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三道难题
作者:沈弋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96

“师弟,你可想好了?这个有趣的女娃娃下山后,我们俩个老头子就要寂寞喽!”剑隐目送钱悦儿的背影走远,向医隐抛出了一个问题。

医隐一笑,捋着胡须思索着说:“悦儿天赋异禀能过目不忘,悟性过人,又得天缘,幼年之时就打通了仁督二脉,且为恢复容貌勤习苦修,怎不进境飞速?五年修炼抵过旁人二十年,武学、医道在江湖后起之秀中应属翘楚,当不会堕了老夫声名。呵呵,得徒如此,也不枉此生了!”

剑隐点头称是,“师弟下手快,师兄我也不好掠人之美,这孩子果然是兰心蕙质,天纵奇才,只可惜是个女子,腕力、耐力终有不足,内力也不够浑厚,老夫的剑术只能学得二、三,唉――”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医隐拍肩劝慰:“凡事循序而进,悦儿年少,习武时日尚浅,她已将招式心法熟记于胸,假以时日必有所悟。再者江湖新人辈出,师兄又何患后继无人?”

剑隐顿觉宽怀:“师弟所言甚是,你我已有一甲子修为,悦儿不过五年,假日以日必成大器。不过,师弟,你已经决定要让悦儿下山了吗?”

医隐苦笑道:“师兄,这妮子爱玩爱闹的个性,妙龄年华陪着你、我两个行将就木的老儿困在这清冷的雪山上岂不是难为了她?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不如让她下山去历练一番。”

剑隐陷入深思,忆及这五年来钱悦儿的顽皮作怪,既好笑又头疼,这样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确实不适合久留这人迹罕至的雪山,憋久了真会闷坏,倒不如放鸟归林,还她个逍遥自在。而且,她正值适婚之龄,自从相貌恢复,她隔三岔五便软磨硬泡地要求下山,实是女大不中留啊!想到这里,剑隐便也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刚亮,钱悦儿就轮番去敲师父、师伯的房门,乖巧伶俐地端着玉盆和面巾,伺候洗漱。医隐和剑隐心知肚明,心中暗暗发笑,却故作不知,任她大献殷勤。

钱悦儿天未亮就起床跑进厨房准备早膳,她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豪千金,这五年来从菜鸟进阶到高手,不知闹过多少笑话,出过多少糗,受了多少罪。

刚跟师父和清盈回玉珠峰的时候,师父要她和清盈轮流下厨当值。她勉勉强强熬了粥,和了面做了馒头上笼蒸着,却因为起床太早加之在厨房技艺太生疏,消耗了太多力气而倚在门上睡着了,闻到焦糊味醒来赶紧抢救,那锅白米粥已成了锅巴粥,雪白的大馒头成了黑炭团,一双纤手烫出了三个大水泡,一把青丝烫焦,二口锅也寿终正寝。诸如此类的事迹不胜枚举,玉珠峰上购进的食材、器物被钱悦儿经手毁去和真正吃进肚内或用了的属五五之数。医隐、剑隐二位武林高人肠胃和精神所受到的折磨和摧残也罄竹难书。

现在的钱悦儿自非等闲之辈!熟练地将昨日在瑶池打下的一只野雁拔毛洗剥干净,用刀将肉细细剔下剁碎,加入香油、料酒、鸡蛋,用盐和葱姜拌了作馅,和面包了雁肉水饺。将内脏和骨头熬成一锅浓汤,投进几朵泡发好的冬菇和一把撕好的笋干丝。

做完这些,再去伺候着师父和师伯起床用早膳,递手巾又添汤水,一边偷眼观察着二人的反应,看到他们每人都添了一回汤,将面前满满一盘饺子吃完,露出吃饱喝足的满意表情,钱悦儿颇为自得,内心又充满了期待和狐疑:“师父和师伯到底商量了没有?到底准不准我下山?”

饭毕医隐和剑隐各自回房看了会书,一起散了步,又对练了一会剑术,钱悦儿一上午围着他们打转,他们却绝口不提下山之事。只得气鼓鼓地下厨备午饭,菜色很是丰盛,烤羊腿、白菜炒菌蘑、红烧湟鱼、醉螺,还有一道黄菇汤,还特地从酒窖里取出了一坛西域葡萄酒。医隐和剑隐推杯换盏,喝得好不痛快,钱悦儿的小嘴却是越翘越高,终于忍耐不住,将捧在手上的酒壶狠狠地往桌上一搁,掉头跑了。

医隐招手唤她:“回来,回来,好徒儿,陪为师喝一杯!”

钱悦儿扭身撅唇:“徒儿没有这等好心情,师父和师伯多喝二杯吧。”

剑隐哈哈一笑:“乖悦儿,回来,师父和师伯有话说。”

钱悦儿眼睛一亮,急忙走近,扯着剑隐袍袖撒起娇来:“师伯,悦儿想要下山,悦儿想下山!”

剑隐被她逗得开怀大笑,有心故意逗她:“悦儿将我们俩个老头儿照顾得这般好,怎么舍得放你下山?”

钱悦儿鼓唇不依:“悦儿想家,悦儿想爹,悦儿就是想要下山!”转身又去扯医隐的袍袖:“师父,师父――”

医隐抚着她满头青丝,疼爱之情满溢,与剑隐对望一眼,正色道:“好!为此就准你下山,不过为师有三道题考你,你通过师门的考验方可下山。”

这是五年来医隐头一次松口,钱悦儿大喜过望:“但凭师父吩咐!”

医隐缓缓说道:“第一件,为师要你去取来十八朵天山雪莲;第二件,为师听闻吐蕃帕竹第悉有一块祖传冰魄琥珀,你去设法取来;第三件,取来噶玛巴活佛转世灵童的头发和指甲。这些都是珍贵的药材与药引,你在一个月内办齐,为师便送你下山。”

钱悦儿一听:“这有何难,徒儿一定办到!”当下欢天喜地地准备行囊去了。

再说那华清盈受命前往昆仑山腹地岩溶地带集取凌云钟乳圣水,那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圣水经过百年过滤,纯洁无瑕,有清心明目之效,用以合药作引,事半功倍,每隔三个月,医隐便指派清盈前去接取圣水。

这取水差事华清盈已经重复了五年,自是轻车熟路。华清盈一身利落短打,外披裘皮大氅,腰间环系了一圈十个牛皮水袋,施展轻功发力奔跑。沿途沙漠多过草甸和沼泽,风沙遍地,刚才在风和日丽,云淡风清,忽然就阴云密布、气温骤降,一天内要天差地别地经历冬、夏二个季节。这片荒无人烟的地带,却是野生动物的天堂。熊狼狐豹乃至兔獾貂鼠数量不少,野牦牛、野驴、岩羊、盘羊、白唇鹿、藏羚、原羚更是成群结队,各种雀鸟鹰隼憩息翱翔。

华清盈无暇观赏,她必须争取时间迅速返回玉珠峰。她和钱悦儿被派下山分头取水和采药,医隐和剑隐两位长者无人照顾起居衣食。牵挂爷爷的她,一心期盼早点完成任务回到雪山。同时这样极端的气候确实令她轻松不起来,早晚温度的剧烈反差若非她有内功护体寻常人真的很难承受。

好在她脚程快,清晨出发,太阳落山前就能到岩溶秘穴了。这艰苦的取水之路是完全依靠不了代步工具的,脚程会慢是一个原因,复杂地形也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牛马到了这熊豹出没的区域能不能生还?所以五年来,华清盈习惯带上淡水和干粮独自行动。

习武之人的听力敏锐于常人,前方地面的轻微震动以及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与叱骂声令华清盈感到诧异,她纵身飞跃,加快脚步前去看个究竟。潜至十丈开外,她隐身于一处灌木丛向外观察。

只见一队蒙古士兵骑着高头大马,正在追杀一个维吾尔青年,那青年手无寸铁,双手被铁链锁着,衣衫褴褛,向着前方拼命奔逃。此地是吐蕃宣慰司与东察合台汗国双方争议之地,由于荒无人烟无法耕作游牧,因此双方的态度是小心回避争端,久之自然而然成了“二不管地带”。

华清盈往返五年前后20次,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其他人进入这片不毛之地。特别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官兵追到这里真是令她匪疑所思!说时迟、那时快,青年似乎气力用尽,一跤跌倒,砸起一片尘土。蒙古兵哈哈大笑,一名士兵将手中大砍刀向他当头劈落,眼看就要身首异处。

华清盈抓起一块卵石,灌注内力,射向砍刀,那名士兵只觉双臂一麻,大刀脱手向身后飞去,斜斜插在盐渍地中。

众蒙古兵四顾无人,呼喝亦无人应答,不由大骇,联想到这片二不管地带的神秘传说,开始心中打鼓。死里逃生的维吾尔青年大口喘着粗气,摇摇晃晃地爬起,盲目地向着前方挣扎着跑去。蒙古士兵一见,拍马欲追。牌子头将手中长刀一横,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顿,众人拔转马头疾驰而去。

维吾尔青年回头一看,继续向前奔逃,直到马蹄声远去,蒙古兵彻底不见踪影,他才精神一松,跪倒在地,仰面朝天狂吼一声,身躯倒地,竟是昏厥了过去。

华清盈现身,细细检视一番。这个青年嘴唇干裂,豁开了好几道血口,脸上满是尘土污垢,看不清面貌,身上所穿的袷袢背后已破成丝丝褛褛,背部赫然十几道纵横交叠的深紫色开始结痂的鞭痕,伤口几处崩裂,渗出鲜血。双手被铁镣磨破,鲜血淋漓。切完脉,华清盈知道他性命无虞,只是饥饿、干渴加上体力透支造成的虚脱。取出怀中的玄铁匕首,将铁镣斩断,给他的后背和手腕细细地上了金创药,打开水袋将手帕沾湿了在他唇上擦拭,又以银针扎了人中、关冲穴施以急救。

那青年悠悠醒转,华清盈递给他一个水袋,他一把抢过,仿佛担心下一秒这袋水就会消失不见。他斜靠在华清盈的臂弯中一口气将一袋水饮去半袋,神志略为清醒,喘了几口粗气,才看清面前半蹲着一个美丽的汉族少女,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他面上一红,用生硬的汉语道谢。华清盈微笑着递过干粮和肉干,他显然是饿急了,毫不迟疑地一把接过,塞进嘴里一通大嚼,嘴里含着的食物还未咽下,就急着啃咬第二口。华清盈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不觉菀尔一笑,露出了一排贝齿,那青年听到笑声抬头一看,被她如花笑靥摄住,呆了,面上不自觉又是一红,好半天才讷讷地解释:“我太饿了,对不起!”

“慢慢吃,别噎着,再喝点水。你是谁?为什么被蒙古人追杀?”华清盈一边将水袋打开递到他嘴边,一边问道。

“我叫艾尔肯,是吐鲁番人。秃黑鲁帖术儿汗登位以后强迫东察合台汗国所有臣民信奉伊斯兰教,屠杀和镇压不肯改信伊斯兰教的萨满教、摩尼教、景教、祆教和佛教教徒。我们家族世代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作为族长的老父亲被蒙古人杀害,族里的姊妹都要被押到阿力麻里当奴仆,我和我的族人们都要被押到和阗去采玉石,我和几个族人在若羌城杀了看守偷了马匹逃了出来,可他们都已经被蒙古人追上杀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眼睛里燃烧着怒火,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我一定要替我的父亲和族人报仇,我要杀了万恶的秃黑鲁帖木儿!”

华清盈同情地看着他,眼看天就要黑了,高原戈壁最寒冷严酷的天气就要来了,他穿着这样单薄、背后透风的袷袢,不要说报仇,受伤未愈的他一定会被活活冻死。昼伏夜出的豺狼也会把他给吃掉,对艾尔肯来说,这里太危险了!

华清盈心中叹口气,“艾尔肯,你必须离开这里,你会死的!”她站了起来,心中做出个决定,要把这个孤单的负伤维吾尔青年送到安全地带,圣水,过二天再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