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铁岭镇(6)
作者:陈猿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608

东方发白,星月暗淡,郭临川突然有一种想抽烟的冲动。来到这个世界,他本想好好谋划人生,纵不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傲视天下,也要独立特行,在茫茫人海中保持清醒,不为时代和命运左右,成为笑看风云的存在。这么多年一步步走下来,他离自己的想法近了,还是远了?他有没有从一开始就踏上了歧途?他的选择和妥协是否明智?冥冥之中,有没有一双沉默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结果一条性命,而且是以一种异常残忍的方式,刹那间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一并湮灭,不得转生,望着康平的尸体,郭临川长长叹了口气,没有怜悯,也不后悔,这一刻,他的心坚如铁石。

余瑶悄悄走到他身后,探出头看了康平一眼,问道:“怎么了?”

“呃,一不小心,给弄死了……”

“他……都说了些什么?”余瑶对他的生死并不太在意,道听途说终究是虚,她唯一关心的是云牙宗灭门的真正原因。

无数影像自然而然浮现在眼前,就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切,郭临川心生怜悯,把她拉到身旁,告诉她真相。“你的仇人不是楚天佑,至少,他不是直接的凶手。”

“什么?”

“你爹和你大哥发现的那具尸体,不是什么遇难的散修,而是太一宗凌霄殿一名不入流的弟子,姓严,叫严渝安,师从许灵官,辈分上算是康平的小师弟。他在凌霄殿中做一些迎送打杂的事务,自觉资质平庸,又不得师父的欢心,没有出头的日子,便起邪心偷了许灵官珍藏的一件法宝,悄悄留下山,打算出海投奔蓬莱派,或者干脆自立门户。”

“那件法宝是一枚铜镜,唤作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能将人瞬息传送到万里之外,据说是炼器大师的游戏之作,虽然稀罕,不过是件玩物,一个月才能动用一回,还必须在满月之夜的子时前后,限制太多,派不上大用。许灵官费尽心机从楚天佑手里讨来月华轮转镜,作为凌霄殿一脉传承的宗器信物,视若珍宝,平时供在内室中,只有在宗门议事的大日子才佩戴于腰间,以示身份。”

“宗器被盗,许灵官大发雷霆,尽遣门下弟子四处搜寻严渝安的下落,那严渝安修为平平,人却着实机警,他隐姓埋名混在人群中,一躲就是大半年,许灵官找不到人,只得向楚天佑禀明缘由,自领了一个择徒不慎,御徒不严的罪名,楚天佑也不责备他,只是让许灵官在一年之内找回月华轮转镜,否则的话,便革了灵霄殿一脉。”

“许灵官无法可想,只得带领弟子尽数下山,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也是机缘凑巧,严渝安觉得风头已经过去了,动身投奔东海而去,露了行踪,被康平等一干灵霄殿的弟子截住,一场激战,严渝安负伤逃遁,不知所踪。”

“在灵霄殿中,严渝安的修为排在末两位,不想这一次交手,竟以寡击众,连伤三位师兄,突破重围,康平猜想他是从月华轮转镜中得到了什么好处,短时间内大有突破,虽然比他仍逊色一筹,终究距离不远了。”

“严渝安被戾鬼王一爪撕开腰腹,受伤极重,不可能逃出方圆百里,许灵官得到消息后,亲自坐镇江边,驱使数百条精魂布下天罗地网,逐寸逐尺搜寻,结果还没找到人,就被月圆之夜,七榛山顶的天地元气异变惊动,那是月华轮转镜承接太阴之辉的征兆,许灵官立刻赶到七榛山,这才知道严渝安已死,月华轮转镜辗转落在你手里,连人带镜,传送到万里之外,一时半刻是找不回来了。”

“许灵官狂怒之下,从康平手里取过三尸拘魂令,亲自驱动食尸藤妖,种下十多根主藤,把七榛山围得水泄不通,云牙宗上下三百余口人尽数被食尸藤绞杀,七榛山变成一片鸟兽绝迹的死地。”

“事后许灵官肉袒负荆,跪在风雷殿前,整整七天七夜,向楚天佑请罪。不知出于何等考虑,楚天佑留下了灵霄殿一脉,也没有因滥杀无辜处罚许灵官,为太一宗撇清干系,只是命他在灵霄殿中闭关思过。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我猜想……是他从云牙宗灭门一事中得到启发,以食尸藤配合雷火劫云,能减少人手,尽快清除赤霞谷隐匿的剑修,收到事半功倍之效,事关宗门的大计,区区月华轮转镜和云牙宗的三百余条性命,都算不上什么。”

“你的仇人是许灵官,楚天佑代掌教潘乘年执掌太一宗,不辨是非,庇护门人,也难辞其咎。”

郭临川一句句道来,看着余瑶泪流满面,悲伤不能自已。

根据康平提供的线索,昆仑派已经把注意力投向空竹山苍龙洞,无暇旁顾,二人商议下来,觉得此时一动不如一静,继续留在铁岭镇观望不失为可行之计,最佳的方案莫若联系上阮静,有她在,一切嫌疑都会迎刃而解,否则的话,吉凶尚在两可之间,昆仑派那些头脑僵化的老顽固,一个个都是宁可杀错,不会放过。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宁可杀错,不会放过,这就是你们对昆仑派的评价吗?”

郭临川大吃一惊,肩头微耸,洗鹿剑化作透明,消失于空中,余瑶却是又惊又喜,急忙拉住他的衣袖,说道:“别冲动,是钩镰宗的宋师叔!”

一道纤细的身影降下飞剑,容貌娟丽,明眸善睐,是个绝美的女子,乍一看只有十五六岁模样,再一细看,却有三十来岁,韶华尚未老去。

“宋师叔!”余瑶扑到她怀中,鼻子阵阵酸楚,满心委屈,化作两行热泪。

宋韫摸摸她的头发,心中一软,安慰道:“好了好了,怎么在背后嚼舌头,说昆仑派的坏话,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幸好是我听见,若是被旁人……嘿嘿!”

她将目光投向郭临川,冷笑道:“居然敢向我动手,你是何人门下弟子?”

郭临川收起洗鹿剑,正待说话,余瑶生怕他们起冲突,急忙向他使了个眼色,代为缓颊,把郭临川的师承说了几句,最后道:“此事知根知底的人不多,不知阮师叔祖是否在流石峰上,一问即知。”

“原来大有来头,难怪如此托大!”

郭临川不卑不亢答了声:“不敢。”

余瑶急忙问道:“师叔,您怎么正好经过此地?”

“哪里正好经过,是被玄阴剑诀惊动,特地一路寻过来的!你们逃离赤霞谷,不立刻返回流石峰禀告师长,反而大兜圈子在铁岭镇落脚,打的什么算盘,自己心里有数。昆仑掌教,诸位长老耆宿,旁支的宗主,都在左近的断崖峰议事,昨夜铁岭镇中动静如此之大,断崖峰上看得清清楚楚,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们想避开什么,偏偏避不开,一头撞了上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余瑶听她语气不善,颇有嘲讽之意,心中惴惴不安,道:“师叔,阮师叔祖……她也在断崖峰上吗?”

宋韫摇摇头,“她还在流石峰上。”

听到阮静平安无事,余瑶心中一宽,看了郭临川一眼,说道:“师叔,我们侥幸逃脱大难,其实是阮师叔祖……”

宋韫伸手拦住她,说:“不须向我解释,有什么话,直接上断崖峰向邢长老禀报吧。”

“拜见邢长老?他老人家也在断崖峰上?”余瑶愣了一下,心中暗暗叫苦,邢长老主掌刑罚,向来固执己见,油盐不进,阮静远在流石峰,如何才能消除嫌疑,取信于人?

郭临川咳嗽一声,插嘴道:“当日太一宗千里奔袭赤霞谷,出动了六名结丹高人,十多名二代弟子,由楚天佑亲自驱动雷火劫云,阮师姐她没事吧?”

宋韫顿时脸色大变,上下打量着郭临川,森然反问:“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郭临川坦然一指康平的尸体,说:“那人是太一宗灵霄殿的弟子康平,我用搜魂之术查知了太一宗偷袭赤霞谷的始末,不小心坏了他性命,没能留下活口。”

“搜魂术?昆仑门下,居然会这种邪门的法术?”

郭临川从储物袋中取出玉简,双手呈上,宋韫看了一眼,没有接过来,只是淡淡说:“你无须多言,我信不信你,没有关系,邢长老跟前,也容不得你妄动心机,不过我可以提醒你,阮师叔回到流石峰后,立刻闭关疗伤,至今没有露过面,她不可能为你证明什么,你好自为之吧。”

郭临川说这些话的目的本不在于说服宋韫,他沉着道:“兹事重大,关系到昆仑派与太一宗的消长,我想向掌教面呈此事,还请宋师叔成全。”

“你叫我什么?”

郭临川面不改色,“在下年纪轻轻,入门又迟,跟着余瑶叫您一声师叔,也不为过。”

跟着余瑶叫一声师叔?宋韫皱起眉头,似乎意识到什么,她把余瑶拉到一旁,低声问了几句,余瑶脸颊微红,瞥了郭临川一眼,神情忸怩,吞吞吐吐暗示了他们的关系。

“冤孽,真是冤孽,好好的一个女子,被臭男人糟蹋了——”宋韫心中颇为她惋惜,不过瞧余瑶的神情,似乎是你情我愿,她也不便多事。她想:“算了,只要瑶儿喜欢就好,掌教跟前,我就勉为其难说几句吧,希望那个姓郭的,不要连累了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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