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对错转头空-开局(下)
作者:胡咧咧的豆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086

见胤禛也没反对,阿敏呼一个挺身,从摇椅上弹起,肩上搭着褥子,手中托起茶盘。

“进屋讲。”领先往屋里走去。

胤祥抢过几步,从阿敏手上接了茶盘,进了屋子。胤禛犹豫了片刻,也被阿敏此时跃跃欲试的兴奋情绪感染了,施然然也跟了进去。

领了人进屋子,阿敏却没歇下,又来回跑了几趟,自己把院子桌子上零落的东西收了进屋,又跑去边厢跟几个正“养伤”的奴才嘀咕了一阵,交待了一番,才回到屋里。

“开讲!”

“嫂子先吃早餐吧。”胤祥没忘这个碴儿。

“没事儿,一会吃!”阿敏的确是有些兴奋。

自己从前看过几十遍无比熟悉的故事,今儿能肆无忌惮地与人交流了。若再无机会倾吐曾经熟悉的印记,没准过几年什么都该忘了,在这里留下些或许将来某一日还能有人与自己一同回忆的记忆,总是件开心的事儿。

“话说那男主角姓杨名过字悔之,乃是……”刚开了个头,阿敏就觉得不讲前事不行,回头将郭杨两家的恩怨捡重要的讲了一通,顺带扯出些关键人物,才跳回了正题。

那一番郭杨祖孙三代的恩怨一讲,便将兄弟二人听书的兴致都引了出来。

光听阿敏讲了个大概,便知道这故事肯定是曲折离奇,铺陈宏阔。就那几个什么东南西北的名号,再加上南宋,大金,大理,西域,江湖门派,涉及的人物之多,地之辽广,可又比说书先生讲的那些一国一将,或是一家一人的故事恢弘大气的多。

当然,光听什么金刀驸马,武穆遗书,活死人墓,便知道肯定是编出来的故事了……

讲了小半个时辰,阿敏估摸着厨房里的东西也该得了,随口诌了个借口,跑去厨房吃早餐。

阿敏一离开,胤祥埋怨:“四哥,要烧你也等弟弟看完了再烧啊!”刚阿敏说手写的孤本给人烧了,不是自家这个凡事一板一眼的哥哥,还会有谁能烧了嫂子手上的书?

胤禛自然明白胤祥说的是什么,抿唇笑道:“托你的光,四哥今儿也是第一次听这故事。”

“哦。”胤祥不再多说。刚刚听的故事里人物繁多,牵连纵广,他也不再说话,自行在脑子里清理起了各个线头。

阿敏瞧着胤禛不声不响把自己带回的油煎土豆饼整个细细嚼了,全都咽下了,微微颦了眉。

昨个喝了一夜酒,显见是喝多了,今儿又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会不会有事?

土豆是阿敏从前厨房中常备的干粮,吃惯了口,也早学会了许多烹制的法子。这种东西不易坏,耐屯储,而且煎炸煮烧,配米饭,配面粉,单吃也可,做配菜也可,做法良多,实是独居之人常年放在家中最合适的屯粮。土豆如今也随着阿敏的常驻,成了这小院里常期备着的食物。

可这种做法的饼子,上次胤禛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阿敏有些后悔了。

以前总以为这人不喜油腻只是口味的缘故,哪里知道其实他是有胃疾的?故而他虽喜喝些小酒,却总节制着,吃食也一味偏了清淡。自己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他这个毛病的,那是早几年黄河水灾救治灾民时落下的老毛病。这几年虽好生养着,已没怎么发过病,可想想自己知道的未来的那点事,这胃疾怕是一直不曾真正养好过吧。

胤祥第一次吃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只兴高采烈的连赞好味,还要多了两个,三口两口全吃下了。

阿敏敛了心神,专心致志讲着故事,间中颠三倒四的还要倒回去补充些《射雕英雄传》里的前缘因果,不知道不觉便过了午。

讲到大胜关陆家庄英雄宴时,却再也讲不下去了,只为又与胤祥争了起来。

“那郭靖掌了十多年统帅襄阳的大权,早不复当年纯真亲切,也开始蛮不讲理了。他纵有万般的好,只一样迂腐不讲理,可不是忘了本?他哪儿还记得自己原来也是个蒙昧无知,违抗师命,与黄蓉私定终生的傻小子!这会子学着拿鸡毛当令箭了!非硬生生地要拆开一对神仙眷侣,引出后事多少风波!”阿敏还是老毛病,一边讲故事,一边喋喋不休按着自己的想法诟病古人。

“嫂子偏颇了吧?”胤祥早入了戏,也习惯了阿敏时不时会突生出故事之外自己的感慨。

经过这大半日连听带说,他才明白,为什么弘昀随便讲个什么典故,都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讲来讲去没个准,却又横讲竖讲都能听出几分道理的理论。说举一反三也好,说不着边际也好,总能一个故事又生出许多话题。

想想四哥曾经说他自己也不确定让弘昀跟着这位嫂子多听多学,究竟是对是错的话,胤祥瞥一眼四哥,咪着嘴笑了,又对阿敏连连摇头。“真如你故事里所言,那郭靖根本就是个没有朝廷律令,名不正言不顺的襄阳统领。他苦撑襄阳十几年,靠的只是他得来的一本兵书和江湖豪杰的相助。战场之上,千军万马之中,便是他武功再高,也无用武之地。他靠什么令天下归心?举凡有一点儿行事不公之处,早被人拿来大做文章了。”

“杨过一个无名小子,不过是他的子侄,本就是家事,能扯上天下?”阿敏不服气。

“天地君亲师,天理伦常,以小见大,天下英雄之前,半点不能马虎。若我说,他那一掌没打下就是以私废公!”

“哦,依你意思,还真要一掌打死杨过,才能显出他的大公无私?”

“嘿嘿,也不要那么狠,要人都被打死了,那还能有什么后来的故事?可就那么放杨过与小龙女离去?说不过去。反正就是故事,嫂子怎么讲,咱们就怎么听。”胤祥摇着头,陪着笑,言语里并无半点妥协。

阿敏瞪瞪眼,也懒得再争下去了。

她刚才按自己的想法讲了一通关于岳飞愚忠的道理,胤祥就跟她争了半天,末了也没争出个输赢。可明面儿上没高低,不代表她的内心里已经接受了胤祥的理论。

仔细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十二道金牌连召,他若不回,真就一定能直捣黄龙,收复半壁河山么?独臂难支天下。

若他自举义旗,是自立为王还是先立一个傀儡皇帝,或北上迎先帝?就算真能灭了大金国,迎回徽宗,钦宗二帝,临安还有一个高宗,三个皇帝并存,不仅要御外敌可能还会打内战,原本孱弱的大宋兵力一分为二,能有什么益处?哪种选择都还是只能得个山河破碎的结果吧?

若他坚不退兵,苦撑到底,最好也不过撑出个三分天下的局面吧?南北夹间,忠武鄂王何以自处?也只能“弦断有谁听”了。

他非愚忠。食君禄,忠君事,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奉召退师,都是最好最顾大局的选择。

要恨,就恨奸贼昏君,“莫须有”罪名遗臭万年。

岳武穆舍身取义,尽忠报国,天日昭昭,千古流芳。

胤禛静听二人随着剧情和阿敏引出的话题,时而附合,时而争论,一句嘴不插,只觉得好笑。

也只有跟十三弟,阿敏才能这么放了性子坦言吧?也只他二人间,才能各留三分余地,又不轻易放弃自己的想法,直抒胸臆,非把话说透,言讲尽吧?

虽说二人各执一词时,十三弟的言语与自己心中所想大多一般无二,可若是换了自己与她争?大约不多几句话就该红脸了,莫不然就是轻易放弃不争了,或是一争到底非强争出一个“赢”字。哪里讲的了这许多话?

阿敏抬眼,望望在一旁抿嘴不言,嘴角微微勾起,似在看笑话的胤禛。想起刚才胤祥争的兴起,忽说出“如前明……”三字时他那一声轻咳……确是有相似之处。

明末外有满蒙入侵,内有民乱,同样是个分崩离析的局面。闯王大旗,初时再得人心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外加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汉奸吴三桂压下最后一根稻草,天下瞬间倾荡。

阿敏突失了继续讲古的兴致。

热情奔放的讲了大半日,心中剩余的想争个输赢高低的闷气也散了不少。她觉得该好好想想,自己与胤禛的这口气,还该不该争下去?瞧他这捺了性子,拉了胤祥一同在自己这儿浪费的大半日时间,不声不响陪坐的模样,捉弄他,还有意义么?

原本觉着女子对男子天经地义该耍的小性子小威风,怎么放到他身上,便觉得实在不应该,也不合适了呢?他终归不是普通人罢。

阿敏有些烦燥,觉得好些东西都是乱的,自己得清理清理思绪了。

“嫂子,别琢磨了,接着讲啊!”见阿敏似乎有些失神,胤祥按捺不住了。“本来就是编出来的没影儿的话本故事,咱们用的着争什么高低道理?你别理弟弟打岔,继续讲吧。”

“嗯?哦,没事儿,就觉得有点累了。要不然今天就这样吧?我想歇了,好困。”阿敏打个哈欠,开始逐客。

不待胤祥再开口,胤禛一边站起,一边说了话:“你好好歇会儿。十三弟,改日再来罢。”

阿敏怔怔望着两兄弟一前一后出院门的身影,突有了一拳打入棉花中,自讨无趣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