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守望者(一)
作者:独孤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375

“该死!”司机恨恨骂了一句,计程车被迫缓缓停了下来。眼前是几条并行的汽车队伍,黑压压地酷似甲壳虫的长列般不见首尾,从远离长江大桥的柏油引桥最顶端一直延伸到天际的地平线深处。堵车,而且不仅是单纯的交通堵塞那么简单。汽车喇叭声不耐烦地此起彼伏,吵得人们愈发烦躁不安,然而视线所及根本没有一辆车可以动弹半步。就在司机骂娘后的一分钟内,他的身后又被新来的车堵得密密麻麻。

“又有人要跳大桥啦!”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在数千辆被迫滞留的汽车里流传着。这座长江大桥自新建起来,并未发挥多少原拟定的交通纽带作用,反而成为该市无数群众的自杀胜地。据有关资料显示,我国每年自杀未遂人数为200万,每年自杀人数为28.7万,其中一次成功的为21万。我国每2分钟有1人死于自杀,8人自杀未遂。自杀在中国人死亡原因中居第5位,15岁至34岁年龄段的青壮年中,自杀是死因首位。而自从大桥傲然伫立于长江之上后,该市所有意图自杀者纷纷不约而同选定这里,作为自己人生的终结点,为自己短暂而并不完美的一生划下一个绚烂的句号。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这其中多了一些以“自杀”为饵的崭新面孔。讨薪水不成,跳桥者有之;儿子高考高分却付不起高昂学费,自杀者有之;家人生病承当不了医药费,更是为数众多。如果说上述这些人为生活所迫,选择自杀实属无奈,倒还令人不由掬一把辛酸泪。事实上,的确有很多自杀未遂者轰动省市地方,生还后及时解决了生活难题。于是,仿效者如绿头苍蝇般纷至沓来。什么老婆跟人私奔、欠债不还、考试不及格甚至夫妻失和、婆媳拌嘴等等芝麻绿豆事都要依靠跳大桥来解决,仿佛只要当事人舍身往桥上一跳,政府和有关机构便必须为他出头讨还公道——不是必须,而是迫不得已。只要有人号称跳桥,民警、特警、消防、水警等必然全体出动,严阵以待,长江大桥纵然不至于全线封锁,也必然严重干扰交通秩序。久而久之,围观者从最初的一丝同情迅速转化成极度的愤怒与不满。“有种你就跳啊!”这便是被塞车的司机们最常喊出的肺腑之言。

这一次也不例外。司机从窗口伸出长长的脖子,望着遥不可及的方向狠狠骂了一声娘。根据他以往的经验,一旦堵车,在自杀者解决问题以前是无法疏通的,而自杀者与政府之间的扯皮谈判,又是非四五个小时不能顺利完成的。他记得就在一个星期前的自杀秀上,就是在这座大桥,堵车时间长达五个小时,堵塞路段长达十公里之长,影响七万车次之多,造成的社会反响之恶劣实属罕见。一想到那些假借自杀之名向社会哭哭啼啼、集体撒娇的跳桥者,司机打从心眼里感到厌烦。“想跳就快跳!”上一次他跟着大家一起狂吼,怒火从嗓子眼里爽快地喷泻出来。

“堵车是吗?”后座上的客人平静地问了一声,那份沉着的语气如同降临于盛夏之夜的冰雨,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冷彻味道。所有人遇到严重塞车这种情况,都会急躁得脸红脖子粗,青筋爆出,汗流不止——只有他例外,仿佛超脱于事外,也顺便超脱于计价器不断往上跳动的数字。金钱于他毫无意义,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他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准是什么狗娘养的又跳桥咧!”司机骂骂咧咧,“三天两头自杀,还让不让人活了?有种就跳下去,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他并不是第一个叫嚷跳下去的看客,在被那不知名的自杀者所堵塞的大桥上,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想必占据了绝大多数。毕竟,当个人利益妨碍集体利益的时候,以大多数人利益为优先的传统自古便传承下来。“为了我们通车顺畅,请你赶快跳下去吧!”这样的话虽然不至于出口,但他们毕竟希望早点给出一个结果,以恢复大桥本来的便利交通。至于这个结果是自杀者打消轻生的念头回归人世,还是轻飘飘地纵身一跳,便不在他们的考虑中了。归根究底,对自己的生命负责的人,不是自己,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

司机只觉得一个黑影一闪,客人便翩然立于车外。“我去疏通一下,马上就回来。”他微笑着,带着无可置疑也不容置疑的神气,“在此之前,请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好吗?”

司机根本来不及反对。他望着客人飘然而去的黑色背影,甚至连车钱都忘了找他要。

占星师在狭长的车缝中穿梭自如,犹如一只黑色的乌鸦在人类的密林中恣意穿行。一路上他收获了数以千计的司机与乘客对轻生者的唾骂,现在他对于这个不幸的人抱有越来越浓的兴趣。当他最终瞥到那被警察远远围住的一片紫色时,一抹优雅的浅笑浮现于他薄薄的唇角。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嫩透亮,充分显现出“年青”这一令人羡慕的特质。脸蛋小巧,下巴尖尖的,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透着一股狡黠而妩媚的气味。此刻她激烈地转动着黑眼珠,“精明”二字被明显地刻在额头上。她两腿分开,跨坐在桥梁的水泥扶栏上,双手紧紧抱住一旁的铁栏杆。

这样一个散发活力与朝气的女孩是不会自杀的。从第一眼占星师就判断出这一点,她只是借口摧毁自己的青春美貌来换取其他的什么东西。果不其然,一个半老的中年男人正费劲地跟她解释着什么。

“你的要求我们没法满足”、“本科生都是四人一间,我们总不能搞特殊”……占星师看到男人费尽唇舌,而女孩只是连连冷笑着摇头,悬在空中的一条腿荡悠得越来越高。“和我做一笔交易怎么样?”他冷不丁插言道,“无论什么愿望,我都可以满足你。”

女孩的腿停止了晃动。

“反正你已用生命作为赌注,”占星师轻轻笑了起来,冰绿色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隙,“不妨玩得越大越好,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