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深渊中的觉醒
作者: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891

几分钟后,一幢破烂不堪的楼房出现在何天面前,这里出乎意料的僻静。远处校园中的喧嚣,在这里听上去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何天寻找起夏宇所说的那处围墙,丝毫没有注意到有数人正在靠近他。夏宇不知道何天是个路盲,只是口头上形容,怎么可能让他知道正确的方向。

可恶,又是看不见。何天忘记了一件小事,那男人就是跟夏宇约在这里见面的,夏宇同样忘记自己随口说的话。看来那男人还找了几个帮手,听脚步声有五个人。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数目,如果何天能发现,现在他一定已经——

该逃掉了。

“喂,小子,你很带种啊,一个人来了。”那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何天一愣,回过头,五个人出现视野中。其中四个手拿着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椅子腿,那男人手上还拿着一把折刀。何天还没来得及想起那个男人是谁,就本能地开始逃跑。

可是,何天选的路线却是最差的。在我看来就等于是往那五个人的包围圈里冲。铁制的椅腿无情地砸在何天身上,他只能下意识地保护住头。何天根本来不及反应什么。

何天只觉得身上一阵阵的痛疼,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这人打过。何天被打得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这里是学校中最僻静的地方,连只狗都没有经过,简直就是被遗弃的地方。我都已经懒得数他被踢了几脚,被砸了几下。

而我能够觉到何天非常痛,仅仅就是这样觉得。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无关的人在被打一样,只有心理上的疼痛感,生理上没有半点感觉。真的就是在看电影一样,遗憾的是现在可不是像看电影这么轻松。

何天所能承受的痛苦快要超过极限,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每一拳、每一脚都不再显得那么痛,那群家伙的谩骂声也渐渐远去似的。

快点住手,你们这帮蠢猪!这帮家伙下手丝毫不知道轻重,难道就不知道人体远比他们所想得要脆弱吗?如果把何天打死了,不光是我,他们也会有大麻烦的。

我的呐喊无法传到那群垃圾的耳朵里,我也没有办法起身反抗。可恶,如果是我的话,这种货色,三秒钟就料理掉了。

住手啊!

何天心中的无助与绝望传到我的心中,让我感觉非常不好受,像是要被他传染这种感情。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咒骂任何人,没有去怪罪导致这一切的夏宇,以及正在殴打他的这个人。

这家伙……

疼痛一点点地积累,就好像一根橡皮筋被一点点拉长,再拉长……快到极限了,快住手!

一刀,刺进腹部的一刀,让这根橡皮筋崩断。何天失去了意识,不再呻吟,不再抵抗。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开始起作用,让他彻底昏迷。

何天的眼睛渐渐闭上,我亦被黑暗所笼罩。有所不同的是,何天昏迷了,我还醒着。

耳边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那男人惊恐地说道:“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着围墙的方向。衣服的摩擦声,重重的着地声,鞋擦过地面的声音。四个同方向的脚步声。

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风吹楼房缝隙的声音。所有人都离开了。

蠢猪,逃什么!还没有死!等确认死了,你再逃也不迟!这个鬼地方连鸟叫声都听不到!这样子下去,何天早晚会死的!

“不要让今天成为我们分别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夏宇的话。

真是个超级乌鸦嘴。

生命一点点地流失,快点,随便来个什么也好!让这家伙快点醒也好!今天遇上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怎么现在一个都看不到了!

“可恶啊!”

刚刚……那是谁在说话?从来没听过的声音,但却感觉好熟悉。听过之后,有种莫名的感动。有某种液体夺眶而出,是眼泪吗?为什么我会这样?只是两个字而已。这声音为什么会显得这么真实?

比起那些虚伪的感觉来,真实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真奇怪,我居然懂什么是真实,这是任何人、任何书籍无法教我的。

周围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呼吸声,那么刚才的两个字是谁发出来的?难道……

“啊——”嘴轻轻张开,气流在口腔中振动,发出一个任何人类都能发出的声音。

“啊!”长啸,啸声在这个死寂的地方回响。没错,这确实是我所发出的吼声,绝不是何天所发出的。

一点点把眼睛撑开,瞬间,世间万相就像大锤般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头上。无比蔚蓝的天空,飞鸟在云端翱翔,落日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这天空之下、这天空之下的一切都让我雀跃不己。

囚禁已久的牢笼被粉碎,全身全灵都被释放出来。

我猛然站起,风掠过皮肤,血滑过衣衫,全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在痛,哪怕只是站起身都是痛彻心肺,尤其是腹部的刀伤。我把手按在伤口上,拼命按压它,唯恐不知其痛,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来使用这具身体。

多真实的疼痛感,真痛快。太痛快了!

据说久离家乡的游子,回归故土后第一件所做的事就是亲吻大地。我手抓起一把泥土,几乎就有同样的冲动。

“呼——”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虽然我给这具身体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但是放着不管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检查了一下伤口,那些棍棒造成的淤伤暂且不去管它,腹部的刀伤也奇迹般地没有伤及内脏,回去之后缝上两针就可以了。很痛,但确实是小伤。

不过,透过旁边旧楼那破碎的窗户,我看见了一个全身是血的男生。那是我的影子,这种样子出去的话,被当成杀人犯的。一时还想不到附近有什么可以洗去血迹而不被人发现的地方。

夏宇所说的那个围墙在哪里?

扫视四周,地上的凶器散落一地。那把被遗弃的折刀似乎不错,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从校服上撕下一片布盖在刀柄上,手隔着布握住刀。如果可以,还是尽量别留下太多的指纹。

几个沾血的脚印指点了我一条明路,那些家伙虽然蠢,也不至于双手沾满鲜血地跑出去。顺着脚印走到一处低矮的围墙前,围墙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半个血手印,一根突出的钢筋上还挂着一条布条。

呵,慌不择路的家伙。

纵身一跃,轻轻地就跃过一人多高的围墙,没有在墙上留下半点痕迹。我早就已经说过,人类的潜能是无穷的,这种程度只是小儿科。

伤口又开始渗血,果然还是有点勉强。

脚印在十几米处开始变淡,不过五个人确实是朝着同一个方向。我无心去追踪他们,赶紧回家才是正途。只是我和他们所选择的恰好是同一条路,这附近是仓库,平时很少有人来。记得何天在这周围熟悉地形的时候,在这里迷路了三个小时,也没有碰上半个人。

真是个好地方。

身体快撑不住了。

眼前已经有点模糊,失血稍微过多了一点。只是靠着顽强的意志,才没有倒下,我跟何天那个脆弱的人类可完全不同。

走过半途,我忽然听见了枪声。声音并不是很响亮,是加过消音器的枪,距离大概在二百米开外。我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视线被房子挡出。什么也看不见,发现什么事了?以我目前的状况,还是绕点远路比较好。

我不想惹麻烦,但麻烦总是来找我。当时如果我不改道,说不定反而不会碰上什么。

没过多久,在路过一幢房子时,听见了散乱的脚步声。我稍微放慢一点脚步,不想也被撞一次。

前面是一个转角,听声音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咦,这脚步声有点熟悉啊,这个人刚才还跟何天碰过面。一个人影从转角的那一边冲出来,他猛然发现我这个方向还有一条路。于是,他拼命地转过身体,想朝这个方向跑,以摆脱身后的人。

本来倒也不难,只是在身中一枪的情况下,这个动作就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脚下一滑,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之后,撞在我的脚上,停下了。

唉,还是被撞了。

“救……命……”那个人想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我的脚,然后慢慢地抬起头。他就是那个捅了何天一刀的家伙。看见我,他手一松,惊恐万状的样子。

一个被自己杀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也难怪他会这样。不过,接下来他马上又重新抱住我的脚,不顾一切地喊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救救我!”

毫不犹豫地一脚把他踢开,伤口因此又开始渗血。这家伙的脸皮真是超乎想象得厚,人为求生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连思考都不会了。难道就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刚刚还被他捅过一刀吗?

被这么一阻,在后面追杀他的几个人已经追了上来。完全不出我的意料,是四个黑衣人,在初夏穿着这样的衣服,真是有够显眼的。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枪,枪管和枪身的比例极不协调,一看就知道是加装了消音器。

其中的两人手上还拿着两个手提包,能被拎着很轻松地跑,那一定不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我暂时只能想到钱跟毒品这两样东西。

“让我想想,你们以为杀了我,然后逃跑,结果碰上黑社会在交易,就被灭口了?”

躺在我脚旁的那个家伙连连点头。

真是好笑,算是因果报应吗?其实我并不恨袭击何天的那些人,甚至于还有些感激。如果不是他们,我永远也无法立于天空之下。

那四个人见到我,稍稍一愣,接着就是瞄准我。不消说,这四个人一定是连我也要灭口的。杀一个或是杀两个,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

默数他们的心跳,1、2、3……再怎么杀人成性,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心跳也还是会有些不同的。

8、9……就是现在!

枪声响起的瞬间,一把抓着脚边那家伙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两颗子弹打中他原本所处的位置,弹飞到某个角落。

而另两颗子弹直接击中他的躯干,我的手一震,扯断了一把头发。原本那两颗子弹是射向我的,那家伙活着也只是一个垃圾,做我的盾牌正合适。

直到这时,这家伙刚刚发出杀猪般的声音。

反应太迟钝了一点吧。

那四个人没有料到我会把那家伙当盾,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不间断地继续开枪,以为自己子弹无限似的。

我可不是那种只要多开枪,就会被打死的人。

手上的这块盾牌很有用,人体的抗冲击性能极佳。把它倾斜一下,斜射入的子弹就不那么容易打穿它了。只要注意着枪口,很简单就能看出弹道。

那时的情景一定很好玩,四个黑衣人拼命地朝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开枪。完全处于劣势的一方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倒是占优势者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水。

只是我也并没有他们看来那么轻松,身体反而已经不怎么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手上的那个东西像块破布一样随着枪声抽动,手都快被震麻了,已经有点握不住的感觉。

子弹也差不多该用完了吧。

“咔嚓”,一个黑衣人手中的枪不再喷出火舌。紧接着,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赶紧换子弹,我会让他们这样做吗?

用力一甩,盾牌朝着四人飞去。四个人不约而同抬头盯着那块盾牌,露出了他们的喉咙。正如我所计划的那样。

突进,切!

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四次,连惨叫声都没有。被割断气管之后,他们就只有等死的份了。不会有声音,这是我很喜欢喉咙的原因。如果不是身体变得迟钝,根本用不着四下。

“救……”

咦?盾牌还活着,被打成筛子还没死,人的生命力还真是顽强。我看看千疮百孔的那个人,再看看自己手上的折刀。

让我想想,除了这个人之外,我没有跟黑衣人有过身体接触。刀有布包着,没有留下我的指纹。我很小心地没有让黑衣人的血喷在我身,也没有踩到血迹上过。而刀则是盾牌兄的,上面也满是他的指纹。

最妙的是之前我被盾牌兄狠揍过一顿,即使这里留下了我存在过的痕迹,也能用这个理由搪塞过去。

我把折刀还给盾牌兄,把布片抽掉,对他说:“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那家伙也不知道听懂我的话没有,只是反复念叨着:“救……我……”

“详细点说,就是他们在这里交易,被你们看见了,要杀你们灭口。你在身中数枪之后,小宇宙爆发,一口气把他们全部解决了。你燃尽了自己的生命,在临死前为你的兄弟和你自己报了仇。”

嗯,还算是一个蛮感人的故事吧。盾牌兄眼睛睁得大大的,想必他死前也是这样认为的。接下来的事,就是清扫掉自己的脚印,再去现场确认一下另外四个炮灰就行了。

经过确认,一切正常。终于可以回家了。

今天,真的是我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天。

……

“铃——”闹钟准时响起,何天勉强睁开眼睛。他看了看闹钟,叹了一口气,猛然坐起,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刚坐起来,何天马上又躺了回去。

唉,伤还没好,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不然的话,可是会非常痛的。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要知道昨天晚上我可是在没麻醉的情况下,用缝衣针给伤口缝了六针。

何天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击倒,躺在床上半晌回不过神来。他转头,看见枕头旁边放着一张字条:

“昨天在旧楼那里,我看见你满身是血地躺着,就擅自翻了你的书包,从学生证上得知你的地址。我把你送回来,然后草草地给你包扎了一下。真的很对不起,擅闯你的家,还乱用你的东西。不过我保证,我肯定什么东西都没有拿。这个你可以自己检查一下。你最好还是到医院里去看一下。很抱歉因为昨天有事,没有能照顾你到最后。——路人甲留”

何天禁不住微笑。“真是一个好人。”

当然,这张字条是我写的。我的笔迹跟他完全不同,这样也能给他一点解释,让他不至于太过奇怪。

何天看过之后,昨天发生的一幕幕渐渐浮现出来。人都是好了伤疤忘记痛的生物,昨天的无助和绝望现在已经半点也感受不到了。如果不是身上还在疼,何天可能根本就记不起这么一回事。

昨天发生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像做梦一样。整整照顾了这家伙一晚上,我真的很累了。平生第一次觉得累,原来使用身体是一件这么累的事情,光是地球引力几乎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也许这也是唯一一次会觉得累了,感谢上天,在人生中能够给我这么一刻。

我想睡一会儿。

……

风吹过草地,发出簌簌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草香,举目望去,远处的几处高楼让整个草地更显得广阔。

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掐了自己一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疼痛。看来,是在做梦吧。难得想睡一觉,也不让我好好休息吗?

算了,做梦也是一件挺难得的事情。

只是这里让我觉得很怀念,以前一定来过,但是却怎么也不记得。

天空有些模糊,但从西边的橙黄可以看出现在的时间。好像有一件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是什么呢?

等等,远处有几个人影。

我走过去,长草抚摸着我的脚,感觉很舒服。心中有种莫名的东西在膨胀,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被什么期待。

有什么在等我。

我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几乎就是飞奔起来。越奔越快,几次失去平衡而摔倒。

离哪些人越来越近。他们有几人?四个人?五个人?

我连他们的数目都分不清楚。这怎么可能!

我刹不住,就像是听见王令的士兵、闻到血腥的苍蝇一般朝着那些人奔去。

无心再去管他们有几人,我被眼前的情景所吸引。

一个赤裸的女人躺在地上。凌乱的衣服被扔得遍地都是。我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我与那几人都是裸身相对。某种欲望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开,我很清楚会发生些什么,我也知道其他人——包括躺在地上那女人也同样清楚。

他们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只知道站在我周围的人全是我的同性,看不清面貌,看不清身形,就像被技术处理过的小电影一样。只剩下感觉,感觉到有人的存在,感觉到有同类的存在。

同类……

躺在地上的女人像羔羊般颤栗,同样也不知道她的相貌。不,并不能说不知道,而是过于不真实才产生了虚伪的感觉。超级完美的女人,从来没有见过,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一切的形容词都无法来形容,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我们静静地看着她,她如神般完美,又如此得无助。我心中有某种东西在崩溃。那鲜血般的红唇微启,仿佛在渴求着侵犯。胸部随着呼吸而起伏,乳尖在微微颤动。雪白的皮肤,雪白的皮肤,总觉得还缺少了一点什么。

缺少的东西就该补足她。

她被我们同时侵犯。

是四个人?还是五个人?即使到了这一刻,我还是数不清周围的人数。唯一记得就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的眼睛始终睁开,没有怨恨、没有绝望、没有欲望。这真的是一个人吗?

真的是一个人吗?

我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有着同样的疑惑。

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手中多了一把刀,一把很锋利的刀。这是哪里来的?算了,反正也是做梦。每个人手里都多了一把刀,或大或小。

雪白的皮肤缺少了一点什么。我划开它,夺目的鲜红、骇然的美丽。

现在知道缺少什么了。

我切下这手,一只完美的手,白玉雕成一般,就像是一件艺术品,应该永久保存。哪里保存最安全?

我的身体里最安全,我在手在,我亡手亡。我咬下一块,为了保证完整性,必须大口地咬,不能咀嚼,生咽下去。不光是肉,连骨头也要吞下去,这样才是一只完整的手。

有个家伙看中了另一只手,有的家伙看中了别的部分。总之,我们就这样把她拆开,顺便检查她是否是一个人类。

跳动的心脏证明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为什么就是不闭眼呢?依旧是睁开着清澈的眼睛,看不见生命流失的痕迹。到底、到底要到哪一步,她才会闭眼?

好奇心大起,其他人也是。

手没了,脚没了,皮肤没了,内脏没了,头骨没了,脑子没了。

只剩一对眼球,还是清澈见底。已经没有办法再拆了,为什么就是不闭眼呢?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