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肩感觉到了头上那双手在微微地颤抖，不由暗暗一跺脚，心中骂道：“冤孽！冤孽！”

那个一扭一扭的蓑衣扭到了铁月心跟前，拾起了梳子，把斗笠一摘，露出了一张眼睛圆圆、下巴尖尖的*小脸。

太监小柳。

小柳把梳子插到了头上，还装模作样地梳了梳，嘻嘻道：“听见了杀人凶手，吓得梳子都拿不稳了吗？你不要我要。”

他圆圆的眼睛微微睃了铁月心一眼，铁月心的一双小手还搁在铁肩的头发上，轻轻颤抖着，脸白如纸。他不禁暗暗叹息一声。

杨霜在最短的时间补了补妆，披散的头发结成两缕从腮边垂下，让她显得有些雅致，此刻看见小柳很女人的样子，不禁嗤地笑了出来。

楚湘玉冲着小柳哼了一声，想要说些恶毒的话，被楚寒石用严厉的目光制止。

众人的目光就从铁月心身上移开，有些转向了搞怪的小柳，有些则东张西望寻找那个跛子的身影，有些开始议论起来。铁月心的尴尬反倒解除了。

潘星看了远房外侄小柳一眼，皱眉道：“你不跟着雅兰回鄂州总舵，到这里凑什么热闹？”

小柳伸出了左手，手腕一转，划了一个圈，用小指指着铁月心，“潘伯，是雅兰姐要我陪着小道姑的，嘻嘻，当然了，我也想出来游山玩水。”

潘星的目光看向了高树义和司马靖，那两人都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只听德兴大师的声音响了起来，似乎在回答某个人的提问。

“你进来没有看见吗？那东西就躺在院子里！”

楚寒石刚要问同样的问题，听到德兴如此一说，便改了口，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那跛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转身戴上斗笠，就朝殿外走去。

后来的那十几个人大多有此想法，纷纷叫嚷着跟着涌了出去。

屋内就只剩下原先的八个人再加上小柳、铁月心、云方和楚湘君。

铁月心双手一软，刚刚盘好的发髻就披散下来，罩住了铁肩的大脸。

小柳伸手按在了铁月心的肩膀上，“胆小鬼，看你吓成这样，铁掌门，让我小柳亲自给你扎！”

铁肩哼了一声，站起身，自己把头发盘成一个髻，插入簪子，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到门口，看院子里的人围在王昱身边，有手指着骂的，有用脚踢的，还有吐口水的，声音大都被雨声掩盖，显得模糊而遥远。

小柳凑到铁月心耳朵边，用手遮住嘴唇，轻声责备道：“你干什么，想让大家都知道你喜欢那个杀人狂吗？”

“他不是杀人狂！能杀得了双侠的人，还能被那几个人逮住？”铁月心咬着嘴唇，面红耳赤地申辩。

小柳咦了一声，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铁月心，“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你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笨嘛……”他目光一转，瞄向了天鸠、青步虚、韩寒山等六人，他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敌半个肖山河，如何能够抓得住那个跛子？如果那个跛子是凶手的话……

云方正和德兴大师谈经论道，两人从容淡雅的风度，吸引了青步虚闻道一和天鸠围在一旁倾听，不时还插上两嘴。韩寒山本也要去，被杨霜扯住了，拉到一处角落要他替自己梳头。

楚湘君靠在天王像的手臂上，垂头闭目，懒懒地打着盹，只偶尔从眼睑里射出几束光，扫视一圈。

潘星则坐在灶旁，折断树枝，往火堆上添柴，胖脸被烤得通红，哪里还有武林盟主的风范？

小柳的目光最后在云方和楚湘君两人身上定了片刻，喃喃道：“这两个倒是很奇怪的人呐……”

铁月心呆呆地望着殿外的??烟雨，失魂落魄般出神，根本就没有听他说些什么。

天色大亮，二十一个人齐聚在大殿内，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准备动身。

潘星把高树义和司马靖叫到身边，吩咐道：“你们速回鄂州，要小姐替我发出盟主号令，召集江南各路英雄到龙虎山参加杀奸大会，日期嘛――”他看向了铁肩，铁肩想了想，“下月二十六日吧！”

高树义和司马靖点了点头，戴上斗笠就跑出了大殿，潘星追到门口，又叫住了他们，悄声道：“告诉小姐，泉州造船之事不可懈怠！杀奸大会之后，我要亲往冰海渊――”

目睹着高树义和司马靖窜出院子，消失在树影中，潘星目光一转，看了看依旧仰面躺在雨中的王昱，不由一惊，不知何时，有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娇小身影正俯身蹲在他面前，慢慢地给他戴上一顶斗笠，看身形竟然有些像小柳。

那小子什么时候跑出去了？他想干什么？

但见“小柳”的脑袋几乎垂到了跛子的脸上，似乎在低低说着什么，又似乎在替对方擦雨水。

潘星哼了一声，料那小子也不敢玩什么花招，他转身回屋，却发现小柳正笑嘻嘻地和杨霜说着什么，不禁一愣，不是小柳，那人是谁？

潘星眯着眼睛瞧了一圈，发现少了铁月心，他心头震动，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铁肩，却发现铁肩的脸沉得好似一块黑铁，嘴里嚼着冷硬的烧饼，慢慢地咬着，腮边的肌肉鼓动，仿佛要把钢牙咬碎。

就在此时，又有两名播州分观的道士飞身出了破庙，乃是闻道一要他们提前去龙虎山报告杀奸大会的事情。

铁肩突然站了起来，魁梧的身形高出了周围人半个头，他喝道：“出发！”然后把吃剩下的半个饼狠狠地扔在了灶里面，噗地一声，火星四射。

哗啦，角落旁那口铁锅被德兴大师的铁木鱼击碎，锅中的冷汤乱溅，杨霜惊呼一声，她的裙子上沾了几滴。德兴大师念了声罪过，重重地朝碎铁锅吐了几口唾沫，仿佛有着千万般不解的仇恨。

他的行为得到了韩寒山和闻道一的赞许，韩寒山一张铁扇，有力地说了两个字，“解气！”

天鸠心中一直挂念那块双面玉像，暗中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心中怅然若失，悄声问了潘星，才知道竟被铁肩丢回了王昱的怀里，说是魔教邪物，不能脏了手。他此刻一听铁肩说要出发了，有些气鼓鼓地问道：“那个跛子几处穴道被封，他怎么走？”

楚湘玉看了楚寒石一眼，笑道：“天鸠道长不必担心，我倒有一个好办法……”

下过了一夜的大雨，在早晨太阳出来之后，雨就停了。山里的空气湿润得好似情人的眼神，每一片树叶，每一颗青草，都挂满了水晶般的泪珠，一粒一粒地淌下，落在人的脖子里，浑身一颤，起了鸡皮疙瘩之后，就是凉酥酥的*。

一行十八个人慢慢地顺着山脊上的小道下山，远远看去，就是十八个颜色不一的小点在移动着。

道上的岩石被雨水冲刷去了泥沙，显得黑亮光滑，一不小心，脚就打溜，不时传来玉环岛岛主杨霜女侠清脆的尖叫声。

王昱就夹杂在这十七个人中间，前后有两个天师道播州分观的道士看守着，他双手左右平伸出去，手腕分别被绑在一根粗如儿臂的铁棍两头，而铁棍又横担在他的后颈上。铁棍两端挂着几件包袱，似乎颇为沉重，随着王昱一瘸一瘸地走着，摇摇晃晃地，几乎要把整个人给颠出去。

有几次王昱差点栽下悬崖，都给身后那名叫农如此的道人拽住了后领子，才幸免于难。

王昱头上的斗笠却飞了下去，化为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雾霭之中。

他不禁一呆，立住了脚步。那顶斗笠是被天鸠从谭灵霜的头上扯落扔在破庙院中的，后又被小道姑铁月心拾起来，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他慢慢地回头瞧去，发现青年和尚云方正含笑望着自己，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心中一动，那和尚是最后一个见过双侠的人，双侠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正在思索的时候，云方身后一双黑亮的眼神幽幽地看了过来。

那是铁月心的眼神。

她始终在关注着王昱，看见他屡次出险，都不禁掩住了嘴巴，心提到了嗓子眼，脸色如天边的那朵白云。看见他担着重物艰难地走着，她又一阵难过和心疼。

王昱和她的眼神对视了一下，心中感激，微微地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直了直被压弯了的腰，抬头望向了天穹。

天空呈现出雨后天青色，那是一种淡淡的蓝，淡淡的青，带着些微的忧伤，带着轻轻的醉意。

他想起了自己躺在雨中默默哭泣的时候，铁月心跪在自己身旁，用温润的小手给他戴上斗笠，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水、雨水和污泥。

那个时候，她好像一位母亲，用天底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声音，安抚着受伤的孩子，“别哭，别哭……”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的泪水竟然跟着流了出来，滴在了王昱的脸上，滚烫的泪水，让王昱孤寂寒冷的心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