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容,德乃大
作者:云的留痕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481

“一”啊!

赵越纠结啊!

如何教授学生赵越心中大致有一个计较,无非是四个字“因材施教”而已。

不过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按照这个时代私塾的教育模式和套路,这学童入蒙就是从“三字经”学期,然后是“百家姓”“千字文”,再到“四书五经”,其中《论语》占据了十分大的比重。

赵越没有打算入乡随俗,萧规曹随。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学老夫子,还不如随意一些,引导这些孩子自己去寻找理想和未来。

所以在第一天上课,赵越除了一些简单的文化知识教育之外,更多的还是讲一些外面的事情,和这个时代私塾先生所不会教的。

儒家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赵越没打算太过超前,无非就是扩展了一下内容,未来打算也开六门。但是内容就成了“人际关系学”“礼仪学”“音乐与诗歌赏析”“语文国学”“基础数学”了。至于“射”与“御”,就合二为一,统称为“体育”。更多的,赵越还是希望能通过自己来打开孩子们的眼界,扩展他们的视野。

至于说医学课程,赵越暂时还没打算安排。毕竟没有一副详尽的人体解剖图,没有必要的教学用具,光是理论上的传授,显然不是这些白纸一样的孩子所能够接受的。

可是让赵越没有想到的是,他收下的这几个孩子,七个倒是有六个希望和他一样成为一名外科医生。

这两天赵越在沙洲为沈雄开颅疗伤的故事在沈村早已经被传的家喻户晓神乎其神,大人们都视赵越为华佗在世,孩子们自然不必说,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向来又都喜欢迷些明星或者是偶像之类的,一时兴起喜欢和他学医也都在情理之中。

倒是有一个叫狗剩的孩子,兴趣却不是学医。而是长大后要励志成为一名职业军人,去卫所当兵!

一开始赵越还以为是这孩子因为见到戚继光少年得志,年纪不大就成了将军,感觉当兵的威风凛凛的缘故,可是后来经过铁柱介绍赵越才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前些年出海打渔被海盗给杀了,所以才明白这孩子立志从军是为了日后为他父亲报仇……

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心里都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可与此同时,这类孩子心智也比较脆弱,一般教导起来也不好掌控。

赵越不知道孩子这样的想法是应该反对还是支持,不过在那以后,赵越就开始有意无意的给狗剩讲一些什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仅此而已。

至于孩子大一些,或许可以考虑把他交给戚继光,不过现在还是打好文化基础比较重要。

当然了,赵越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假模假样的跟着复习一遍文言文和繁体字……

今天早上,当赵越准备去黄县时,就提出来要带这些孩子随行,理由就只有一条“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赵越语重心长的对学生和学生家长们说道:“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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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躺在驴车上,呼吸着乡野田间带着泥土味的新鲜空气,抬眼看着头上灰蒙蒙的天空,远处一望无际的农田,再听着自己昨天教给这些孩子的几首诗词。

放松下来的赵越忽然觉得这样平静安逸的生活似乎也不错。

这时赵越事先教的那几首诗早已经被这群学生现学现卖吟的浑熟了,吟过几遍没有了新鲜内容,这些孩子童心未泯,就不免真情流露围着车前后疯闹起来,又或者是说说笑笑憧憬着一会进了县城会遇到什么……

一开始大家还都顾念着赵越这个新拜的老师,行为有所收敛,可随着动静越来越大也不见赵越管束。这帮野小子就越发的放开性子,引得前面赶车的一个大栓子频频回过头瞪向他们!

可惜赵越这个正主儿都不介意孩子们玩闹,大栓子一个临时被拉来做帮闲的就更不能说什么了。相反,随着赵越在沈村的地位逐渐提高,身为赵先生的学生,这几个野小子似乎比他们的栓子哥还要威风……冲这大栓子心气一时半会就平复不下来。

在赵越看来,人类童年时的无邪天真永远是人生中最宝贵的本质,蓄意的压抑控制并不利于孩子们未来的发展。他可不想自己这第一批学生和后世那群仿佛是工厂生产出来的孩子们一样,失去了最纯粹的本性。

不过凡事不可过,过犹不及。因此在玩闹了一会之后,赵越便在驴车上坐直身体,冲这帮小子咳嗽了两声。

听到赵越的声音,一帮半大小子瞬间就安静下来,瞪大了眼睛看向老师。

赵越点点头,示意对他们的反应表示满意,随即面带微笑的说道:“不管是读书,还是做工作,都讲一个劳逸结合。做事情要有张有弛,不能一味的紧绷,也不能一味的松懈。好了,看来这一路走来大家的心情也都放松下来了,不过老师带你们出来可不光是让你们玩的。”

说着赵越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学生们的反应。果然就有一个孩子紧走了几步,跟上驴车,在后面好奇的问道:“先生现在还要教我们念诗吗?在这里?”

赵越点点头,又摇摇头:“今天我们不念诗,今天虽然说是去黄县办事,也是出来散心的。大家不必紧张,就说说这一路走过来,你们都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话音一落,几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起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其实这一路也并没有太多可以表述的。

无非都是哪里田地被翻过了,又是看到了邻村哪一个熟识的叔叔伯伯。再有,再有就是与赵越说等到了黄县,会不会领着他们出去玩耍。接着就跑题了……

随着一个个都说完,就听有一个略显沙哑,正处在变声期的声音响起,“老师曾说过细节在于观察,成功在于积累。老师可是要问我们一路走来有什么收获?”

赵越闻声看去,就见说话的正是狗剩。一个手长脚长,面色阴郁,行为举止却很稳重的孩子。

刚才别的孩子都在玩闹,就只有他表现的很安静。可是在赵越看来,这个孩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却是失去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真。

于是赵越笑了:“只是走走看看,你又有什么收获?”

狗剩仰着小脸,很认真的表情说道:“燕子北返,田地开冻,邻村的人都开始翻耕播种……不过学生记得前些年大家都是晚些时间才下地干活的,今年播种的时间却是提前了许多。所以学生以为,今年我沈村的收成或许就要不好了。”

赵越不知道明朝的农民耕种时间是如何安排的。古人的天文历法已经相当完善了,乡野间也有人会看“天时”,根据老祖宗留下的经验,来选择耕种播种的时间。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懂得这些,赵越却是很惊讶。

“你怎么会这么想?”但赵越更多的还是吃惊这孩子对沈村庄稼歉收的预言!

“天气暖了,雨水就降的早。可眼下村子要重建,地里面就缺了劳力,耽误了春播,这收成自然就会少了。”狗剩理所当然的回答,目光中则充满了忧郁。

赵越不置可否,不过对这个孩子他倒是越发的上心了。

看着其他人也被狗剩这番话影响,气氛变得沉闷起来,赵越顿时哑然失笑起来,同时对他和所有人说道:“狗剩观察细微,值得大家学习。”

教学要讲究技巧,表扬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当听到赵越赞许,即使是心思重的狗剩,眼睛里也难以掩饰一丝得意。

但是往往领导的话,后面部分才是重点。

果然,就听赵越继续道:“……只是狗剩同学说的有道理,不过认识却还有些片面。其实决定一年收成的好坏,不光是看春播是否及时,还有其他诸多因素影响庄稼的长势。”

赵越让大栓子停下驴车,跳下来一指远处的庄稼地,说道:“其实种地呢也是一本大学问。除了看天时,还要知地利,懂选种,知道不同的地该种什么,不同的季节应该选种什么。然后就是科学管理。学会改造和熟化土壤、保蓄水分、提高地力、作物轮作换茬、绿肥种植翻压、田间井群布局及冬灌等等……这些都能影响庄稼一年的收成。”

其实中国对农业的认识早已经形成了一个成熟的体系。

早在北魏时期,就有贾思勰系统总结了北魏以前黄河中下游地区农牧业生产经验、食品的加工与贮藏、野生植物的利用等等相关知识,并著有《齐民要术》一书,广为流传至今。

只不过当时的人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农业虽然被视为立国根本,可相关技术却被视为“小术”并不为普通百姓所知。

因此赵越这番言论对于一帮孩子而言,无疑是等于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奇的窗户。让他们知道,原来即便是种地,也有这么多的学问。

看到学生们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自己,赵越心中也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可再看狗剩,赵越却是心中一动,忽然说道:“狗剩这个名字叫出去不太响亮,老师为你改个名字如何?”

狗剩精神一振,眼睛里情不自禁的就带着几分喜悦:“多谢老师!还请老师赐名!”

赵越沉思了片刻,“你性格沉稳是好的,但是老师却希望你日后做一个心胸宽广、宽容大气的人。《尚书》中有一句话,说是‘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所以老师送你一个名字,就叫德容。”

“沈德容……”沈德容低声念了几遍自己的新名字,接着就见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也不等赵越反应就嘭嘭嘭连磕了三个响头,声音颤抖的说道:“多谢老师赐名,日后德容必定会牢记老师教诲,做一个胸怀宽阔的人!”

赵越连忙将他搀扶起来,摸了摸他满是尘土的额头,没好气的说道:“谁叫你磕头了。这地上这么脏,又这么硬,磕傻了找谁说理去。”

说着赵越就对四周其他一脸羡慕的孩子警告道:“都记住老师的话,男儿膝下有黄金!大丈夫生于天地间,除了自己的父母,其他人都不要跪,哪怕是皇帝老子也不行。动不动就跪地磕头,老师不要这种没骨气的蠢学生。”

赵越这一番话在这个时代可谓是离经叛道,可是在场的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倒是也没有人出来指摘他大逆不道。

不过赵越为狗剩起了新名字,却是让其他人心中不免“羡慕嫉妒恨”了。

特别是大栓子,嚷着吵着的让赵越给他也起个名字。

赵越白了他一眼,怎么哪里有热闹这黑小子就往哪里凑,于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啊,栓子在医学里的意思是进入血液循环系统的自体或外来的异物。很容易造成阻塞机体血管,并使相应区域的组织或器官因缺血而坏死……既然你要我给你起名字,我看以后你就叫沈通好了。总堵着也不是个事儿。”

“沈通?神通!哈哈,这名字够威风,我喜欢……”大栓子笑的眼角都出鱼尾纹了,哪里知道赵越这是在揶揄自己。

不过就在赵越应广大学生要求,打算为他们一一起新名字的时候,跟在后面的那个“独臂”军汉,忽然大喝了一声,顿时吓了他一跳!

“赵先生,前面就到黄县了!你看起名字的事儿是不是等咱们进城后再说!”亲兵什长贺震白了这群不着调的师生两眼,努着嘴大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