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爷儿俩沉默不语的当口，我端着饭盆走了进去。师傅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略带歉疚地说：“娃，你饿了吧，你看我咋就……这是你六十子弟弟。”

“你好着呢啥，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你见过我？”

“对着呢，莫错，就是你。”小成不做解释，与我握过手后，便不管不顾地大嚼大咽起来，看来他真是饿坏了，不一会儿，盆子里的包子油条便全不见了踪影。

师傅瞅着儿子，越看心里越是欢喜，脸上也多了一层不曾有过的表情，记得小时候，爷爷就常常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我想这也许就是深埋在心底，刚刚苏醒过来的父爱吧。

吃罢了饭，我带小成去洗了澡，理了发，又让他换上一身崭新的运动装，要不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呢，我的妈呀，老黑一点都没说错，小成那动作，那谈吐，简直就跟他爹一模一样。

人遇上高兴事了，话自然就多了起来，小成望着爹爹，喜不自胜地说：“爹，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傻孩子，嘿嘿……你今年有多大了？”

“有你这么当爹的嘛，连自己的儿子多大了都不知道，我是四八年生人，你算算我多大了？”

师傅还真就扳着指头算起来：“四八，五八这是十岁，六八，七八，这就三十了，八八，九八，我的天哪，你都五十七岁了。”

“你还当是啥呢，如今你重孙子都三岁了。”小成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摞照片，师傅赶紧带上老花镜，双手捧过照片，一张一张认真地端详。

小成在一旁指着照片讲解：“这是我们的全家福，你看看，这大大小小统共十几口人了，再加上你，整十五口人。你看我妈这身体多硬棒，腰板挺得直溜溜的，妈旁边的是你儿媳妇香柳，这边的是你大孙子，这个是你小孙子，妈怀里抱的这个是你重孙子。”

“老了，老了，几十年不见，这都老得认不得了。没想到，我……”师傅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孤苦伶仃地过了大半辈子了，这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咋就子孙满堂了呢。

“有一回，我妈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和名字，放声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可把我吓了个半死，我赶紧问，妈，这是怎么了？我妈指着报纸上照片说，这个人就是你爹爹。我以为妈老糊涂了，拿过报纸一看，上面是你们两个的照片，六十子弟弟胸前还挂着一块金牌，下面还有一条消息。我就说，我姓王，这个人姓铁，他咋会是我爹呢？我妈擦干眼泪说，儿呀，这个人叫铁成，你知道你为啥叫个小成吗？妈就是为了让你记住你这个从没见过面的爹呀。听妈细细一说，我们才知道，爹爹有可能还活在人世。你说也是巧了，过了没几天，正好县上来人到处打听有没有桂月这个人，就这么价，我带着这封田部长的信，找到了新疆，临来之前，妈硬逼着我到派出所把名字改成了铁小成……唉！想一想也是，你说我妈这辈子过得有多难呀……”小成说着，沉郁的脸上突然有了喜色，他从皮带上取下手机说：“爹，我再给你个惊喜。”他随即啵啵啵地按下一串号码，然后亮开嗓门，惊喜万分地大声喊道：“妈，找着了，找着了，我把我爹找着了，你等着噢，我让爹跟你说话。”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铁成悲喜交加，早已老泪纵横了，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努了半天嘴，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喂，喂，我，我是铁成呀。”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从话筒里传过来，让人鼻子酸溜溜的，只听师母在那头断断续续地说：“这，这些年，你，你都死哪里去了？”

“月儿，我的月儿呀……”仿佛酝酿许久的水终于破堤而出，师傅毫无顾忌地哇哇大哭起来。

跟了师傅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动情，他的嗓子本来就有些沙哑，这一哭出声来，更觉得多了几分悲切。我将毛巾递给师傅，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小成双手抱头，蹲在地下偷偷抹泪，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父亲，他多多少少还有些陌生。

同时，我也在琢磨，这会儿你就是说上一箩筐好话，也难以宽慰师傅，而唯有刻苦训练，在跤场上取得骄人的成绩，才能抚慰这颗孤寂的心灵。这些年以来，为了一个神圣的承诺，铁成师傅把什么都舍弃了，他的那颗拳拳之心，常常令我们这些晚辈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