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幻影
作者:蓝里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416

与新阳镇类似,月浦也是坐落于江边的一座城镇。所不同的是,新阳镇位于榕江的西南岸,而月浦则在韩江的东北方向。故若从新阳镇出发,渡过榕江并一路往东北方向行进后,最终还需再乘船渡越过韩江,方能进入月浦。

作为粤东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和海港城市,由月浦往东北方向,共有三条陆路分入赣南和闽南。此时已过正午时分,云淡天清,风和日暖,濒临韩江往东海入海口的月浦港更显繁忙,码头上人群似蚁,货堆若山;船舶往来如梭,江面千帆齐扬,星星点点的白帆褐船沿着河道徐徐进入东海,再分散远航而去,南向近及新阳、花都、远至南洋;北经泉州、福州、直至胶州。

月浦城内,东门附近,长平街道旁边的一家凉茶铺前,随处乱摆的若干方桌长凳间,有一位少年正坐在其中的一条凳子上,半身往前倾倒在桌面。他放在桌上的双臂交叉着弯成一个简易的巢窝,好方便他将斜倾着的脑袋深深地埋于其中,以躲避头顶上那直洒的日光。

一阵午后的暖风吹过,拂动着他露在臂弯之外的额前头发。这些无精打采低垂着的发丝中有数条勉强地挣扎起来荡了几下,于是便轻轻地触碰到摆在桌子上的一件瓷器。

那是一只有着好几处缺角的蓝瓷花碗,碗里空空如也,唯有内壁和碗底残留着的一些水珠暗示着它曾经被盛满过什么。

这少年的样子似是在入睡。虽然现在的城东附近较少吵闹,但此刻日光正烈,时间一久直如在他的黑发上烤起了一团火焰。而旁边槐树上的蝉也在一边吮吸着树汁一边欢乐地不停鸣叫,弄得那少年时不时地扭动起双肩和脑袋,似是要摆脱那烦人的噪音。

这时,凉茶铺的老板也走了出来,步至那少年埋头闷睡的桌前,伸手收走了桌面上的瓷碗,离开前还瞥了少年一眼。适才那碗离这少年的头发不足一指之距,或许老板也怕这年轻人扭来扭去地不小心碰飞了这瓷碗。虽说这碗也不是什么值钱货,不过看这少年一副穷酸样,还是提前收掉这碗的好,免得待会因什么摔碗事故弄得双方争吵不休,影响了今日的生意。

一连串的动静终究还是吵醒了少年。他迷糊地抬起头,双臂还无精打采地屈在桌上,一会后才抬起手拍散头顶上的炙热,接着又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下。他眨了眨眼睛,却又习惯性地在内心自问一声:不会睡过头了吧……几点了?

这少年就是凌月缘。他和欧阳小零在中午之前便已赶到月浦,经过一整夜的奔波后,两人都很是疲累。虽然对于作为马夫的凌月缘来说要更加疲倦才是,但坐在他背后的欧阳小零也是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警惕地小心戒备,生怕凌月缘会乘着她迷糊之余作出些什么不良举动。结果这么一路下来,弄得两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待得在长平街道旁边寻着一处客栈停歇后,欧阳小零连饭也不吃,就直接锁上房门补睡去了。

而凌月缘却没有心情歇脚。虽然他也很疲劳,但寻人心切,便赶紧溜出客栈,四处打听林馨音的下落。

只是这月浦城却比之前的五华、新阳等城镇都要大得多。他首先从入城的西门口附近寻访过一些商铺和街边的小商小贩,但却未获得他所期望的消息。只因往来月浦商港的外地人也相当多,除非是些浓眉大眼鹰钩鼻、奇装异服的外国人,否则见多识广的本地商贩也真没那个心思去专门注意有什么骑马的少女途经这里。

无奈之下的凌月缘,也只能拜托一些常在城门附近摆摊的小商贩帮忙留意一下过往的路人,若有符合他所描述特征的少女经过,就叫住对方并指示其去城东客栈找他。作为交换,凌月缘便不作侃价地购买了一些水果,也正好当是午餐。

但当他从城西走到城东时,也觉得自己疲累至极。他连日来奔波过度,饮食睡眠全部乱套,觉得自己眼袋重得仿佛要掉下来不说,口腔内的溃疡也痛得厉害,明显已经上火了。于是,他便在城东的一家凉茶铺买了一碗茅根甘蔗水喝,又正好看到铺前摆着的桌椅,便随便挑了一只凳子坐下、又趴在桌面上稍事休息。

待得小憩片刻后,脑子稍微清醒了点的凌月缘开始学着思考起来。他已经认定林馨音必是先他一步来到月浦,那她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这城里的某处角落寻找着对方?这月浦城太大,如果他和她就这么兜兜圈圈的,那谁也找不着谁,说不定下一刻馨音就会提前出城而去,而这出城的方向又有三条道路,他也不可能想在五华、新阳那样堵死在出口处守株待兔就行了,这可怎办?就算叫上欧阳小零堵路,那也只有两人……更何况那女人都没心思帮他找人的。

凌月缘想得头疼,难道像那些贴小广告的人一样,在所有的城门口都贴上寻人启事?亦或是拜托那些常驻在城门附近的商贩帮手盯人?他突然发现无亲无故的自己找一个人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不过就算是在资讯发达的现代,寻找丢失的人都难如登天,又更何况是在古代?

就在他万筹莫展之时,却有一阵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传来,有点像某些乐器的清响,隐隐间还夹杂着唱曲一般的叫唤。凌月缘好奇地扭头一看,却顿时一愣。

只见眼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乱发的男人,右手持着小竹棍,左手握着破瓷碗,一边拿着棍子很有节奏地敲着肮脏不堪的破碗,一边咧开嘴嬉笑着唱起小曲:“咦呦呦,嘿哟哟,夏至炎阳高照哟,口干舌燥易中暑,大哥积德行个善,赏点小钱买水喝哦……”

原来是个乞丐。凌月缘悲哀地看着那满脸笑容唱曲讨钱的男人,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特别感觉:大哥,我的境况其实也比你好不了多少哪……

不过想归想,凌月缘还是掏出几个铜币投入那乞丐的瓷碗中。

咚咚几声响后,那乞丐便犹如投币的音乐盒般嬉笑着谢了又谢,唱着小曲便要转身离开:“好人哟,行南走北平安顺,寿长福多合心想呵……”

凌月缘听着那乞丐一边走一边叮叮咚咚地敲打着瓷碗,声音颇为清脆,顿时双眼一眨,萌生了一个主意,便赶紧叫住对方:“啊,等等!”

“嗯?”乞丐一听,转过头来,仍是一副职业般的笑脸:“大哥,怎了?”

“你平时都是这么……在城里到处走来走去乞讨的么?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凌月缘问。

“有闲就到处走走,累了就呆在这附近啊。不一定呵……”乞丐回答说。

这倒也不出所料,毕竟乞丐也多有自己的固定地盘。凌月缘想了一会,便提起建议:“那么,给你一个活干,要不要?很轻松,报酬是两个银币。”

“哟?说来听听……”乞丐顿时双眼发亮,又轻松又钱多的活?这个可以考虑。

“嗯,很简单的,其实,我在找人。你只要这几天内在城里到处走动,唱着能引人注意的寻人歌曲就行了。如果你能把人给我带来城东客栈,我就给你钱,如何?很轻松。”凌月缘接着又补充说:“你也可以让你的伙伴帮忙唱、帮忙找人……不过我最多给你们两个银币,随便你怎么分了。”

“这个简单……!”乞丐立即精神大振:“只要这人在月浦就行,大哥你说清楚点要怎么唱……”

“嗯。”凌月缘思索一会,便将林馨音的相貌特征跟乞丐大致说了下,然后又临时编起歌词。他现在是完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尽管他也觉得这就像是在大海捞针,但多一个人捞总好过自己一个人捞,更何况这乞丐声音还算洪亮,样子也很惹人注意,说不定还真能中奖呢……?

“好,好,好。”听明白了的乞丐点点头,还蛮有信心地说:“肯定把人给你带去,只是到时你可别诈我啊。”

“不会啦……”凌月缘看着乞丐有些信不过的样子,便仔细数出十个铜币投到他的瓷碗中,笑着说:“这就是定金了,反正你平时乞讨也是要唱歌,就当是兼职……”

“哈哈,兼职,这个词好!”乞丐开心大笑,便转身离开。他酝酿了一下凌月缘编的歌词,又自己追加创作了一下,于是便在叮铛作响的清脆声响中,唱起了新曲子:

“咦呦呦,嘿哟哟,小音小音在那哟?小缘正在城东嘿,等你等到头发白,想你想到心憔悴哎……”

站在后边的凌月缘听得冷汗直冒,若后面那些话给馨音听到,岂不是羞死人。不过……哎,罢了,反正有效果就行……

看着那乞丐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凌月缘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件缝着乱线的旧衣。他在距月浦数里之外的路上发现了这件被遗弃的外衣,不远处还有已是空空如也的被拆开的包裹。这两件东西被发现时已经不知被多少路过的车马践踏得肮脏不堪,几乎成了破布。

那时凌月缘还特地下马看了一下路面,但再没发现自己的其他财物,更别说是那支贵重的步摇。他不清楚这是那群马匪丢弃这件不值钱的破衣服和包裹所致,还是因为那包裹就是被直接丢在路上,而给其他往来的路人捡了便宜。

但不管是那种情况,林馨音给自己乱缝胡补的那件衣服也还真是没人气。当凌月缘将它重新捡回收好的时候,欧阳小零还嘲笑他就是个捡破烂的傻瓜,不过他就愿意做这样的傻瓜,这其中的缘由又是那个外人能懂的?

想到这里,凌月缘又笑了笑:反正那衣服就算不能穿了,留着当纪念也好啊。一会后,他便也转身离开城东的凉茶铺,因为他还要继续去北门以及南边的港口区寻找是否有人见过林馨音的踪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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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月缘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月浦城内到处乱撞,只顾着焦急地到处找人,殊不知其一举一动正落入暗哨的监视之中。

他的行踪很快便被人报送至城南金沙街道旁边的一家茶楼。在那茶楼的二楼某处包厢,一男一女围着圆桌而坐。男子一手端着茶杯,扭头透过窗外望着对面街道附近的一处大宅。女子则在细心听取着探子的报告,少顷,她便挥手让探子退下,转而对着男子说道:“原本听程明的报告,还以为步千刃和秋阳已在七目嶂联手收拾掉那些人,没想到这个凌月缘居然还活蹦乱跳地来到月浦,据说还在寻找那个叫林馨音的女子……看来这两人的小命倒也挺硬,居然能从曲江一路活到这里来。”

这一男一女正是莫非尘和路筱迎。莫非尘对步千刃在曲江嘲讽他一事还怀有隐忿,这会自是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数落道:“步千刃和秋阳平素自视过高,阴沟里翻船也没什么奇怪。那步千刃不仅让那两只小兔子跑了路,还被反咬一口,也实在有够丢人的。”

“话虽如此,既然这凌月缘已大难不死来到月浦,那我们是否应该为他洗洗尘?”路筱迎说到这里又是一笑,眨动着的双眸闪烁起异样的光芒:“那时天黑,在曲江匆匆一见,未有细察,不过这少年长得倒也挺俊哩……”

“……”莫非尘鄙视了路筱迎一眼:这个熟女总对些相貌俊俏的童男少年有着变态一样的执着和喜好,传闻她暗地里修炼些不为人齿的采阳补阴之类的邪门歪道,也不知是真是假?在飘云居内,也仅有月仙子曲红依一人年纪轻轻便拥有至高的内劲修为,但人家那是居主李雨烟之妹,方有资格修习飘云居上乘的流云诀,才能有那番成就。而这路筱迎,看她不到二十五岁的年纪便有颇高的内劲修为,鬼才知道她怎么走的捷径?只怕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全是捕风捉影吧!

“你若喜欢便自己去好了。”莫非尘没有心思和路筱迎一起去为凌月缘“洗尘”。凌月缘不是他的主要目标,而如今除了他,每个人都基本完成了任务,这让他有些心焦,甚至少了点前些日子的冷静:“现在明知道那苏丫头正躲在许府,为何我们还待机不动?按我说就应像当初围攻红枫山庄一般,不交人便直接厮杀,看他们能坚持了几日!”

“这又不是那在郊外山脚下的红枫山庄,而是在月浦城内的中心区,隔条街就是闹市,且许家是当地许氏宗祠的当家老大,潮汕商帮的龙头,与官府及诸多帮派交往甚密,又与飘云居素无过节,岂可随便把事闹大?”路筱迎看着那像疯狗一样只知道撕咬的莫非尘,不禁在心里直摇头:“反正她们也不可能在许家躲一辈子,总有出来的时候,那时我们再动手,代价便会小许多。”

“哼,她们必是在里面养伤无疑,等到她们能出来了,肯定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特别是那个叶悠悠更不是好对付的货色!”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莫非尘对叶悠悠颇为忌惮,虽听说她中了剧毒,但似那种狡猾的女人,必定会等到康复完好才溜出来。到时他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一举擒杀!莫非尘的双眼顿时杀气更甚:“你也知道许家跟天正盟走得很近,如今我们既与天正盟结怨,难道许家还能隔岸观火?自是要付出些代价!”

“难道天正盟就好对付?总之,这事还得先请示上头,若上头没有意见,我们自可伺机行事,但也不必非得大动干戈。反正信使来回也不过数天的功夫,就当是休养几天又如何?”路筱迎尽量劝服莫非尘冷静。看他这焦躁的样子,就算真能厮杀只怕也是丢命的份。

这几次针对天正盟的行动完全是由于事前部署的突袭,看起来似是飘云居占了上风,事实上却并未真正伤到天正盟的筋骨。许多帮众因为先前的顺利而变得心高气傲、气焰嚣张,仿佛飘云居真能在各地肆无忌惮、无所顾忌。但天正盟岂是好惹?且红枫山庄灭门的那次事件已经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如今若再在月浦掀起腥风血雨,那说不定飘云居便会成为江湖公敌,而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路筱迎隐隐有些担忧,现今的飘云居并非以前那个实力鼎盛、高手如云的帮派,自经历过那次变故后,帮里高手或死或离,折损大半。即便提拔了一些新人,但所谓的飘云三魔九使的实力早已大不如前。如今几次冲突过后,帮众伤亡渐增,若天正盟全面反扑,飘云居勉力相抗,也必然拼个两败俱伤,那样的结果又能便宜得了谁?路筱迎实在是想不懂,正常来说,处于低潮的飘云居自当休养生息、积聚实力才对,为何偏偏在今年骤起风云?

莫非尘却没考虑太多。但他听着路筱迎的说法,却也不好驳斥,便冷着脸转而看起窗外。他现在心情不太好,捏住茶杯的手指也在不知不觉中使上几分劲道,忽听得一点轻微的响声过后,那杯身便突兀地多出一条裂缝。

就在此时,路筱迎却在笑着再度提起刚才的话题:“听程明所说,那凌月缘在七目嶂之时居然还会像秋阳一样射出火球,再想想他还会那类似你的勾魂异能,是不是很奇异?说不定把他活捉起来搜一搜,能寻着什么宝贝也说不定呢?”

“这事么,你自己去处理就行了,也不必由我陪同吧。”莫非尘未有与凌月缘正面接触过,对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知道那些下属的报告有否夸大其词。不过他对路筱迎的实力很了解,想她一人也足以料理那个小子,而他自然就不必跟着去破坏她的“好事”了。

“很好。”莫非尘没有心思同行,路筱迎反倒很是满意。她笑了笑,双唇间若隐若现地显露着闪光的犬齿,宛若随时出击的母狼:“我自会寻个合适的时机登门拜访,试试他的深浅……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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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凌月缘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客栈之时,外面的天色已然沉暗下来。

在城内奔波整日却一无所获的他累得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他来到自己的房间之前,推开房门后,只想着立即扑到床上睡到明天天亮再说。但他现在连跑上几步并纵身一扑的力气都没有,虚掩过房门,他便步伐蹒跚地缓缓向床边靠近。

房间里很暗。是否要点蜡烛?凌月缘想了想,还是算了,省点力气再小睡一会再说。

他觉得双腿关节有些酸痛,且在房间里走动的时候,明显感到脚趾头底部突出个什么东西,隔着鞋袜摩擦着地面的感觉煞是疼痛。难道起泡了?啧,倒霉……

艰难地走到床前,凌月缘便随便踢开鞋子,全身往前一倾,扑向床面。他忘了那床上并没有软绵绵的床垫,硬实的床板僵冷地回应着他身体的火热,撞击得他额头生疼。他低沉地“嗷”了一声,抬起手摸索着拖来旁边的被子,将脑袋重重地埋入其中。

这会终于舒服了许多。一会后他又调整起姿势,以让自己躺得更加放松一些。

只是,当他尚在半梦半醒之间,却突然听到一阵轻柔的敲门声悠悠地传来,像是夜风吹拂下的风铃奏起的清音。

谁?凌月缘现在连睁开眼皮的念头都没有。他想着适才回房的时候看到隔壁欧阳小零的房间紧锁着房门,也不知她是出去了还是一直待在房里睡大觉,那么这会来敲门的是她么?还是其他人?但不管是什么事都好,他已经懒得去应付了,于是便鼓起不多的力气尽量大声地喊起来:“有事明天请早……顺便帮忙关个门!”

那敲门声停了。但没有传来凌月缘所期待的关门声。少顷却有另一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声音轻轻地透过门缝传来。

“……是我。”

咦?!凌月缘猛地睁开双眼,一下子变得格外精神,懒洋洋的身体也突然有了活力,仿佛那声音就是他的力量源泉。他弹簧一般地坐立起来,匆匆起身下床,甚至连鞋子都忘记穿上,便急急忙忙地向门口冲去。

脚上的水泡被僵硬的地面割得疼痛不已,但强烈程度显然不及他现在的喜悦之情。他数步便已来到房门之前,剧跳的心脏仿佛要破腔而出,脸上也已不知何时堆满了笑容。

他双手拉开房门一看,果然见到眼前那一张熟悉的笑容。走廊上的灯光忽然变得明亮无比,全无他适才回来之时那种昏沉压抑的感觉。这光明逼得房间里的黑暗寸寸萎缩,也驱尽他连日来的心中阴霾。

“小音!”凌月缘的惊讶盖过了欣喜,仿佛竭尽全力喊出的两个字符带着颤抖的余音在空气中袅袅荡漾。他的头脑中忽然全成了一片空白,自别离以来所幻想过不下百次的重逢话语如今却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他就这样睁大着眼睛,傻傻地站在门槛之内,各自按住两边房门延边的双手正在轻微地颤抖着。他终于见到了这阵追寻已久的春风,那么他应该立即冲上前拥抱她吗?可是他的双腿却像冰块一样僵硬得无法迈动,或许他也害怕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泡沫般的幻影,他害怕再度失望,害怕拥抱到的只是空气。

“感到惊喜吗?月缘?”站在门外的林馨音的反应明显要冷静得多,她看着凌月缘那副呆掉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于是便逗弄着他说:“听说你今天在月浦找人?找了多久呢?找到了么?”

“你还好意思说……”凌月缘的双眸开始蒙上薄雾,激动之余开始语无伦次:“我今早才刚到月浦,找好客栈就出门去找你去了……你到了也不先来这里找我,害我找了你这么久!呃,不过你也不知道我在这里……也是,对了,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间客栈?……是不是听到那个乞丐的唱曲了?哈!咦,不过,也没看到他来要钱呀……”

打开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的凌月缘确认了林馨音确实只是单人来的,想了一下倒也不错,可以省下两个银币了!他还待再说,却忽然瞥见隔壁房间的房门动了一下,却又紧紧地合上,还有些轻微的声响传来,便料想着那欧阳小零必是还待在房间里。难道她正在考虑着是否要出来打声招呼?

最好不要!凌月缘还想继续跟林馨音好好叙旧,倾述这一路来的辛苦和艰辛,自是生怕有莫名其妙的第三者跑出来搅局,于是便赶紧说道:“小音,我们还是先进来房间说话吧……”

“好。我也是今天才到月浦不久,很难才找到你呀。”林馨音笑了笑,跟着那激动得宛若喝醉酒走路的凌月缘迈入房内,又返身顺手关上房门。

这一关门,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

“哎?小音,别那么快关门啊。屋里很黑……”凌月缘愣了一下,这阴沉的黑暗让他再度昏昏欲睡,于是便赶紧凭着印象走近床边的木柜,摸索着寻找摆在上面的蜡烛。他需要光亮来驱散袅绕不休的睡意。

就在他双手摆在柜子上慌乱地四处寻找蜡烛时,却惊觉风声一紧,便是两条裹在长袖里的温软藕臂轻轻绕过他的腰间、又紧紧地环抱住他;接着又感到身后的人儿娇躯顺势软软地偎依在他的后背、又将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后襟。

毫无防备的凌月缘心脏猛跳,慌乱得全身都僵硬起来,停下了摸索的双手却还直挺挺地按在桌面上。一时间,他不知是该回头还是不回,是该扭开身子还是不扭?

“小……小音?”他的声音在颤抖着。

“你想去那里?”她问。带着幽谷般的花香,吐气如兰。

即便是两人之间隔着层层厚厚的衣物,他仍能强烈地感到对方身体的温热,闻到身后飘逸而来的缕缕幽香,感受到对方的头发轻微地摩挲着自己的颈部、敏感地察觉到呵气轻轻地掠过自己的双耳。他的脑袋一下子“嘣”的一声炸开,体温急剧上升,脸蛋一阵燥热,双耳烫得仿佛要烧成黑炭。他的身体僵硬得像段大木头一般不知所措,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只是想点下蜡烛……”

“就这样……不行吗?”她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柔柔的,甜甜的,如月光下的小夜曲般教人沉醉。

“行……可是……我怕睡着……”凌月缘连话都说不清了。他太紧张了,紧张得不知该作何回应。他的心跳如同极速狂飙的烈马,渐渐迷失的理性像是在烈日暴晒下苦苦挣扎的水滴,疲惫的身体却如同苦苦硬撑着的危房破楼,只需临门一脚便会轰然倒塌。

“能睡得着么?现在?”她轻轻一笑,身躯一屈,双手稍微用力,便让软绵绵的凌月缘顺着自己一同坐在了床边:“躺下让我瞧瞧,看你何时能睡着?”

“我……小音,你怎么了……”凌月缘脸红耳赤,头脑一片混沌。他这栋危楼已被林馨音推倒在床,又模模糊糊地见着她双手动作一变,转而将他自己扳过身来,变成两人双目共对。尽管房间里黑暗一片,他仍能察觉到她正在向自己默默地靠近,顿时更加心慌意乱,下意识地朝着床后退去。然而他一退,她却又逼上前来,无力防守的凌月缘不一会便溃退到身后的墙壁上,已然无路可退。

“门……”凌月缘紧张地朝着房门的方向看去,生怕有外人会从未关实的门缝偷窥到房间里这暧昧的一幕。他不知道现在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气氛变得极其诡异,超出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他的脑袋越来越来沉,意识也渐渐模糊,他甚至能在黑暗中感受到对方双眸中所焕发着的神秘光芒,对视得越久,他就越觉得迷乱,然而他却提不起半点力气,这到底是怎么了?

“门早关好了……”她又笑了,扬起下颌温柔地看着凌月缘,缓缓地抬起右手摸着他的脸颊,语调轻得让听的人骨头都会酥软下来:“不会有谁来打扰的……”

“不,不是……”凌月缘觉得她的手像是火炭一样迅速点燃自己的温度,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虽然他很敏感察觉到事情变化的方向,可是他现在完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他想拒绝,想推开她的手,想让她赶紧冷静下来,但他的反抗意识却薄弱得像一层草纸,正在被对方慢慢地戳穿。

他忽然双眼大睁,因为她的手已从他的前襟滑入怀中!

“啊!”他大声地叫了出来,语调竟带着几分惊恐。

“……放松些呀。”他的反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愣了一下,又温柔地笑起来。她在他怀中探索的右手似乎触碰到一个什么小小的物体,手指一动,便将那东西弹了出来。

那小东西竟是个圆圆的物件,跳出凌月缘的衣襟之外,便咚咚咚地掉在床上,很不巧地又咕隆隆地滚下地面,“嘣”的一声不知撞到了那只柜子或桌脚,簌簌地就地旋过几圈后便没了动静。

“合子!”凌月缘突然反应过来:“小音,那是你的穿心合呢……我好不容易才在五华镇找到的……费了好多功夫呢!”

“是吗?”她轻轻一笑,却似是毫不在乎的样子。她又在他的怀中发现了什么物件,那东西似有一个短细的木柄,那是什么……?怎么他的怀里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呢?

她索性握住那物件的把柄并将其掏了出来,不经意间一摇,便有一阵“叮咚叮咚”的清脆响声突然鸣起。“这是什么?”她顿时好奇地自问了一声,继续摇着这颇为响亮的物件。

“这是惊闺呀!你……”凌月缘正想解释,却突然住口。

那阵“叮咚叮咚”的清脆声音不断在他那混乱的脑袋里回响,让他回想起在清远的那个下午。这是她买给他的东西,她居然不知道?

刚刚掉下的那个穿心合,为什么她会不在乎?

她今晚的表现,怎会如此奇怪?

凌月缘的后背突然一阵发凉。急冒而出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剧烈的寒意流遍他的全身,驱散适才那让他迷乱的暖意和芳香。他颤抖着的双手正在用力地捏成拳头,脸上却是一副如常的笑容:“你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我下午在月浦某个小档口硬跟货郎买来的东西,人家一开始还不愿意呢!是不是很好玩?”

“呵,原来是惊闺。你买这个干什么呢?”她摇了一会便觉得无趣,将其扔到旁边后,正试图再次靠近凌月缘继续未完的故事,却忽然感受到非同寻常的灼热。

那不是**,而是沸腾的杀气!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响起。

“你是谁?”

她愣了一下,又温柔地笑起来:“我是馨音呀。月缘……”

“你不是!”凌月缘愤怒地大喊出声:眼前的人绝对不是林馨音!小音才不会做这种事!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适才的那段记忆深刻得让他作呕,怒火燃尽了他的理性,令他想将这个冒充林馨音的骗子连同刚才的丑恶经历统统烧成灰烬!

戒指上的玉石感受到他强烈的愤怒和破坏欲,迅速地燃起蓝色的光亮,宛若急剧升腾的烈焰。这光芒变得越来越亮,亮得仿佛要将这昏沉的黑暗全部吞噬!或许是这颜色已不足以表达他此刻的怒火,于是,这光芒急速变幻起颜色,刹那间便由蓝色骤然换成绿色!

便在这瞬间,凌月缘明显感到右手内的经脉又燃起那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灼热,仿佛有火焰在他的体内乱闯。这股热劲迅速流过他的全身,令他的左手也变得炙热不堪。他猛地张开两指紧握的拳头,那仿佛聚焦在十指的烈焰炽得他不适至极,让他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啊!”

跟接着,凌月缘咬牙切齿地猛扑上去,十指屈成爪状,只是本能地朝着那冒牌的林馨音划去:“你到底是谁!”

孰料却只是抓着空气而已。饶是如此,那爪尖的烈焰仍是在空气中撕出数道火热的痕迹,煞是骇人。

那女人反应却是更快,挺身往后一跃,便轻松地躲开凌月缘的攻击。她显然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手功夫,虽然速度不快、招式也毫无章法,但那份力量和劲道却让她惊骇不已。

血焰爪?他也会?女人飘然落地之余,终于联想到与其类似的招式,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太可能。看凌月缘那出招的样子,也不太像。

“呵呵,我们见过面的。你猜猜我是谁?”女人换了一把声音,撕掉脸上的伪装,却也没有心思要告诉凌月缘答案。事实上她也没有这个义务。

“鬼才知道你是谁!”凌月缘吼过一声,挥手唤出赤焰,横扫出几枚火球向那嚣张的女人攻去!

轰轰几声后,那些火球却未有打中目标,相反只是落在窗棂、桌椅等杂物上,不一会便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倒也照亮了这房间。

“哎呀呀。”那身轻如燕的女人笑着跳到房间门口,打开房门的同时还不忘嘲弄道:“公子可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滚!”一声怒吼过后,又是数枚火球袭去,却犹如只是打穿了幻影,越过房门,直接打在了外面的走廊上,顿时又燃起几处火灾。

“这样打下去,这间客栈可就要烧成灰炭了哦!”那女人“呵呵呵”笑过几声,看着失去理智的凌月缘不顾一切地胡乱放火,顿时萌生退意。此时的着火点也在不断地增多,火势渐烈,焰光四射,客栈内的好些住客已察觉不免开始逃难,火烧木料的肆虐声和呼救声交织成一片,只怕再过片刻后整间客栈都要遭殃。

那女人眼见情况不妙,便决定暂且撤退,以后再作打算,反正有的是机会。若这颗果子确实不太易吃,那便罢了,免得像某些人一样阴沟里翻船。她明显了解凌月缘所拥有的火焰异能,但这狭窄的地方并不利于发挥她的武功优势。于是,有备而来的她在临走之前扔出一些暗器投入周围的火焰之中,顿时更是火上加油、令得火势更盛,之后她才笑呵呵地飞身跃出店外而去。

……

房间里的火焰正在疯狂地肆虐着,吞噬着所能见到的任何物体。房外的嘈杂声和叫喊声愈来愈响,走廊上人影交错闪烁、火势如风蔓延。

明晃晃的火光照耀着凌月缘那一张茫然而无助的脸。他现在只剩下一个被掏空了所有力气和精神的躯壳,踉踉跄跄地在在房内走了几步,几乎随时就要摔倒在地。

他觉得头特别疼,脑袋就像发了高烧一样昏迷不堪,全身每一寸肌肤之下仿佛都在暗涌着欢歌的灼流。他痛苦得直想在地上打滚,却偏偏连这份力气都没有!

特别是那十指的末端更是烫得无法想象,就像捏着两团高温的火球,这跟以前刚唤出赤焰的时候还很不同,那时候的赤焰在他的手掌心上反而像一团跳舞着的冰块,如今这股炙热却烈得让他直想把十个手指头都砍掉算了……!

明明他已经射出那么多火球,为什么还这么热?难道适才只是掏空了他的力气,却独独没有逼出体内的半点烈焰?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热浪熏得昏迷过去,甚至都开始分不清这热量是来自房内的火焰,还是来自他体内的那阵不可思议地灼热。

但他还没彻底丧失理智。尽管他的双眸已然迷离,但他仍看到那翻倒在地上的穿心合。那合子已经被撞开成两半,里面的茶叶也已洒到一地。秀嫩的云雾茶叶此刻正在不断地蜷缩着身体,仿佛随时都会被烈焰所吞没。

对了,对了,要赶快捡起来……凌月缘慌慌忙忙地蹲下身体,颤抖着两手伸向地上的茶叶,想着将它们从热浪中拯救出来,再一片片地放回合子。

这很简单的,是不是?他前几天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打开合子,挑出里面的茶叶一一过目和端详,他甚至已熟悉了每一片茶叶的模样,几乎便要给它们各自起个名字,而现在,它们就躺在眼前不远处的地上,正期待着他的援手。

他的右手指尖终于触碰到第一片茶叶的末端。

然而,那片茶叶却像碰到了燃烧中的火棒,更加快速地蜷缩起来,不一会便化作黑炭!

……什么?什么!凌月缘惊恐万分,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更加慌张地伸出两手抓起两片茶叶,他明显能感觉到手中的实物,但不过一会的功夫,那两片茶叶很快便也变成了灰烬,就像从未存在过的幻影。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摩挲着手掌,妄图将手中的热量全部磨掉,然而当他的指尖再次靠近茶叶之时,所能抓到手的,仍只是一点点的黑灰。

“赤焰,回去,快回去……”凌月缘喃喃地低语着。然而这赤焰却似乎成了脱缰的野马,仿佛是那不曾被驯服过的凶兽,依然骄傲地、肆虐地、兴奋地将它所能触碰到的所有物件全部燃成乌有,仿佛这就是它自诞生以来的光荣使命。

凌月缘现在已经快疯掉了,他无助地看着那些茶叶在眼前一片接着一片地化成焦炭,就像看着那怀藏心中良久的希望正在一点点地被燃烧殆尽。转眼间,地上便只剩下那空荡荡的合子。

是了,那合子是将来要系上同心结的……凌月缘犹豫了再犹豫,觉得手指的热感似乎减弱了好一些,于是便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那两片合子捡起。

这一次好像没什么异常了。凌月缘傻傻地笑了起来,不知不觉地握紧合子,想牢牢抓住这最后的希望。然而他的笑容不到一会的功夫便沉寂下去,因为他突然感到那手中的物件正在悄悄地变形。他慌张地张开手掌,看到那掌心上的合子也在渐渐地萎缩成一团,仿佛碰到炙炎的塑料一般,又像是被无形之手粗暴地捏成一团不知所谓的泥巴。

“不要,不要……”凌月缘的声音越来越绝望,直至最终变成声嘶力竭般的叫唤:“不要啊!”

他手一抖,那已彻底变形的合子便从手中滑落在地。

最后的那声叫喊仿佛夺走了凌月缘仅存的力气,他全身软得仿佛会随时瘫倒在地,甚至有一瞬间想到是不是就这样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但是,自己还没找到馨音……不能就这样死去!凌月缘咬着牙挣扎起来,用力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想以额外的疼痛来刺激那快要昏睡过去的精神。他勉强地站起身来,与此同时,却忽然见到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力踹翻。

“猴子!”一声娇喝随之响起,那是欧阳小零的声音。她的双眼迅速扫过一遍房间,却惊讶地发现只有凌月缘人:“还以为你跑出去了,怎么还在这里?!客栈都要被烧塌了!刚才是谁……?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人……”凌月缘糊里糊涂地站立起来,头脑里一片混乱,他这才发现连那女人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在曲江的那个晚上,一直昏迷着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莫非尘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这个会伪装的女人的来历。他只能猜到来者不善,断断续续说着话的同时,却又歪着脚步向床边走去。

“是不是飘云居的人?”欧阳小零今天一直都在房间里歇息,适才听到外面传来的凌月缘和另一位女子的熟悉声音,还以为竟是林馨音寻上门,便想着还是不要出门去自讨没趣的好。没想到不多时却听到一阵打斗声,待得她判断出情况不对劲再提刀出门之时,却见到一个陌生的女子嬉笑着以颇俊的身法如风掠出客栈之外,而如今的客栈之内已到处都是疯狂蔓延着的火势、以及匆匆出逃的住客和伙计。

虽然欧阳小零也不清楚那来袭的女子是谁,但想到那人竟能假扮林馨音的声线,恐怕还假扮了其外貌,且看其身手也属不凡,只怕绝非泛泛之辈,没准便是飘云居的高手!既是在月浦已被飘云居的人盯上,那此地更是不可久留!她正想着叫凌月缘赶紧逃出眼前的火海再说,却看到他反而摇摇晃晃地走向床边,顿时紧张地大喊道:“你还去那里?!这房间都快塌了!”

“惊闺……我还有惊闺……”凌月缘双眼无神地四处搜索,却不知道刚才被那女人掏出来的惊闺被其扔到了那里。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丢失了贵重宝贝的小孩子,只是一味地寻找他所执着的目标,全然不顾周遭所处的险境。

“什么惊闺?!”欧阳小零顿时大急。她适才在那凌月缘的门前闻到一阵奇特的暗香遗味,莫不是那女人所留下的痕迹?难道这凌月缘是被下了**香不成?!

眼看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被烈火烤得吱吱作响,欧阳小零收好双刀,急切地数步上前,一把按住凌月缘的肩膀大喊道:“这时候还找什么惊闺?!快走呀!再不走就要烧死在这里面了!”

“不,不行!我要找回我的东西!”疲累得都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凌月缘生硬地甩开欧阳小零的手,正想要继续寻找他的宝贝,不想却突然被一股蛮力拉扯得整个人像风筝一样翻过身来,再接着便是一声极其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脸颊立即多了一个深深的红手印。

他现在本身就没有多少体力,如今这么突然地被猛抽了一个耳光,顿时整个人被打得踉跄了几步,几乎就要翻滚在地。那脸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一阵接着一阵,甚至压过那烧坏自己理性的火焰。他惊骇地看着那个对自己下此毒手的人,张大着嘴巴却一时说不出话。

“你给我冷静点好不好!”欧阳小零的右手也是红红的一片,她本来就不是练拳的,双手自是娇嫩得多,如今情急之下抽得自己都感到有些生疼。她干脆伸出右手紧握着抓起凌月缘的前襟衣领,一边顺势揉捏疼痛不已的手指一边喊醒眼前这个分不清情况的糊涂蛋:“你以为你是三岁小孩子吗!想怎么任性就这么任性?!要是把命丢掉在这地方,那以后还怎么去找馨音!什么破惊闺?恶心死了!是男人就给我清醒点!”

“男人?男人……?”凌月缘的双眼尽是茫然,但略微清醒了点的他好歹总算认识到当前刻不容缓的处境。是的,他要活下去,唯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在这里丢掉的希望,或许可以在别的地方再度捡回,但若在这里丢掉小命,那便唯有祈祷可以带着记忆投胎转世了!

“走,快走……”凌月缘一边艰难地转身向着门口跑去,一边抬起手捂着那痛得都肿起来的半边脸颊:这恶婆下手好毒啊!难道是在报私仇?!

“很好!”欧阳小零欣慰地与凌月缘同时越过火浪、冲出客栈。

此时客栈之外已站着许多惊魂未定的住客,所幸现在不是深夜,故也没有伤亡,否则都不知会有多少人在睡梦中葬身于火海之中。附近围观的看客也不少,客栈之前有个人正在哭天喊地求帮忙,想必此人便是老板无疑,无奈姗姗来迟的救火队却已阻止不了蔓延的火势。

凌月缘之前的随身包裹就已被人抢去,如今连从路上捡来的、留有林馨音缝补痕迹的旧衣服也丢失在客栈之内,顷刻间仿佛所有存有林馨音印记的东西都丧失在火海之中,幸好他还拥有记忆。

欧阳小零的状况也好不了那里去,她也是匆匆地跑出来,连包裹都忘得带上,但好歹包括夜明珠在内的重要物品都还带在身上。只是,另一些必需的东西,便只好在下一个城镇再行添补了。

但这两人总算还是抢救出那匹夺来不久的骏马。

此地不宜久留是凌月缘和欧阳小零难得的共识,于是稍事片刻,便决定乘早离开。

只是这回,凌月缘正想先行上马,不料动作却已不如昨夜那般利索。

而好好歇息过一天的欧阳小零见状,干脆喊过一声“让开!”过后,便自己先骑上马背,又对着凌月缘说道:“看你那样子还能驾马么?别待会摔下来累及了我!你还是老老实实坐在后面吧!”

凌月缘看着欧阳小零那貌似趾高气扬的样子,又仔细掂量过自己的现状,就算再不快也好,现在确实不宜逞强,于是便低着头翻身上马。

呃,此一时,彼一时啊。

不一会,载着两人的骏马开始扬蹄飞奔。夜晚的凉风绝大部分被前面的欧阳小零挡住,仅有丝丝缕缕掠过凌月缘的双耳,却也撩得他双耳发痒,睡意沉沉。适才那阵非同寻常的灼热渐渐地消散,让他略微轻松了一些。他也不是那种体力无限的超人,此刻甚是疲累,但他可不想一个不小心趴在前面的人的后背上,于是便努力地挺起精神,实在不行之际,便赶紧再次捏一下自己的手臂,捏完右臂再捏左臂,宛如自虐一般捏得自己在心中大呼小叫个不停。

迷迷糊糊中的凌月缘忽然发现欧阳小零正驱赶着骏马奔过月浦城的东门,踏上通往前方的道路,顿时“咦”了一声。他还以为是要跑去城内的另一处地方暂避风头,怎么直接就跑出城去了?

“这,这是要去那里?”凌月缘有些急了,他还找到馨音呢!

“已经被人盯上了,难道你还想着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明天再逍遥自在地找人、然后再去港口乘船?”欧阳小零迅速地猜到凌月缘的心思,分析说:“月浦已经不易久留,还是早点离开的好!不如干脆赶到泉州,再乘船北上福州,也是可以的……”

“这……那馨音她……”凌月缘仍觉得不妥,他都还没找到馨音,若她还留在月浦,那岂不是一样身处险境?

“你不是说馨音跑在你的前头么?而且你今天不也是找了一天没找到人?前方便是分岔路,不可能再知道她正前往何处,所以还是早点赶到福州,找人帮忙的好。”欧阳小零一边说,一边睁大眼睛努力认路。她从福州南下之时都是乘船,对陆路并不太熟悉,那便祈祷自己运气好点,能顺利赶到泉州吧……

“……”凌月缘沉默不语。确实欧阳小零说的也有道理,那便照着这个想法行事吧。他现在的脑袋既混乱又沉重,已想不出任何其他法子,更何况,他现在甚至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

他颤抖着的手指上,所戴着的戒指之上的玉石,闪烁着的点点绿光渐渐回归了平静。

前方开始出现了分岔口,那条道路,才是自己想要的方向……?

……

此时,月浦城内,一男一女,分牵两马,正漫步于贯穿城内东西方向的长平大街。

步至城中附近,却见周围人群似有些不安地骚动着,也有一些好事的人往城东奔去。

一些细言碎语如柳絮纷飞,却尽被感应灵敏的她听了个仔细。

“城东客栈突然起了大火……”

火?她竭力向前望去,见着遥远且沉暗的天边某处,似还真被火光照出一角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