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向渔时，差不多是中午时分，他脸色平静如常，招呼郭、寇二人一声，出了土人村落，沿围墙一直来到通天河畔。通天河在流经土人村落处分出一条较细的支流，蜿蜒穿过村子的西南角，天寒地冻，支流表面结上一层厚冰，冰下的暗流仍与通天河主干相通，河水汹涌，夹带着枯枝落叶卷向下游。

寇玉城性急，抢先问道：“打听到什么没有？”

“驻守在土人村落的二代弟子共有九人，直系一人，五行剑宗三人，御剑宗二人，毒剑宗一人，钩镰宗一人，飞羽宗一人，五行剑宗的金一彪和御剑宗的徐佑已经死了，直系的那个，恰好是我的师弟，姓欧，叫欧思鹭，思念的思，白鹭的鹭，他有个绰号，叫‘欠鸟’，以前跟我关系不错，这次见面，我发觉他变了很多。”

郭临川略加思索，发觉这个外号是个文字游戏，欧字拆为“区”和“欠”，把“区”换成“鸟”，他的名字就成为“鸥思鹭”，古书里有“鸥鹭忘机”的寓言，于他的名字十分相符。他点头道：“这个绰号很有新意。”

向渔的脸色有些古怪，道：“是我取的。郭师弟真是有心人。”

停了片刻，他继续说下去，“欧思鹭原本是个爽快人，心直口快，没什么花花肠子，如果说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就是比较贪图口腹之欲。昨天晚上我去找他，发觉他言辞闪烁，畏畏缩缩，似乎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敢说。我觉得不对劲，就借着久别重逢，留下来与他抵足长谈，花了一点手段和心机，好不容易才从他口中掏出话来。”

他顿了顿，注视着郭、寇二人，低声道：“虽然没有明说，但欧思鹭的意思，似乎杀害金一彪和徐佑的另有其人，并非蛮骨森林中的妖兽。当时金、徐二人出发去通天河上游探查，他正好在密林中寻找菇蕈，见到他们御剑飞过。野生的菇蕈每每有剧毒，土人虽知其美味，却不敢采食，欧思鹭说毒性越烈的菇蕈，味道就越浓郁，他挖空心思，把师门的解毒药都用在这个地方，隔三岔五就要找些菇蕈来解馋。”

“金一彪和徐佑离开后不久，有一人从通天河中窜出，浑身上下滴水不沾，御剑追了上去，当时欧思鹭就觉得不对劲，土人村落中都是昆仑同门，没必要遮遮掩掩，那人为何借着河水匿踪，鬼鬼祟祟，似乎不欲被他人发觉。不过那人行动迅捷，御剑一闪即逝，没看清到底是谁，欧思鹭躲在树丛中，大气都不敢喘，等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壮着胆子回到村落里。”

“他当了一回有心人，一个个找过来，发现同门师兄弟七人都在，这样的话，追上去的只能是孟中流孟师叔，他是沿着冰下的暗流潜入通天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村落。”

寇玉城瓮声瓮气道：“即便是孟中流，那又怎么样？”

“第二天中午，欧思鹭发现孟中流突然出现在村落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到了下午，金一彪御剑逃回来，身负重伤，人事不省，孟中流亲自为他敷药，仍不能阻止毒性蔓延，因此才用金针刺顶之法，将他剩余的元气全部激发出来。欧思鹭因为有之前的发现，存上了心，结果发现孟中流在敷药时，手指沾染上伤口的毒血，指尖有那么一瞬间长出妖兽般的利爪，随即恢复了常态。”

“我们的孟师叔，这些年修为突飞猛进，踏入元婴后期境界，却不肯回流石峰，恐怕是早已走上了邪路，不敢面对掌教。”

“走上邪路吗？”郭临川想起金不换提到，孟中流急切地需要妖丹，原本模糊的想法渐渐变清晰，他有过吞服妖丹的经验，知道那种突飞猛进的感觉一旦上了瘾，就再也戒不掉。

“是啊，不知道他把我们诓到这里来，到底是何居心。”

寇玉城懒得动脑筋，嘀咕道：“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向渔竖起两根手指，道：“两手准备，明里不能跟孟中流翻脸，他是长辈，修为远在我等之上，万一被他看出端倪，恐有杀身之祸，须得小心提防，见机行事，暗中通知流石峰，务必让掌教知晓此事，及时派人援助。”

寇玉城翻了个白眼，“你会飞剑传书吗？”

“问题就在这里，飞剑传书是元婴中期才能运用的神通，我们都不成，大伙合计合计，除了飞剑传书，还有其他法子吗？”

“若有灵虫之类，倒可以一试。”寇玉城出了个主意。

“毒剑宗才擅长豢养灵虫……对了，郭师弟能驱动青铁锋王，能否将消息带回流石峰？”

郭临川摇摇头，道：“青铁锋王只是剑中的一道精魂，不能远离，倒是欧思鹭那边，信得过吗？”

“没问题，当初是我指点他修炼烛阴诀的，交情极厚，可以信赖。”

“那就成了，我们随孟中流前往蛮骨森林，拖延一些时间，一切随机应变，待我们走后，欧思鹭即刻回流石峰将此间事禀报掌教，再遣人手支援，或许来得及赶上。”

向渔细细想了一遍，点头道：“这倒是可行，我去跟欧思鹭说。”

三人商议定，仍回到村落中，向渔用盐巴和茶砖跟土人交易，换了不少兽骨、兽皮、兽筋和草药，郭临川和寇玉城没有经验，什么都没带，只能站在一旁，看他娴熟地与土人打交道，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那些兽骨和草药有什么用吗？”郭临川有些好奇。

“对剑修没用，不过制器宗炼药宗都收集这些东西，从他们手里可以换到法器和丹药。像这根金睛狻猊的腿骨，可以磨制剑柄，这是短毛旱獭的皮，最适合制储物袋，这是木须草，根茎中含有剧毒，是配制桃花瘴的七位主药之一。土人拿出来交易的东西良莠不齐，全看你有没有眼光，运气好的话，炼药宗甚至愿意用培元丹之类的灵药来换。”

寇玉城觉得很无聊，在他的心目中，剑修应当专注于剑，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交易上，得不偿失，他随口问：“为什么不一股脑全换下来，带回去慢慢挑？”

郭临川道：“物以稀为贵，土人有了足够的盐和茶叶，我们就很难用低廉的价格换到需要的材料，所谓欲壑难填，他们的要价会越来越高，从长远看，像这样细水长流，对我们才最有利。”

向渔笑笑，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掌教也是这么说的，郭师弟是明白人，寇师弟，这方面你差远了。”

三人走走停停消磨了一个下午，将土人村落兜了个遍，向渔把手头的盐巴和茶砖全换了出去，收获甚丰，寇玉城有些无聊，郭临川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长了不少见识。

日暮时分，孟中流和浦之澜把众人召集到一处，说了接下来的打算。他们一行人明日凌晨出发，分成两组，孟中流、西门町、寇玉城一组在前，浦之澜、邵康子、向渔、郭临川一组在后，彼此相隔四五丈距离，沿着通天河向上游御剑飞行，相互警惕照应，一旦妖兽现身，众人立即散开，由孟中流和浦之澜正面迎击，其余人等从侧旁牵制，防止其重伤逃逸。

孟中流用若干小石子作演示，详细讲解了各种情形的应对之策，林林种种，不下十余种，每每安排自己挺身而出，直面妖兽的冲击，从不让众人置身于险境，即使是最挑剔的人，也看不出任何破绽。

郭临川心中疑虑重重，若欧思鹭所言非虚，孟中流处心积虑下这么大工夫，把他们引入彀中，到底为了什么？土人村落中明明有那么多昆仑弟子，何必定要飞剑传书，将他们从流石峰诓来？

他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一刻不停地思索着种种可能，临到散去时，他注意到西门町和寇玉城，心中忽然一动。孟中流出身直系，属红莲一支，其余九名昆仑弟子中，八人来自旁支，直系的欧思鹭，又是烛阴一支的传人，无一人属青冥一支，而这次驰援蛮骨森林的直系弟子中，倒有浦之澜、西门町、寇玉城三人修炼青冥诀，莫非这其中有着某种隐晦的联系？

“是为了青冥诀吗？希望那欧思鹭靠得住……”郭临川伸手摸了摸眉心，对即将揭开的真相，生出一丝按捺不住的好奇。

他想起很久以前读过的一篇故事，某个落魄潦倒的生意人，失业，房租没有着落，袋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偶然捡到了一只鼓鼓囊囊的公文箱，里面塞满了钞票，他整个人精神面貌都变了，到酒吧小酌，意气风发，请某位了解他窘困现状的朋友喝酒，爽快地付账，朋友以为他事业获得转机，向他提供了一份优厚的合约，让他的生意起死回生。而后他提着公文箱来到警察局，警察十分惊讶，告诉他，这箱钞票是付给某个犯罪团伙的赎金，他们绑架了富豪的小孩，正受到通缉，那些钞票全都打上了特殊的记号，一旦有人使用，就会被警察发现，视为绑票的罪犯当场拘捕。

他想，泥丸宫里的青冥剑气，相当于故事里那些打上了记号的钞票，不需要真正使用，就能发挥其作用。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