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如海一进来，众人都起身相让，自然是他坐在靠里的主座上，周子梅和周子琪姐妹俩就都向他问好，康如海虽然没见过她们，但是却表现得很亲热，还问起周家老爷子的身体，得知老爷子现在一顿饭还能吃两碗米饭之后，他显得很高兴。

扭过头来看看杨伯清，他笑着道：“伯清同志啊，刚才我进来，正好碰到陶老师在外面坚持要自己付账，这样很好，我们做领导干部，就是要这样以身作则才好。只有我们带头以身作则了，下面的同志们，还有广大的人民群众，才会信任我们、支持我们，也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更加立身坚定的去做事情。”

等杨伯清客气了几句，他扭头又看到杨睿挨着自己的秘书张克庸坐在墙角处，就又笑眯眯地看着他，“杨睿，刚才过来的时候，听你妈妈说你们正在讨论国内企业经营的问题，你有什么高见啊，不妨说出来，叫我也听一听？”

杨睿闻言抬起头来，一脸的懵懂，跟真的似的，“我？”他笑笑，“康伯伯您别吓唬我，我一个小孩子，哪里懂什么企业经营，我现在正发愁呢，也不知道中考能不能考上一中，我爸说了，要是我考的成绩太丢人，他就要拿皮带抽我！”

或许别人不知道杨睿是什么人，不知道他在此前杨伯清的案子里到底发挥了什么作用，但这些人之中却是肯定不包括康如海的。

康如海是青州市的市委书记，在这个地盘上，可以说只要他有心，杨睿那点小演技小谋算，根本就逃不出他的眼睛，再说了，他曾多年担任周家老爷子的秘书，与周学彬也是相交莫逆，上次周学彬过来，曾与他有过一番深谈，对杨睿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有着极高的评价，这又怎能不惹来康如海的额外关注？

比如前些天乔余善副书记突然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一个议案，认为杨伯清比较适合担任区委书记，而且最后居然还是以极其诡异的全票通过而当选，简直就等于是当头敲了他这个市委书记一记闷棍，事后他自然免不了要去调查，于是很轻松的，他就可以知道此前杨伯清一家人曾经前往拜访过乔余善，知道了乔余善的小女儿就是杨睿的班主任，知道了陶慧珍也是老师，也知道了杨睿的学习成绩似乎不太好……

所以在他面前，杨睿几乎是无所遁形的，虽然细节处他只能依靠猜测，也并不至于就把杨睿设想成这一系列事件的主谋人物，不过杨睿已经引起了他的极大关注却是肯定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杨睿真要腆着脸说自己只是个纯洁的初中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康如海就算是贵为市委书记，也总不能过去撕他的嘴？

因此听他这么说，康如海也只是带着点苦笑，伸手指着他，“滑头，果然滑头！”心里却是忍不住要想，或许是因为杨睿虽然早慧，却也深知小心做人的道理？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公然把刘锦城的儿子胖揍一顿，弄得刘锦城跑到自己办公室里去告状，又该怎么解释？

这时候他心想，大不了改天让人把他拎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看他到时候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于是也就不在此时多做纠缠，而是扭头跟周子梅周子琪又聊起天来。听他们说话，杨睿才知道，原来他跟周子梅的父亲周学梓关系也是极好。

仔细想想，倒也不难明白，周学梓大概是八十年代末才辞职下海，并且经过某些方面的协调，他是直接前往香港经商，在此之前，他却一直都是在中央部委工作，而康如海也是**年才离开周家老爷子的身边来到青州市任职，所以，他和周家兄弟两个的关系都很好，也就是情理之中事了。想必周子梅和周子琪小时候都应该是见过他不少次的，即便多年不见，现在聊起天来口气也是非常亲近和熟悉的感觉。

只不过，虽然明知有些行险，杨睿却还是决定，有些事，一定要试一试。

于是当康如海问起周子梅此来青州的目的时，杨睿就突然开口，问斜对面的周子琪，“对了，子琪姐，听说周伯伯也很喜欢我们青州的富贵巷？可是他真的来过吗？还是因为他听你说过所以才喜欢？”

他这么一问，康如海立刻就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也扭头看着周子琪。

富贵巷他当然熟悉，因为富贵巷拆迁重建本来就是今年年初市里定下来的加快城市现代化建设的重大举措之一，虽然是市长程学兵提出来的，也一直都是由他在主抓这件事，但当初上常委会讨论的时候，程学兵的理由很充分，考虑到那一带的落后面貌，还有治安环境、卫生条件等问题，这件事康如海也是支持的，在常委会上投了赞成票。

但也正是因此，周学彬很喜欢富贵巷……这个话可就有意思了。

这个时候周子琪就有些懵懂，她性子洒脱，虽然在陌生人面前一样可以娟娟而秀、一派大家闺秀的仪态，但是当着亲近的人，她表现的更像是一个有些疯、也很爱笑的普通女孩。用杨睿心里的话来评价就是，艺术家的气质很浓。

洒脱，而率性，纯任天真，不事雕琢。

所以在很多时候，尤其是在让她比较舒服的环境了，她通常会显得有点懒洋洋的，不愿意动什么脑子的，反应也有些迟钝。

这时候听了杨睿这明显的谎话，她就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不过没等到她的表情露馅，周子梅已经接过话去，成功地牵走了康如海的目光，她笑着说道：“二叔倒好像是提过这个话，他一向就喜欢古建筑，这次我跟琪琪过来，他还特意叮嘱我们多拍点照片回去。”

这个话接的巧，就跟事先排练过似的，模棱两可，却又足以让人误会。

听到周子梅这么说，就算是周子琪再不愿意动脑筋也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旦等到她的脑筋开动起来，这些事情自然是掌上观纹一般，于是她一边伸手在桌子底下狠狠地在杨睿的大腿上扭了一把，一边脸上却是也带着笑道：“上次我来青州就拍了不少照片，我爸还直夸我拍的好呢！”

这个话，就更是模糊了。谁知道周学彬是夸的拍照技术，还是夸的富贵巷？

康如海是周家的嫡系干将，跟周家现如今在政坛的旗手周学彬之间自是交情不浅，但是那并不代表他可以事无巨细的事事都跟周学彬沟通。

至于这种细节，就更不可能去找周学彬对证核实。

这时候，听完周子梅和周子琪姐妹俩的话，康如海脸色就有些沉了下来，低头看看手表，他道：“说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跟你们姐妹俩一块儿转悠转悠了，正好今天我休息，就陪你们去富贵巷转转，怎么样？”

说完了也不等周子梅回答，就指着杨伯清和杨睿，“你们爷俩儿做导游，伯清同志啊，富贵巷可是在你们青江区治下的，你应该很熟悉？给我们当一回导游怎么样？”

杨伯清自然是赶紧点头答应下来。

正好大家都已经吃完饭了，康如海和他的秘书也是吃过饭才过来的，于是说话间大家就出了包间，一起动身去富贵巷。

康如海的意思是不要惊动任何人，就当是过去旅游一下，但富贵巷是杨伯清的辖区，稳妥起见，临走之前他还是到酒楼的服务台借电话给公安分局那边打了个电话安排了一下。

于是在参观富贵巷的一行人中，就多了一男一女两个穿着便衣的警察，康如海发现了，知道是杨伯清心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说来也巧，青州市自从十二号那天夜里下了些小雨之后，就一直都是大晴天，今天上午的时候，天气也是万里无云的，等到众人从酒店出来却发现，天色已经不知不觉阴了下来。

杨睿学过分辨天气，知道今天晚上大约会有雨，但是几个小时之内还没事，于是就放心地跟着大家畅游富贵巷。

红砖碧瓦，阴云漠漠。

今天下午的富贵巷，鲜亮而明艳，美不胜收。

杨伯清虽然做区长多年，但文教、城建这一块儿都不是他的业务范围，所以他这个导游多少显得有些不专业，基本上没什么可解说的，于是不知不觉的，曾经对富贵巷做过一些功课的杨睿，还有此前曾来过的周子琪就开始替代了他的位置。

有些人家是人搬走了院门也没锁，大家就走进去仔细看，周子梅和周子琪都带着相机，而且一看就知道都是高端货，这个时候就卡卡的响个不停。

杨睿还跟周子琪合影了好几张，周子梅帮忙拍的，一边拍一边杨睿还要在那里添油加醋，“你们带的胶卷够不够？这么漂亮的古建筑，该多拍几张，现在不拍，等过一段时间就见不到了……”还故意的扭头看看康如海，问：“康伯伯，我听说，这里就快要拆除重建了？”

康如海的脸色如天气般微带些阴沉，此时闻言，却也只能缓缓地点点头。

在青州呆了七八年了，这却是他第一次亲自来到富贵巷——此前的富贵巷实在太脏太乱了，别说是他，就连民警都不太愿意到这一块儿来巡勤。

虽然他早就从资料上知道富贵巷是清末古巷，而且是罕见的保存比较完整的，但资料上的几句话，又怎及得亲眼目睹来的印象深刻？

最后临出这家院子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最后，众人都站在巷子等他，他却伸手去摸一摸已经被破坏的不轻的大门的朱红廊柱——这门庭估计是民国期间有过改动的，明显的门楣上头的彩绘显得粗糙了许多，不及那些仍保存的比较完好的宅子那般细致而明艳。

但即便如此，也仍是美不胜收。

康如海就有些感慨，“这样的好东西要是都拆了，我们该怎么向后人交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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