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赤霞谷(4)
作者:陈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46

吞下一颗补气丹,上半夜御剑,下半夜调息,这就是郭临川的经历。当晨曦照在脸上,他从入定中苏醒,阮静已不见了身影。过去的一夜,就像梦一样,似乎发生了什么,细细回想,又什么都记不住,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还在脑海中萦绕。

事如春梦了无痕,他是一片飘零的树叶,一朵随波的浮萍,昨日在仙都,今日入昆仑,福焉?祸焉?身在局中,看不清,也跳不出。

郭临川呆了半晌,拾起青蜂剑,随手收入剑囊,辨明方向,来到昨日逗留过的山坳。空山寂寂,鸟语婉转,他惬意地躺在溪边,舒展身躯,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短短几天,所得远超过雪窟洞中半年的苦修,道胎距离诞下元婴只有一线,御剑术也已登堂入室,虽然有失求稳的初衷,但修为的跳跃式提升依然让他如饮醴醪,醺醺然踌躇满志。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他还能耐得住寂寞,一点一滴打磨心性吗?

郭临川闭上眼睛,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心想,他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正常觉了?朝打坐,晚打坐,俗语云,坐,坐,坐,你的屁股破!火熬煎,反成祸。

“仙都派从上到下,都没有为段文焕出头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郭临川心中一凛,屏息凝气,不敢稍加挪动。

“没有,听说那些二代弟子都被禁足了,论剑开始前不准离开桃源别府。”

“是谁下的禁足令?”

“奚鹄的首徒荀冶,奚鹄始终都没露面。”

“荀冶?那么段文焕的师父李少屿呢,他没有说什么吗?”

“他很气愤,但什么都没说。”

“卫蓉娘呢?”

“也没有说什么。他们师兄妹都很敬畏荀冶,二代弟子就更不用说了,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看起来,奚鹄似乎已经决定把掌教之位传给荀冶了。”

“好,你去吧,有什么消息再与我联系。”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郭临川等了片刻,只看到一道剑光从树巅掠过,消失无踪,他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心底寒意渐起,依然静静地躺在溪边,鼻息沉沉,似乎真的睡着了。

阳光虽暖,却晒不热他冰凉的心。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头顶有人说道:“不必装睡了。”

郭临川睁开眼,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背负双手,低头望着自己,脸型狭长,五官线条硬朗,有如斧劈刀刻一般,鬓角颇见白发,神情冷酷,不怒自威。

“刚才都听到了吧,不急于离开,有几分小聪明。你是那个门派的弟子?”

郭临川慢慢站起身,退后几步,不卑不亢说道:“曾经是仙都派的弟子。”

“那么现在呢?”

“在昆仑门下。”

“仙都派送入昆仑的弟子,我都见过,其中并没有你。”

“这个自然,我是昨天才拜入师门的。”

“何人门下?”

郭临川并不知道师父的名号,阮静也没有提起,只得说:“有一位姓阮的师姐,引我入门的。”

“阮?”那人略一思索,便知对方在唬人,昆仑上下姓阮的只有掌教的弟子,年幼-齿稚,辈分奇高,怎会收他为徒!他脸色一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斩向对方右臂。他虽是昆仑弟子,也不敢随便在赤霞谷中坏人性命,断他一条手臂,是教训他莫要目无尊长,信口开河。

郭临川早有防备,青蜂剑倏地飞起,与他硬拼一剑,只听得“砰”一声响,他胸口如被铁锤砸中,喷出满口鲜血,双足站立不稳,身不由己向后飞去,重重跌落在溪水中。

那人一招手,将青蜂剑摄入手里,剑身嗡嗡震颤,似乎欲挣脱他的掌控。“剑倒是不错……”他突然警惕地抬起头,只见一个青衣稚女站在溪流旁,肤光胜雪,遗世独立,一双妙目静静注视着自己。

“五行剑宗霍勉参见师叔祖!”他立刻跪下行礼,心中升起不详的预兆。

阮静挥挥手,“免礼。嗯,这里还有一位师叔祖,掌教的师侄,就是被你推到水里的那个,顺便也参见一下吧。”

霍勉脸色大变,急忙上前将郭临川扶起,直挺挺跪在他跟前,双手高高托起青蜂剑,一声不吭。

郭临川浑身上下滴着水,狼狈不堪,他从霍勉手中接过青蜂剑,勉强抽动一下嘴角,嘀咕了一句:“不知者不罪。”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进霍勉心中,他不自觉地把腰背挺得更直。

倔强,固执,骄傲,这就是霍勉留给他的第一印象,郭临川知道对方不服气,但事关仙都,有些话他不能不问。他知道接下来无论表现得趾高气昂,或者彬彬有礼,对霍勉来说都是一种侮辱,事实上,自己站在他跟前,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侮辱,郭临川干脆直截了当问道:“刚才与你交谈的那人是谁?”

霍勉稍稍犹豫了一下,“他是平渊派的弟子邓燮。”

“平渊派与段文焕一干人发生冲突,就是以他为首吧?”

“……是仙都派先动手的。”

“你和平渊派是什么关系?”

“在下本是平渊派弟子,有幸入苦道人法眼,引入昆仑五行剑宗。”

“为什么要指使他们挑衅仙都派?”

霍勉的瞳孔微微收缩,浑身紧绷,紧闭着嘴,一句话都不吭。打又打不过,问又问不出,郭临川有些尴尬,他抬头看阮静,却见她笑吟吟吃着桃子,显然打算置身事外,看这位新入门的师弟如何应对。

郭临川苦笑一声,把肚子里转的念头说出了口,“看来,这个师叔祖的身份不大管用,连个话都问不出来。算了,你不肯说,我也不难为你,想必是你和平渊派理屈,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存心构陷仙都派。你是昆仑弟子,邓燮不是,平渊派的掌教也不是,赤霞谷论剑之前,这件事总会水落石出的。”

他语气很平淡,不紧不慢,却把霍勉一步步逼到了墙角,对方摆明了在威胁他,要把脏水泼在平渊派身上,除非下决心壁虎断尾,弃了平渊派,否则的话将殃及池鱼。一时间他目眦欲裂,大声说:“这件事是仙都派理屈,与平渊派无关!”

“请说。”

话一说开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想起往事,霍勉眼圈发红,愤懑无法遏制,他把霍家与荀冶、卫蓉娘之间的恩怨一一道来,末了说:“此事错在卫蓉娘,错在荀冶,是他们害死了霍家的孤儿寡母,我霍勉粉身碎骨,也要为他们出头!”

“难怪当初段文焕吞吞吐吐,师父师叔他们的脸色那么尴尬!”郭临川摇摇头,觉得这种事情谈不上谁对谁错,在他,总是站在卫蓉娘一边,为她说话,霍家母子的死是个意外,不能把责任全算在她头上,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服侍一个痨病鬼,用童养媳的身份禁锢她的自由,既不合情,又不合理,不过这些情理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无权质疑。

“那么按你的心意,打算怎么办?”

霍勉心一横,咬着牙齿说:“我要仙都派上下身败名裂,我要那卫蓉娘跪在霍家祖坟前,开膛破肚,血债血偿!我……不便出手,就利用平渊派,挑唆他们侮辱段文焕一干弟子,就是为了先出一口恶气。”

郭临川有些无可奈何,只得说:“嗯,你是五行剑宗的霍勉,我记下你的名字了,要仙都派身败名裂,把卫……开膛破肚,我也知道了。你去吧。”

为了不连累平渊派,霍勉把一应责任拦在自己身上,本打算迎接暴风骤雨般的训斥,谁知郭临川轻轻巧巧就放过了他,他一时没缓过神来,问道:“师叔祖,你觉得这件事,孰是孰非?”

郭临川沉默片刻,说:“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辨出一个是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说不清,也辩不明。在我看来,修剑之人,谁的剑利,谁就在理,你把仙都和平渊扯进私人恩怨中,本无必要。”

霍勉愣了半天,长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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