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无心叙旧，哄孩子睡下后，沙伊拉坐到我跟前，仿佛为了让我有个思想准备似的，她绕来绕去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这事让人觉得心里憋屈，哎！都怪咱二姐一时糊涂呀。”

她越是这样云山雾罩的，我心里越是没有底：“究竟出了什么事？”

知道我从不沾酒，沙哈尔正要往起端杯，我却抢先夺过酒杯一饮而尽，沙哈尔也不言语，又斟满一杯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喝你就喝个痛快吧。其实在这件事里面我也有责任呐，要是不给二姐开那张证明，兴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什么证明？你们两个就快告诉我吧。”

“是这样的，有一天，二姐带着哈森来到村委会，说是让我给她开一张结婚证明……”

“哪个哈森，我怎么不认识？”

“嗨！一个伊犁来的二流子，你怎么会认识他呢。我当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可有哈森在场，有些话又不好说，我只好推托说，公章让出纳带到银行去办事了，等出纳回来再开吧，二姐再没吭声，但我看得出来，她很不高兴。给你说这些，其实也是为了二姐好，你回去后可千万不敢对她吹胡子瞪眼，二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闹得不好，二姐别以为我们在看她的笑话，那就大事不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不用担心。”

“那个哈森五十来岁，长得黑不溜秋，下巴上留着一撮黑胡子，乍一看上去，跟个什么人物似的。这家伙来到我们村子后，先是从牧民手里低价收购活羊，育肥以后一转手，又高价倒腾到城里去，刚开始我也没注意，人家做的是正经生意，又按月给队里交管理费，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我始终不明白一件事，别人喂肥一只羊，怎么也得四、五十天，可这个家伙就跟会使什么魔法似的，不到一个月总能卖出去一群肥羊，后来听帮他喂羊的张老汉说，这***总是深更半夜的给羊喂什么东西，究竟喂得是什么东西，除了哈森自己，再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我耐着性子听，心都要蹦出来了。那个狗东西养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一天晚上，张老汉鬼鬼祟祟来到我家说，我当哈森给羊喂得是什么稀罕东西呢，原来是尿素，你说怪不怪，尿素那玩意羊吃了不但不死，反而跟吹气似的蹭蹭地长膘，你说这人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过去只听说往麦地里撒尿素的，还从没听说有用化肥喂羊的。既然他偷偷摸摸地干，那一定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当下决定把这个缺德玩意从红石头村撵出去，省得以后出了啥事，人们戳我当这个队长的脊梁骨。哈森一直租着村里的粮库，正好过几天到期，我就对他说，村里准备把租给你的库房收回来，你到别处去想想办法吧。他当时只是点头，没多说一个字，谁也没想到，当天下午他就把羊群赶到了你们家……”沙哈尔摇摇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沙伊拉接过话茬说：“从那以后，一场噩梦就开始了。哈森那个家伙也不知给二姐灌了什么**汤，二姐对他简直是百依百顺，什么都听他的，这还没过上几天呢，两个人干脆就搬到一起住了。那段时间，二姐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头发也烫了，高跟鞋穿上了，脾气也变好了，出出进进跟那个哈森是形影不离……”

大概是看出我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萨伊拉搂住机关枪的火，表情沉重地说：“刚开始我们真替二姐高兴，毕竟守寡守了这么些年了，家里人就是再亲，也赶不上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哟，你说是不是。自从你走了以后，二姐一个人过得有多难呀！我们大家都想帮帮她，可二姐说什么也……”说到伤心处，萨伊拉忍不住呜呜地哭出了声。

我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只觉得手指上的骨节在咯咯作响。

小两口像是事先安排好了似的，沙哈尔接着又说：“你看到村东头那一片别墅了吧，操他***，城里头的有钱人，这两年发了疯似的全都跑到乡下来盖房子，你是挡都挡不住呀。村里的人看到有利可图，一个个都坐不住了，二姐也拿出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钱，还从我们家借了一些，在你们家宅基地上也盖起了两栋别墅，说是一栋她和哈森住，一栋留着给你当新房。那个哈森可热心了，整天忙前忙后的，今天进城办手续去了，明天又叮铃哐啷地忙着装修。现在回想起来，盖别墅这个主意，肯定是哈森这个熊玩意出的，从头到尾他就没憋好屁，要不都说乡下人傻呢。有一天上午，听着二姐在跟什么人吵架，我跑过去一看，当时就傻了眼，你猜怎么着，那个该死的哈森把两栋别墅全都卖给了别人，人家来看房子，毫不知情的二姐，当然不会让他们进屋了……”

“那他人呢？”

“揣着卖房子的十几万块钱，从那天起再没有在红石头村露过面。人家有合法手续，你不能不让人家搬进来住吧，除非你抓住了哈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没办法，可怜的二姐只好暂时住进了牛圈。我跟二姐说，赶紧到法院去告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吧，你猜二姐怎么说，告啥告，哈森不是那种人，他一定会回来的。你就说二姐有多、多痴情吧。从那以后，二姐除了喝酒，就什么也不干了，成天就坐在红石头上，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如今三个多月都过去了了，还是不见那个哈森的鬼影子。明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却不敢在二姐跟前多说一个字，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呀……”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有人在外面凄切地呼喊起来：“哈森，哈森，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快回来，快回来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泪水如开闸的洪水一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