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亭会(上)
作者:笑笑扬雾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546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春雨如毛,清风如丝,交织着,擦拭着碧空明镜似也的亮,翠柳鲜绿欲滴,青草儿灵动欲流,耐不住,耐不住,这清明终于来了。

路人碌碌,过客匆匆,心忧忧,神离离,清明来了,故人了去,偏留下那失魂的过客,断肠的路人,罹难受苦,躺在这人间的地狱。

借问酒家何处是,牧童遥指杏花村

一队人马行在细雨中,斗笠蓑衣,佩剑在腰,神情肃穆,面色凝重。“敢问老丈,这君子山庄该如何行去呀?”其中一位山羊小须的汉子,从队里穿出,走到阡陌间,向一忙农事的丈人鞠躬行礼,询问道。

丈人闻声直起弓腰,解下裹在头上的葛布,拧下一片雨水,擦了擦汗雨纵横的瘪脸,斜眯着细眼,打量来去这羊须汉子,许久,方指了指右首,应道:“那边行去”,声音枯沉昏弱。

羊须汉子拱手答谢,转身便行,却闻身后那丈人冰冰冷冷的声音,“还去那荒山鬼岗作甚,没人啦,没人啦……没人鬼作人……”。

羊须汉子心中一凉,一片杂草丛生,枯藤胡缠,“至今只有鹧鸪飞”的荒景,历历在目,有如身临其境,汉子回身,语音哽咽,指着丈人道:“你你你,你知道那日的事?……”。

丈人将葛布披在肩上,头上雨中斜下一缕昏光,压着秧苗萎靡不振,无精打采。“一整个庄子的人都死了,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也没有人给他们收尸……”,丈人黯然神伤,声音却按耐不住,激动而愤慨。

“你,你这斯说什么。什么,什么叫该死的都死了,你说君子山庄的人该死……”羊须汉子怒目逼去,说到后来咬牙切齿,“死”字几乎从齿缝间逼出来的。

“吴伯,你怎么也不戴斗笠,雨急了,快来茶馆歇歇,躲躲雨……”田边陇上歪扭插着一座简陋亭子,清扬婉转的声音自那飘来。

“诶,这来了……”丈人应声离去,但留这苍哑干瘪的声音凄凉游荡。羊须汉子默然咚的一声跪倒在田里,半个身子陷入淤泥,压断的嫩苗混着泥水凌乱浮上水来。

“大哥……将军……”那对佩剑人拥围上来,夹杂着混乱的唤叫声,其中一个身体矮小,语声尖细的人跑上前,拉起羊须汉子,轻声喝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羊须汉子呆滞视着身边这人,无力的喊道:“妹子,我师父死了,师弟们也死了,全山庄的人都死了,没人给他们收尸啊……”,汉子激动之下,肢掌乱舞,不小心打掉了身边这人的斗笠,蒙蒙雨中瞬即映出一张秀丽的脸儿,瞧着没约十七八岁。

原来这人是他妹子,这女孩见同胞大哥伤痛欲绝,不免心生怜惜,通红着眼眶,安慰道:“大哥,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已经十年了,他们早已经化为尘土……啊”

蓦地噗一声,少女倒进了淤泥里,只见羊须汉子指着狼狈不堪的少女,疯狂地斥骂:“好你个朱霏霏,十年前你早已得知了此事,你,你们都在欺瞒我,你们瞒得我好苦啊,你这叫我天诛地灭,欺师灭祖,哼,瞧我,瞧我不打死你……”这汉子突然悲愤交加,竟迁怒这身边的妹子,也不管十年前,她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女孩,一把将她推到,举手便欲打下。

随行之人见状不对,忙拥上前抱住那汉子的腰,喊道:“将军,不要啊,那是你妹妹”。

羊须汉子神力惊人,奋身一拽,竟把一般人放倒在泥田里,想必再这么一甩,另一半人是难保不坐在泥水里。

但汉子却嘘的一身自己坐在了泥里,抽噎道:“师父啊!不肖徒儿朱卫疆领罪来了,你快来见见我啊,卫疆三岁,遭歹人掳去,得您老救命之恩,之后您又不嫌卫疆愚钝不化,收为大弟子,承蒙教诲,悉心传武,雕木镂石,开化去浊,三年来,徒儿受益终身。只可惜造化弄人,漠北鞑靼南侵,父亲不幸战死,子承父业,这世袭将军的缺徒儿只能负起,无奈,方才六岁,徒儿却要离开师父,前往边陲,学习卫国之道,不料这一别,几十年,竟成了生死离别啊!现在我连师门的路都不识得走,你们说我还是君子山庄的人吗。我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呀……”,朱卫疆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竟如六岁小儿一般。

随行原是他的下属,见平日威慑四方,八面霸气的朱将军竟如此模样,不禁好笑,而此情此景,谁又敢偷笑一声,轻薄将军,于是众人皆沉默不语,等待着朱卫疆自己从悲愤中苏醒过来。这就是权重者的寂寞。

时间凝滞良久,尽管期间哭号不断,雨泣不止,却也夯不动这沉浊的空气。但总有人耐不住寂寞到,总有鸟要出头,忽一名浑身泥水的军士飒然站起,却又犹豫了一阵,才嗫嗫嚅嚅道:“禀将军,当年之事,朝廷本来是想通报给将军,只是当时将军正在与鞑靼生死搏斗,关乎国运,朝廷怕那事散了将军的斗志,所以,所以想,缓缓,待将军击败鞑靼之后再做商议……”

“缓缓,一缓就缓了十年,你说……你们……”朱卫疆蒲扇大的巴掌一把抓过这军士,贴在自己面前,红脸红眼照着军士面无人色,手足无措。

军士张口结舌忙解释道:“这这这,谁知这一战竟然打了十年之之久,直到鞑靼节节败退,将军,将军凯旋而归,国家无患,这这方才敢通报此事……呀”。朱卫疆一把推开军士,又陷入了迷茫,自言自语道:“前方捷报,后方噩耗,我保得天下平安,却保不了君子山庄,保不了师父,让师父遭奸人所害,我算什么男儿,师父嘱咐我做人当为君子,当为世人称道,我,我我不配作君子山庄的大弟子,我不配呀”

“众位大哥,雨大了,何不进来停停脚,吃口茶水……”那亭子里又传来了宛转悠扬的女子声音。

众将士面面相觑,总算有一人轻声劝道:“将军,不如先避下雨,待雨歇了,我们再整理着装,披麻戴孝,上山拜祭朱老前辈”。

朱卫疆似有所悟,慢慢点了点头,向亭子那边走去,嘴里兀自念道:“我要为师父守孝三年,三年,不,守十年,对十年……”,雨寂静的下着。

亭子这边,五官清楚眉目分明的女子见那队人马果真过来了,喜不自禁,忙向躺在摇椅须发斑白的老人唤道:“阿爹,有客人要来啦,你快煮些汤水”。老人闻声头向外一探,果然来了好一堆人,呼的一声跳了起来,对这亭外耍雨水的小男孩喝道:“阿童,你胡耍什么,有生意来了,还不快去唤杨成那厮来帮忙”。阿童应声便头也不回朝雨雾中跑去。那年轻女子忙唤道:“阿弟,你带了斗笠再去呀”,玉石般灵动的声音回转在雨中,却也不见阿童回来,女子急了,顿足道:“阿爹,阿成哥十有待在赌馆,你怎么叫阿弟去那种地方,你不怕……”

“怕什么,你不提倒罢了,一提我就来气。哼,杨成那厮整日泡在那肮脏地方,赌也没什么大不了,还十赌九输,在这吃我住我的,也不见留下过什么钱,我看他这一脸衰相,输死他得了……”老人往灶口中塞了一捆干柴,口中不住的咒骂。

“嘻嘻嘻……”却从身旁传来贼也咪咪猥琐笑声。接着是一个粗犷的声音,显是另一人在说:“张老头,杨成这还没入赘呢,你就把他当女婿使唤,纵是你把他当了女婿,也实在不该这样说他”。

“图二哥你们你尽爱瞎说”年轻女子似笑非笑,脸蛋儿微红,竟害羞起来。

张老头听声便知又是这些家伙,也不正眼瞧去,便拧起眉头,啐道:“去,真是跟好学好,跟狗学咬,又是你们这群狐朋狗友,亏得平日和杨成称兄道弟,也不带他干些好的,净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弄来些钱,就怕烫了你们的手,还屁颠颠往赌场里送,哼,四人真是一副德行,还凑在一起娶了个外号,叫那个什么,哦,武夷死鬼,尘土飞扬……”。

“张老头,是武夷四贵,陈图费杨”那粗狂声音急忙纠正张老头,挨着便绕过亭柱,高鼻阔口,圆珠扇耳,酱紫粗唇,野马大面,一副更为粗狂的脸赫然出现。同来的还有两人,一个身材中等,面无表情,五官平常,一个短胖身材,满脸堆笑,金牙紫唇。

“嘻嘻嘻”,当见那短胖者闪焕着金牙笑嘻嘻道:“张老哥,陈小弟我真是惭愧,我们叫‘四贵’,在你口里却是‘死鬼’,这个就叫做……象嘴吐象牙,狗嘴自然吐狗牙啦。对不住啦,嘻嘻嘻”

张老头只哼的一声埋头看火,不作理会,因为他知道遇上这姓陈的就是再张上十张嘴也说不过他。

年轻女子忙上前搭笑道:“陈大哥,你就别和我阿爹开玩笑了,咦阿成哥没和你们一起来吗”?说着头虽没有东张西望,眼珠儿却是左滚右转。

陈大哥粗胖的手指指着她鼻子笑道:“嘻嘻,你这妮子,心上只有你的阿成哥,一点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他输光了钱,没钱还,被人家押了……”。

“什么?你们怎么也没帮他”女子立刻焦急万分,凝眉蹙目。

“红官,他骗你的。我们回来路上碰到阿童,阿童闹的让阿成给他买糖去了”声音平常,语气平淡,是那个面无表情的人说的。

红官哦的一声拍了拍胸脯恍然大悟,轻骂道:“陈大哥,你尽爱作弄人,吓死我了,还是费三哥好”看他胸口起伏不停,好似真要被吓死了。

“嘻嘻嘻……”又听到陈大哥的一阵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