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玦月城外的破庙，沐瑶一身黑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黑影从残破的窗子跳进来，“你什么时候动手？”
“她到底是谁？”
“她？”黑衣人带了一丝疑惑，露在面纱外的眸子一亮，“你说呢？”
“她是我姐姐？”沐瑶声音在颤抖着，“她是我姐姐对不对？”
“你说呢？”
“你们明知道她是我姐姐。”有什么苦涩的东西流到了嘴边，是泪？
“你姐姐又怎么了？”黑衣人冷笑着，“她可是亦阙楼的头牌离归尘。”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问你，她可曾当你是亲人？”
沐瑶一愣，眼里掩饰不住的悲伤，浓浓的化不开。
十年前的那一天，姐姐眼里的无情，沐瑶永远忘不掉。
那一天的清早，漂亮的莫姐姐带来了一个老妇人，让自己随了她去。姐姐跟在莫姐姐的身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自己开心的扑上去，抱着姐姐，却被姐姐一把推开。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听到的话，耳朵里却总是回响着，【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拖累了我，要是没有你，我早就过上好日子。】
总是温柔笑着的姐姐，总是对自己最好的姐姐，总是抱着自己说“别怕，还有我”的姐姐，突然一下子消失不见。
那个眼里带着无情的人，那个脸上没有表情的人，那个话里都是恶毒的人，不是姐姐，一定不是姐姐。
彻骨的寒冷让自己忘记了哭闹，直到被老妇人带走。
下山之后更是经历了无数的事情，每个夜晚，总是会在噩梦中惊醒，双亲发白的尸体，姐姐绝情的眼神。
然后泪流满面，一个人抱着被子发呆，自己才知道自己是畏寒的，冷的是心。
“她可曾当你是亲人？”那黑衣人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搅乱了记忆。
“十日，给我十日，我定会给你个结果。”沐瑶忽然笑起来，难过也回不到从前，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好，只有十天，等你的消息，你可知道背叛落夕的下场。”黑衣人消失在寂寞的夜里。
沐瑶抱着双臂，身体沿着墙壁滑落，整个人蜷在墙角，夏天的夜里，竟然还会如此冷，是因为那段记忆？也许吧。
“然后洛川就入了若言的门下。”
归尘香已经燃尽了，香炉里只余下未散的烟气，归尘的故事也讲完了。小汐泣不成声，拿着珠帕直抹泪珠，归尘却笑着，只是眼底带着深深地悲伤。
“哭什么？傻丫头？不过是个故事。”
“小姐，那个洛川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进入离落阁的那一天，洛川就死了。”归尘把手藏在袖子里，刚才讲故事的时候，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夹着血珠，“好啦，我也累了，歇着吧。”
归尘起身，向卧室走去，手心微微的痛压不过心里的痛，难过而煎熬，相见不能相认，不如不见。
月黑风高夜，杀人的好时节，十日已经到了，离沐瑶咬了牙，换上了夜行衣。
“你要去杀她？”软软的吴语，正是安研。
沐瑶动作一滞，笑着说：“出去走走。”
“你还想骗我？就算我是个盲女，你身上的杀气却是骗不了人的。”
“不用你管，这是我和她的事情。”
“那可是你姐姐？”
“她有当我是妹妹？”离沐瑶冷笑，“若是当我是妹妹，十年前她就不该抛下我。”
“也许她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离沐瑶眼里的悲伤一闪而过，“若不是你母亲恰好经过，我想我早就被那个老妇人卖到秦楼楚馆，生不如死了。”
“可是。。。”安研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离沐瑶打断了。
“算了，不用说了，我一定是要杀了她，你也是落夕的人，你知道背叛是什么后果。”
安研忽地沉默下去，无光的眼睛望着前方，离沐瑶离开了院子，安研却一直立在风里，眼角划过泪，不是无色的泪水，反而是血色的泪珠。
“你不会舍得下手的，我知道。”轻轻的呢喃，离沐瑶却已经听不见了。
虽然已经夜深，离落阁依然亮着灯，明晃的灯火映出归尘的影子，离沐瑶在屋顶看着，犹豫着。
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归尘依然在等。离沐瑶也在等，等自己下定了决心。
再过了一个时辰，天蒙蒙亮了，归尘推开窗子，离沐瑶已经消失了。
她终究是下不去手，她还是那个善良的瑶儿。
离沐瑶在回去路的上遇到了一群人，是要把她带回落夕的人，没做什么挣扎，沐瑶万念俱灰。
“你知道背叛的后果吧？”雄厚的声音，带了几分严厉，那人便是落夕的首领。
“我知道。”
“那你还要违抗命令？”
“我愿意用我自己生命换离归尘的命。”离沐瑶下定了决心，目光里全是坚定。
那人笑起来，笑得很讽刺，“你以为你的命有那么值钱？你不过是用来对付夕颜阁的一枚棋子。来人，把她带下去，好好看管，不得少了毛发。”刺耳的笑声，丑陋的嘴脸。
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啊，或许没能刺杀成功也是被先算计好的。离沐瑶只有苦笑。
离沐瑶被丢进了地牢，那些男人的猥琐的眼神已经让沐瑶每天在惶恐中度日，若不是还有用，自己的遭遇不知道会有多么悲惨。
谁能来救自己？谁都不能吧。连最后的亲人也早就抛弃了自己。
“落夕抓了沐瑶？”
“恩，看样子是要引夕颜阁出来。”小汐面带愁容，“小姐，落夕是朝廷的势力，轻易动不得。”
归尘思忖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帮我从夕颜阁里调二十个高手。”
“小姐。”小汐惊呼，归尘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冒险了。
“我知道，这一次绝不可以失败。”
离沐瑶在地牢里数着经过的老鼠，自己已经不会恐惧了，在死亡面前，一切生物都不可怕。时间已经模糊了，在这里多久了？一天还是两天？头脑一片混乱。
衣服散发出酸臭的味道，能洗个澡就好了，想想自己又笑了起来，现在可是阶下囚，能活着就不错了。
什么时候才会是自己的死期到了呢？也许还要等很久吧。也许就是明天。
两个看管地牢的人在喝酒，一坛又一坛，醉醺醺的不成样子。
“你说，我们天天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是啊，上边的兄弟吃香喝辣，我们只能在这里喝喝西北风。”
“不过，也还是有好处的，你看那牢里的小丫头，听说在玦月城里都是排的上号的。”
“那个？那个可是老大发了话的，不能碰。”
“老大说了又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没人碰过的，没人知道就成了。况且老大还给她吃了软筋散，一点力气都是没有的。我们哥俩就乐呵乐呵多好。”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借着酒劲，猥琐的男人打开了沐瑶的牢门。
沐瑶正睡着，那男人一把抱着，就要狠狠的亲下去。
沐瑶一下子被惊醒，一张狰狞的脸呈现在眼前，不禁尖叫一声，试图挣开怀抱。那男人是借了酒劲，冷不防被推开，一下子站不稳，摔倒在地上。另外一个牢头锁上了牢门，把他们和沐瑶锁在一起，逃不出去，只能缩在墙角，满心的恐惧。
归尘带了二十名高手，可是仅仅用了二十个人，就把落夕变成了地狱。
小汐第一次知道，原来归尘可以如此绝情。归尘的毒狠辣，弹琴的手指一挥，前面阻挡的人便化作了血水。那二十个人也都是高手，用镖的，用剑的，用刀的，用药的，转眼之间，落夕就成了修罗场。
这一次的奇袭打得落夕措手不及，首领把最后的人集中在一起，拼死一搏。
“这里活着的就剩下你和你身后的人了。”归尘柔柔的笑着，那笑容在对方看来，却是如此狰狞恐怖。
那人打了个哆嗦，强压下心里的恐惧，“等到我们的人马回来，你们就死定了。”
“你们的人？”归尘冷笑着，“你们的人早就死在半路了。”
“不可能。”虽然嘴上不肯承认，迟迟等不到的救援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归尘凛冽的目光扫过男人，带起一阵轻颤。
“你。。。你别忘了，你妹妹还在我手里。”男人想到沐瑶，最后的砝码，“我放了你妹妹，你饶我一命。”
“我妹妹？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个妹妹？”归尘的表情很淡，一抹浅浅的笑。
“离沐瑶，不对，洛瑶，她在我手里。”
“你说的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男人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到什么砝码来威胁归尘，死亡总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情。
“动手。”归尘话才刚出口，整间屋子就成了地狱一般，断裂的肢体，散开的血迹。
领倒在角落里，归尘的毒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内脏，大口的呼吸也无法换得更多的空气，眼睛睁得大大的，世界在眼前黑暗了。
归尘轻轻俯下身去，在男人的耳边轻声说：“其实你本来是不用死的，但是。。。”
男人什么也说不出来，挣扎着生命最后的一点时间。
“你伤了她，所以一定要死。”
挣扎中沐瑶撞到了墙壁，整个人昏迷过去，男人狞笑着扑上来，撕开她的衣服，雪白的胴、体暴露在空气里，一阵阵的寒冷。然后男人死去了，一柄刀从后背直插进去。血染红了沐瑶的身体。
归尘抱起了沐瑶，将一件斗篷罩在她身上。冰冷的表情上多了一丝怜惜，眼泪落在斗篷上，晕湿开来。
“一切都结束了，落夕再也不能约束你了。”
沐瑶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锦绣坊自己的床上，门外是压低的说话声。
“你不要认她？”软软的声音。
“不用了，我的身份反而让她为难。”
“她一直恨着你。”
“无所谓了，只要她好就够了。”
“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也许吧。你只要让她以为是你救她出来的就行了。不要提我，帮我好好照顾她。”
离去的脚步声，很轻。安研在外边站了很久，直到风吹干脸上的泪痕。
沐瑶发出呻吟声，装成才醒过来。安研忙带着弄儿进来查看。
“安研姐姐？我这是在哪里？”
“到家了，没事了。”
“是姐姐救我回来的？”
安研沉默着点了点头，想了很久才开口：“没事了，从此世上没有落夕了。所以，你也不用再为难了。”
“恩，我好饿，有没有吃的？”沐瑶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却带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弄儿在一旁笑起来，被沐瑶狠狠地瞪了一眼。
安研虽然看不到这一切，却也笑起来。
沐瑶突然发现，也许幸福就在身边，只是从前并没发现。
夕颜阁依然做着夕颜阁的生意，亦阙楼依然每日迎来送往，还是同样的生活，同样的离归尘。
锦绣坊也依然的生意兴隆，更是揽了亦阙楼的好生意。老板离沐瑶时常来亦阙楼送成衣，量尺寸，开出的价钱更是公道合理，林晓七得了便宜，省了银子，每日笑得合不拢嘴。
离沐瑶也不再提寻找姐姐的事情，只不过常常请了归尘品茶，归尘也不再推辞。
虽然不能相认，能见面，能知道安好，最简单的幸福，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