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传销
98年元旦刚过，叶炯下班回无忌矿，匆匆走到通安队宿舍大门口听到有人喊：“叶秘，叶秘！”抬头见老伙伴穆有臣招手，“来，来。”“你这熊货，这么晚站这儿干什么？”“等你哩，听说你老睡不好觉，我给找到好东西了。走，上楼试试。”叶炯随他进屋，穆有臣倒一杯白开水让叶炯喝了，便从柜子里抱出一个高约20厘米，长宽约30厘米见方的白塑料硬壳盒子，盒上方连着一个紫色突出的双凹形腿座：“你平躺下，脚脖放到两窝里，试20分钟，感觉一下。”说着从盒下拉出电插头，插上电源，启动引线开关，腿座便左右摇摆，腿带动全身微微晃动，感觉新鲜舒服，20分钟自动停止后，两小腿微微发麻。“咋样？有啥感觉？”“小腿肉像小虫子爬。”“这就对啦！”穆有臣两小眼放光，凹形方脸带着激动：“你知道吗？晃20分钟，顶你走10公里路程。对你们坐办公室，用脑过度，活动量小的笔杆子真是用处大哩。”“这是什么机器？”“这叫康福德摇摆机，专治高血压、高血脂、失眠、腰腿痛、心脏病。前几天，你嫂子来矿，我给她买了一台，晃了不到一周，腰痛病轻多了。”
叶炯高兴地说：“让我试几天，若有效，也买一台。”“嗨！你调到局里，也不找弟兄们玩了。”穆有臣摸了一下光头，“我买那一台，你嫂子带回了老家。昨天听伙计们说你失眠，我到矿前退休的钟师傅那儿借一晚上，明天还给他，他老两口白天治疗。”“这东西哪有卖的？”“别急，你回去吃过晚饭还来，我领你听听讲课，这东西真神！你老弟失眠真该好啦！”
常受失眠折磨，痛苦不堪。叶炯吃过晚饭便匆匆到通安队宿舍，穆有臣带他到一路一隔的花城饭店，在单间内等一会儿，两男两女陆续来到，店老板张瑞玉热情倒水递烟，打开录像，画面显示一个30岁左右、长相俊秀精明的女士给台下听众讲课：
……随着工作生活节奏加快，竞争加剧，人们的压力越来越大，加之饮食、环境污染，三高症、心脑血管疾病等疑难杂症以前所未有之势向人们袭来，折磨得善良的人们痛不欲生，甚至剥夺了一个又一个无辜生命，给无数家庭造成了无法弥补的痛苦不幸，因病致残，因病返贫的更是枚不胜举（显示各类病人画面）。
大家知道，没有一个好身体，终日卧病在床，钱再多，你花不了；权再大，你用不成；看着美食，你吃不下；这比贫穷年代的饥寒交迫更可怕，更让人无可奈何……
经过国内外专家多年研究测试，各类疑难杂症的克星诞生了！它就是康福德，一个简单易行、立竿见影、没有任何负作用的神奇治疗仪器。（展示样品，人放腿晃动画面）
为什么叫康福德呢？康就是恢复健康，保持健康。第一，它有超强运动治疗功效。大家知道，心脑血管病的罪魁祸首是高血压、高血脂，造成动脉血管内壁沉淀附着物增厚进而硬化引起的。人们在使用仪器前，要空腹喝一大杯开水，躺下运动20分钟，相当人行走10公里的路程，超强运动使饮用开水进入血液，稀释粘稠度，冲刷血管壁。每天2次，一月60次，相当于走了600公里路程，血液经过60次稀释，血管经过60次冲洗，管壁上的沉积物冲掉排出了，血还稠吗？压力还大吗？生命在于运动，一个人平时谁能坚持每天走20公里？让老年人或长期卧床、缺乏锻炼的人由少到多地运动，其身体机能会得到多么大的改善，体质会得到多么大的增强，大家可想而知。
第二，它有强筋壮骨，活血化淤的治疗功效。在座的有许多亲身偿试过，治疗后觉得两腿微麻，浑身松弛，骨关节活络，这正是对关节骨病的治疗效果。因为专家在研究设计它的长宽高度、摇摆幅度、速度是根据人体的基本构造、骨骼肌肉运动原理等进行了再三的对比、测量、试验，能将人的腰椎、颈椎、腿关节不正常形变通过运动校正到正常的范围内，你的腰痛、腿痛、脖子痛就在摇摆调整中不知不觉地痊愈了（几个瘸腿、身子歪扭者献身说法画面）。
第三，它有改善微循环，调节内分泌的功效。它的内部置有磁源，通过运动，在人体周围产生磁场。大家知道，人的许多穴位在脚上，身体摆动时，双脚离仪器产生的磁场最近，摇摆两次相当走40里路，加上磁场的放射治疗相当于按摩双脚40分钟，比踩40分钟鹅卵石效果还好。人是一个处处相通的有机整体，运动加磁疗使你的血流量增加了，经络舒通了，那么，内分泌、微循环就正常了，像失眠呀，神经性病痛呀，自然就好了。
还有，它对大病的康复也有很大促进作用，如中风行动不便者、手术后体质虚弱者……
治疗作用无可置疑，那福显而易见。福包含两方面的含意，一是没有病痛自己幸福，没有家庭拖累，家人幸福。二是自己治好病，你还可以将产品推荐别人，推荐一个，康福德制造公司就给奖励，推荐越多，奖励越多，公司记录在案，钱自动转到你的银行帐号上，你又享受到了致富的幸福。
你治好了病，得了福，可以将治病康复经验传授给亲戚朋友和受疾病折磨的人，让他们随着你的宣传得到健康幸福，这是不是积德呀？（画面显示众人齐答“是”！鼓掌）
叶炯听完觉得神奇，心想即便没那么多功能，每天活动一下筋骨，也可解除久坐办公室的困顿懒乏。便与妻子暴霞商量，暴霞对叶炯半夜翻床，拉灯吃药早已不耐烦，答应购买一试。
叶炯将2980元交给穆有臣，他当日就进了省城，晚上兴冲冲地将摇摆机送到叶炯家，并说：“你在局里上班，认识人多，如治疗有效，可介绍给伙计们购买，若销出去一台，公司奖励你300多元，接受你推销的人就成了你的下线，他再往下推销，除他得300多元外，公司对你仍有提成奖励，这样你的下线、下下线越多，你的提成奖励越多。公司定的级别为销3台是业务员，6台是骨干，10台是组长，20台是部长，50台是经理，听说到了组长级别一月可坐享1000多块哩。”叶炯悟道：“往下推销一台我能得300多元，你可得提成奖，你的上线饭店的张瑞玉，还有张瑞玉的上线都能沾上奖励？”“对，对！只要一传十，十传百，往下一直传下去，进圈子越早，提成越多，利越大。”穆有臣国字脸上小眼眨动，“找有推销能力的下线很重要。”“把我拉进去，你先得了利，你得请客。走，找孟勇勋对口词喝酒去。”叶炯开玩笑。“改天吧，我现在还得到老唐家，让他听课去，得趁热打铁呀！”穆有臣晃着粗壮身子匆匆去了。
叶炯当晚即开始摇摆，每天早起20分钟，睡前20分钟，第一周感觉摇后腿微麻，全身放松，半月后，这种感觉慢慢消失了，失眠并没有明显改善。去找穆有臣，邻屋的伙计说他回老家了，几个月来忙着传销，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一月后终在宿舍见到穆有臣，叶炯着急问：“怎么头几次还有点效，越往后，越没感觉了？照旧睡不好！”“失眠得慢慢调理，再坚持一段，会有效的，再说摇40分钟顶走40路，人累了睡得会踏实些。”他盯着叶炯劝道。“什么顶走40里路？一点累的感觉都没有。我昨晚顺矿后路跑一圈不到二里身上就挂了汗，晚上睡得还安稳点。不行给退货吧。”
穆有臣掠过一丝难堪又绷紧了脸，“货是退不了了，这是规矩，你若销出去几台，受奖励的钱就够本钱了，白落个机器。”“没有效，我再传给别人，不等着挨骂吗？为一点钱值不值？”叶炯有些动气。
穆有臣见状叹口气，“老弟还是那脾气，咱俩到饭店张老板哪儿，让他讲讲经验。”
两人到花城饭店，张瑞玉忙让进单间，穆有臣给他递个眼色，稍时，四个菜一瓶酒上来。喝了几杯，叶炯对张瑞玉说：“刚用前几天还有点感觉，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照样睡不着。”张瑞玉微眨着大眼，黑胖脸上平平淡淡，“这说明你适应了，快见效了。治病和做生意一样，要有信心，坚持下去，不知不觉就把丝抽去了。我的几个下线治疗效果都挺好，和庄老闫十多年的坐骨神经痛都治好了，还有……”穆有臣接话：“对，对，你嫂子腰腿痛刚用时效果也不明显，现在走起路来如生风一般，我都撵不上。”
叶炯叹息：“也许我的病难缠。”张瑞玉端酒给叶炯，“坐办公室活动量小，晚上下班到伙计那儿活动活动，一来联络感情开心，二来顺便能推销几台，都得好处，何乐不为。”“没治住我的病，不好意思，也没说服力。”叶炯摇头。张瑞玉似乎来了劲，“干这个要有信心，有耐心，以情感动人，不能嫌烦。我推销第一台你猜给了谁？我亲姑姑。到她家里听我动员后，她说，你若借钱，我给你，何必给人家卖力？我没有歇气，连去了三次，讲道理，说亲情，做试验，最后打动了她，上个月她干到组长级了，按照这样下去，不出一年，就和我一样能晋到部长级。”看穆有臣摇头晃脑“啊，啊”地想接话，接着说：“就说老穆，文化没你高，认识人没你多，见识更不用说，他都干到组长级了，坐屋不动一月1000多块，你老兄掏一点力就超过老穆了。”穆有臣端酒喝下，小眼通红：“前半生算白活了。自从结识了康复德，浑身是劲，心里亮堂。你想咱爬一月黑窑才五六百元，现在抽空动动嘴，练练腿，一月1000多，以后我生是康福德的人，死是康福德的鬼！”
叶炯没想到他变这么快，“你还是党员哩。”穆有臣嚼着菜，“提那干啥？多交钱，瞎熬眼，最后心里干不满。”
叶炯不好再争辩，应付几句回去休息。以后一个月里，仍天天坚持早晚各摇20分钟，天天希望奇迹能发生：功夫下到了，不定哪一刻蓦然能睡着觉。
一天下午快要下班，叶炯忙完材料翻看积存报纸，一篇国家“关于严禁传销的通知”映入眼帘，理由是扰乱市场秩序，误导坑害消费者等。下班路过通安队大门口，叶炯顺路找到穆有臣，“今从报上看到传销禁止了？”他低头丧气，满脸灰暗，“多好一条生财路呀！给堵住了，可惜，真可惜哇！”叶炯不以为然，“你摸着门道了，你的下线呢？他们没传出去，咋想？”穆有臣猛抬起头，小眼里透出愤怒，“你说说！当官的有多少生财门道？老百姓有一条就碍眼，非要取消，有理可讲吗？”
几个月后，叶摇腻了摆烦了，将康福德装箱放入床柜。在几乎忘却之时的一天晚上，穆有臣到家里来，手里拿两个蓝塑料小瓶装的“洁神”洗涤剂，“送你两瓶洗洁剂，再难洗掉的油污一洗就掉。”他目光转向暴霞：“用着好，到我那里拿，多着哩。”叶炯问：“从哪儿弄的？多少钱一瓶？”“啊，这是南方洁神公司的产品，在市内设了销售代理，前三个月先让用户无偿试用，如果效果好，三个月后正式销售。”
闲聊一会儿，穆有臣示意到叶炯书屋里谈，两人进去坐在沙发上，他揍到叶炯耳边说：“发财的机会又来了。洁神公司是南方一家大公司投资的厂，洁神洗剂是国家最新专利产品。为了尽快打开市场，争取用户，前三个月试用期间，可让销售代理入股，三个月后正式销售预计每年可得到30%――60%的分红。现在张瑞玉和市内物资公司的段经理合伙做销售代理。瑞玉还念弟兄们的老感情，让我和他一块入了股，我老家的房子暂且不盖，先投进去2万元，一年后见了利，借钱再投点。”
叶炯茫然：“张瑞玉的饭店不开了？”“嗨！这比开饭店利大多了，分不开身，饭馆转让了。”穆有臣又歪头凑近：“咱俩是老伙计，你若有意，投进去点，也算一份，我跟瑞玉说去。”“市内买房刚交了房款，还借了一半，没力量了。”叶炯不感兴趣。
穆有臣走后，叶炯两个多月未见到他。晚上回矿，暴霞说：“听说了吗？原来花城饭店老板张瑞玉骗了几百万逃跑啦，光咱矿上当的就几十个，上百万元，有人估计他至少骗走了200万。”“啊！他老婆孩子还在附近住，会跑那里？”叶炯半信半疑。暴霞认真地说：“你还不信，连他姑呀，姨呀都带走了。”
叶炯急忙去找穆有臣问：“张瑞玉跑了，真的吗？”“一星期了，联系不上。”穆有臣紫着脸沮丧极了：“幸亏你没入股，否则我更对不起你。唉！我更对不起老婆孩子，大儿子等着盖房娶媳妇呀！”他顿了一下，抬起头死盯着叶炯，“你说，现在社会上咱该相信谁？信谁靠得住？”叶炯一时无法回答，迟疑一会儿，“好好下窑顾住家，实在没事就信主信佛吧。”穆有臣咬住嘴唇，小眼里似乎放出绿光，“不行！别人骗我，我得把骗去的再挣回来！”
此后，穆有臣调到了绿化队，办理了停薪留职，到外边闯荡。大约到春节，矿保卫科接外省通知，说穆有臣诈骗被拘留，让矿方保人。保释后他在矿停了一月多，叶炯见到他不由一惊：头戴咖啡色毯礼帽，凹形国字脸变瘦显得颧骨高突下巴稍尖，嘴唇上留了髭，经久不变的中山装也换成了紧箍皱巴的灰西装，象土油子，皮笑肉不笑挤着满脸皱纹说：“你哥现在得道了，学了气功，能治邪症。”“老家房子盖了吗？”穆有尘象被揭着伤疤红脸咬牙：“还得出去一趟！”叶炯知道他真入“道”了，没有再问什么。又一次叶炯远远看见他，想走近了说笑几句，没料穆有臣绕开了。后来听说又外出了。
叶炯感慨：
诚信缺
人道情谊重如山，暴利萦怀游丝散。
变幻莫测迭怪招，光面堂皇失汗颜。
售假何顾忍病痛，网财岂怜熬苦难。
和谐发展基诚信，坑蒙拐骗经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