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深藏不露大志有
作者:小澹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52

正待宿平开口之际,邱禁那边正举弓在手,自腰侧的箭囊里迅速取出一枚箭矢,轻轻松松拉了一个满弓,也不见如何瞄准便射了出去,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宿平小小年纪,视力却是极佳,凝神之下,看清这第一枝箭射中远处的靶子,又想开口叫好。那邱禁已然伸手去腰间抽了另一枝来,二上弦,再满弓,银镞飞闪,这一箭扎在靶上又似打在宿平的心口,少年微微张开嘴巴,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竹弓带弦兀自在那里颤动,邱禁左臂前擎,气势如虹,右手一挥取出第三枝木箭搭在弦上,忽见其眉眼一缩,大喝一声:“着!”,那杆利箭应声而发,眨眼便到了箭靶之前,镞头狠狠地射没在红心之内。

宿平此刻的目光却不在那箭靶之上,只是怔怔地望着邱禁,双颊有些发白,满脑满耳所响尽是那个“着”字,还有咚咚的心跳声,心中泛不起任何念想。

邱禁射了三箭之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浊气,颇觉得畅快淋漓,收起竹弓,轻轻拭了拭额前的汗珠,正要去将箭靶上的木箭取回,忽然心中一动,转头望来,正见到宿平提着篮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他的眉头一皱,再度四下探视了一番,微微摇头自嘲一笑,便向着宿平招了招手。

宿平这边还未回过神来,待得邱禁再唤了一声,方才收拾心情,提着篮子跑向前去,只是心中还不免正虚浮着,走在路上,更有些脚不着地的感觉。

不一会儿来到邱禁跟前,胸口终于平复了许多,宿平拿眼睛瞅了瞅邱禁肩上的竹弓,心里默数了一遍:“一、二、三,”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神里有了一些恍惚。

邱禁也不说话,抿嘴眯起眼睛只看着少年。

宿平终于忍耐不住,先出口道:“邱叔叔,你适才射的,那可是三弦弓?”

邱叔叔点了点头,道:“正是。”

少年的眼中突地抹过一丝亮光,继而又皱着眉头,似是狠劲思考了一番,才满脸疑惑地问道:“莫非这张三弦弓与那张有不同之处?”

邱禁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方才的那一副。”

“这可奇了。”宿平疑虑更甚,挠头道,“怎地一下子工夫,邱叔叔的力气更大了这许多?”说罢,望了望手中的竹篮,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对呀,这不还没有进过午膳的吗?”

“宿平,”邱禁忽然叫了一声,拿过宿平手中的竹篮子,一手指向对面的箭靶道,“你过去替我取了那三枝箭回来。”

少年当下便跑了过去,等到箭靶边上的时候,又自惊叹了一阵。原来那三柄木箭,镞头不偏不倚全都扎在了正中拳头大小的红心之上,更有一枚木箭连头带杆,埋进稻茎编制的蒲团之中三寸有余。

从箭靶上拔了两根木箭下来,宿平便伸手去取那第三根,只是如何使劲却都拔将不出,直摇得箭靶的木架子嘎吱作响。这箭靶的高度,均是依照寻常成人的身材而造,宿平要取那木箭,须得抬起手臂方能够拿。这第三枚箭扎得太深,宿平最后一下踮起脚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却是一个站立不稳,只听得“啪”的一响,箭杆应声而断。

宿平吐了吐舌头,再看那箭靶之上,镞头埋在深处,从稻团表面竟是丝毫看不出端倪。急急地收了三柄木箭,少年跑了过来,交回邱禁的手中。

邱副都头当下也未细看,直接拿了那三枚箭矢就要往步叉里放去,却听旁边少年说道:“等会儿,等会儿,邱叔叔,有一枝被我给折断了。”

邱禁这才看向手中的事物,原来真的有一柄木箭缺了一个铁镞,堪堪断在箭头根部。只见他眉眼一缩,抬头远远地看了过去,这才释然一笑,道:“谢谢你,宿平。”说完放下竹篮,就向前走了出去。

宿平站在原地,不解地看着邱禁沿着他的来路去到箭靶边上,好似在那里检查靶子,一会儿又取下了稻靶,将藏在稻靶之下、木架之上的铁头拔了出来放入箭袋里面。又把稻靶子持拿在手中像是思虑了一会,终于换上了一个新的稻团,将原先的那个扔到了旁边一百五十步的废靶堆上,这才折返了回来。

“饭菜就要凉了,我们去吃吧。”邱禁近前第一句便道,遂领着宿平来到营帐边上,寻了一处空地坐下,二人开始进食不提。

“宿平,你母亲真是好手艺,我这几日吃得怕是有些不舍得走了。”邱禁放下碗筷,边抹嘴边笑道。

少年早早地吃完坐在一旁,见他又回到了原先的爽朗模样,心下也是高兴,只是嘴上却遮捂不住,随口道:“我就喜欢邱叔叔现在的样子,今日早先的时候,你让我见了倒才有些担心呢。”

邱禁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对着宿平道:“你心里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明明能拉开那三弦弓,早些却不去射它?”

宿平只得点了点头,他虽是一个乡下少年,却自幼聪明乖巧,早间的事情看在眼里,只因察觉邱叔叔似乎隐隐有些苦衷,便也不敢开口去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几个字的意思,你可懂吗?”邱副都头继续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道,“我这些年只在村里教书的许先生那里听过几堂课,这几个字倒没有见他说起过,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邱禁笑了一笑,沉吟一小会儿,继续道:“我见你家养着一些鸡鸭鹅猪之类的禽畜,是也不是?”

“是!”宿平点了点头,心下却是奇道,这些东西普通农户家里都会蓄养一些,邱叔叔突然问起这个干甚么。

“你母亲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杀些鸡鸭的,是也不是?”

“是。”宿平又点了点头,脸上的疑惑却是更甚。

“那宰杀的鸡鸭,是挑拣那些个头大的,还是小的来?”

“自然是大的,小的吃不出几两肉来。”宿平傻傻一笑,似是嘴里正含着一块美味的鸡腿肉,末了又道,“邱叔叔,你问这些做什么?”

邱禁此刻的脸上却是一黯,缓缓出了一口气,道:“我在那詹都头的眼里,便如这些鸡鸭,若是长得太大,自会遭他垂涎。”

少年眼睛陡地一睁,不可置信地叫道:“那空心大萝卜,他怎地可以……”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更口道:“邱叔叔,你方才说的那八个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是什么意思?”

“你且看那衡山之上的竹林。”邱禁也不回答,点向山中道。

宿平抬眼望去:这夏季的竹林郁郁葱葱,碧波青涛连成一片,只觉让人看上一眼,便可倦意全消;风过浪卷,只消听上一阵,立能心旷神怡。

只是现在少年只惦记着那八个字以及心中所猜,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情境。邱禁也不见得比他好上许多,倒是微有些愤懑之色,声音也不免提高了许多:“这衡山灵气之地,却见不得高竹出头拔立其中!这‘秀木’便是出头之竹,这‘林’便是这竹海,若是有那一棵竹子出头了数丈,大风就将它给刮折了。”

“果然就是这样了,”宿平心中想道,“那空心大萝卜本就喜欢给邱叔叔小鞋来穿,若是让他知道其实根本就比不上邱叔叔,那不是更要变本加厉了。”他这样想着,看着邱禁的眼光不免又多了一丝同情。

邱禁说完那番话,心里似乎畅快了许多,见了宿平的眼神,便知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由得对少年的聪明很是赞赏,当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也不必为我烦扰,我与那都头,总有一日会各自为营,再也不来受他的辖制!”

宿平见邱禁说得斩钉截铁、成竹在胸,也是拍手欣喜道:“对了,我听那个兵爷爷说起,之前的老都头后来考入了禁军,想来那个空心大萝卜也快要走了。走了好,走了好!”

邱禁却是面泛古怪之色,复又一笑,和道:“宿平说得不错,所以我且忍他一时。”

心底下却还念着一句话:“各自为营不假,但能入禁军之人,却不是他!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