侧头把咬着的草根吐到一旁，心里暗骂着李守信的祖宗。

坝上草原本来就人烟稀少，得到沽源大败的消息后，伪察东特别自治区长官李守信更是把附近十余里内的村庄民众驱赶入城，抢修碉堡工事。

吴宝信连受军参谋部指派，前来摸底、侦查快半个月了，还是未能调查清楚守军新的布防状况。而前天同盟军北征大军已经在沽源誓师成立，第3军主力随同北上，明后天也许战斗就要打响了。

就眼前所见，环城每四五十米筑有碉堡，其间设有地堡伸出城外。白天扮作客商几番入城，只能在城中大道行走，其他街道均被军队戒严，但一眼瞟去，已筑就不少小型地堡。可想而知，李守信为了向日本人表功，这城防工事还是下了大功夫的。

咕咕，咕咕。

暮然，几声布谷鸟的叫声传来。这是一排长李柏年通知撤退的信号。

吴宝信望了望天色，距黎明还有三四个小时，难道又有什么特别情况？

他左右比划了个手势，率领随行的几个队员，顺着身旁的一条河沟，迅速地退了下去。

“连长，这位是赛胜阿先生，蒙古自卫军第二师达密楚苏龙的副官。他是本地蒙古人，这几天也在城内活动，连李守信的城防图都弄到了。”李柏年的嗓门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哦？”吴宝信眉毛挑了一下，这倒是有些意外。

赛胜阿一副牧民的装束，黑色的长筒靴、脏兮兮的蒙古大袍。他微笑着面对吴宝信警惕的眼光，毫无紧张之色：“这位就是吴连长吧，贵军在沽源一仗可是名震塞外，我们蒙古军的兄弟早就久仰大名了。”

提到沽源，吴宝信脸色就有点不自在，军部特务营赶到时大局已定，大伙可是没有捞到什么功劳。不过人家也是客气，他只好打个哈哈：“好说，好说，达密楚苏龙师长英雄豪迈，我们平日里也是经常听说的。贵部还真是神通广大啊，连多伦城防图都能弄到手？”

“其实是一份老的城防图，”赛胜阿不顾众人的一片失望神色，继续解释道，“李守信本人非常小心，新图由他贴身收藏。我们在伪军司令部的朋友在老图上尽量把城内新修的工事给标注上去，幸好最大的变动是加固新修了四面城墙上的五个大碉堡和数十个小地堡，而这些都是描述得非常详尽的部分。”

“好啊，赛，赛胜什么先生，”吴宝信一下想不起人家的名字，嘴里糊里糊涂打了滚，“我们军的先头团今天应该就能到了，你们的情报可真是太及时了。我们马上向营部汇报，吉总指挥可也盼着这份图纸呢。”

赛胜阿瞄了一眼旁边正在打开的连部电台，还有队员们几乎清一色的花机关枪，暗暗咋舌于第3军的奢侈。他笑着说道：“我们蒙古人的名字有些拗口吧？吴连长，我的汉名叫纪松龄，这样大家可能更容易记些。”

1933年6月6日傍晚，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的北征大军陆续到达榆树沟，吉鸿昌主持召开了前敌军事会议，听取了纪松龄等人的详细报告。

“弟兄们，前面就是多伦，塞北重镇多伦！”在工兵营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吉鸿昌洪亮的声音犹如铜钟鸣响，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日寇把它当成了攻掠察哈尔的桥头堡，时刻可以发兵直接威胁张家口等要地。可以说，多伦一日不收复，塞北一日不得安宁！”

“可是多伦城防坚固，听说又来了一千多鬼子援军，只怕不易攻下。”第5路军的邓文司令忧心忡忡，他的部队在热河也算领教了日军的凶悍，一千多鬼子只怕他们几万义勇军都啃不下来。

“没有那么多，经查实，前几天到达的鬼子只有一个中队两百人左右，”吉鸿昌胸有成竹地解释道，把旁边的军官介绍给大家，“这位就是蒙古自卫军的纪松龄副官。此次进军，因为蒙古自卫军中多有附近的草原子弟，富龄阿军长特别让达密楚苏龙师长挑了些得力的兄弟为我们搜集情报。大家可以看看自己左侧放着的地图，这就是他们的杰作。”

“这张图可抵得上数万精兵啊！”察哈尔省自卫军的张励生军长先是赞叹道，随后倒吸了一口气，“李守信这小子还真吃了秤砣为小鬼子卖命！在东北军的时候他的部队可就是见风使舵的好手，这次居然就敢这样困守孤城，这可不象他的作风啊。”

“哪里，这小子算盘一早可打得精呢，”提到李守信，纪松龄不屑地呸了两口，“他也知道日本人给的伪军都是些热河投降的墙头草，而当地的民团武装更是不可靠。只是这小子有够狠毒，城西的工事放的全是杂牌，但所有的明堡暗堡都配上铁门大锁，逼着杂牌部队在前面卖命。他自己的主力约一个团全部放在城东，随时准备跑路呢。”

“他还想逃跑？”郑润成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咱们兵力有绝对优势，只要率先把四面围住，看他怎么上天入地！”

“郑军长先别激动，”吉鸿昌显然没有这么乐观，“日本人给李守信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代价守住多伦，而我们也要防备日军主力随时来援。我想，如果想要损失比较小地拿下多伦，不如围三阙一，索性让李守信从东面跑掉，那杂牌自然无心抵抗了。”

“吉指挥多虑了，”郑润成信心十足地说道，“多伦的东面和北面为上都河所包围，咱们进攻兵力展开不易，但只要放两支部队在河对岸，李守信要想逃跑就要掂量掂量渡河的风险。至于西面和南面的攻击，”他一拍胸脯，“我们试过了用步兵炮和战防炮攻击碉堡，效果不错。只要有一支部队能在南面佯攻，我们第3军就是啃也从西面给他啃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