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胤禛重回旧部门
作者:贺兰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752

回到王府,胤禛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还是让我变着法儿折腾了好多回。不过,和他相处,玩归玩折腾归折腾,想从他嘴里套出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话,绝对不可能。这是我觉得他沉稳可靠的地方,也是和他生活终究心累的缘由。

不管如何声称爱你,你也不能天真地指望一个四十岁的男人会像一张白纸,任你观阅,任你涂抹。他的心层层叠叠沟壑万千,愿意为人展示的不过十一,而为伴侣展示的,比起为别人,只是更复杂的人性。

昨日太和殿,胤祯内着黄马褂,外披将军甲,领了集十万军权于美玉的兵符,由康熙皇帝宗室亲贵亲送出城。午门城楼,明朗好些日子的天空攒起大团乌云,忽幽忽明,一夜北风紧,终于在今日幻成筛糠似的大雪。

廊阶下,慕凌风教沛沛弘昼烤红薯,我拉开妆奁抽屉,从描金雕花漆盒里拿出一枚象牙底子镶着金玉的护指。天生的原因,我的指甲长到一定长度就会自然断裂,没有办法像别的女人养出十指又尖又白的美甲。然而昨日在午门城楼,德妃却用这满清独有的护指伤了我。

八色龙旗越飘越远,她瞩目的大将军王一袭黄甲,昂首挺胸,走在最前。我瞩目的雍亲王,石青朝服,随从队列。乌云掩过午门明黄琉璃顶,金护指搭在身前城楼,她看向我,深长而悠然地笑了,道:“若兮,扶额娘下楼。”

完颜氏擦去泪痕,哽咽地答应着搀起她的手。我迟疑半晌,逃脱不了年轻时总想劝动某些人的习惯,想要用推心置腹的话语,将她拉出也许万劫不复的余生。可我听到远处的号角,我看到所有男人女人的表情,将念头恹恹打消。我做不了神,也从来不打算做神。愚蠢过,天真过,自大过,谦卑过,就是我的人生。每个人都是形单影只来到世界,只能做一个人,不能做两个,三个,更不能替所有的人做人。

仍像一个安分守己的媳妇,我搭着宫女的手,跟在德妃身后。她道:“我记得你的话,很多话都记得,无法否认,你看人很准。”

微扯嘴角赔笑,“那额娘记不记得晖儿昀儿出生那年,您带着十四阿哥兴致冲冲去四阿哥府,嘱咐婆妇给李氏和媳妇炖鸡汤?”

她眼神滞了一下,我挪开目光,“额娘的事我也记得。算上早时,您三年来一趟四阿哥府,半年去一趟十四阿哥府,我心心念念的,对您又算得上什么?让您笑话。”

彼时妃嫔宫娥各自散了,德妃站住脚步,支走了若兮。“你和老四一个德行,”她说,颤巍巍翘起戴着护指的右手,对准我的鼻子,“好像全天下都欠你们。乌喇那拉氏,从今往后,你不必来永和宫请安,不必来兰芷苑请安,我不欢迎你!还有老四!”

我喉咙痛了一下。

“我活到六十,还有几年日子可过,你当我真怕?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谁当皇帝,我都是这样的活法儿,不需要你和老四指手画脚。就算我死,也不要你们两个来送葬!他不是我的儿子,从来都不是,你也不是我的媳妇,我只有胤祚和胤祯……”

风渐紧,我忘了是谁先哭。也许是她衷肠触动让眼里泛起类似泪水的光亮,也许是我牙咬得紧心伤得痛,透过蒙在眼睛上的泪看她,幻想她也像我想哭却强撑。

我摩挲着冷冰冰的护指,并没有把它戴上无名指。被她说像浣衣妇的手指又如何,我不需要急不可耐地戴上它以炫耀身份和权力,我享受往上攀爬的过程,所以,它应该静静躺着,直到我不得不的那天。

红薯的香味越来越浓,沛沛弘昼欢喜得三跳五蹦,却没一人记得进来叫我。绾玉看着他们,眉宇舒展道:“听说张侍卫升职,调到了佟大人麾下,翠竹大喜,和老夫人商量着要请客呢。”

“如此,便是你收着请柬,我没收着咯。”几个丫头里,绾玉倔强强硬不肯嫁人,雪雁嫁人不嫁心,梅兰也迟迟不提离府成亲,唯有莲心翠竹听话,一个回乡嫁了娃娃亲,一个留京嫁给张五哥。张五哥康熙御前十几年,此番调到九门提督下也算升迁,难怪她高兴着要摆宴。

绾玉笑了笑,抱着我的肩道:“翠竹自是知道主子想去,派了玉儿做传话的。不瞒您,您爱吃的那红红的尖尖的东西,张老夫人都备好了。”

“哟,把主子口水都馋出来了,”我打趣,故意拿手绢擦了擦嘴角,起身往外走,“只是那张老夫人倒有趣,千山万水的,如何又把四川的辣子弄到京城来。”

她搀着我,“玉儿也诧异,早听说张家从老太太进京起就没了人,怎么会又运辣子来,总不能是张老太自个赶着驴车来回跑了一趟罢。捉住翠竹一问,才知是年大人。”

“年大人?”

“是啊,年大人命人将辣子晒干,上回述职带进京的。张侍卫、老夫人都爱吃,翠竹记得主子也爱,从他们嘴里抢剩的呢。所以啊,还是感谢年大人,这回也打算请侧福晋去。”说着,替我挑起门帘。

大雪纷飞,柴火愉悦地噼啪作响。一听到侧福晋就仿佛是见着了年氏本人,心上疑云难消。年羹尧。张五哥。隆科多。我驻步想了想,摇头道:“皇太后一年未满,还是教翠竹小心些子,别撞上枪口。告诉她,我不去了,宴席最好别开,千万不能惊动别的阿哥府里的人。”

“那宴席只小,请的不过以前的一些老人。”

“也别开,”看见胤禛避着雪从抄手游廊走来,简单道,“张侍卫不过调动,算不上升迁,以后自有升的时候,不急这一年两年。下回,到主子府里开。”

绾玉不解地蹙起眉,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依主子的做,王爷来了,你进屋罢。”

胤禛先是看见沛沛和弘昼在雪地里蹦跶着吃红薯想要下去,看到我款款迎来又改了主意,微微含笑地走来。我停在离他约有两支柱子的距离,抱手靠着,一只手指点着下巴道:“贵老爷面有辉光,是有喜啊。”

“贵夫人聪明外露,不妨猜猜。”他也抱手,靠在第二根柱子。

考我?也不看看我是哪里来的。我抿紧嘴,微扬起头,佯装思量了半刻,道:“十七。你要多谢谢人家。”

“这一回,不知是沛沛手里的烫山芋,还是弘昼嘴里的小甜头。”

“不烫哪来甜,”我挽起他的手,“皇阿玛明面上偏袒了十四,心里头还是老四啊,钱粮兵马,你小胜一筹。”

“怕是没人肯像我当阎王。”

我们越过沛沛的叫声,转头向东花园走。她跺脚只跺两下就又蹲着等慕凌风下一批的红薯出炉。我和胤禛不由自主回头看了她的神态举止,笑道:“这好吃的模样,可不像我。”

“那便是像她爷爷。”我道,右手用力,硬塞进左手套着的狐毛手筒。乌天里飘着的雪花逐渐稀疏,脚步所及之处,全是吱吱,那杨柳条、老槐背,都堆满洁白晶莹的雪。我把脸靠在他的右臂,看着冰湖的面积慢慢缩小,情不自禁微叹了一口气,嘟嘴道,“从今以后,你又忙了。”

“是啊,”他抽出手,从左肩搭紧我,“又要忙了,不知忙到何时。”

我点头,钻到他暖和的胸前,想起一首诗: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君觅封侯。更怕的是,他真是为了一个“忙”而送却性命。那么于我,虽然看不见,也是最最痛苦的事情。但却又怎能不如此,野心生了根就一定会生茎发芽,只能说:“好好休息。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