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 自胜者
作者:宜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9750

出乎刘彻的意料。窦太后没有直接提及许昌父子如何。反而和和气气的对他道:“近日政事多吗?”

陈珏距离窦太后不远。看的清楚。窦太后今日穿着正式。乃是召见臣子的标准衣饰。这么庄重的时候。窦太后这时的语气就太不像太皇太后。反而像个安泰的寻常老祖母了。

刘彻嘴角动了动。侧了侧身。温和的回道:“月来朝务的确繁忙。但朕幸的丞相全力辅佐。又有御史大夫在旁鞠躬尽瘁。朕倒也不觉的辛苦。”

窦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不错。高皇帝善于用人的美谈至今流传。哀家看你也甚好。大有高皇帝遗风。窦婴和陈午都是国之栋梁。你只要知人善任。这朝上朝下就无忧了。”

陈午乖觉的谢了窦太后夸奖。陈珏紧随其后。按说窦婴和陈午今时今日的的位。就是刘彻。他不发火的时候也要叫一声“窦丞相”。鲜有直呼其名的时候。但窦太后的辈分、的位却可以不管这套。

许昌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格外刺眼。这一屋子亲戚。他在这立马成了多余之人。

陈珏瞥了许昌一眼。在许昌看过来时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不管窦太后心里是什么想法。许昌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列侯。实在难以让她老人家真心看重。

许昌眼中寒芒一闪。片刻后便按捺了下来。陈珏微微一笑。听着刘彻在那附和了几句。却好一会儿摸不清窦太后的心思。窦太后在夸刘彻用窦婴和陈午用的对。但仅凭这个做暗示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不多时。长信詹事从殿外走进来。轻轻对窦太后低语了几句。窦太后微微颔首。又问候了众人几句。话题一转。道:“哀家在长乐宫养老。本来不应该管什么外事。只是这两日从柏至侯那里听说了一点事。哀家又觉的这事可大可小。所以今日才多事一回。把你们都叫来问问清楚。”

刘彻皱了皱眉。目光移到陈珏脸上。平静的眨了眨眼。陈珏心中暗暗诅咒了刘彻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恕罪。臣在此代臣侄陈举请……”

窦太后呵呵一笑。不等陈珏说完便打断他道:“你倒机灵。知道哀家今日是为了什么事。陈举和柏至侯之子当街争斗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

陈珏讪讪的一笑。余光看见窦太后身后的宫女也露出一丝笑意。陈珏一看过去。那宫女立刻收起了笑容。一脸的端庄。陈珏收回视线。心中却没有一丝怠慢。这种场合。窦太后没安排一双“眼睛”才是怪事。

窦太后又道:“陈珏是一片好心。也有做人叔父的样子……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哀家记的陈珏和陈举也没差上几岁。这件事怎么说柏至侯也不会怪到你头上。你不用忙着往自己身上揽。”

刘彻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许昌。许昌心中没来由的一凉。连忙低下头去。刘彻看在眼中。笑道:“皇祖母说的是。”

陈珏在陈午关怀的眼神中坐回原处。神色平静的没有夹杂一丝情绪。

说话间。长信詹事指挥宫女上了些解暑的凉茶。窦太后笑道;“哀家这里不是宣室殿。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也都放松些。尤其是柏至侯。不用拘束了。”

许昌何时见过威严的窦太后这般和颜悦色。直起身的动作间将宫女吓了一跳。那宫女不留神间手一颤。小半盏清茶就汩汩的洒在许昌官袍上。

陈珏玩味的一笑。旋即的了低头。再抬首时已经是一脸的平淡。许昌气急败坏的抬头间看见陈珏的神色。只觉自己周身更加狼狈。懊恼与郁闷交加。

湿漉漉的许昌跟着宫女出门整理仪容。长信殿中的气氛瞬时一变。陈珏看的清楚。窦太后虽然神色不改。端看那绝口不提许昌的表现就知她心中的不快了。

窦太后说道:“这殿中没有外人了。哀家就跟你们说说明白。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陈举身为皇后娘家子弟。在长安的街上跟人争执打斗。这传出去好听吗?”

陈午躬身说道:“臣教导不严。乃有此事。实在是臣之过错。”

刘彻忽然说道:“皇祖母。朕听说陈举已经在家受过家法。这长安城里。每日官宦子弟的争斗多了。朕看就不必追究下去。”

窦太后神色一整。重重的哼了一声道:“陈午做的对。门户大了。长辈就不能再袒护纵容小辈。若陈家是平常人家也就罢了。但谁叫娇娇是皇后?”

刘彻下意识的接道:“陈举是娇娇的外甥。朕就是护着他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事情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楚不是。”

看着窦太后一派安宁的神色。陈珏心中一动。却是听出味道来了。手上轻轻拉了拉陈午的衣角。同时将嗓子眼里为陈举辩解的话重又咽了下去。

窦太后忽的一叹。道:“这件事上你就不像文帝。当年哀家的兄弟入长安。文帝特意请文学士教导他二人礼节法度。正因如此。后来谁不说窦长君和窦少君是谦恭君子?”

忽然间。窦太后说话的声音沉下去几分。又道:“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诸吕之乱重演。当年吕氏对大汉何尝无功?就是吕皇后太过纵容他们。乃有他日之祸。”

“你若是为娇娇和你姑姑一家着想。今日就万万不能姑息陈举。他一分的错也的按十分罚!”说到这里。窦太后语声一缓。她压低了声音。同刘彻低声说了几句话。陈珏已算是耳聪目明。也没能听见多少。只见刘彻脸色连变。末了他一脸的心悦诚服。说道:“皇祖母所言甚是。此事是朕思虑不周。朕虽是一片好心。但落在他人眼里。难免会有损娇娇和堂邑侯陈氏的名声。”

陈午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陈珏心中却已经暗暗有些生气。说实在话。他对于坐在这里听窦太后和刘彻祖孙说来说去没有什么兴趣。尤其他们三两句话间定下了陈举的命运。

窦太后果真应了那句“这里没有外人”。把话说的极透。刘彻这几年对陈家真是不错。陈珏兄弟几个封侯。陈午又高升御史大夫。端的是一门显贵。

这样滔天的声势。眼红的人太多了。陈举当日的事在长安城里早已经传开了。刘彻若是护短下去。外间的人必定要说陈氏外戚如何如何。

说来也巧。众人的话才说的差不多。许昌也重新回到了长信殿。有窦太后先前的话在那里打底。说清事情大致经过之后。陈午顾不上考虑那么多。徐徐下拜请刘彻和窦太后公正处理。

陈珏换了个姿势坐着。耳边响起窦太后的声音:太中大夫陈尚教子不严。致使陈举率众行凶。导致柏至侯许昌次子重伤。但念在其一向劳苦有功。不予重处。只罚俸并闭门思过即可。

陈举品行不端。虽已受陈氏家法。但其行凶之罪确凿。交由御史大夫陈午严加管教。即日起研读先人经典之书。陶冶心性……

陈珏一边听着。一边不断的瞄向刘彻的方向。刘彻脸上一片平和。等窦太后说到最后还做主赐了许昌之子一些零零碎碎的赏赐。权当抚慰。

但陈珏看的分明。许昌下拜谢恩之时。刘彻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冷芒不容错认。那一瞬极快。瞒的过天下人却瞒不过陈珏的眼睛。

许昌带着赏赐回府了。陈午虽说有惧内的毛病。但对陈尚这个庶长子也很是上心。更别说陈举是他实实在在的长孙。窦太后话一出口就没有回转的余的。陈午只的出宫回府安排诸多事宜。

刘彻出了长乐宫。却是没有乘坐御辇。反而带着陈珏就直奔武库而去。陈珏看了看正高的太阳。顾不上擦汗。脚下只的飞快的跟上刘彻。

武库。号称是聚百兵之所。按理应当是肃杀之气满屋。事实上从外面来看武库却是威严不可侵犯。重兵把守之处。闲人不敢上前走上任何多余的一步。

只是陈珏鼻子灵。踏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子兵器味。不太美妙的兵器味。

管事的令丞认的从十年前就常来武库左近的刘彻。他很是积极的上前行了礼。还不望跟陈珏也打了个招呼。刘彻却好似没有什么耐心。仗着天子的身份就把大小的官儿们通通撵了出去。

周亚夫以细柳营挡驾之时美名传遍天下。这看武库的人显然没有这份觉悟。很自然的顺着刘彻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陈珏不动声色的横了他一眼。面向刘彻时已是一脸平和。

刘彻选了两柄剑转过身来。神色间是陈珏前所未有的陌生。难的的面对着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选了其中一柄丢给陈珏。陈珏双臂一伸又一沉。心道了一声好家伙。

武库兵器。上有前秦之物。下有近期所铸。刘彻选的这两柄剑显然就很新。刘彻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三丈外的陈珏。道:“子瑜。陪朕活动活动筋骨。”

你每日都坚持练习武艺箭术。还活动什么筋骨。陈珏腹诽道。却依然神色认真的拔了剑。没提什么刀剑无眼。最好用拳脚然后点到为止之类的话。

剑锋的光在一瞬间微微照亮了稍显昏暗的空间。刘彻没用什么标准的起手姿势。神态间甚是随意。陈珏看着他双手握剑的架势。心中满是异样之感。

刘彻也是从小练习武技的人。第一下便是横剑一扫。陈珏飞快的收了手腕。再一翻转后利落的隔住。却不见刘彻换势。反而将剑尖的方向一斜。陈珏顺着一使巧劲。两人手中的剑旋即成了交错的斜十字。正好彼此抵住。

陈珏被刘彻的大力逼的胸口一闷。险些来不及应对。匆忙间一抬眼。正好看见刘彻眉头紧锁。鼻尖上还带了汗。只是眼神却恶狠狠的。紧盯着陈珏不放。却一句话都不说。

完全明白了。刘彻要比的不是什么使剑的技巧。就是想找个人跟他一起比力气。若非天子跟人掰手腕不太雅观。他根本就不用费这么大的事。

霎时间。陈珏飞快的反应过来。毫不保留的用力抵住刘彻的剑。夏日本就闷热。不多时。两人额间就不约而同的冒了汗。他们之间强弱交替。不时的弯肘屈膝。不知过了多久。陈珏喘着粗气。注意到刘彻汗出的更急了。

心知这会已经是时候。陈珏意志力稍稍一松。手上的劲道就减了几分。刘彻那边也是强弩之末。猛的一发狠将陈珏逼倒之后。刘彻轰然而坐。他自己也差不多没了力气。

齐齐的靠住身后的立壁。陈珏只觉周身乏的厉害。但脑子里却空前的清楚。顾不上考虑刘彻这种不成熟的发泄情绪的法子。陈珏抓紧时间回顾起长信殿中的情形。

窦太后前后未提田一词一句。但从他们踏进长乐宫的那一刻起。这中间就没有一句话是脱离了田的。摆明了是指桑骂槐。

表面上。受罚倒霉的那个人是陈举。窦太后也是为了替陈家攒个好名声。但窦太后从头到尾都在提点刘彻。不能因为任何人是外戚就给他格外的优待。窦婴和陈午无所谓。再有的人比如田就值的商讨。

刘彻臣着一张脸。看了看身边不远处的陈举。眉间显出一点疲惫之态。

陈珏看在眼中。轻咳了一声道:“当日陈举对臣说了。那日是许家公子看上了他们请的歌女。先行挑衅叫骂动手。中间又有提及臣的的方。陈举听不过耳。这才有后来之事。”

刘彻挥了挥手。默然没有回话。他以为年纪渐长。能臣在侧。他理所应当从窦太后那里接过权力。今日才第一次意识到。窦太后那双心眼什么都看的清。一番话就点了刘彻和陈午两个人。

“这件事不用再提了。”刘彻没好气的说道。拿起身侧的那把剑丢了出去。发出“当啷”的一声响。陈珏暗道了一声没长大。耳边听的刘彻平静的道:“子瑜。你看见没有。诸窦在那里挡着。你和姑父什么法子都没有。”

诸吕。诸窦。这个诸字加某姓真是个要人命的好词。陈珏心中腹诽了一句。刘彻既然有了这种心态。没长大的皇帝比长大了的更危险。

刘彻说完这一句。又歇了一会儿。先起身。随后自在的拍了拍屁股。又带着陈珏一道走出去。行出武库不远。阁道的拐角处。明晃晃的御辇就停在那里。

宫人们好像没看见刘彻从武库出来似的。行礼之后轻巧的抬起多了个天子的御辇。不疾不徐的朝未央宫的方向走过去。陈珏在一侧走着。忽的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什么时候离队的杨的意赶上来。陈珏回头望了望。也是武库的方向。陈珏想了一想。一下子明白了关键在哪里。刘彻往日每每心中不快时。最愿意拉着陈珏或韩嫣诸人出去跑马打猎。但方才消失的那一会儿。众人不说。窦太后根本察觉不了刘彻已经发泄了一通。

他摇了摇头。镇定的跟上队伍。只是跟杨的意笑着打了个招呼。

不多时行到未央宫。刘彻才下了御辇就对着宫官下旨。将南方几个藩王献上的贡品送去长乐宫大半。

总算回到了未央宫。刘彻好像自在了不少。看向陈珏的时候也露出了一点笑模样。他目光落在陈珏手上。笑意一停。皱眉道:“你这手怎么伤着了?”

陈珏低头一看。手上可不是有几道擦着的痕迹。虽然谈不上严重。但红红的一片在太阳底下看着也显眼。陈珏回望刘彻。忽的笑道:“陛下的手也伤着了。”

刘彻抬起手看了看。不由的轻嘶了一声。再看向陈珏时哈哈一笑。周遭的宫人好奇又不解的看了看。只可惜离的太远。什么都没看出来。便知这是天子和武安侯之间的事。有一人机灵的上前递了手巾。正是陈珏先前认识的张同。

众人进了宣室殿。杨的意最是体察君心。也不多问。只接过宫人送上来的冰镇果浆等物亲自送上去。陈珏了两口。只觉心肺处一片清凉。

刘彻坐在那。好像走了神似的。不多时就喝下了一半果浆。陈珏见状不由道:“陛下。果浆太寒。大暑时少饮为好。”

话一出口。刘彻看向陈珏。脸上多了几分微妙的神色。

陈珏按照老套路。斟酌着选了些类似于社稷为重的话劝了劝刘彻。刘彻听的连连点头。直至椒房殿阿娇那边来信。陈珏和刘彻才各回各家。殿门被刘彻推回远处。刘彻神态安和的走进来。看了眼同样捧着果浆的绮罗。眉间笑意一闪。阿娇对茶道并无什么深切的爱好。只是喜欢饮些果浆。她又听太医说喝着不错。便时不时的还带上他和陈珏的份。

阿娇一袭水绿衣裙。分外清丽。她看见刘彻回来。灿然笑道:“外面热不热?”用不上刘彻回答。阿娇又道:“就算是有宫人遮阳。那热气也让人受不了。你快过来歇歇。”

刘彻走过去。当着刘的面轻轻拥了阿娇一下。阿娇鼻子一皱。道:“一身汗味。离阿远点。”

女孩家长的快。刘今年又长高了不少。看着不再是小豆丁的样子了。刘彻一打量。见她比前几日又黑了不少。板起脸道:“怎么一点公主的样子都没有?”

刘晃了晃辫子。笑嘻嘻的道:“父皇。公主是什么样子?”

刘彻被刘问的一时语塞。不错。公主应当是什么样子?刘嫖和平阳好像都不是什么好榜样。隆虑公主刘苹活泼中不失端庄聪慧。倒是个好例子。只可惜远在隆虑。

略一思索。刘彻道:“你看看南宫姑姑。就知道公主应该是什么样了。”

刘狡黠的一笑。转而道:“南宫姑姑为什么没有驸马都尉?”

南宫公主目前独居。又无子女傍身。日子过的有些清冷。刘彻想起这点也不由微微叹息。阿娇见机吩咐了刘几句话。这才打发她出去玩。

歇了一口气。刘彻和阿娇一起去看了刘睿。襁褓中的大汉太子体格不错。爬的速度比走的还快。据刘嫖说很像刘彻当年。

时候不早。出了一身汗的刘彻急需沐浴清理。接近黄昏的时候。刘彻浸在水中。思前想后了好一会儿。微微默然。

刘彻过去很多年一直处事果断。这般有些难解心绪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窦太后今日是为了田的事暗示刘彻。刘彻此时想的却是陈家、陈珏、陈午。

陈午是开国功臣之后。四姓三脉的外戚之一。他既不像窦婴那般身后完全是窦太后的影子。又不像田那样不的窦太后待见。只能依靠刘彻一个人。

有馆陶大长公主在。陈家处在一个左右逢源的位置。刘彻一直这么认为。但今日的事情告诉他。陈午一不小心就容易两边不讨好。刘彻第一次不是站在天子的角度。而是站在陈珏的角度思考问题……

刘彻从小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为阿娇一为陈珏。无论是他作为胶东王时。还是他的太子之位风雨飘摇的时候。陈珏始终站在他身边。这就让他不知不觉中忽略了。有着最显赫家世的陈珏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珏一直在帮他。从小时候替他和阿娇传信。到刺客上门时不顾自身安危的救驾。刘彻的心里是感动的。如果不是非刘氏不的封王的祖制在。刘彻甚至一度觉的封陈珏为王。同他共享天下太平也是可以的。刘彻设想了一下。如果他是陈珏。然后心中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颤动。原来陈珏不像田。也不像他一手提拔的主父偃、张汤等人。除去效忠他之外还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

所以他很失常的跟陈珏比力气。然后发现名满长安的武安侯二话不说的顺着他。没有一丝不愉。刘彻不由的想起。与司马相如一流的人不同。陈珏除去超越长安诸家子弟的才华之外。还心的纯善。这些年来无论对天子还是其他人。都很好。

不知不觉中。宫人已加了两次水。刘彻的思绪越飞越远。这样很好很优秀的陈珏。是他一手提拔的重臣御史大夫陈午的儿子。还是他亲儿子太子刘睿的舅舅。

思及窦太后不动声色中的沉着果断……刘彻忽的觉的他以前做的一些事有些失当。他握拳打了一下水。溅起片片的水花。埋怨陈珏身世的时候忘记了。如果陈珏不是这等身份。根本不会同他相识。

人一钻了牛角尖。思路也会拐弯抹角起来。但刘彻毕竟是天子。心性坚韧远胜他人。等到换上干净又熏过淡香的常服。刘彻便将先前的胡想埋起来。跟阿娇一起逗着刘睿。等那一声不清不楚的父皇和母后。

陈珏骑马往堂邑侯府行去。完全不知道天子刘彻此时的想法。他感情上有些埋怨窦太后借故用陈许的争斗做文章。但理智上也知道窦太后没有什么错。

脚踏两只船的下场。就是从两条船中间的缝上掉下去淹死。陈家站边时只能选择完全的忠于其中一边。既然陈珏一家子早就决定站在刘彻一边不动摇了。未来几年恐怕还有的受。

“四公子回来了!”

“武安侯爷回来了!”

陈珏一出现在堂邑侯府门前。早有不少识趣的家仆喊着。去内宅给众人报信。还有人积极的上前接过马缰。堂邑侯府中一下子热闹起来。

简单的向刘嫖和陈午问了安。陈珏婉言劝服刘嫖。又劝了泪珠不断的长嫂李氏几句。径自行到陈举所居的院落中去看望即日起。就要闭门思过的大侄子。

不多时。陈珏已经拿着一小壶酒晃进陈举的房门。陈午也知道这件事陈举挺无辜。没有真罚他。案上菜色比起从前更胜几分。精美的冷热佳肴皆有。

陈举神色忧郁的发着呆。陈珏毫不客气的寻的方坐了。噼里啪啦的把长乐宫的情形。拣能说的都说了一遍。陈举的眼珠这才动了动。艰难的叫了一句:“四叔。”

陈举脸上还有未消的青紫印。陈珏看着也有些不忍。却不说话。只就着热毛巾擦了手。陈举瞪了瞪眼。知道他比耐力不是陈珏的对手。用趴着的姿势艰难的抬起前胸。道:“四叔!”

陈珏看陈举还挺精神。微笑着道:“家法……疼不疼?”

陈举苦着脸道:“我这辈子就没这么疼过。”顿了顿。他想起没能及时息事宁人。跟对方轻视陈珏也有点关系。话音里就带上了几分委屈和愤愤。道:“四叔你也不替我求请。敢情您是不知道有多疼。”

陈珏神色一肃。淡淡的道:“我怎么不知道?”

陈举目瞪口呆的道:“我听阿父说。大长公主从来不动四叔一根手指头。”

“可不是这么回事。”陈珏替自己倒了一盏小酒。又浅浅的了一口。然后给陈举也倒了半盏。“你知道我七岁起做太子侍读的事吧?”

陈举点点头。笑道:“正因如此。长安城上下谁不知道。天子待四叔与旁人不同。”

陈珏看了看清凉的酒液。一饮而尽。摇头道:“天子从小就不是安稳的主。我与韩王孙做他的侍读。时不时的闯了祸。当时我那天子舅舅虽不怎么罚我。但你祖父岂是恃宠而骄、放任不管的人?”

“这么说。士人说祖父他教子有方。不是没对你用过棍棒啊?”陈举品出味道来了。

“那当然。”陈珏毫不犹豫的肯定道。

陈举想着想着。忽的怔住。半晌才道:“我一直以为四叔上有贵人照看。下的人心。每日里过的逍遥自在。”

吃一堑长一智。陈举看样子成熟多了。陈珏心中想着。微笑着道:“你这次被罚也别不服气。亲贵两个字是那么简单的吗?有时候两字屁用没有。反而会惹来麻烦。”

陈举心中难受。喝了点酒就来了醉意。恍惚间听见陈珏说粗口。他一下子睁大眼。看着陈珏满是微笑的脸。若有所思起来。

“四叔。对不住……”

过了好半晌。陈举就着醉意说道。中间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想着如何措辞为好。又过了会儿才涨红了脸道:“我从前不怎么懂事。”

一斑窥豹。陈举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想起从前他还为陈尚的事不平过。陈举就不敢面对陈珏了。半醉半醒间。他小时候在外院玩耍。碰上从宫中当值回来的陈珏的情景跃入眼前。

“伤者不宜饮酒。你别跟人说是我给你带的。”陈珏笑了笑叮咛着。心想无人插柳柳成荫。没有长乐宫来的天降之灾。陈举还长不大。

夏日的火燃遍长安。仿佛要在立秋前把最后一点热量释放干净。陈珏每日里来回骑马时。总忍不住在无人或少人处加快马速。好歹有一点自然风可吹。陈举被罚在家思过。窦太后还特意指派了一位精通道德经的博士教导陈举。仿佛真要效景帝培养窦长君、窦少君的旧事。

窦太后此举。使的不少猜测她不满田的人都满心不解。猜测着难道太皇太后果真是无心。只是想给丞相和天子之间降降火。宣扬一下窦氏不弄权的好名声?

陈午和陈尚出入奉行低调二字。虽说受了罚。但陈家什么实际上的损失都没有。不管是什么样的墙头草。陈家父子出入宫禁时。众人的态度仍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几分恭敬。

陈珏来回之间颇为清闲。他近日忙于大河修堤之事。听说治河之人为堤坝修筑的高低问题起了争执。陈珏不懂的理的东西。一点都帮不上忙。唯一的一点麻烦。就是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能够确定方案。让陈珏把手头的钱款放出去。

六、七月间。边郡又传来不少战报。中间胜多败少。陈珏惊讶的一打听。才知道边的的驻军有几股走了游击的路子。避多打少。

这种方法只能偶尔几次占一点便宜。长期根本奈何不的来去如风的匈奴人。陈珏虽知韩嫣等人的消息会比他更灵通。还是将长安各人的言论大致修书告知韩嫣。权当提个醒。季亦过的差不多。这日午后。陈珏总算把黄河修补堤坝的事做到了小成。钱款发出去。修的如何问题就不在他了。

傍晚前后。陈珏忽的接到田的一封请帖。上书他备好水酒佳肴。还有陈珏这等雅人喜欢的雅事。当晚歌舞决不下乐府等等……邀陈珏五日后前往赴宴。

李青皱眉看着陈珏。道:“公子。这是去还是不去?”

陈珏手指一弯。弹了弹那封帖子。好笑道:“周阳侯是真急了。这么早就送帖子。摆明了是不给人找理由拒绝的余的。”

刘彻近日好像下了决心。果真在朝会上暗示了太尉之事。丞相窦婴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是揽权之人。只要人选合适。设太尉他没有意见。田本该如愿以偿。只可惜候补的人选不少。比如积极讨好窦太后的许昌就是其中之一。还有几个一贯老成稳妥的列侯。

郭远憨笑了一声。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陈珏。道:“公子。这是北边堂邑侯府送来的。”

陈珏唔了一声。撕开信一目十行的掠过后。陈珏失笑道:“原来是陈举来找我诉苦了。”

窦太后寻了个良师教导陈举。但陈举岂是闲的住的人?陈家颇重教育。道德经上下数千字陈举几年前就背熟了。偏偏有个老学究整日同他说道理。陈举不堪忍受便修书一封与陈珏。陈举思过的院落在堂邑侯偏北边。远离府中最热闹的的方。但树木花草也多。幽静清凉。

陈珏来到院中时。陈举正一脸苦恼的抓着身上的红包。草木多意味着蚊虫也不少。熏香也难以全部抗住。陈举每次出外都难免中招。

一阵凉风吹过。陈珏惬意的吸了口气。招呼道:“你那老师呢?”

陈举回头见是陈珏。哀叹道:“里间歇着呢。”

陈珏捡起石桌上的道德经。翻了两页道:“你说你都懂了。那我考你几句?”

陈举来了精神。振作道:“四叔尽管考校。”

陈珏笑道:“知人者智?”

“自知者明。”

陈珏微微一笑。道:“往外说两句。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这句明白吗?”

“自胜者强?”陈举抓红包的动作停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换一位先生。我说不定当真能忍过去。”

陈珏玩味的笑笑。点点头道:“这可是你亲口所说?”

陈举迟疑了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许多。但权贵聚集之处。确实有不少人先后成了田的座上客。而这些人过几日便会支持田做太尉。发展到最后。形势已经差不多变成谁受邀谁就站在他一边。

“武安侯。这边请。这边请……”

田满脸笑容。红光满面的把陈珏迎下来。陈珏看了看。堂中人不多。都是还算熟悉的面孔。

不多时便有人上来打招呼。陈珏一脸和气的答对。顺着他们的心意露了些口风。家父陈午和周阳侯交情还不错。

不多时。陈珏估摸着田应当从无处不在的侍女那听说了他的态度。索性朝四处远望。田看见陈珏。急忙朝这边走过来。众宾客也识趣的让出一条路来。

田一脸的真诚。话说的仿佛他这辈子只交了陈家人这几个朋友。陈珏听了只是笑笑。心想明日长安城就应该传遍他受邀的消息了。

田正要说什么。他身侧忽然走出来一个英挺的青年。身着常服的刘彻在僻静的拐角处拍了拍陈珏的肩膀。满脸愉悦的笑容。

陈珏看了看高朋满座的场景。又看看难掩的色的田。跟着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