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糜家(二)
作者:奥丁般虚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76

青州平原国五月下旬的日子,孟夏刚至,蝼蝈鸣,蚯蚓出,野草桑树绿得发暗,阳头耍起威风,到田边野地走两圈,热气腾腾捂你一身汗星子,叫人觉得再多待上片刻,脑壳顶能冒出青烟。

县里小闺女大婆娘的都不敢出屋,不然汗一出,薄裳渗透得紧贴脊背,现出内衫的颜色轮廓,羞也得把人羞死。

街头巷尾,衙门邸墙前,汉子们倒不怕热,聚到一道,通常是某个有点声望学识的夫子小吏说,周围一圈人握着拳头听,不时发出嘈杂的议论。

“天总算开了眼哩!”

“那肚子油膘呐,也不知吃喝了多少才长得出来。”

“董贼死了,天下就能太平么?咱有好日子过了?”

“当然,不是他起祸乱,老天也不会降这么多灾!”

在这初平二年的燥热夏季,发生了一件令世人瞩目的大事:烧了洛阳,刨了王坟,睡了公主皇妃,跺跺脚就能砍三公杀国戚,凭名头便可止儿啼,把个天子小皇帝当狗训的董卓董太师,死了。

那叫个惨啊,剁得稀巴烂的残尸扔在长安街头,被恨他入骨的人朝肚脐眼插了灯芯,满身肥水脂膏养得灯火燃了个整日不灭,满门上至八十老母,下至牙牙学语的幼女,无一活口。

眨眼间,骇得河东河北众诸侯提心吊胆的西凉铁骑散了摊子,松口气的同时,心思也愈发活泛,都望向长安,瞧瞧那诛国贼的宰相王允、弑父投明的中郎将吕布,还有什么举动。

相比起来,月初太仆赵岐,领诏书持节入冀州,让公孙瓒与袁绍各自退兵和解。舔血誓盟,结成儿女亲家的事,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大概除了仰着额头,被雉娘捏着湿巾轻擦伤口的李臣。没人相信,这是高祖立国,光武中兴,四百年传承的大汉江山,最后地一丝曙光。

“哼……乱臣贼子天也收!”刘备容光焕发,从听到这消息起到现在,他屁股没挨下榻席。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唏嘘道,“人心背向啊,这大汉基业,岂是一两个逆贼就能篡夺的?真真得温酒畅饮,不醉不休。”

“不过王允这人……不好说。”李臣从脑海里淘着些残留的记忆,汉末细节他不知晓,但大事还是略清楚一些,拿绝色美人貂蝉玩反间计,弄得董卓吕布父子相残。这事在后世连少读书的闲人都知道。

“贤弟何出此言?”刘备急问。

自从李臣在清河国出谋划策,先奉增灶之计,后献入徐大策,他就觉得自个地这四弟着实长进了,不单纯是兢兢业业的能吏,已然展现出了几分指点天下的军师气派。什么是军师?商末姜子牙、汉初张子房!

操攻取之术,知胜败之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计灭人族,再谋覆人国!

要谈起沙场厮杀,他刘玄德的二弟三弟皆是不世将才,若论治理内务。恩及百姓,简宪和干得也不差,但在谋这一项,却找不出适当人选。

老天莫不是瞅着大汉基业不稳,贼人横出祸乱天下,赐他个四弟李佐之,要成就番大事业?

虽然还差点火候。但假以时日。历练得纯熟,到时他们兄弟何事不可为。何处不可去!

“他不该杀蔡大儒,目前朝廷局势稍稳,不是立威的时候,得行安抚,西凉军虽然溃逃了,可底子还在,”李臣解释,“这死硬不知变通的性子,就怕多起变故。”

蔡大儒便是此时的名士蔡邕,因董卓生前重他才学,厚礼相待,所以长安人人皆欢喜时,蔡邕性情中人,悲叹了几声,犯了忌讳,被王允借题发挥诛杀了。

“若有数万兵马,此刻就挥军西上,护我天子安危。”刘备跺足叹息。

“想救溺河之人,便得先学会泳水,咱们一步步来,等稍修整几日,我便去徐州,为兄长筹备大计。”李臣安慰,又吸着冷气,直嚷,“嫂子,轻点,痛。”

“你又要远行?”小媳妇儿疼惜地说,正用纤指蘸了些治刀疮地药末,仔细涂了一遍,行伍打仗时没空多管,那道口子刚结了痂,新皮还没长出来,瞅着有些碜人。

一早府上就鸡飞狗跳的,又惊又喜,出征冀州的几位老爷领军回来了,老夫人特意去祖宗牌位前烧了香,长吁口气,二爷三爷要带着兵卒立营扎寨,一时脱不了身,大爷和四爷先驾马入了城。

刚进屋,雉娘就瞧到李臣缠在额上的布,心骇得一慌,问清情况,忙唤下人去请郎中。

李臣觉得有些大题小作,都过多少天了,早前那点怕破相的小心思也淡了,他跟着兄长们养出了豪气,男儿汉子,哪怕断手断脚捻把黄泥一糊便是。

可嫂子不依,郎中来了,看了一遭,说不碍事,就是没保养好,愈合得不美,开了方子,嘱咐每天换药,若日后留了痕迹,到时再弄些褪疤的药调养。

“连婆娘都没娶,万一留了疤,消不掉,怎生得了。”雉娘眼眸都有些雾气,“那个什么高览,真是可恶,欺辱咱四叔头回上战场,该抽上几鞭出气。”

她心善,就算气上来了,也说不出打杀砍头的话。

“姓高的肯定比我惨,关笼子里足足两个月,待和解退兵时,当诚意送了回去,你是没瞧见,人都瘦得露骨,而且往后也别想受重用了。”李臣笑道,笑意未散,龇牙咧嘴地做出苦相,“这药烈,染得肉生疼。”

雉娘拍掉他想摸额头的手,“那时怎么不觉得疼?装神气?”

“别乱动。”她靠近了些,低垂着眼,聚精会神地用热巾将疤痂敷软,药性才透得进去,待涂抹完了,不自觉地吹了吹气,这是雉娘的习惯,以前在沟村,哪怕骡子不舒服,她也会摸摸吹吹,仿佛这样能缓解痛楚似地。

小媳妇越来越会打扮了,早晨漱了牙,还含过香料,甜甜地口气让李臣一颤,瞟过去,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离得太近了,轻轻抖动的睫毛,精致的鼻头,红润的唇,微露出来的白牙……

他猛地朝后一缩,脸皮有些泛红。

“啊”,雉娘回过神来,一瞬间,身子僵住了,脸烫得一片片的嫣红。

那湿濡的鼻息,都急促了许多。

“我在干什么,当着夫君地面,勾扯叔叔么?”

“这算和嫂子眉来眼去吗?老天,兄长就在旁边哩。”

两人目瞪口呆地对视着,同时想着这个问题。

刘备望着这边,因为媳妇背朝着自个,挡着视线,只瞧见她细心地在替四弟上药,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不错,这婆娘没仗着主母的身份对兄弟指手画脚,反而还嘘寒问暖,亲自来服侍。

世家大族讲究避嫌,再亲的男子也得少入内宅,小家小户出身的没这规矩,又是生死手足,长嫂如母嘛,更得亲热殷情一些,才彰显出一家人的感觉。

他是不知道,假如换了关二张三,雉娘要冷淡得多,至少不会急得眼含泪。

“虽说土气,倒也淳朴,至少扔内宅里安安静静,不给我添乱。”刘备坐了下来,美滋滋地喝了口汤茶,“多少宗族都是内乱垮地,那祸起萧墙的事,咱家可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