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当中跪着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女孩，双手高举一个硕大的水盆，膝下垫着个凹凸不平的木搓板。纪春琳站住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孩。她的年纪虽小，眉眼却十分精致，笔直的目光象是含着一种不怒而威的犀利，就象暗夜的火炬，直照进人的心里去。

不知道她已经跪了多久，身子微微颤抖，背却挺得笔直。看着她，纪春琳觉得象看到了一棵积雪压盖的青松，再大的打击也不能使她屈服。纪春琳看着，暗暗心惊。

小红随纪春琳的脚步也停下来，低声问道：“六哥，那女孩是谁，妈妈才买回来的丫头？”

章六‘嗯’了一声，答道：“这丫头倔得要命，这几天，天天挨罚。”他顿了顿，忽然道：“这脾气，比小葵当年还倔。”

纪春琳听了，扭过头来，装着若无其事地样子看了章六一眼，她好奇小葵当初是什么模样，经过了什么，会从天天受罚变成了李妈**心腹。

小红又掏出荷包，“你成亲了，六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说一声？恭喜。”

章六的脸瞬间红了，连连摆手说：“别客气，别客气，也没请你吃饼，哪能收你的情呢？”

“这样啊，”小红想了一下，马上答道：“那等你们给儿子摆满月酒时，再请我好了。”说着，又将荷包放回去。

章六的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答应。

纪春琳在一旁看着直想笑，没想到章六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章六引着纪春琳来到李妈妈房前，门口坐着打瞌睡的丫环听见章六的叫声，抬头一看，看清章六引来的人是纪春琳也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去禀报。

等候的时间，纪春琳回身继续看那个罚跪的女孩，看着她笔直而微微颤抖的后背，春琳有一种感觉，这丫头绝不会屈服于李妈**yin·威，若没人带她离开，她一定会死在这里

“你来做什么”一声怒斥，李妈妈象阵风一样从门里冲出来，她显然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简单地挽成个髻，苍白的脸上还没来得及化妆。

看着李妈**狼狈像，纪春琳觉得十分痛快，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怨气与恐惧在这一刻得到极大的舒解，她看着她，冷笑地看着她，用目光说：你也有今天

李妈妈恼了，她没想到一向被自己捏得死死的丫头敢用这种目光看自己，她放声叫道：“章六，把这丫头抓起来给我狠狠地打”

纪春琳眉峰一挑，冷笑道：“打我？李妈妈，你忘了我已经不是暖香阁的人了么？就算你昨晚受了委屈，也不能拿我撒气啊。”

被纪春琳提醒，李妈妈这才想起来，自己果然没有再处罚她的权力。李妈妈又气又恼，不肯服输地冷笑地问：“哟，在这里看见姑娘，我倒忘了姑娘已经不是这里的人了。敢问一句，姑娘没事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丢了老公？姑娘真是离得久了，忘了这里白天不留客，姑娘到别处去找吧，这没你男人”

纪春琳一笑，道：“谢谢妈妈关心，我家老公乖着呢，不劳您老操心。我来，是想找您要小葵和章六的身契，求您应允。”

李妈妈一怔，不明白纪春琳的话是什么意思。

纪春琳知道自己的话没头没脑地说出来，李妈妈必不明白，她也懒得解释，道：“怎么？妈妈是舍不得他们还是忘了把他俩的身契放在哪里？”

李妈妈寒着脸，目光不留痕迹地上下打量纪春琳，瞧她做姑娘打扮，身上的衣服还是暖香阁时的旧衣，实在不明白纪春琳的底气从何而来。

吃不准纪春琳是故弄玄虚，还是她背后真的有势力支持，李妈妈收了脸上的寒意，笑着叹了口气，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就离开大半个月了，最近过好吗？看看你，都瘦成这付模样，龚公子对你还好吧？”

此时，小葵从后院赶了过来，听了李妈**话顿时焦虑万分，这话表面上象是在关心纪春琳近来的生活，实际上却是陷阱。不管纪春琳是自谦，还是炫耀，若她的答复只在龚文彰对她如何，李妈妈就可知道，安王没有出现在纪春琳的生活中。

小葵紧张地盯着纪春琳，这问题她没办法给她递答案，只能希望她自己看破李妈**阴谋，千万别漏了馅。

纪春琳对李妈妈远不如小葵了解得透彻，但她知道自己今天想一文钱不花将人带走，就只能借安王的势。如果李妈妈自己问到安王砸暖香阁是不是和她有关系最好，若李妈妈不问，她也要自己将话题带到安王的身上

“多谢妈妈关心，”纪春琳蹙着眉，同样叹了口气道：“大哥倒是对我不错，只是···”她顿了顿，继续道：“怕触怒了安王殿下，这么久了，我连一件新衣都不敢穿呢。”

安王殿下这四个字顿时戳中李妈**痛处，她紧张地瞪着纪春琳，勉强笑道：“这是什么话，安王殿下怎么会管你穿什么衣裳呢？”

纪春琳更深地叹了口气，道：“大哥当初替我赎身，毕竟没有向殿下禀报，如今在殿下手里做事，当然要小心谨慎。虽然说殿下不会对我再有什么企图，毕竟大哥刚去，万一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挑拨几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春燕性子高傲，从来不会骗人，所以虽然纪春琳说话阴阳怪气，李妈妈还是相信了她的话。

龚文彰居然投在安王殿下的门下？这消息让李妈妈大吃一惊，本能地想到昨晚暖香阁被砸是龚文彰在安王面前搬弄是非蓄意报复。可春燕要小葵和章六的身契做什么？除了自己，小葵对谁都是淡淡的，春燕怎么会无缘无故要她的身契？

李妈妈正想着，纪春琳又道：“托殿下的福，我和大哥刚搬了家，就在长平街上，妈妈若是没事，只管过来玩。”

长平街是邺城最繁华的街道，李妈妈知道那条街上大多数店铺的幕后老板是安王，纪春琳说她搬到了那里，相当于是从另一个侧面证实龚文彰确实是投靠了安王。李妈妈又怕又恼，手在袖子里暗暗捏紧。

纪春琳继续说：“房子大了，打扫起来不容易，原本想买几个丫头小厮回来，我又嫌调`教起来麻烦。思来想去，我便想到小葵，她那丫头最会看人脸色，有时候，妈妈还没说什么呢，她就一巴掌上来，这份伶俐，真是想着就让人爱不过”

最后几个字从纪春琳的牙缝中挤出来，深深的恨意让站在纪春琳身侧的章六打了个寒战，她分明是想把他们夫妻俩弄去好好折磨，可千万不能上这个当章六想着，使劲地给李妈妈和小葵使眼色。

李妈妈瞧见，向章六轻轻地点头，示意他别急，若让纪春琳轻而易举地把人弄去，自己的脸面往哪搁，以后还怎么管理其它人。

“妈妈，麻烦您快点把小葵、章六和那个丫头的身契拿给我，”纪春琳说着，朝院中跪的那个丫环一指，继续道：“出来得久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你要她做什么？”纪春琳的举动大出众人意料，小葵因为担心，脱口问了出来。

纪春琳没有看小葵，望着李妈妈轻笑，“一个也是送，两个也是送，不如再白饶一个给我好了。”

“我不走”小葵气恼地大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伺候你？我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我哪也不去”小葵说着，甩手走向后院。她不明白纪春琳怎么会想到要带走小姜。当着李妈**面，她不能详细解释，宁可把这事搅黄了，也绝不能让纪春琳将这祸害带到龚文彰的身边。

纪春琳瞟了小葵的背影一眼，一手抱肘，另一只手向李妈妈伸过来，傲慢的态度，竟是不想再重复刚刚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投靠到安王门下，纪春琳哪敢如此嚣张，可要应了她，李妈妈又拉不下这个脸面。

李妈妈正犹豫，纪春琳板脸冷笑，“既然妈妈舍不得，那便算了。”说罢，转身便走。绝决的态度让李妈妈一下子便想到昨晚安王暴怒的模样。

“好容易来一趟，难道连杯茶也不喝吗？”李妈妈一把抓住纪春琳的手，笑得如沐春风，“且坐一会，咱们娘俩说会话。好长日子没看见你了，妈妈有一肚子话想和你说呢。”李妈妈说着，死乞白赖地拉纪春琳进屋子，迭声吩咐丫环倒茶拿点心。

纪春琳只是板着脸不理。

李妈妈心里将春燕从头骂到脚，脸上仍然带着笑，“且坐坐，我这便让人去拿契书过来。”

听李妈妈松口，纪春琳方随她进屋，端起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面对李妈妈多角度不断刺探，纪春琳一开始横眉冷对，句句话夹松带棒，明摆着就是羞辱李妈妈，要将往日受的屈辱全弥补回来。李妈妈不但不恼，反而一个劲地认错陪小心。纪春琳到底年纪轻脸皮薄，架不住李妈妈再三言词恳切的自我批评，终于表示原谅李妈妈当初的恶劣行径。

李妈妈松了一口气，继续刺探。纪春琳改做愁眉，断断续续地诉说日子怎么艰难，林金植如何苦劝龚文彰向安王低头。虽然她舍不得让龚文彰去受安王的羞辱，可两个人都受不了穷困的生活，无可奈何下只得同意。

这正是李妈妈最感兴趣的地方，纪春琳借口龚文彰不愿让她伤心，没有告诉她详情为由搪塞了过去。

李妈妈一边啧啧叹惜，一边暗暗观察纪春琳的神色。做为尽职尽业的写手，纪春琳在揣摩角色性格方面还是下过一番苦功，表情虽然拿捏得不算尽善尽美，但春燕是个不说谎的人，而纪春琳编造的这一番话非常符合李妈妈对春燕现阶段生活的想像，于是李妈妈信了，怕了，再一次令人去叫小葵拿三人的身契过来。

小葵听到李妈**传话，知道纪春琳已经将事办成了。做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当然想离开暖香阁，到龚文彰的身边，即使什么都不做，能经常看到他也是好的，可纪春琳要带小姜离开这件事实在让小葵忐忑不安。

是牺牲了自己，让小姜远离龚文彰，还是先到龚文彰身边，以后想办法慢慢除掉小姜？小葵坐在床沿上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