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弓石心中握
作者:小澹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929

宿平这回真的惊呆了,是因他看到了对方眼中隐有泪光闪动。-=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

“这张年画……已有许久未见了,你且将他收好吧。”法华缓缓闭起眼睛,轻声道。

少年依言小心地折起画纸,放回怀里。

“你可曾想过,为何红叶与我都急于要把自己的本领传授于你?”四寨主突然问道。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宿平道。

“其实江湖中有众多帮派。便拿老三的‘刑屠拳’来讲,那可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奇功,在那些帮派眼里,更是绝不外传的珍宝,只须老三一句话,就会引来无数之人甘愿拜其门下,尊其为师。哎……奈何他如今落了草,上了山,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受他衣钵的传人,敢指虽是个好苗子,也早就在出生那天被舒岭主收到了门下。――他不叫你拜他为师,一来老三本就不是个缚于世俗之礼的人,二来却是怕吓跑了你。”

“那‘刑屠拳’竟如此珍贵!……法华叔叔,你又为何不叫我来拜师?也是这个道理吗?”宿平道。

“我与他不同……”法华摇了摇头,又叹了一气,“我这套‘花落箭’是有主之物,原本并非我能说传便传,只是我心中有一夙愿,自料此生难以达成。――可当我见到你一气连射十五碗时,突又萌发了一丝期望。――宿平,你可应我一事?”

“法华叔叔,你说吧。”宿平道。

“你虽说眼下在这风雷寨的山头,与那箭神庄可谓势不两立。然你终归年少,世事又瞬息万变,若是哪日有缘撞到了箭神庄的门前,还望你替我了了一桩心愿,拜入箭神庄下,习得全套花落箭法。……若是无缘……若是无缘……便恳请你在今后的三十年内,找到另一个少年,传他今日我之所传,再拜箭神庄!”法华说到最后,仰头望天,坚定无比。

“法华叔叔,我答应你!”少年受了四寨主情绪所染,心里也是揪痛,竟是想都不想,一口应承下来,浑然忘了去问为何风雷寨与箭神庄势不两立?那箭神庄又在何处?又为何定要在三十年内,却不是二十年、四十年?

“谢谢你,宿平!”法华低下头,郑重道,“――若真有那日,你只须对箭神庄的庄主说你是受一个复姓木易的人所托,如此便可。”

“原来法华叔叔有这么古怪的一个姓氏……又不知是个什么真名?”宿平想了想,却不愿在此话题继续纠结,便灵机一动,打岔道,“呀!……方才那五层‘花落箭’的名头,真是好听,但我还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呢!”

“哈哈!”法华也是展颜一笑,阴霾顿扫,他若是除去心中那一块旧伤,本也是个豁达之人,于是道,“好!说起这‘花落箭’的五层境界,便似它的名字一般,以落花为准,却又加上了射箭之人的心法。宿平,你可听好了……”

“第一层!花不动,人也不动,箭出花落,是曰‘落花’……第二层!花飘于空,人不动,箭出花中,是曰‘落飞花’……第三层!花不动,人动,若是奔行于地而落花,算是小成;若是飞腾于空而落花,便是大成,是曰‘飞落花’……第四层!花飘于空,人也腾空飞射,一箭而中,是曰‘飞花飞落’……至于这第五层,有此箭法以来,只有一人方能做到,我却是无缘得见……那一人,即是你画中之人――‘花落箭’也是由他所创。”

“原来这一把弓、一枝箭,射将起来,竟也有如此大的变幻和差别!那箭神果然奇才!”宿平听得惊叹连连,又问,“法华叔叔,却不知那‘飞花不落’又是何意?”

“我那时也是年幼,只听父亲说起这‘飞花不落’,就是射箭之人可以连连发弓,叫那落花不落,长飞于空!”四寨主神往道。

宿平怔了一怔,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那“飞花不落”是何模样,于是干脆弃之不想,另有一问道:“为何总拿花儿来射?却不是那些碟儿、碗儿的?”

“哈哈,碟儿、碗儿,都是些死物,怎可与飞花相比?”法华失笑道。

“离了枝头才叫飞花,飞花不也是死物么?”宿平脑子转的倒也极快。

“那可未必。”四寨主嘿嘿一笑,就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来,又抬脚朝那棵碧桃走去。

少年不明所以,只得跟上。

法华来到那碧桃之前,两指挑开一片花瓣,拈下,再把它放入两枚铜钱之间,一夹,那花瓣便扣在了里面。

“宿平你看。”法华把那夹着花瓣的铜钱轻轻望上一抛,铜钱分开,向前掉落,那花瓣在半路脱了束缚之后,却是飘飘荡荡,徐徐落下。

宿平望着那铜钱与花瓣,似是看出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一时抓头挠耳起来。

“你说……到底是这铜钱易中呢?还是飞花难射?”法华眨了眨眼道。

“……自然是飞花难射了……呀!有这般提醒人的么?问来问去,还不都一个样?”宿平恍然道。

“呵呵,怎么个问法倒不打紧。打紧的是,你可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法华笑道。

“唔……我想大约是明白了。”

“说说看。”

“法华叔叔方才之所以说飞花不是死物,是因它在空中比那真正的死物要难以捉摸。花瓣太轻,本就下落较慢,若是再遇上一阵风来,怕是连看都看不清了……我说的可对?”宿平道。

“对极、对极!”法华点头道,“不过花落箭法中所言的落花,只是寻常之落花,要是如你说讲的那风中之花,恐怕这天下间的能人出尽,也练不成这‘花落箭’了――哪怕是第二层,也是不行。”

“我见法华叔叔方才练的那一招,定是第三层的‘飞落花’了?”宿平问。

“不错。”法华答。

“既是到了第三层,那第二层想来是连成了。――只是我又有一事不明,为何那‘飞落花’却要难于‘落飞花’,在我想来,第三层射的花是不动的,怎地又比第二层难了呢?”宿平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有这般想法,乃是未曾亲身经历之故。这‘花落箭’所指之物,有三。其一是花,其二是箭,其三却是人。‘飞落花’之所以比那‘落飞花’更为难得,是因‘落飞花’只有花在动;而‘飞落花’,花虽不动,却有箭与人二者皆动,更有人走而射、人飞而射之分。――我便是只练到了第三层的小成,却未能达到腾空射箭的大成之境……”

“法华叔叔说的定是真的,看来又是我想当然了,亏得昨晚还在沾沾自喜,没想今日竟能见到如此神妙的箭技,惭愧、惭愧!好极、好极!我这辈子,定要学成那‘花落箭’!”宿平想到此处,不由神情一坚,对法华道,“法华叔叔,那箭神庄,我去定了!”

法华这回却没说话了,看着宿平,木然许久。

宿平也看着法华。

“哈哈!果然英雄处少年!看来老子的魅力有待增强、有待增强啊!”四寨主陡然放声大笑,一拍少年的肩膀道,“走!东山操练场!”

宿平听出了法华的话中之话,不禁莞尔。

法华到了地上拾起紫木弓,又见不远处那个干瘪的皮酒壶,突然两脚并作上前,抬腿一个扫踢,“噗!”的一声,就把它远远地踢飞了出去,落在山坡尽头的灌木林中。

“酒壶老弟,后会无期!”

说完,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拉过宿平,便朝着西边走去。

“法华叔叔,还有两个铜钱未拣回来!”

“丢不了,晚上自会有人去找。”

“谁呀?”

“朗乾坤兄弟,今日轮他巡夜……”

……

到了东山,正是申中之时。却是另一派热火朝天之景。

这山头上总有**百人之多,规整有序,列成三个大方队,挥刀的站一阵,耍剑的摆一阵,另一阵却都是些持枪的人,分得最开,喝声也是最大。还有零零落落地在周边散了一圈的人,却都提着些冷门的兵器,什么开山斧、宣花斧、凤头斧,水火棍、哨子棍、齐眉棍,还有青龙戟、方天戟、双钩、狼牙棒……在那里分堆对练。自然还有只用一双肉拳肉掌对搏的,或是拿弓箭射靶的,却是少数。只是不见此处有骑马之人。

宿平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唯一一座高台上,负着双手扫视全场的雷照峰。再看那刀阵之前,站着的正是二寨主红叶,抓着把厚背大朴刀,一式一演,刚猛有力;枪阵之前的那人,却是雷敢指,少寨主或挑或刺,或抡或扫,也是犀利异常;而领演剑阵的那人,竟是与宿平同龄的凌雨!这个素来寡言、却总是一语中的的少年,耍起剑来更是干净利索,劈剑、挂剑、崩剑、穿剑、剪腕、撩腕……好似无所不能,虽然一招一式、分而教习,仍叫宿平看得云里雾间,但觉好看、不觉其所以然。

“原来他如此厉害!箭与剑,谐属一音,我却又何止差了他一筹?――我定要好好向法华叔叔学习射技……‘花落箭’、‘花落箭’……又可否胜过这世上的所有剑法?……”宿平连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这般念头,只是有种不服之气悄然生起。但他尚且不知,于射箭来讲,自己已属万中无一奇才了;凌雨此刻虽强,也是自幼跟着他那南岭岭主的师父苦练而得,却也不见比他强上多少;箭与剑更不可简简单单地相提并论。

轻轻吁了一口气,宿平终于从臆想之中醒转,把眼朝着场内再次扫视过去,却是没有发现那一个人的身影。

法华道:“在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

“那咱们便开始练吧。”

“好……”宿平正答着,突然顿了一顿,看着场中一角,伸手指道,“法华叔叔,那里的箭靶都叫人占了,怕是今日没有位置了。”

四寨主顺着他的手势望去,果然看那五六个箭靶对面都站满了人,却只一笑道:“呵呵,无妨,咱们今日不用箭靶,也不用弓箭。”

“不用箭靶也叫练箭?”这是宿平心中的想法,并未说出口来,他自与邱禁相识开始,到和红叶、法华等人接触,渐渐对那些出其不意之事,愈发的能生出免疫之力。

紧跟着四寨主一路走去,却叫宿平在途中看见了两个正在对打的熟面孔。

叶陌路,与朗乾坤。

这二人边打边骂,各自手中的武器叫人侧目不说,连那打法也直可谓“哈掉下巴”。

“我让你赢了不赌!”就见那叶陌路右手里扣着一把色子大的石头,左手抓着那面蹭得发亮的铜镜,左蹿右跳。突然间就跳到一处迎光的地方,只把铜镜前边斜里一竖,正对着那天上的日头,那日光借着镜面一照,就笔直照向了朗乾坤的眼睛,叶陌路再把右手一甩,一颗石子就飞打了出去,击向朗乾坤的额头!

朗乾坤却是不慌不忙,在对方亮镜飞石的瞬间,就举起了左臂上的一面事物挡在脸前。――这面事物,像盾却不是似寻常的军中大盾,要窄上许多,只有四拳多宽,却有一臂多长,木质而外包三层铁皮,内里穿出几根布条,牢牢地绑紧,倒也耍出个名副其实的如臂使指。

“***!给你说了多少遍啦!我要把赌本还给宿平兄弟!”朗乾坤挡开石子,本是站身而叫,卜一话落,突然就借机冲了上去,窄盾在前,黑手在后。――之所以要说他是黑手,是因他出手的那招,正叫做“猴子偷桃”,与窄盾配合起来,虽不算正宗,却显然更为猥琐难缠。

叶陌路也是镇定,又甩出一颗石子打向对方脚踝,跳开一步,继续骂道:“亏得还有人借钱给你!输了只字不提,赢了也不还人利息!赢了不赌,输完不赊!你个守财奴,到底偷存了多少私房!”

“于你何干!”朗乾坤回臂一挡,那石子又“啪”的掉落,“我就存!存够了,娶他***十七八个水灵俏婆娘,谗死你!谗死你!”

“找打!”

“我挡!”

“宿平兄弟来了!快还他钱!”

“少来诓我!”

“真是宿平兄……娘的!你敢阴我!”

……

这两人一来二去,看得少年咋舌不已,却是没有上前招呼,只跟在四寨主身后,朝这辅山操练场的西北角走了过去。

这辅山山头,较平整的那一大块被垦成了操练场,再望东、望南就是斜下的山坡,望西直走是“风雷聚”的所在,望北是悬崖,而西北角的位置,却有一座三丈多高、四丈多阔的断壁,削得极为平整。壁前靠北,还立了一根两丈高的大木柱,柱子的顶端敲进一截棍杈。一条长长的麻绳挂在那杈子上,两边垂下,一头绑着柱子根部,另一头系了个带钩的木球。那木球有脑袋大小,旁边还置放着几个更大、更小的,也是安着挂钩,却都没有牵上麻绳。

只是此情此景好似都与射箭无关,而除去这些,也就剩了一口大箩筐,那箩筐中装满了个头不一的小石块。宿平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于是便把眼睛望向了法华叔叔。

“呵呵,”法华笑了笑,道,“你先莫要疑惑,且看我耍个把戏给你瞧瞧。”

说着,四寨主走到那箩筐之前,放下紫木弓,一手抓起两个小石块,转了转手腕,突然一个轻甩,把其中一颗石块抛了出去,那石块才飞不远,剩下的那颗也跟着掷出。两个石块一先一后,却是一缓一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后头的那块击中前面的那块,分开而落。

法华手里不停,又去抓了两块,一般的抛将出去,一般的跟掷,只是这第二回的力道,比之方才重了一分,却又是“啪”的一声,一般的在更远的地方击落。

如此这般。继续抓,继续抛、掷、打中,直到了二十步左右的远处,方才罢休。

四寨主把手拍了几拍,拊去手心的灰尘,对少年笑道:“如何!我这手把戏,可算好玩?”

“法华叔叔,你可是想教我练眼力?”宿平其实在他打中第二块石头的时候,就已想到了这个问题。

“唔……还真是聪明。”法华夸道,“你既知道了缘由,那便依着自己练吧。”

“可这即便练成了,也只是用石子打石子,却不是射箭的本领呀。”宿平急忙道。

“那便错了!石子打石子,与那弓箭射石子,其实并无太大差别,加且石子拿取方便,不似搭弓射箭那么繁琐,箭神庄里学‘花落箭’的人,都是先用这法子来练。”法华摇头,肃容道,

“还有……你可知‘箭由心发’这四个字?――其实不止是弓射,就连那刀剑、棍棒,或任何一十八样兵器,练到巅峰之境,皆是由心而发。是以这空中石击石,虽说没有那般玄妙,但若真正练到了心里,却也与射箭一般无二。‘花落箭’的第二层‘落飞花’,其中意境,并不单指那落箭的准头,更看重的却是飞花飘向何处!既知飞花之去向,又何患手中握的是弓还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