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知节
作者:轻云拂月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15

李俞离了府,沿街东行。

此时方巳时初,火轮初升,喜不甚热。其时胡风南渐,街上却有官宦小姐带着丫环出来买胭脂水粉、钗钏锦缎,又有妇女出来买些杂物的,当真肉隐肉现,李俞带着‘欣赏’的眼光观之,不免有些眼花缭乱。那些小姐见他如此无礼,初时难免有些轻嗔薄怒,及凤目扫过,见他风流俊俏,心下羞喜交加,急急转入店中,却又忍不住回首偷瞄几下。生得一副好皮囊果然大占便宜,若是那形容猥琐之人如此行止,恐怕早被那些家丁饱以老拳了。

李俞从太子口中得知处亮兄弟已被禁足,此番前去,却需得先拜访卢国公方是正礼。因此在东市选购多时,选了玉瓷画瓶一对、汾酒两瓶、雨前龙井一盒。此时人家,若非大富大贵,一般皆用茶饼茶砖,似这般雨前嫩芽,已是价比白银,大唐一年亦止得数百斤,更别说那明前龙井,价比黄金,便是有钱亦买不到,多半为进贡之用,少数流于王侯之家,除非贵宾来访,方能得品。又选了些剑穗之类的零碎小玩意儿,着人包好,便出了东市继续往卢国公府走去。

似他这般华贵衣衫公子,身边却无仆从,诸般礼物还需自带的,甚是打眼。李俞被别人看得有些不自在,忙脱了人群,向宣阳坊内小巷钻去。行了半晌,左右打量一番,见无人注意,便把画瓶诸物收进了乾坤袋,这才施施然向东走去。行不多时,忽感有异。细细思之,原来鼻中竟传来一股异香,端的熟悉!他思忖了下,寻香而去,不一刻,却到了一处小巷,斜斜一面酒旗伸出,走的近了,见招牌上书:安居酒馆。可煞作怪!大白日的却大门紧闭,并未营业。李俞轻轻拍了几下门,却听得里面有人嘟哝:“谁呀!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门开,却是店家小二哥,却听他道:“客官抱歉!本店今日歇业,还请明日再来。”李俞皱了皱眉,掏出一块碎银子,手中?了?,道:“小二哥,在下有几个问题相询,若是答得好,这银子便是你的了。”那小二见了银子,回嗔作喜,道:“客官你有甚话尽管说,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俞道:“刚才在下路过此处,突闻一阵奇香,你们此处饭菜可是有甚特别调料不成?”小二正要做答,却听里面一个声音,道:“阿福,来者是客,把人堵在外面做甚?”小二忙请李俞进去,掩上了门。李俞视之,这大堂虽小,五脏俱全。桌椅柜台酒缸诸物布置得妥妥帖帖,显得十分精致。正中一桌上有些酒菜,一位年约五旬的中年男子,掌柜打扮,正起身相迎,旁边又有一位女子,二八年华,头上挽双丫髻,虽是荆钗布裙,却也俏丽可喜。李俞闻到奇香正是桌上之菜所发。

刚才发话之人正是那掌柜,却听他道:“公子尚请见谅,今日为老朽贱降之辰,因此歇业一日,还望海涵。”李俞施礼笑道:“原来是掌柜生辰,请恕小可不请自来之罪。小可路过此巷,突闻一阵奇香,食指大动,因此冒昧而来,实是莽撞。不敢问此种调料从何而来?”掌柜道:“公子何须如此客气,且请坐下容老朽细说。”一壁厢请李俞坐下,一壁厢吩咐阿才添碗筷,一壁厢介绍那女子,原来却是掌柜女儿,那女子裣衽为礼,李俞还了礼,又告了座,掌柜这才道:“说起这调料,确有一番缘份。老朽昔日,曾在茶马道一带行商,在朱紫国偶遇一大食国商人,其时他正害病卧于客栈,身无余钱,客栈老板暗道晦气,正要赶他走。”

此时小二端来碗筷,掌柜殷勤添了酒,又请李俞吃菜,李俞视之,桌上却是香辣田鸡、红烧肥鹅、蝴蝶过河、清炒藕片、红油鱼汤,又有些时鲜果品卤菜等按酒物。李俞轻挟一块田鸡腿,果然鲜辣,十分舒爽。当下赞道:“掌柜手艺果然了得。”掌柜却道:“这却非我烹调,乃是小女所做。”李俞闻言有些惊讶,因向那女子道:“想不到姑娘厨艺如此深湛,果然巾帼不让须眉,小可拜服!”那女子已饮了些酒,面如桃花,谦逊道:“公子谬赞,小女子愧不敢当。”李俞又问掌柜:“莫非那物便是那大食商人所赠?”掌柜点头道:“然也。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朽当时恻隐心起,为他延医诊治,过了一月,方才痊可,因无物可报,却将身上货物予了我,言道是西牛贺洲之物,叫甚么番椒种子。老朽回到家中,偶然撒于花盆中,初为幼苗,过了数月,却长出数枚青果,好奇之下一尝,其味奇辣无比。后来年纪大了跑不动商,便和小女来到长安开了这间酒馆。小女偶然将那青果晒干,放入菜中,发觉十分鲜美。因为产量不高,只够自用,倒并不为他人所知。”

李俞方知此中缘由,叹道:“所谓好人有好报,大抵如此。此物若是出售,恐怕价比黄金。”那掌柜与女儿面面相觑,哪里肯信。若是此物如此贵重,他们早已出售。李俞见他们不信,掏出一锭银子,道:“小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先生允可。”那掌柜见银子约莫有十两,哪有不允之理,便道:“公子有甚吩咐,尽管说便是。”李俞道:“小可有事先行告辞,这锭银子却是定金,希望令爱酉时时分能做一桌酒菜,在下宴请几个朋友。”那掌柜道:“公子尽管放心,这事包在老朽身上。”李俞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过了崇义坊,开化坊,穿过朱雀大街,又过殖业,通义,德光诸坊,却是西市,过了西市,又行片刻,到了金光门前居德坊,坊中便是卢国公府所在。李俞便将诸般礼品自乾坤袋中取出,上前轻叩门环,等了片刻,只听吱呀一声,门里探出个脑袋,却是管家忠叔,见了李俞,神色有些冷淡,道:“这位公子找谁?”

李俞道:“小可李俞,前来拜访卢国公。烦请老管家通报一声。”

那忠叔冷冷道:“稍等。”啪的又把门关上了。李俞做不得声,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老人?

那忠叔往里走去,心下甚恨。人皆有迁怒之心,他见自家少爷被关禁闭,仔细思之,却怪一班狐朋狗友撺掇。如今见了李俞,哪会给好脸色看?心中有了番计较,入内道:“老爷,老爷!”

程知节用过午膳,正躺在竹席上午休,鼾声如雷,吃他叫了几番,方才醒来,恼道:“又有甚事?”

那忠叔见老爷生气,也不劝解,反火上烧油,道:“前日撺掇少爷出去游玩那小子又来了,正在府外候传呢。”

这知节不听时万事皆可,一听他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道:“他还敢来!”也不洗面,也不穿外衣,噌的往外奔去,那忠叔亦不阻挡,心中暗喜:这番还不让那小子吃些苦头。

却说李俞正在外等候,那门猛的被人拉开,一虬髯大汉出现眼前,道:“兀那小子,所来何事?”声如巨雷,十分凶猛。

李俞见他来得恶,微微有些诧异,却不着恼,长揖后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老伯吧。小可李俞,常听处亮兄说起您,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是勇猛非凡,世所罕见。”

知节见他语带恭维,又见他双手提了些礼物,神色有些缓和,道:“来便来了,何须如此客气?”

李俞笑道:“常听处亮兄言及伯父神武,小侄亦是爱武之人,心向往之,奈何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些许薄礼,聊表心意,尚望笑纳。”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知节见他如此客气,怒火大消。又想处亮素来顽劣,或是屈了李俞亦未可知。接过礼物,略一扫视,已知不菲。因笑道:“贤侄快别如此说,里面请!”一壁厢请李俞入厅就坐,一壁厢又唤管家看茶。那忠叔入内,见两人言笑晏晏,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忠叔上了茶,李俞浅浅啜了一口,知节道:“此茶如何?”李俞惭然道:“小侄其实品不出好坏来。”知节常被人说粗鄙,因此附庸风雅,此时见李俞这般说,便道:“我亦分辨不出这茶与二文钱的茶有何区别。”两人相视大笑。

知节这才仔细打量李俞,见他衣衫华贵,唇红齿白,眉目间依稀有些熟悉,因诧异道:“不知贤侄与英国公有甚关系?”李俞诧异道:“小侄久闻英国公大名,恨无缘识荆。伯父为何有此一问?”知节道:“没甚,因见你姓李,随口问问。”李俞知其中必有缘故,不便追问,只暗暗藏在心中。

两人又叙了些话,李俞这才道出来意。知节此时对这小子已有几分好感,当即允了。李俞拜别知节,知节起身相送,李俞忙请知节留步,这才往西厢走去。

处亮处弼两兄弟百无聊赖,正取了个方形花盆,将盆景取出,装满沙土,指沙为兵,化土为将。两军对垒。处亮正中了处弼埋伏,大败亏输之时,听得通琴报李俞来了,大喜,随即起身,左手不经意将沙土拂平了。处弼哪里肯依,闹个不休。

李俞进了房,笑道:“你们两兄弟倒是好兴致。”处亮笑道:“流云是如何进来的?”李俞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又将剑穗等小玩意儿取出来分给他们,处亮处弼谢过。李俞又对处亮道:“令尊已经答允,你今日可陪我外出吃酒,如何?”处亮喜不自禁,处弼也闹着要去,李俞倒想到处弼会在此处,见他吵闹,心念一动,已有计较。对他道:“你若肯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我便传你一套步法,如何?”

处弼爱武如命,听得李俞如此说,欣喜若狂,李俞又道:“你且将所学演习一遍。”处弼福至心灵,知道李俞要指点他武艺,恭敬道:“是!”又道:“此间蜗窄,不如我们到演武场去。”

三人出了西厢,通琴知画忙侍立在旁。处亮兄弟恐李俞演习仙法时为他人所知,忙止往他们两人,二小厮见他们并不外出,乐得偷懒。三人沿抄手游廊而行,过了东厢房一处侧门,便到了后院,此地却是果园,中有桃杏李橘等诸般果树,向西是片荷花池,向东则是演武场,向北便是后门,连接义宁坊,坊中又有景教寺院曰波斯寺。

到了演武场,正南处有一道小门,却是兵器库,处弼便向兵器库走去。到了门前,却不取钥匙,只把嘴上含的物事拿了下来,李俞视之,却是开始路过果园时掰下的一根橘刺。轻轻放下锁中,‘嗒’的一声,门便开了,李俞甚是惊讶,道:“看不出处弼贤弟还有这般本事。”处弼笑道:“这算甚么,这种锁我八岁时就会开了。”虽是佯作满不在乎,其实心花怒放。李俞处亮也不揭穿他,心中暗笑,到底还是个孩子。

推开了门,一股冷森之气便传了出来,肌肤生寒,李俞定睛视之,两壁厢排下了四四一十六个兵器架

,上面又有刀、枪、剑、戟、斧、钺、钩、鞭、锏、锤、抓、棍、槊、弓、弩、棒、拐、流星锤。李俞乃用枪之人,单看枪便有蛇枪、钩镰枪、梨花枪、龙枪、虎枪、软藤枪等,委实十分丰富。处弼却选了柄八卦宣花斧,正是其父知节所用,只是小了一号,分明是仿制品。

李俞却见猎心喜,对两人道:“你们且稍稍让开。”两人虽是不解,却依言而行。李俞轻掐一诀,却是御物诀。这御物诀和驱物诀相比乃是云泥之别。驱物诀者,驱物行动也。乃是以一股真气控制物体,一旦前行便不可控制,且又只能走直线,多用于驱石块、茶杯、碗筷等诸般轻巧物体;御物诀者,驾御其物也,乃是分出一丝神识控制物体,如臂使指,圆转如意。驱物诀引气期便可修习,御物诀则需金丹初成以后方可。

当下李俞运起御物诀,那兵器架仿似有人推动一般,径自往外飘去,到门槛处,且自行跳将起来,处亮兄弟看了,几疑有鬼神作祟。李俞又如此数遭,却将十六个兵器架尽数搬了出去,沿演武场南端排成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