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认真的，对吗？“副官说。
弗朗西斯默不作声地盯着河对面喊杀渐盛的峡谷入口，飞快地估算着什么。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群披着黑色披风的骑兵。巨龙飞过之后，沉默的士兵们仅有的喘息声都被压到最低。他们的耳目没有弗朗西斯这么灵敏，只能不安地倾听周围仅有的河水潺潺和马儿攒蹄声。
“好吧！你是指挥官，这里你说了算，不过不管怎么样，你总得透个底吧。我不希望我的兄弟们死的不明不白的。”副官继续说。“出发之前可没人告诉我们要对付一头巨龙！“
“我们要杀的是人！“
“有区别吗？“
“当然有，但不多。“弗朗西斯的目光越过山崖，望向夜空，峡谷那边的烟越来越明显了，浓烟仿佛深水中墨绿色的鲜血，在夜空中弥散消融，月晕星稀。
“只要他们完全服从我的安排，做好分内的事，也许大家就能完完整整地回去。如果是想要猎龙，恐怕再来一千弓箭手也无济于事。只要它轻轻扇扇翅膀，振翅高飞。我们就望尘莫及。“
“嗨！“副官对他不以为然的语气很不满。
“我不能承诺什么。这是战争，不是秋天田猎。伤亡在所难免，如此担惊受怕不如回家务农。——如果你们的土地还在的话。”弗朗西斯一拉缰绳，转向他，“我认为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副统领!“
“那可是一头巨龙啊！我们只有五百轻铠弓箭手，而且我不认为他们能在龙威压迫下还能有胆量拉开弓弦，我发誓这里所有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亲眼看见巨龙！“
“现在有了！“弗朗西斯扬眉。
“见鬼！我宁愿没有！••••••恩？那是什么？“
对岸黑蒙蒙的峡谷内，开始隐约有了火光，赶在火光之前的是灰头土脸丢盔弃甲的左赛敦士兵。潮水一样倾斜而出。第一批窜出峡谷的骑兵们费尽全力想要控住惊马，让它尽量安静下来，不要践踏道周围的步兵。但是想要在乱糟糟的人流中做到这点很难。一名骑手单手按住头盔，俯身策马从滚滚浓烟中纵跃而出，他躲过了火油溅射却没能躲过同伴的冲撞。马儿的前蹄落在一名摔倒在地的步兵身上，身体一沉，身后另一骑撞上了它的臀部，前蹄卡擦一声，它长声嘶鸣，横摔而出。装上它的那匹也摔倒在地。重重地压在骑手的身上，然后是第二匹，第三匹，人流慌乱地从他们身边流过••••••而他们的身后，短而险峻的蛇脊山谷已经成为人间炼狱。
副官诧异地和弗拉个西斯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没有半点惊讶。“左赛敦的龙翼军！？骑龙的家伙是龙骑将梅杰因？”
“你都知道嘛，我正担心你们听到他的身份会不会更犹豫不决呢。”
“我们不会犹豫不决！我们会立刻掉头离开！立刻！他们至少有五千人。重铠骑兵和带盾牌的步兵。我们人太少了，这不是我们能参与的战争!”副官坚决地说。
“现在不是，不过过一会就是了。“弗朗西斯笑了笑，不再理会他，反而拍了拍胯下马儿的脖子。俯身低语。
“什么意思？“
“用用脑子，副统领。“
“不用拿这种语气来愚弄我，还有，我叫达蒙，我只是隆汗顿将军的副官，副统领另有其人。“
“好的，达蒙副官，你看上去深得隆汗顿信任，我猜你一定跟他经历过很多战争，出生入死，刀头舔血，不是刚上战场见到死尸还会呕吐或者尿裤子的菜鸟。是不是？当然不是，否则他不会让你担任副官，这个职位没有实权，但是非常重要。那可不是什么肥差。你拇指上的老茧和手腕上的痕迹告诉我你非但是名出色的剑士，而且还是名指挥官，指挥那些通常连汗都不用出只需要安稳地骑在马上指点马鞭的战争。只有经年累月地把号角饰带缠绕在手腕上的人才会有色泽这么深的勒痕。那么，指挥官先生，现在请你别再这么瞪着我——这不能帮助你改变我的意见，你需要做的是转过头去仔细看看对岸那帮家伙火烧屁股的窘样，然后用你的脚趾头判断一下现在倒地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他们••••••“达蒙副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在被伏击。“
“然后？“
“伏击设置得很巧妙，现在起的是南风，峡谷朝向能让火势猛烈无比。他们从峡谷里拼命挤出来，而不是缩回原路，说明那边已经被堵住了。对方是在山崖上丢的火。“
“很好，继续！“
“这是场有预谋的袭击，没有助燃物光靠枯枝树藤的话，火势根本不可能这么猛烈。伏击者随身携带了大量燃绒或者火油或者有火系大魔导士——不，肯定是火油，你闻闻味道。肯定是！他们真舍得下本钱。如果山谷纵深不浅的话那得多少桶火油啊！那玩意可不便宜，当年你哥哥烧毁我们粮仓的时候也才用了一车，那还是靠你父亲的关系从海军港口调来的。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它点着以后越扑越旺的火苗和焦油一样刺鼻的味道。”
“还有呢？”弗朗西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还有就是尽管这样，左赛敦的家伙还是有四千——也许更多。他们至少有四千人跑出了陷阱。按照一般伏击那种掐头去尾去，一分为二的套路，他们有大半的人被挡在了那一头，看那些士兵，我没见有法师和弓箭手，他们被堵在后面了。也就是说左赛敦不但有一名龙骑士，还有将近一万的士兵——他们想干什么？大陆公约第十条，过万的军队调动应该有相应的官方声明，否则被视为有战争意图，要立即停止，接受合众国代表核查。特别是在一触即发的边界。”
“这项公约的副款似乎也有写明如果调动王室禁卫不在此列。”弗朗西斯说，“他们的领队是大公，现任大公凯文，洛夫。”
“哦！这就说得通了！”达蒙副官点了点头。“而且很合理，攻击他们的肯定是赞比尼亚人，也就他们有财力一下子筹集到这么多的火油，而且有截杀左赛敦大公的理由。听说公主邀请大公参加议和，赞比尼亚闹得很不愉快是把？你还把那个出了名惹人讨厌的主帅揍得不省人事。“
弗朗西斯点头承认。
“那我们就更不应该参合进去，他们任何一方获胜，得益的都会是我们。而且在有龙骑士的战争里我们一千人不会有多大的作为，现在他们自顾不暇，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发现之前带着这个好消息回去！然后等他们两败俱伤的好消息。”
弗朗西斯惋惜地看着达蒙副官，后者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你分析得很精彩，结论也非常合理，我只是在想，要是要是隆汗顿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思索片刻，达蒙副官的脸垮了下来。
“他一定会留下来找机会偷袭。毫无疑问。”
“这么确定？！“
“乱中取胜是山狮的成名策略之一。“
“你也是山狮高层之一，可是你刚才却只想远远避开。”
“所以他已经是将军了而我只是个副官。“达蒙副官坦然一笑。这份坦率博得了弗朗西斯的好感。“看来你已经不再坚持要说服我了，达蒙副官。“
“事实上，在你要我用用脚趾头的时候我已经被你说服了，“达蒙副官耸了一下肩膀，“不过我不明白，你应该早知道这是左赛敦大公亲自统帅的军队，为什么想杀的却是龙骑士。刺杀左赛敦大公让他们群龙无首不是更好的选择吗？我听说大公是名奥术师，虽然我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肯定比龙骑士好对付。”
“大公死了马上就会有人继任他的位置，龙骑士死了可就没人能够顶替了。左赛敦最值得忌惮的是梅杰因，而不是什么大公。“弗朗西斯掂了掂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黑剑，望向对岸，眯起了眼睛。
”何况，失去威慑性强者，这是唯一一个能让让左赛敦下定决心和赛比奥结盟，然后同赞比尼亚全面开战的理由！也是让吉安娜重返荣耀的机会。“他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否则，不管是否插手矿藏，事后赞比尼亚都不会放过入侵左赛敦这个大好机会的。自己能想到，左赛敦人应该明白。
达蒙副官眼睛看着对岸陷入了沉思，弗朗西斯仰望夜空，看着月亮的位置估算时间，而身后那一片黑压压的骑手们始终一言不发地隔岸观火，沉默得如同山崖上丛生的矮岩松。山狮的精锐，果然不同凡响。隆汗顿啊隆汗顿！弗朗西斯心里说不知赞叹还是惋惜。
这时候，从峡谷你逃窜的士兵基本已经抵达河滩。虽然不免灰头土脸，却也没有多大的损伤，因为有损伤的大多死了，燃烧的火油沾身便死，他们能把铠甲都烧熔。而极刺鼻的浓烟让很多士兵直接窒息而死，这才是左赛敦士兵不战而死的罪魁祸首。凯文大公心有余悸地回望浓烟滚滚中不是窜出暗红火焰的峡谷，要不是自己见机够快，再迟疑半会，恐怕能跑出来的士兵数量还要消减大半。
两边是峭壁，敌人暂时是来不了的，恐怕他们也没有机会再来了。士兵们在军官的吆喝下，重新列队，仅有的几名祭祀繁忙地在人群中穿梭。凯文大公下令原地休息，因为他断定赞比尼亚的袭击另有后手。贸然往狂风峡谷方向下去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重剑手已经列队，已经为数不多骑兵几人一组四下散开探寻消息。斥候已经往赛比奥方向去了。左赛敦士兵严阵以待，峡谷内的火焰都渐渐暗了，意料之中的攻击却还没到来。
胯下已经变得灰马的白马在落石攻击时一直暴躁不安，这会倒安静了，低头衔起一团绿草。‘雪雪’地嚼起来。
等等，一团绿草？凯文大公侧脸观望，光线昏暗，难以辨认。河滩广平，足有半里宽。泗水河是季节性干湿河，雨季因为山洪，几乎只要一下雨就泥沙俱下，河水泛滥。而一到冬春，却又干涸到只有涓涓细流。中央山脉的小溪流一贯如此。按理来说在夏末雨季，它应该洪流滚滚才对，但是这会看上去却清清浅浅，仅有一马深。上游遥遥可见有个落差不大的瀑布，轰隆轰隆的水声和下面的静谧的缓流相映成趣。但是凯文大公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他向四周环顾，却没能发现什么。
梅杰因的巨龙再次从浓烟中破浪而出，飞快地掠过凯文大公的头顶。劫后余生的士兵们欢声雷动。在帝国刻意的宣传下，梅杰因与其说是个巅峰强者倒不如说是一个活雕像，所到之处，将士无不振奋鼓舞。士兵们手里的汗水，心中的勇气。
凯文大公向他大喊，但是他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注意凯文大公在拼命地挥手。徒劳地飞到峡谷内想要救援的他在看见里面人间炼狱的惨状之后，愤怒迅速地在他的血液中攀升。此刻的他抿紧嘴唇，太阳穴青筋暴起，他的心里翻腾的只有一个念头，’让他们都下地狱！让这些卑贱的偷袭者统统下地狱！‘只有这样才能抵消他们的罪过，只有鲜血才能抚平他因为大意而过分自责的愤怒。梅杰因铁青着脸拉动绑在巨龙小山丘一般隆起的脊背上的镫座，巨龙发出嘹亮的吼声，侧身转弯，巨大的肉翼斜斜划过泗水河河面，波光荡漾。随后拉直了巨大但是修长优雅的身躯，大力鼓动翅膀，开始向悬崖高处爬升。
迎接它的是一波密集的箭雨。很好，赞比尼亚人还来不及撤走。梅杰因恨恨地想巨龙怒吼，音波如镰刀刈麦一般割过山巅，岩松癫狂似地摇摆，在翻滚的气浪中攒射而至的箭就像散落的松针那样轻飘飘地被吹落。躲避不及的赞比尼亚士兵纷纷向后跌倒，甚至直接被击落下悬崖。
崖下的士兵们又是一阵震天响的欢呼，
河滩对岸，弗朗西斯和达蒙副官并肩策马，缓缓地越林而出。这里是最接近现场的地方。隔着不宽的河面弗朗西斯甚至能清楚对岸凯文大公，他跳下马，拾起一团物件，脸色及其难看。弗朗西斯费尽全力也看不清楚那团黑漆漆的东西是什么，凯文一旁颇神骏的马儿却伸头便把那件事物叼走了。大公无暇顾及它的小动作，转头开始喊话。弗朗西斯看了一眼面前缓缓的流水，又盯着马儿的嘴巴一小会，忽然明白过来。开始微笑。
“果然是最终战力，看看这无法抵挡的力量！”达蒙副官仰头看着巨龙说。“它太强了！赞比尼亚人恐怕连全身而退都做不到。”
“我觉得恰好相反！”
高高地升过山巅后，巨龙虚缩翅膀，前爪前伸，向下俯冲。陨石一般落在山崖上，轰隆一声，松动的山岩纷纷震落。简直是摧枯拉朽的架势。
山下的左赛敦士兵却没再喝彩，反而闹哄哄的。
“他们在喊什么？”达蒙副官疑惑地问。
“书皮！“弗朗西斯说。
“书皮！书皮！“不等达蒙副官疑惑，声音很快明显了。
“书皮！书皮！“对岸噪杂纷乱的喊声渐渐合拍。数千人的齐吼在这么近的距离简直振聋发聩。
“见鬼！他们这是做什么？难道是咒语？”
“不，是名字，我猜是梅杰因龙骑将的——昵称。他们在引起他注意，想要他回来。凯文大公没有我想得那么白痴，可惜这还远远不够。”
“为什么？“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有麻烦了，大麻烦，我们退回去。好戏马上开始。“
巨龙轻巧地一跳，翼展全开，缓缓上升。梅杰因听到了下面的呼喊，怒意更重。几乎任何人在年幼的时候都免不了有绰号，龙骑将当然也不例外。不同的是，也许普通人的外号会伴随他一生，而作为巅峰强者的他，则早已被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外号取代了。他一楞神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喊自己，但是盛怒之下他却不及想为何他让士兵们呼唤自己不喊龙骑将，而是这个令他火冒三丈的外号。愤怒让他丧失理智。
“死！”他撇见松林中瑟瑟发抖的赞比尼亚士兵，催动巨龙，当头落下。
“梅杰因！书皮！”大公仰望消失在山崖边的龙尾，心急如焚。马儿吃的是成团还湿漉漉精神饱满的水藻，不久前它们还徜徉在水里。有人在上游堵住了水流，不用想也知道这么做的会是谁。
而这时候，上游传来轰隆轰隆的声音，似乎有万千奔马正在往这边跑来。地面开始小幅震动。
“见鬼！传令下去！所有人！往高处跑！高处！”凯文几乎是贴着传令官的耳朵喊出了这句话。士兵们这会也察觉到不妥，面面相觑之后，缓缓地把目光转向泗水河上游，只见不远处瀑布之上的上游有一线白线在闪烁，转瞬席卷至视野内，是奔腾的怒潮！
“快跑！！”重新集结不久的队伍水花一样散开，有人另辟蹊径向蛇脊山谷跑，不过马上被滚滚浓烟熏回去了，里面明火躲在浓烟中就像毒蛇在吐信。其他人争先恐后地往河岸边仅有的几个起伏的土坡涌去。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了是不是？”达蒙副官目瞪口呆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水线问道。
“算不上，其实左赛敦大公挺聪明，他比我先发现，只是他又慢了一步。真正的进攻才刚刚开始。而且，我想这次他没有机会再发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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