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进小巷时，一直昂首阔步万花齐开走在前的宛白悄无声息地降慢了脚步，我睨着她的步伐，亦步亦趋地也缓了下来始终保持落于她后，“小姐，就在前面了。”眼看就要到了，宛白索性停住了脚，谦逊地半垂下头自然而然地转到我身后。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我没说话直接走到左侧的一户类似民宅的房前。黑漆木的单门，青灰色的瓦当层层叠叠，白色的围墙上方探出些许冬日里少见的绿枝，不大不小的宅子干净清爽，一如念尘给人的感觉。四下看看并没有医馆的牌坊，抬手欲敲门，身后的宛白细着嗓子道：“小姐，不用敲的，念大夫白天不锁门。”

举起的手改轻轻一推，门果然开了。院内很安静，除了交叉的白色卵石小道，其他的地方都种上了药草，满园飘着淡淡的药植味儿，探出墙头的绿枝正是药圃中不知名的药草。走在卵石路上，脚底疙疙瘩瘩仿似做着按摩，绿意盎然的院子让人精神放松，我不由地在院中多逛了两圈。身后的宛白自进了院门，昂扬的势头越缩越小最后颓在了我身后，不言不语地也跟着做起脚底按摩。

“……你来了。”门从里面拉开，念尘扶着一个老妇走了出来，见到我未露惊讶反朝我淡淡一笑。

身后传来紧张的喘气声，我咧唇笑笑心情极好：“恩，早就想来，今天终于来了。”

念尘送着老妇出门，转身看了眼我，微拧眉峰，“昨晚没喝解酒汤吗？”

“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我瞪大眼，身后‘吭擦吭哧’地开始改搓衣服了。

“看你的脸就知道了，”念尘视若无睹地瞥过我身后，擦身走到药圃的角落，伸手摘下一株鹅青色的药草，“进去。”

我不禁抬手摸摸脸，扭头问宛白道：“我脸怎么了？”

宛白眨眨眼，神思不蜀地望着念尘的背影，茫茫然道：“挺年轻的。”

看诊的地方设在内堂，里面走动着三四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除了一个做杂活的其他都是念尘的徒弟，念尘将手中的药草递给其中一个，“兑水冲一碗，再去备盏梅子茶。”

不大的屋子划分明确，双面开窗明亮通透，我坐下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及墙高的药柜上不由地笑了笑，这和我屋中的那面书墙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喝了，”念尘端了一碗碧青泛着酸味的水递到我面前，拉了拉耳垂道：“我昨晚去过廖府，知道你要去赴酒宴，这是解酒的明觉谷，还可以消乏。”

入口有点甜，刚过舌中辛酸味立时翻涛卷起，太阳穴募然绷紧，我眯起眼仰头一口气喝完，擦擦嘴道：“谢谢。”

“念大夫费心了，”一直死憋的宛白终于开口了，“我家小姐昨晚回来的早，没怎么多喝。”

念尘眼皮动也不动，只是略略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纵是这微乎其微的动作也让宛白冲了鸡血般红了半边脸，再接再厉道：“真是可惜，念大夫昨晚去廖府的时候我还没回去。”

心中摇头我垂下眼，状似研究着碗底的花釉，暗叹：这宛白平日里够精明，这会儿嘴笨地不是一般的厉害！不意外地听到念尘说：“又不是白管事生病，何来可惜？”

抬起眼，宛白红了的半边脸又褪成了原色，我放下碗，接过话问：“念大夫是去看路公子吗？”

念尘侧过脸点了下头，“恩，路公子没事，只是体虚劳累而已。”

不甚在意地应了声，他没事我心知肚明，愁的是怎么才能让他尽快回去，“小姐，”宛白忽然唤了我一声，诧异地抬起头，她睁圆了眼朝我咧嘴一笑，提示道：“你这么早来，是不是有话要和念大夫说？”

“对了……我来是想说，上次的事，你若是想好了随时可以去找我。”我故意没说得十分清楚，念尘拉了拉袖口，心领神会地附和道：“暂时还没想好，想到了我会去找你。”

坐了没一会儿，来看诊的病人越来越多，我站起身看了一圈，随口问道：“你晚上不在这儿睡？”

念尘愣了下惊讶地看着我，宛白在旁重重地咳了一声，“我只是觉得白天来的人太多，晚上可能不安全。”院中围墙的高度也只防君子防不了小人。

“小姐，念大夫会武功的……”

念尘眨眨眼恢复平静，淡笑地摇摇头：“大夫能救人也能伤人，若不为看病我自不会手下留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能睡得好一点。”我不以为意点到为止，朝他点点头：“那我先告辞了，不耽误你看诊了。”

“恩，”念尘看了眼堂内将满的病人站起身，想想道：“你不用担心，路公子的身体只需调养便会恢复。”

奇怪地看了眼他，念尘理所当然地看着我，猛然想起来到这个时空的契机，我立刻点点头：“恩，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宛白显得没什么精神，元灵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淡定地扶着我坐上马车。半响过后，马车才晃了晃启动，“宛白，我有些东西要买，在前面的路口下车，你先回府不用等我们了。”我推窗看到不远处的书铺，敲了敲车门道。

“是。”宛白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平日里好打听的劲头也没了，到了路口拉停了车，双目无神地扶着我下车，“小姐……”她喊住我，欲语还休，“念大夫……”

扶着我的手没松开，我扬起眉等她说完，“念大夫……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宛白始终松不开口，我抽回手，“宛白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元灵在一旁干着急地催促道。

“小姐，念大夫那边晚上真的会不安全吗？”宛白深吸了口气，憋了很久终于吐了出来。

“恩，白日来往的病人太多，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宵小之辈，”我郑重其事地分析，“念大夫的医馆都是男子，有人觊觎也实属正常。”

“那……怎么办？”宛白面色一白，难得示弱地巴巴望着我。

“人心难控，这种事想阻也无从阻起。”宛白看上去紧张可眼里清明，怕只是想借我之口说出她想做的事，我低头拉拉衣袍掩去眼中笑意偏不随她意，“元灵，我们走。”

“小姐，宛白姐姐回去该睡不着了。”元灵贼兮兮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睡不着她自会有去处。进了书铺挑了一本书，和元灵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回走，越临近越雀跃，脚下的步伐反而变得缓慢，“小姐，你看……”元灵拉住我，指着巷中蜷坐的人影道。

脚步一顿，熟悉感跃然心头，陌展单薄的身影和那处人影重叠，我快步走上前，阳光照在背后，阴暗处的身影慢慢清晰，“是你？”

华丽的锦缎衣袍在暗处依旧不掩光华，蜷坐的人听到声音震了下迅速抬起头，湿漉漉的眼角挂着晶莹，端秀的小脸皱起，一滴晶莹顺着脸颊滑下，“廖冉……”

下意识地拧起眉，路唯潇摇摇撞撞地站起身，垂着头手指绞着衣摆道：“你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我侧了眼干净的地面，不露声色地问道。

他咬着唇不说话，“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我看向不远处的院门，院门半掩着并没有锁住，显然他去过了那里。

“我……怕进去了你不高兴，”路唯潇抬起头，委屈地看着我，“你不是为了避我才到这里的吗？”

“你出来和爹爹说了吗？”我不答反问，手指抚了抚书皮。

路唯潇转开眼没了声音，“元灵，回府和爹爹招呼一声，别让他担心了。”沉声吩咐后，我头疼地望着着悬泪欲滴的路唯潇，揉揉嗓子道：“进去休息会儿，我让爹爹派人过来接你。”

推开院门，陌宸神情专注地捧着书坐在院中闲置的石板上，怀里抱着一把专扫院子的长扫帚，尖瘦的下巴抵着竹杆，嘴唇微微嘟起。我们进去了还没发觉，笑意不自觉地泛上唇角，我定住脚，跟在身后的人似是没注意直接撞了上来，后背受力脚下踉跄了下才站稳，路唯潇不大不小地发出一声急喘。

陌宸听到声音抬起头，眼里一惊立刻站起身，收起书走了过来：“小姐，路公子。”

“怎么坐在这里看？”陌宸的下巴上印出一块红红的竹竿印，目光不由地转到他手中的扫帚。

陌宸眸光动了动看了眼我身后的路唯潇，然后道：“刚好打扫完就坐在这里看了，小姐，我去准备午膳。”

“不用了，待会儿出去吃。”我回道，“等元灵回来后再动身，顺便送路公子回去。”

“我不回去，”路唯潇一听立刻抓起我的衣角，陌宸微微垂下头避讳地转过身往厨房走去，“廖冉，你为什么老要赶我走？”

拉松领口，我转身盯住拉着我衣角的手道：“路公子，坦白说我们婚约还是个未知数，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廖冉，你还在生气吗？”路唯潇不松手，眸里水汽环绕。

“没有，”我肯定，将计就计地试探道：“毁了婚约委屈的应该是你，我为何生气？”

“你那时……生病的时候，我没去看你……”路唯潇咬着唇，“不是我不想看，是娘亲不让我出门，我才……”

“这么说，这次是你娘亲让你出了门？”我打断他的话，道。

“……不是我娘……我……”路唯潇一急，眼眶又红了，“我是自己跑出来的。”话未完，整个人又扑了过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经验有加地趴在我肩头，我再怎么扭脸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廖冉，我不是有意的，采石场酬天的那次我没想到你会去，更没想到你会带着左浅轩。娘亲说你变了心，我不信，我们是从小定下的娃娃亲，你以前写信跟我说过这一辈子只会娶我一个，你忘了吗？还是……你真的喜欢上别人了？”

“恩，我喜欢上别人了。”从善如流地回道，肩头的人一僵，斩钉截铁道：“我不信！”

“我也不信，”我站姿笔挺，同样斩钉截铁：“可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无法改变。”

“左浅轩不行。”路唯潇沉默了片刻，嗫喏道。

“因为他是左家人吗？”我叹了口气，确定了路公子刚刚的‘情真意切’是被逼无奈，若为真，应是谁都不行。

“不是，”路唯潇动了动没有起身，转到我耳侧轻声道：“因为左浅轩非完璧之身。”

错愕地瞪大眼，路唯潇慢慢起身，唇角绷直认真地看着我：“廖冉，纵使他不是左家人，他也不行。事关他人名节，我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