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经地义
作者:悠植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4460

小夏迷糊中听见罗晋鹏在耳边低语,“放心,文遥不会有事。信我!”

小夏被困在梦魇里,不停的出着虚汗。梦中的文遥,时近时远,看不真切,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似有什么不得不说,看着小夏的眼神,哀伤而执着……小夏伸手去抓他,却怎么都抓不住,小夏尖叫着,看着文遥跳下深渊。

罗晋鹏坐在床边,眼神冷冷的看着太医,老太医被看的脊背发毛,灌了药,熏了药草,却不见床上的人安静下来,还在梦魇中。小夏无声的流泪,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在枕头上,不一会儿就湿了一片。弘文和许琤却一直没有回来,这会儿,罗晋鹏又不能把小夏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心急如焚的等着。

进来送水、换巾帕的婢女们,一个个胆战心惊。就在刚才,一个婢女被杖责了二十板,只因换巾帕的时候,水没拧干。谁也不明白为何?明明出门时,还面带笑颜的主子爷,回来就变的暴怒无比。一个个都小心的不得了,唯恐床上的那位,再出状况,她们就小命没有了。在这院子里伺候的婢女太监,都是晓得的,夏主子的一举一动,关乎着主子爷的喜怒,若是要保全自己,就先要求夏主子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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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遥的身世,罗晋鹏晓得一些,其实算不得冤案,当年文遥的爹任扬州知府期间,伙同盐商及河道衙门贪墨巨款。钦命的案子,文知府绞刑,文家一众人等流放西北,当军奴。算起来,文家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只是人总是逃过一个贪念。关于文遥怎么会被卖进南馆,他就不得而知了。后来经营月风阁才晓得,原来这些风月场所是有的分的。罪臣家眷被变着法儿买卖过来的,一般都是死契,一辈子都没得出来,就算年纪大了,不能接客了,也不得被赎身,是最凄惨的一种。除非遇上天大的贵人。

文遥本就生的好看,而小倌一向是自幼来的,最好调教。文遥虽是清冷的性子,却烈的很,必然当时会有一场惊心动魄,就入了五哥的眼,收入了手内。之前一两年内,罗晋鹏多少也知道文遥,被五哥送来送去,当成工具一般的,获取那些利益。这些本也无可厚非,既然救了他出水火,就要做好一个手下的本分。千算万算,愣是算错了林于祉,文遥就这么成了林家人,而小夏对文遥,说是当哥哥,不如是当成了林于祉的延续。

罗晋鹏每次一看见文遥,就会一脑门子的官司,他和林家的平衡该怎么维系才好。若是成,他倒是恨不得文遥成了他的手下,顺手推舟就还了他的自由身,去了那当时进南馆的死契,顺了小夏的意。刚才五哥和八哥,一点都没有惊讶,显然是在预料之中,这事刻意避开了自己,想来是为了避开小夏。再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帮小夏还是顺着五哥……他突然就烦躁了起来,为何什么都要撞在一起!

五哥的棋局已经下到这一步,渐渐在收网了。这会儿不能轻举妄动,动一发而牵全身,这道理罗晋鹏是懂的,而他自己也站在棋局中。不能为了一个人,而荒废多年的布置,甚至满盘皆输,招来杀身之祸。若是真招来,怕是小夏、弘文都逃不过,他输不起!若只是自己,倒也罢了。如今唯独不知梁王怎么想,到底对文遥有几分真?许那个人能救的了文遥。

罗晋鹏没有像现在这么抓狂过,他深知小夏的个性,若是文遥有一个什么好歹,怕她会玉石俱焚,只为保住文遥。这会儿又不能问五哥,而且几次和八哥说起,字里行间,五哥对于小夏和文遥、夕兮这样的人走的近,本就有不予,若是文遥真的没有用了,抛去一个弃子,或是干脆当了死棋,也是极有可能的。罗晋鹏与小夏不同,小夏再胡闹,也是被保护在一群人的臂翼下,看见的肮脏不够多。而他本就是在浴血中活下的,那些淡薄的亲情在天家,根本算不得什么,是最最廉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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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微亮,林弘文和许琤几乎是垂着头,进的十王府。管家一看见两人,就马上告诉了守在小夏床边的罗晋鹏。弘文先是去看看了小夏,一看这情形脸色更加难看,一语不发。罗晋鹏把两个人拉进书房,才坐稳,许琤就把一切说了出来。死的是吏部尚书,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且人证物证俱在。

“顺天府是在现场抓到的文大哥。文大哥手中确实拿着凶器。偏偏还有人证,尚书府的后门一个卖菜的正巧了,也是见了文大哥进去的。这会儿是百口莫辩,最麻烦的,还是他一个字都不肯说。”许琤蹙起清秀的眉,“这便是要找出真相,都难上加难了。可我觉得,就文大哥,是绝对伤不到尚书的,光是体型就不可能。”

罗晋鹏思虑了下,“吏部尚书,太子的人。”

弘文一个箭步冲到罗晋鹏面前,许琤一把拦住,弘文恶狠狠的伸着手,对罗晋鹏吼:“你是要逼死我姐姐吗?你们愿意如何都罢,为何一定要动我们林家的人,我们林家是欠了你们韩家吗?还是你们一个个都得不到,所以想姐姐死,是不是?”

“弘文!”许琤一惊,这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传出去,可是株连九族呀,“你这话是要株连九族的呀!”

弘文一把打开许琤,嘲讽出声:“九族,哈哈,笑话!我林家现在就只有我和姐姐,大哥。大哥死牢、姐姐迟早被逼死,我便更无所谓了。若是姐姐不行了,你当我真会好好活着吗?什么轻车都尉,小爷不稀罕!”

罗晋鹏叹了口气,弘文也不是傻子,他和五哥八哥的事儿,本也没避讳他们。“你冷静点,你这样,就能救文遥了吗?”

许琤牢牢的拽住弘文的衣袖,按着他坐下,半晌才道:“十皇子,许家本就是支持你们的,这点,你晓得,五皇子八皇子也晓得。而我只求个安稳,我想小夏姐也是这般。若是可以,就放过吧,我是真的喜欢文遥哥哥。难道皇子对他,没有一丝丝的怜惜吗?”

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怎可能没有怜惜。怜他的身世飘零,惜他的绝世才华。罗晋鹏没办法告诉弘文,他根本不想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解释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真是邪了门了,尚书府说请来的,应是月风阁里,尚书的小情儿,怎得就突然变成了大哥……这大变活人,这神鬼不知,这通天晓地的本事,试问这京城里,有谁能做的到?”弘文冷笑,“大哥被赎身多年,入林家也有一年了,怎可能出现在月风阁,怎可能成了尚书的小情儿,前天他还在小刘村,帮着佃户装棉花呢?怎么人突然就飞到尚书府里了。”

弘文通晓刑狱,这些对于他来说,看了卷宗,见过大哥后,就想了个明白,若说和这些皇子没有关系,才怪!

“尚书的两个儿子,我们离开前还在顺天府里闹腾呢,要求一定严办。”许琤扶额,“吏部尚书那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多少**害在他手里。他那两个儿子,更是一个比一个麻烦,且又是太子的人。如今吏部尚书之职一空,不定又是多少腥风血雨。”

“弘文,你和许琤先照看着小夏,我去趟顺天府,这么大的事,是该走一趟了。”罗晋鹏说着起身,准备更衣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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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把人抓了,却不敢轻举妄动。查了卷宗,发现这人是林家的人,顿时就让人换了单独的牢房,甚至送了被褥过去。现如今官场上的人,谁真敢动林家呀。林小夏是十皇子的心头肉,而林弘文是新封爵的轻车都尉,又是大理寺丞。顺天府一早,就把卷宗又抄了两份,准备递上刑部,因涉及官员,也该送呈大理寺。罗晋鹏进来的时候,顺天府尹在这秋寒里直冒冷汗,就晓得这人抓的蹊跷了。

罗晋鹏照例看了卷宗,这么大的凶杀官员案件,发生在京城地界,顺天府有绝对的职责。然后去牢房看文遥,文遥还是一身绣曼殊沙华紫黑素衫,对墙静坐。牢房门开,文遥转头看见是罗晋鹏,一点都不惊讶,淡淡颔首。

“小夏如何了?”文遥问。

“听闻你被抓,就晕了过去,现在还没醒来。”罗晋鹏道。

文遥抬眼看罗晋鹏,眼中有些罗晋鹏不懂的情绪,“十皇子,你是真的爱小夏吗?若是有一日,为了她活下来必须放手,你会放吗?”

罗晋鹏一惊,道:“你……”

文遥闭上眼,缓缓的开口,“你可知小夏是双脉。她本该是生就活不下的人,不知为何本该枯竭的脉上,多一股新生的脉。而如今这新生的脉,也有心血过耗,枯竭之像。你,真的宁愿她,生生的油尽灯枯在你怀中吗?”

罗晋鹏后退一步,突然明白小夏八字的秘密了,“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文遥睁开眼,看向牢房里高高的铁窗,晨曦透了进来,他嘴角微扬,眼内波光粼粼,轻轻开口:“若是我过不了这一劫,这五彩命铃,我会带去地下,死后也会守着答应养父的承诺,守着小夏。替我告诉五爷,我文遥再也不欠他什么了,如今两清了。”

罗晋鹏看着文遥的侧脸,在晨曦里柔光发散着,似乎抓不住的漫天白雪,入手即化。文遥都懂,所以没有做任何的辩解,只是默认了一切。虽然看的明白的人,都晓得,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局儿。可是这局,必然要有一个人牺牲,才可以成全下一步。走出牢房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罗晋鹏伸手,果然是入手即化无,多年后,谁还会记得那个倾城绝艳的名伶……

“王爷,这卷宗?”府尹看见罗晋鹏出来,忙上前问。

“送刑部和大理寺吧。”罗晋鹏面无表情的道。

府尹顿了一下,似乎不敢置信,又问:“那人犯?”

“按律法程序,等大理寺来提人。”罗晋鹏冷冷看了府尹一眼,又道:“人现在还在顺天府,怎么抓来的,到时候就怎么送交大理寺。如是出了岔子,你的顶子没人保得住!”

府尹心内一惊,这是要保护人犯呀,忙唯唯诺诺的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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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晋鹏从顺天府出来,就去了韩睿府里,却被韩晨阳迎了来。

“小主子,若是为了文遥的事儿,您是白袍一趟了。主子不会见的。”韩晨阳拦住罗晋鹏。

“谁都可以,为何一定要是文遥?”罗晋鹏直视韩晨阳,咄咄相逼。

韩晨阳笑了下,“主子的意思,属下如何能知其深意。”

罗晋鹏笑,好一手四两拨千斤。放下茶杯,斟酌了下,开口:“留他一条生路。”

韩晨阳只道:“生路给他还是给咱们?”

罗晋鹏被韩晨阳的话截住了念头,这些他怎会不懂。

韩晨阳见他不语,放低了声音,道:“若是梁王肯保文遥,许有一线生机。”

罗晋鹏明白,若是梁王肯承认文遥和他之间的关系,这么多年的关系,就看在世代梁王之家,德琮帝应会给梁王这个人情。可是若是真的承认,梁王世代的脸面,现在梁王的身份地位,文遥的身世,甚至连着林家,都会被一一拉到人前展示。梁王丢的起这个人吗?罗晋鹏还真不敢肯定了,换个角度,若今日大牢内的是小夏,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只为小夏。可是梁王会为文遥放弃一切吗?

罗晋鹏回到府内的时候,韩孺已经等在那里了。先去看了小夏,说是醒了一会儿,听闻了文遥的情况,不知怎么的,下地的时候跌了一跤,又昏了过去。韩孺带着太医来的,说是放心不下,跟着一起来看看。几个太医都在外面房商量着方子,弘文打罗晋鹏进来,就冷眼看他,不言不语。韩孺看出了问题来,告诉罗晋鹏,苏明涵递了名帖,要见小夏和他。

“小夏的情况很不好吗?”韩孺看着罗晋鹏一口未动的饭,问。

“我不知,”罗晋鹏有些低落,“若是让她知道文遥救不出,就算现在好了,以后还不得一样。”

“我不知五哥会动文遥。我以为只是月风阁里随便的谁。”韩孺也有些呐呐。

罗晋鹏苦笑,“罢了,这一线生机,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他伸出手,虚空握住,“皇子的身份,全权在握,还不是一样什么都不能如愿。”

“十弟,”韩孺握住罗晋鹏的手腕,放下,道:“梁王即便是再宠爱文遥,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家业赌这些。更何况在梁王眼中,文遥不过是男宠而已,再疼再爱,也不值得为此放弃自身。”

罗晋鹏听得明白,抬头看韩孺,“你去找了梁王?”

韩孺点头,“小夏昨日那般,我便一早就去了梁王府。”

罗晋鹏笑,苦涩不已,“真是让弘文说对了,我怕是会迟早逼死小夏。”

韩孺不忍,安抚罗晋鹏,“未行刑前,一切都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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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醒来抱膝坐在床上,光着脚丫,把自己紧紧抱住,似乎很冷。管事姑姑想给她披上衣衫,却被她空洞的眼吓到了。见她这些日子,各种情绪都有,唯独没有空洞。小夏静的就似雕像,在许琤安静的告诉了她一切后,在知道梁王不会管文遥后,在猜到这是韩睿的局后,小夏便不再说话。给吃的也会吃,只是几口。让换衣服,也会换,却和木头一般。吕娘每日下午就到王府,安排着小夏的一切。

吃饭、沐浴、换洗……一石带着刘远回来的时候,小夏被抱到花园的毛皮椅子上,晒太阳。今日是大理寺,把文遥从顺天府大牢接走的日子,林弘文一早就去了大理寺,至少要安排一下,至少要找出所有的破绽,至少要文遥平安,不能让人下了毒手。

“小夏,”刘远轻唤小夏,看着白色皮毛里蜷缩着的小人,心疼不已,自己不过离开半年多,人怎么就廋成这样了。

小夏迟疑了一会儿,缓缓的从膝盖里抬起头,看向那个眉目疏朗的中年男子,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远叔,我真是个灾星,竟把大哥弄丢了。”

刘远伸手轻抚小夏的头,久久才道:“傻孩子,没有丢,只是迷路了,他会回来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