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璐玦的尸体被埋在后花园里。埋葬完璐玦之后，逆锋决定独自走走。

逆锋和璐玦从小一起长大，在青文的几大护法里面，和璐玦的关系算是最好的。虽然他对他的几个老师非常敬爱，但是对璐玦的感情，却和他那几个老师大不相同。

夜色更深了，浓烈到散不开的暗，填充了整个将军府，也填充了逆锋的胸腔。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父亲去世之后，自己和以前比起来，更易怒更鲁莽了。曾经连拿剑都觉得后怕的他，居然两次拔剑相向。

逆锋用手揉着额头，觉得脑袋沉沉的，忽然他想到下午的时候涯涘给过他一封父亲青文的遗书，说不定里面能够找出走出目前困境的方法，可是他找遍了全身，也没有找到，“会不会是掉到哪里去了？”正当他转身准备沿路返回，他看到前方闪过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并伴随着模糊不清的对话声，传过来，似有似无，若隐若现。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向前跑去，直到看见涯涘独自低着头站在草地上。

夜间清冷的霜雾凝结在涯涘前额的发丝间，在他深蓝色的发丝间，一双冰冷寒冽的眼睛深邃如同深夜的大海。涯涘的肩上镀着一层浅浅的幽蓝的光，这是他的玄色长袍灵力聚集的体现。

逆锋刚想走过去，只见离鸾缓缓地从涯涘身后降下来，环绕在他身体周围的风，把他的战袍吹得飒飒作响。逆锋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于是决定躲在一旁观测。

“原来……离鸾你一直在怀疑我……”

“涯涘……因为你太值得怀疑了。杀死璐玦的那一下，和三年前的那一次完全一样，谁知道你是真的无法控制六芒星还是故意开动一击杀的……”

离鸾周身环绕的风越来越强，已经模糊了他的表情，“涯涘，你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星宿师的秘密我是知道的，使用一击杀的条件是放空自身当前的所有灵力，也就是说，现在的你，周身虚弱得无法调动任何玄术。即使从刚才下午到现在你有时间恢复灵力，那也是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涯涘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转瞬即逝。

眼看厮杀一触即发，逆锋决定上前阻止，忽然，一阵气流在逆锋周围卷起，把他完全限制在气流所框定的结界里面。接着前方传来离鸾的声音。

“逆锋殿下，我知道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那里，现在就请你在结界里面忍耐一下，我不希望你插手我俩的对决，同时，待会儿可能会有异常激烈的拼杀，我怕，伤到你。”

“等一下！离鸾！你为什么如此肯定？仅仅是因为星宿师的一击杀吗？”

离鸾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无比，好像隐藏了深沉如海的忧伤，他一声惨笑，不再作答，将周身的风聚拢开来，化成利刃，朝涯涘的胸膛捅去。

“离鸾！你非要置涯涘于于死地吗！？”

再也没有了回答。

涯涘把六芒星旋转到了“弱化”的区域，接着迅速向后跳跃躲闪，离鸾的第一波攻击被一阵咒印弱化之后，擦着涯涘的面颊偏了过去。

离鸾没有收手，再次腾空跃起，向涯涘发动了第二波的攻击。他的召雷咒在涯涘四周的空气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涯涘招架不住，一步一步往后退。逆锋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召雷咒的凌厉，因为有几束闪电已经深深地扎进了保护逆锋的结界，直逼他的胸膛。

离鸾将灵力汇聚在双手，无名指交叉，口中道：“驱灵、召唤！”顿时，手中的灵力化作实体。召唤师的离鸾，正在使用他最强的底牌，幻灵。

当一个神族术士取得召唤师资格的时候，就可以在神界幻灵瀑布选择一只符合自身灵力属性的幻灵，作为召唤师的守护灵兽。召唤师在对付一般敌人的时候，只需要使用召雷，唤雨，纵风等普通召唤术即可，但是在面对强敌时，召唤师就会召唤寄宿在自己身体里的幻灵进行战斗。幻灵以宿主的灵力为驱动。若召唤师与幻灵一起夹击对手的话，那种力量可以轻易地将一个神族优秀的星宿师置于死地。

离鸾的幻灵在一片灵力幻化而成的火焰中现出了外形，竟是一位身形姣好的女子，周身都隐现着淡淡的光，像笼着着一层如烟似雾的轻纱，火焰化作了她的羽翼，拍打出灼热的气流。雾霭勾勒出她精致的面庞，脱俗绝伦。

又是一阵召雷咒的狂轰滥炸。涯涘在离鸾的攻势下，只有招架之力，有时甚至不得不使出移形换位这种极其耗损灵力的幻术来躲闪。离鸾的召雷咒不时会击中涯涘，但因为他换位及时，并未造成很大损伤。

离鸾同样使用移形换位追着涯涘，“那，我就要看你仅存的那丁点儿灵力能撑到什么地方。”

突然，涯涘停止了移动的身形，一脸惊异地盯着离鸾，离鸾的笑容充满了邪气。“嘿，涯涘，怎么了？你的移形换位呢？这么不用了？”

涯涘脸色黯淡下来，“为什么？”

“你还没有察觉到吗？我离鸾召雷咒的准头再差，也不至于一下也伤不到你。”

“原来你刚才的攻势的目的是困死我……”

“没错，刚才的召雷和纵风已经在你的四周留下了结界，你的移形换位已经毫无作用了。”

“你真的打算把我闭上绝境么？”涯涘抖动了一下长袍，冷冷地说：“从此刻起，我会转守为攻……”话音未落，离鸾的幻灵从涯涘身后出现，紧紧抱住了他，涯涘周身瞬间被一阵火焰所笼罩。随即，传出涯涘的惨叫声。

涯涘的表情极度痛苦，但是似乎尚未放弃，他的指尖的六芒星继续转动着，接着停在了“弱化”那一格。

“困！”涯涘的六芒星如同枷锁一样，将离鸾的幻灵紧紧地锁在中间。“离鸾，我知道你了解我们星宿师一击杀的秘密，但是，你好像忘记了什么。”

离鸾的身体有了轻微的摇晃，但随即恢复了镇定。“是什么……”

“一击杀发动的条件啊，只要耗尽当前所有的灵力就可以发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即是说，如果我此刻还剩有灵力，哪怕一丁点，只要将之耗尽，就可以发动星宿师的至高奥义，一击杀。”

离鸾一惊，顿时面色惨白，慌忙撑开了结界，可是，已经太晚了，那道锋芒和之前的一样，速度快到让人无法做出丝毫反应。几乎是涯涘食指竖起的同时，一道锋芒便贯穿了离鸾的胸膛，鲜血顿时从伤口处溅出，离鸾的瞳仁立刻变得惨白。和璐玦死时候一样，受到星宿师的一击杀，身体被穿透。

离鸾蹲在地上，口中模糊地说着：“你……就是这样……杀死璐玦……和……她的……”

涯涘走到离鸾跟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声音里冷静而深沉“你在临死前，有权知道真相。我，涯涘，以我星宿师的名义起誓，我，绝对没有杀她。”

离鸾的喉咙已经喑哑了，他张了张嘴，可声音卡在胸腔中，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涯涘的声音依然没有任何的感情，“但是，离鸾，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即使拼掉我这条命也好，一定会找出杀害璐玦的凶手。为……你们俩，报仇。”说完，涯涘蹲下身，双手交叉在胸前，这是星宿师对死去战友表示哀痛的手势。

目睹这一切的逆锋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等一下，涯涘，你说要为璐玦报仇，你知道是谁在暗中害死她的吗？”

你付这句话说出来以后，涯涘没有任何的回答，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只是从腰间摸出一粒药丸，含在嘴里，这应该是恢复灵力用的。

“逆锋，到了此时，你还是要隐瞒吗？杀死璐玦，再嫁祸给我，又抓住离鸾疑心重的个性，借我的手铲除离鸾的那个幕后的黑手，除了你……还有谁？”

逆锋一惊，他完全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感觉到有人在背后一直操纵这整个暗杀过程，目的是让他和他身边的人在嫁祸的过程中，不断地互相厮杀，最后死到一个人不剩……

可是，逆锋的解释已经毫无作用了，涯涘的星宿术已经破坏了之前护住逆锋的结界，一阵黑洞吞噬了逆锋，把他沉入了永无止境的黑暗。当整个世界快要坍塌下来的时候，逆锋隐约听到涯涘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逆锋，在梦境中永恒地沉睡，你也许会回到过去，或许会去到未来，但是，总之，你会在毫无痛苦的环境中死去，飞花般回旋在无极的星宿间……

接着，逆锋只在模糊中听到自己的胸膛撞击地面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就再也没有知觉了……

5.

一切，都结束了吗……

父亲、璐玦、离鸾、涯涘……还有你，烟岚。

我，我好累……我……好想，承担……

当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逆锋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够再次睁开双眼——逆锋竟发现自己正毫发无伤地坐在椅子上，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是下午的时候璐玦被杀死的那个议事厅，但令他更为惊奇的是，已经死去的璐玦和离鸾竟然安好地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笑。

逆锋一时喜出望外“璐玦，离鸾，你们都没有死，真的，太好了……”

而璐玦却是一脸地不解神情，接着很乖巧地眨眨眼，嘴巴撅起来，说：“什么什么啦，真不吉利，人家不是好好活着嘛，干嘛诅咒人家死。”

逆锋指着她和离鸾说：“你们两个，都死在了涯涘的一击杀下了……”逆锋转过头看到涯涘冷峻的脸，心里微微一惊，继续说：“我也死了，死在涯涘手上……”

离鸾叹了口气，说：“唉，还是没有通过考验吗……”

逆锋一脸地不解，问：“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涯涘拍着逆锋的肩膀，说：“你看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声音低沉而温暖，逆锋完全不敢把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恩师和之前那个杀手对等起来。

逆锋埋下头，看到手里拿着父亲留下的信。逆锋一脸的不解“这个……我找了它好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手上呢？”

涯涘解释道：“逆锋，这时你父亲青文在战死前一天晚上写下的，说，如果他死在战场上，就把这封信交给你。信上面，凝结着青文的灵力，当你拆开这封信开始，信中所隐藏的幻境就开启了，你刚才经历的那些，不过是一场幻像。幻境中的暗杀与揭秘，是青文元帅用来考验你的。他说，如果你能顺利通过幻境，那么，你就有继承他统率三军的资格了。但是幻境中的一切，都是以现实为基础的，比如幻境中老师要杀你，出招绝对不会比现实里要逊色。你这样子醒过来，证明你在幻境被杀死了，这次考验失败，你休息一下，过几天再来闯好了。”

逆锋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刚才完全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埋下头，注视着手中的信，父亲的字迹，遒劲而苍凉。

“逆锋，在幻境里面，会有无数场暗杀，你务必小心查出幕后真凶。若一切真相大白，我便可放心将三军交付于你。烟岚是王室唯一的血脉，父亲从皇城一直保护着她转战到今天，寸步不离，今夜终是感到力不从心，明日若是父亲战死，你务必要代替父亲，好好保护她。

烟岚会与你一同经历这次考验，你们是崭新的希望，你们年轻的肩膀，将会担负起我们神族的未来。这是父亲遗志的最后，拜托你了。”

逆锋忽然想到了烟岚，见她不在议事厅大堂里面，就拉过璐玦来问她，烟岚在哪里。

“烟岚在隔壁的寝室睡觉，你在开启信封的时候她也跟着坠入了幻境，之后她比你先醒过来，一直在哭，我叫衾落照看好她。嗯……逆锋你要不要去看看？”

逆锋推开门见到烟岚的时候，她正偎依在衾落的怀里睡着了，眼角有零星的泪光，脸颊上的泪痕清晰可见，面庞细致清丽，纯净脱俗，不染一丝一毫的纤尘。烟岚的身体有时会微微地抽搐一下，只有长时间大哭之后才会这样。逆锋看得心酸，从他见到烟岚的那时起，烟岚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哭泣，可见，一路而来，不知经受了多少她这个年龄无法承受的痛苦，而自己竟然把父亲的死推到这么一个纤巧纯洁的女孩身上，对她拔剑相向，真是太差劲了。

衾落见逆锋进来了，轻轻把烟岚的脑袋放到枕头上，手指轻轻点了一下烟岚白白嫩嫩的脸蛋，然后站起来对逆锋说：“小逆锋，终于来了。”

“烟岚她……怎么样？”

衾落摇了下头，说到：“你还说，刚才是谁提着剑要砍人家烟岚的？小烟岚之前跟着你爹一路奔波，又被你那一吓，最后又在幻境里经历了死亡……哪个小姑娘能够承受这么多惊吓。她刚才一直在哭，一直哭道没有力气，就累得睡着了。”

逆锋转过身，准备离开。“我不打扰她休息了，但是，你务必要向她解释清楚，她所遭受的，不过是幻像，不可以在她的心里留下阴影。”衾落埋下头，抚摸着烟岚的脸蛋，说：“好好好，快走快走。”

逆锋走出门的时候，听到烟岚口中模糊的梦呓，“我好怕，逆锋，求求你救我。”

烟岚，我发誓，父亲既然把你托付给我，我就算拼掉一切，也要保护你。

几天之后，涯涘告诉逆锋，神界皇城北城门已经被魔军攻破，救援迫在眉睫，而现在，先锋的倚阑重伤无法参战，因此，逆锋，还有烟岚，务必要尽快通过幻境的试炼，继承三军的统率……而且，逆锋的能力也需要一次强化，因为以逆锋目前的战力，或许还抵不过一个魔族普通的副将。

涯涘再次拆开信封，向逆锋和烟岚示意了一下，说：“幻境就要开启了，快准备好。待会儿，我会用幻术送你们进去，唯一要注意的是你么进去的地方依旧是你们刚才死去的地方，而且事件也是一样的，稍有不注意或许又被杀死了。比如逆锋，你被幻境中的我用坠梦杀死，那么你进去之后，应该在某个梦境之中，你一定要想办法突出来，否则，你又会死在梦境中。”

在走进幻境入口的时候，逆锋忽然牵住了烟岚的手。

……许多年以后，当这个幻境已经成为一种留念一种回忆的时候。

我会再次拆开信封，走进这个曾经我和她一起经历试炼的地方。

这里，记录着，我和烟岚的足迹……

当年从这里开始，我们彼此义无反顾地走向一个惨烈故事的开头。

如果回到这里，就能够回到当年那个出发的路口，我一定会毫不犹疑地选择放弃。

因为，我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