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节
作者:长老会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72

天色灰蒙蒙的,雪花飘飘。。

倪剑虹昨晚已和恋人约定,五点钟在转角楼交通岗碰面,去体育馆看六点那场篮球决赛,不见不散。

傍晚时分正式人多车多的时候,下班的人们陆陆续续往家里赶,雪天路滑行进的速度较往常缓慢许多,本不宽敞的马路显得有些拥挤,人不让车,车不让人,没有了往日井然秩序。

时针刚好指向四点三刻,相约的人还没有出现。从学校到约会地点,骑车的话顶多十分钟路程,眼看她人就该到了。

虽然阴天,雪下的密密的,但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莫非她要等天太黑了才来找他?也许这时候她刚刚动身出来呢。对此倪剑虹完全理解。李楠是二中的老师,心存些许顾虑实乃人之常情,试想,被熟人看见和曾经的学生,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大男孩出双入对,人们会怎么看,不笑掉大牙才怪!

他体谅她,时刻注意回避公众视线,让两人的恋情始终保持高度机密,即使人们猜测,底线不过是要好的师生关系而已。可是,这巴掌大的城市实在没有几个好的去处,人有不能老猫在屋子里不见光明,不定哪天让人给撞见,相瞒也瞒不住。

眼下,他只有拼命工作,不嫌辛苦劳累,尽可多的攒下些钱,等今年四五月份把那两间翻盖了的,还未砸上屋顶的房子盖好。剩下的零打碎敲的活计他自己就可以做了,木工瓦工全能,也没有啥需要大笔开销的了,等过二三年光景,他一定光明正大的把李楠娶回家,堂堂正正的完婚,过上幸福美满,苦尽甘来的生活。

事到如今,大男孩心里有一大烦恼,国家明令规定男满27,女满25周岁才允许结婚,违规者视为犯法,照这样,到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自己生日那天,还要足足在等五年时间,那时李楠人已经过了三十岁了。无论等多久,无论之中间发生什么变故,他照样会娶她为妻,她也一定会等他慢慢“长大”。终成夫妻的那一天,这点不容置疑。

倪剑虹也另有谋划,托朋友亲戚这层关系,从派出所把自己的出生日期稍作改动,往前移动二至三年还是可以办到的,有人这样尝试过,只要主管户籍警签字即可生效。还有一个最下策,就是像前街小发头哥那样结黑婚,没领结婚证照样做两口子,反正又不是乱搞两性关系,政府奈何怎样。这条路不太好走,恋人和家庭不会同意他这么干,丢不起这人。他本人也不想让大家跟自己一同蒙羞,感觉办事不顾章法,不碰头破血流不止步。他娶妻心切,同当年自己父亲与母亲的结合情景不尽相同。

他已经在雪地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仍是不见心上人的身影,

今天,他特意请假,盘算着看完球赛,两人找一家清静卫生的饭馆,给李楠整天吃食堂大锅饭的肠胃换换口味,兜里的三块多钱足够今晚的花销了。他给她买了朱古力豆和瓜子,边看比赛边磨牙,他特喜欢看恋人咀嚼的口型,有时竟痴迷的目不转睛。一次,她跟他开玩笑,问他的痴迷心理会持续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他盯着她回答没有那么大的时间单位,顶多会每一分,每一秒。他实在太喜欢她,刻骨铭心那种。大男孩时常想,有朝一日生活条件好了,一定让自己心爱的伴侣和家人过上舒服的日子。

这时候,雪依旧下个不停,天色已大黑,马路两边的路灯也都亮起来。

倪剑虹开始变的有几分焦急,不是怕耽误看球赛,而是恋人从没有让他等这么久过。他不再等,推起自行车逆行朝东走着,希望走不多远能和恋人碰个对脸儿,不知怎的,这心像飘落的雪花似的,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

学校的两扇铁门经常开着的,不到半夜一般不关闭,紧挨着大门的东侧的小屋子亮着昏暗的灯光,看门人正在窗前桌旁吃着饭,屋顶下的罩灯能照清从窗前经过的人。老吴头儿家住外县,六十开外的年纪,身体硬朗。人老实厚道,说话办事不讨人嫌。打在学校读初中时,倪剑虹就跟此人混的很熟,将近十年了,每次碰面都热情招呼。老吴头有心计,谁在这个大门口出出进进,找谁办什么事,心里都能猜出个**分,但人前背后从不说三道四,这也许是他的处事哲学,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倪剑虹叫了声“爷们”,不管里面的人听见与否,径直往里走去。

“喂,是大倪吧?快站住一下。”

听见身后老吴头喊自己,倪剑虹停住脚回头看。

老吴头小快步来到年轻人跟前,朝四周急忙扫了几眼,确定没旁人经过,才神神秘秘的说:

“小楠老师今儿早天没亮就走了。”

“走了?走什么走?”倪剑虹还问道。

“孩子,你没听清楚啊?”老吴头掏出火柴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稍稍定下神,又接着说道:“今儿早六点刚过一点,天还大黑着呢,我听见门口汽车喇叭叫,急忙穿上衣服出来开门。有一辆绿色的212吉普车开进来,开车的司机和下来的一男一女都穿着军装,一男一女还都是四个兜儿呢。其中,那女的讲一口北京口音,问我李楠是不是住这里边,我连问都没敢问他们是做什么的,赶紧带人去找小楠老师了,那时候她还正睡着呢,屋里还黑着灯。回到屋里,我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脑子里乱糟糟的,琢磨不出这帮人跟小楠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约过了半个钟头吧,小楠老师和那女的在前面走,汽车在后面慢慢跟着来到大门口,小楠老师眼睛红红的,头发也没梳理,看上去精神恍惚,脸色也很难看的,她像是有话要跟我说,可只动了动嘴唇,等到人上车了她也没说一个字。这场合我以前从来没遇着过,想问也不敢问她什么也!”

这怎么可能!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不吱一声走了?!

倪剑虹顿时觉得脑袋要炸裂一般疼痛,胸腔里像是横七竖八塞了十几根木棍,五脏六腑全给戳烂了。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在时她什么也没说啊~~”他眼里噙着泪花,满脸痛苦无助的表情,嘴里发出梦呓般的痴语。

“她是让人给接走了,老天爷作证我没说半句假话,否则出门就让车给轧死!”

“我没怪你老,爷们儿。”

倪剑虹双手揪了揪头发,让自己冷静一下。他问道:“那辆车的牌号你老记的不?”

“开头是个午字,后面是503,前面的数儿不记得了。”

“确定她不是给人强行带走的?”

“不是。”老吴头肯定地说。“要是坏人来绑架小楠老师,哪怕她给我使个眼色,我不管他们是什么军人不军人,豁出这把骨头架子拼了,你信不?可我见她挺干净,就是不大高兴,跟平时像换了个人似的。”

年轻人心急的在原地团团转,狠命扯住头发低声叹息。

人去屋空,清冷冷的,没有一丝温暖气息。床上的行李,桌上的书籍和日用品统统不见了,就连昨晚洗的起码两天才能干的内衣和袜子也没有了,她走了,干干净净的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就是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巢里,他跟她度过了一年多的秘密情人生活,幸福甜蜜的记忆历历在目,眼前却是一片狼藉。他的心在流血,心底里呼喊着那个撕心裂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哀哀切切。

他头脑还算是冷静,当即骑车找到当年班主任的家,打听出庞校长的住址,希望从那里获取一些有关李楠的信息,校长为人谦和,平易近人,是唯一没遭受冲击的校层领导,且德高望重,深受老师和学生的爱戴和尊重。在过去参加下乡劳动的时候,倪剑虹曾有有幸两次与校长同居一室在老乡家,私下里也算的上是深交。庞校长已听过有人报告李楠不辞而别一事,这会儿依然耐心听取倪剑虹的陈诉,也算是对过去学生的一种礼遇了。

校长亲自给学生倒了一杯水,回到椅子上吸着烟,眼盯着无精打采的人,慢声慢语的说道:

“1968年暑假刚刚过去,地委书记派人来找我,要我帮忙在学校里给一个女孩安排个工作。来人特别强调,不要问李楠包括身世在内的任何事情,不要搞她的背景材料或人事调查,还说如若有一天她离开了这里,那是她的自由。所以,我对今天突然发生的事并不感到惊奇。她的祖籍,人来自何方,甚至她的年龄和名字的真伪,我完全听信她自己所说,其他我一概不知道。

“我几次听她的讲课。平心而论,李楠是个挺不错,又很有才华的姑娘,我由衷为她高兴。但她毕竟是临时代课老师,我有意安排她教初中班,免得其他老师嫉妒对她不利。我早年也闻听到一些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大多是生活小节问题,人非草木嘛,这个我不想谈。如今她走了,没打招呼就悄悄走了,留给我的是同你一样的谜。为什么偏要破解那个谜底不可呢?一切都大白天下不见的有多好,更何况你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说实话孩子,我没料到你会来找我,不论你出于何种心态。别怪我倚老卖老,人有时候既要拿得起,也要学会放得下,盲目追求本不属于自己的某种东西是不明智的。你还很年轻,人世间有些事很复杂,人的行为动机很难

揣摩得透。我劝你今天这事就此打住,不要再向任何人打听李楠的情况,这对你是有好处的。李楠老师这一走,我心里也不好受,毕竟相处许多年容易产生感情。你已经是大人了,我相信我讲的你能够听明白,千万不要聪明一时,糊涂一世啊!好孩子,回家去吧。你是个有出息的人,人生之路还很长很长,慢慢品味生活吧。”

他记不清是怎么迈出老校长家门口的了。

庞校长扯了一大篇,可没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难道他真不了解事情,抑或对他有所隐瞒。她是他的另一半生命,是他心心相印的恋人,是他的可爱的良师益友,是他这一生选定的伴侣,怎甘愿别人旁敲侧击他是盲目追求,那一切明明白白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的事情,旁观者怎么看的清楚!

站在雪花纷飞的暗夜里,他脑子里一片茫然,理不出一丁点头绪,更不知何处是归路……

突如其来的变故,是这个年轻人的生命活力渐渐消失了,开始是沉默寡言,神情发呆,到后来便爱一个人闷着,也不大爱和家人相处了。他的举动变幻诡异,白天照旧上班,到了晚上天天出去,直到很晚才回家。有时,夜里睡不着觉,凌时两三点钟还悄没声地到外面走动,像个幽灵似的蹲守在那间小屋外面,不等天亮又翻墙而去。

李楠走了,最挚爱的人弃他而去,连一句话,一个字,哪怕一个暗示也没留下。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她带走了他的情,带走了他的爱,带走了他的梦想,带走了他的魂魄,带走了他生命的辉煌和骄傲,留给他的只有惆怅,还有惆怅。

但是,他恨她不起。在无数漫长难熬的黑夜,他孤独着,守候着,徘徊者,哀伤着,任由生命之火一点点黯淡下去。

多少日日夜夜,他从梦中呼喊着她的名字,那个生命与之连在一起的精灵,醒时泪水早已模糊双眼,所见的依是黑暗。这折磨人的伤痛不仅仅是精神的,思想的,心灵的,他充满青春活力的肌体也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折磨。他频繁遗精,精神衰弱,食欲不振,情绪低落,脾气越来越古怪暴躁,看谁都瞅着别扭。他害怕夜晚,害怕的要死,越来越心烦意乱,常常夜不成眠,每天顶多睡上三个小时左右。他深爱她,日日夜夜思念她,盼望着她会写信告诉他实情,奢望有一天她奇迹般的来到他身边。

他脑海里反复产生这样的疑问,他们发生**关系近一年了,怎会没怀上个孩子?他每次总是按她的指导做,不随便得以忘形,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了什么,可最后的一个月内她完全给了他自由,她自己也放了开手脚,为此两个人都体验到了无与伦比的欢愉之爱。难道说这是她离开他的先兆;假如她怀孕,体内有了他们结合的新生命,说什么她也不会轻而易举从他身边消失了,俩人在一起的时候相互耳语无数绵绵情话,但从没有过海誓山盟,因为他们双方都是认真的,投入生命的心血深爱对方。仅此一点,他对这般恋情的含义从没产生过丝毫怀疑。她是爱他的,同他一般的感受爱着,不嫌他是她的学生,一个小弟弟,没有像样的工作,整日东奔西走的奔忙;不嫌他的家境,还有再普通不过的贫民身份。

从李楠的举止言行推断,她从小就受过良好的教育,不是平常家庭的闺女,大有如众人猜想的深不可测的身世,记得一次她无意间说过,自己12岁就能看英文书籍了。尽管倪剑虹心存好奇,却从未就此话题延伸,追问她的家里事。他们是真心相爱,其他一切跟这纯洁的爱情没有多大联系,爱即是爱。而从事情的结果看,她对他的爱是否底气不足?缺乏摆脱他人制约能力。一个不到20岁的女孩,孤身一人来到唐山,有地委书记的庇护,校长的暗中保护,还有行踪神秘的吉普车和军人,这些远远不是一般人所能经历的。

也许,也许不该有这种——她从开始就清楚不会在此地久留,迟早有一天要回到那个属于她的世界。她跟她谈情说爱,耳鬓厮磨,无非是排遣心中的寂寞,日复一日的无聊时光?选择他这样一个经历不深,心地单纯,对女人不甚了解的对象,会使她免受心理的压力。脱身时没有后顾之忧?不,不,不是。她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放荡女人,不是。

倪剑虹在22岁年纪,真正品尝到了人生里最为痛苦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