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戍边岁月 四中
作者:木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313

敌骑倏忽而至,挥舞着马刀,很快就绕过了他们那个回跑的首领。林平面色如常,对飞驰而来的骑兵不以为意,实际上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瓦族轻骑,仅身着轻便的皮甲,十分灵活,险道倾厌,且驰且射。人若如此,马匹则更缺少防护,不若中原马军,身甲、搭后都没有,无论鸡颈、挡胸和面帘;林平那把反曲弓,其射力不及百步,也没有破甲锥,巡边食物不足,他选了扁平带侧锋的箭簇,便于射猎,正好先射马,心中牢记盛泰的教诲,让其迫近,让其迫近。

也许是因为林平一直使用铁枪,也许是因为自己人多马快,余下的几个瓦族骑兵忘记了用弓,到了五十步的样子,林平把手里的长矛往地上一插,转眼间左手从身后抄起弓,右手抽出两只羽箭,三指控弦,一发数矢!

分守巡边这几天,大伙儿跟着林平,分享林平射杀的各色野味饱腹,早就见识了他“日习击发,技日以精”,众人都推服其精湛射术,今天才真正知道了他技艺何等高超。林平每发,将弓平放,两矢齐出,分射不同的马匹,所中皆马前部,骑兵难以防护。所谓“镞不上指,必无中理;指不知镞,同于无目。”能够一弦二矢已属不易,还能分中目标,近乎神人矣。

当时在场的大梁士卒、皆黑百姓和瓦族骑兵,几十双眼睛,最后没有一个人看明白他是如何操控的,也不觉得林平动作有多快,行云流水般一、二、三、四……,几发下来,瓦族骑兵都应弦而倒,没有一个能进到林平面前。

有个瓦族骑兵感觉到了危险,于是取了强弓和林平对射了一发。凡射之理,开弓须雄而引满,发矢须静而虑周。故《射礼》曰:“心清也,情逸也,性静也,身正也,力闲也,审固也。”看样子那个瓦族射手没有读过中原人的书,慌乱中箭矢从林平身边掠过,林平从容闲逸,毫不躲避,一射而中的。

除了这个瓦族射手,还有一个瓦族士卒被林平射杀。这个士卒十分凶悍,马中创后欲步战,被林平射中其股而依然前扑,无奈之下,林平拈弓一箭,中其咽喉,才倒地身死。

刚才还绝望的总旗首先从惊疑中清醒,忙着抖起威风,喝令几个手下,“把他们都给我捆起来”。不得已,想夸奖林平几句,才发现林平已经去取了瓦族袍子给**的女子批上,并用白古斯语安排皆黑人帮忙救治那些战马去了,于是悻悻地扫视了众人,发现连两个心腹眼神闪烁,虚头八脑地应付他,他们可明白现在是林平说了算。

伤马治好还是可以使用的,林平请几个懂得驯马的皆黑人帮忙喂养,打算把这些马治好分给那些连州来的新移民。皆黑人牵着马走了,伍长又一次动了动嘴,想提醒林平要留意留意总旗的不快,看见林平心情正好,急着骑乘一下瓦族首领那匹高大的黑马,伍长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押着瓦族俘虏很快回到了屯子,经过新移民歪歪斜斜的房子,刚才得救的女人叫着跑了过去,一个瘦瘦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出乎意料,给跑近的浑家一个耳光,那女人跌了一跤,双手拄着地痛哭起来。男子竟然不依不饶,还照着女人的头脸拍打。

林平翻身下马,用长矛把男人架开了,“得了,打了一下就行了。你浑家没有什么事情的。”男子用泪眼看看林平,有些害怕,停了手。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双眼喷火,愤怒地看着林平,怪其多事。

押送瓦族俘虏的总旗过来,想起这个女人刚才自己还没“得手”,哈哈干笑了两声,林平冷眼在旁,总旗看到了林平的表情,有点尴尬,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小串铜板,甩在那个男人脚下,“这么脏的女子你还要?不若我买了。”

那个女人听到了,发疯一样抱着自己男人的大腿,哀求:“不,不要,我不离开你。不要。”

林平用矛尖轻轻的挑起那串铜钱,在总旗鼻尖前晃悠,“不行,这个女人我看上了。”

这是公然地挑衅!总旗额头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但是看到林平眼里刀锋一样的杀意,和矛杆上还没有干涸的血迹,把脾气又强压了下去,暗自想早晚得把这个臭小子给宰了,不然自己在这个快活宝地可就待不下去了。于是一把撸下钱串子,扭头狠狠给了瓦族首领一棍子,走了。

晚上,拥挤的庐舍里是各式各样的呼吸声,白天担惊受怕的同伴都挤在炕上睡了,林平在靠门的铺上坐着,不知怎么,他在晚上这个时候怎么也睡不着,一定要静静的坐一会儿,心里才踏实,好像隔壁随时会传来盛泰让人心里发毛的呼叫声。

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借着门外明亮的月光,林平认出来是伍长解手回来了,伍长同时看到林平坐着,微微一愣,转身关了门。林平以为他也要到炕上睡了,没想到在黑暗中,伍长凑近林平的脑袋,很轻很冷淡地说了声:“当心。”然后就退回暗处,不发出任何声响了。

林平怀里抱着上次在辽州阿鲁混沙送的小刀,坐在铺上一夜没有合眼,渡过了漫长的一夜。第二天大早起来,同屋的袍泽们都对他视而不见,绷着脸,尽量避开他的眼神。

林平习惯早起,先在庐舍门口伸展了一下身体,等身体热了,又饮了那匹缴获的黑马才回到屋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是传来了开饭的喊声,“开饭了。”好像同屋的人都松了口气,急急的走出去,就像事先都背着林平约定好了的,一致躲着林平,远远的。林平摇摇头,从屋里出去,屋外阳光灿烂,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平就像长了天花一样,在周围十五步之内,谁都不愿意待着,等林平走到盛饭汤的木桶前,有个家伙故意往林平身上一靠,“唉,你瞎眼了,挤你大爷。”林平本能地回头,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分饭的家伙拿起木勺就把汤水泼在林平的脸上,饶是林平精细过人,此刻也被眯住了眼。

就在林平这一懵当中,刚才破口大骂的家伙一下子把林平扑到了,随即又有几个人上来,叠罗汉般的压在了林平的身上,几条绳子迅速地绕在了他的身上、腿上。

林平只一下就明白自己被算计了。所有这些,都是别人设计好了的。几个人分别抓住林平的胳膊,勒住林平的脖子,才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总旗阴笑着走过来,站在林平的面前,手里拿根鞭子。“你不是很擅射吗?现在,我看你还怎么跟我……”

总旗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平就猛地原地一转,几个总旗的心腹正用手拽着绳子,如今手指头全被林平这一转给别住,顾不上使气力抓住林平了。林平身上一松,向后退步,不让他们能挣脱,突然一坠,就势一个后滚,把几个人都带翻在地。

他看准总旗的位置,两脚也被捆着,活动不便,就用腰上的劲儿,双腿直蹬出去,揣在总旗的心窝上。总旗蹬蹬蹬向后倒下,众人呻吟着爬起,看见林平不知怎地手中已经握了一把小刀,不慌不忙地把身上的绳结割开,让绳子从身上落下,然后从一堆绳圈中迈步出来。他脱身之轻易,就像跨过一个门槛般。

其他人只扭伤了手指,总旗挨得最重,半天才缓过劲来,慢腾腾地爬起,林平不待他站直了,飞身过去,半空中连踹两脚,又是心窝上,这下,总旗可在也别想动弹了。林平拍拍干净手上、身上的灰尘,捡起刚才捆在自己身上的那根绳子,把总旗像包裹一样结结实实地捆成一团。

捆完一个又捆一个,刚才参与的五个谁也没有放过。然后,林平从木桶里给自己弄了一刁斗米汤,找根圆木坐下,一边喝一边寻思着怎么办。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出,一直这么静静地站着,哪里敢走开。

正在这个时候,屯子里来了一个农户,本来是想找总旗的,看到戍寨里气氛诡异,总旗被结结实实捆起丢在一边,半天才想起来有要事,结巴着问该找谁。众人的目光都看向林平。

来人告诉林平他今天一大早去拾柴,刚才在河对面碰上了个瓦族头领,要他传话,说要求这边立刻放人。

林平不知道河外来了个什么大头领,那些不见了的长矛、弓、腰刀,甚至丢失很久的背囊都重新出现了,那就统统带上,命令所有人都抄家伙,带上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出发去看看,临走还特意检查了一下的箭壶,这时候可不能出差错。

河滩那边黑压压的一小群人,绝大多数是被抓住的皆黑人,瓦族来人倒是不多,也就七八个,为首的穿金戴银,身上、马上到处可以看到宝石,透出一股子富贵气。瓦族和皆黑人长得差不多,两眼之间和两个颅骨之间较宽,颧骨也相当突出;鼻子扁平而且很小,眼睛也小,他们睫毛向上面的眉毛处翻,身才几乎都不高。

瓦族男人几乎都没有有胡子,偶尔有一些胡须,好像从来不修饰。在头顶上剃出一块光秃的圆顶,而在前额巾央剪去的头发较少,留有两指长的一小片;后脑的头发,他们任其生长,象妇女那样编成两条辫子,一个耳朵后面各一条。

领头的人就是后来的撒克尔汉。在这年(靖佑十七年)年底,可汗诱骗他父亲到金帐,然后说想看看他那把有名的宝刀。撒克尔父亲追随可汗,在击败西瓦族的决定性会战里用这把刀砍死了西瓦第一神射手,从而赢得了瓦族第一勇士的美名。

在可汗无礼的要求面前,第一勇士勇气差了一点,没能拔刀反抗,差的这么“一点”让他交出宝刀之后立刻丢了命,随行的三十名侍从一起在金帐外被砍了头。撒克尔等父亲回来却等到了可汗的大军,可汗是早有准备,“併力杀来,势如潮涌,其锐莫当。”年轻的瓦族首领孤注一掷,和可汗的大军决战,最后“马被陷,弃鞍,赤身体,无片衣,骑骣马”,只身逃脱。

历经九死一生的撒克尔在自己舅舅的帮助下,向旧日部落宿敌西瓦求援,然后借兵反攻,几年后竟然彻底击败了可汗,而且统一了瓦族东西二部,成为了梁帝国的劲敌。

此刻撒克尔并不知道大祸即将到来,还不时表现出衣食无忧贵族公子的散漫,但是其人“以勇健,施法禁,平曲直,无敢犯者,众推以为大人。”已经深为部下所钦佩了。

被林平俘获的是撒克尔的异母弟弟。撒克尔父亲曾随可汗从军三年,其妾在家生一子。回来后,大加责怪欲杀之。其妾不得不编造谎言说:“尝昼行闻雷震,仰天视而电入其口,因吞之,遂妊身。十月而产,此子必有奇异,且长之。”

第一勇士的脑子看样子有点问题,竟然相信了小妾和胡言乱语。但是,这个来历不明的杂种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家族的种,浑身漆黑,容貌丑陋。撒克尔和他并不和睦,幼时,曾经一起游玩而将其弃之野外。撒克尔的祖母心肠软,连夜出去寻找,又救了回来。

要不是这个长寿的祖母还活得好好的,撒克尔更愿意让林平把黑杂种给杀了。完全是活该!出来之前,撒克尔还和他交待过,不要轻易进入梁朝的土地抓人,撒克尔到过帝都和京州,见识过中原的繁华,比一般瓦族人更贪婪地想占据中原的同时,也就有比一般瓦族人更清醒的判断,还不到和中原闹翻决裂的时候,不过,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