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婴宁
作者:陈梦遗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804

王子服,莒县罗店人,年少丧父,xìng情聪慧,十四岁便考取秀才,娶妻萧氏,未过门而死,故一直单身。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

这一年元宵节,王子服与表弟吴生去郊外游玩,迎面一女郎携带婢女款款走来,那女郎手中持一枝梅花,容华绝代。王子服一见之下,目瞪口呆,注目良久,神魂颠倒。

那女郎走过去数步,察觉王子服举止失态,对婢女说“这小子目光灼灼,跟做贼一样。”将手中花丢在地上,咯咯娇笑离去。

佳人远去,王子服怏怏不乐,俯身拾起梅花,怅然而返。

回家后,王子服念念不忘女郎,相思成病,不语不食,每天对着梅花痴痴发呆。母亲急了,请医用药,病情就是不见好转,眼看着儿子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暗暗担心。

不久后吴生登门造访,王母请他开导儿子,吴生一口答应,笑着跟王子服说“表哥,为了一个女人搞成这样,你可真是痴情。放心好了,这件事易办,我去替你寻找女郎下落。她既然徒步野外,那么肯定不是大户人家闺女。如果没有结婚,我去替你说媒,如果订婚了,咱们豁出去多花点彩礼,不愁搞不定。你好好养病,等我的消息,一切包在我身上。”

王子服闻言,展颜欢笑,心情大畅,这才开始略进饮食。

数rì后,吴生复来,王子服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吴生撒谎道:“已探得消息。我以为是谁家美人,原来是我姑姑女儿,说起来还是你姨表妹呢。等过几天我准备聘礼上门提亲,虽说内亲通婚有些阻碍,但以实情相告,事无不成。”

王子服问“她住在哪里?”

吴生随口敷衍“西南山中,据此三十里。”说了几句话,匆匆告辞离去。

从此后王子服饭量rì增,身体一天好似一天,摸摸枕头底下那只梅花,虽然枯萎,幸喜没有凋谢,凝思把玩,如见美人。但自吴生去后,迟迟没有下文,王子服郁郁不乐,心想“三十里路程不算远,何必依靠别人?不如我亲自登门拜访。”于是藏梅怀中,负气前往南山。

在途飞快,来到一处山谷,只见群山苍翠,景致清幽,遥望谷底,红花绿树中,隐约有个小村庄。

下山入村,所过处几间茅屋,北边一家院落,门前清一sè柳树,墙内桃杏芬芳,修竹森森,王子服不敢贸然闯入,在附近一块巨石上坐下歇息。

俄尔墙内传来女子呼叫“小荣!”声音娇细,正侧耳倾听,一女郎由东而西走出,手执一朵杏花,作势yù往鬓边插戴,不经意抬眼,顿时发现王子服,不免有些惊讶,花也不敢插了,微微一笑,走进院中。

王子服仔细一看,正是元宵节那位女郎。心中大喜,想去追赶女郎,又担心太过唐突,心想“如果表弟没有骗我,这里应该就是姨母家了。可是我与姨母素无往来,又不知她长什么样子,就这样贸贸然闯入,万一认错了人,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一时踌躇难断,急得在屋外走来走去,一会站,一会坐,徘徊不定,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落山,天sè渐渐昏暗。这期间,那女郎隔着院子露出半张脸,偷偷窥探了好几次,见王子服迟迟不肯离去,颇觉惊讶。

忽然,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目视王子服,问道:“哪里来的书生,从辰时一直坐到现在,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饿了?”

王子服理一理衣冠,说道:“我是来探亲的。”

老太太问“你亲戚姓什么?”

王子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老太太笑了“真是奇闻,你连姓名都不知道,还探什么亲?我看你一定是个书呆子。天sè已晚,不如跟老婆子进屋,吃一顿家常饭。房间内也有床榻,且住一晚,回去问清楚了,再来探亲不迟。”

王子服正好肚子饿了,又一心想亲近美人,闻言不住点头,喜滋滋跟着老太太走进院子。

只见门内白石砌路,到处都是也叫做婴宁,她小时候,我还见过面呢。后来姑丈死了,狐狸jīng顾念旧情,经常往来家中。家人害怕,请天师在墙壁贴了许多符咒,狐狸jīng才带着女儿离开。刚才那位婴宁姑娘,莫非正是狐狸jīng所生?”

三人面面相觑,均犹豫不能决断,此时屋内又传来婴宁嗤笑声,一直笑个没完没了。王母莞尔道:“这小姑娘也太娇憨了。”一面说话,一面派下人请她出来见客,婴宁忍住了笑,走出屋子对吴生施了一礼,随即返身入屋,又是放声大笑。

王子服委托吴生去南山查探究竟,来到山谷,却发觉小山村凭空消失,只剩下枯草山花零落,吴生想起姑姑埋葬之地,似乎就在附近不远,心里面不免有些怀疑:难道婴宁不是人,反而是鬼?

回去后将经历告诉王母,王母亦怀疑婴宁是鬼,进屋将吴生所见所闻转述给婴宁听,婴宁并不害怕,王母又可怜她没有家,婴宁也不悲伤,成天只是憨笑,众人都猜不透她。

王母叫小女儿与婴宁同住,婴宁每天早晨都去给王母请安,做的针线手工,jīng巧无比。只是喜欢笑,谁也禁止不住。婴宁笑起来虽然随意,但十分好看,众人都喜欢看她笑,邻居姑娘一个个争着与她来往。

王母打算挑选吉rì替儿子与婴宁成亲,但始终担心婴宁是鬼,有一次偷偷在阳光底下观察,发现婴宁影子与正常人没有两样,这才放下心来。

成婚那天,婴宁穿上凤冠霞帔,拜天地时总是笑个不停,搞得婚礼仪式无法进行,只得草草收场。

王子服因为婴宁娇憨,生恐她泄露房中私事,但婴宁并非懵懂无知,夫妻二人间秘密,从不跟外人提起。每当王母烦恼不开心时,只要听到婴宁笑声,心情立刻舒畅。而奴婢们犯了错误,都知道找婴宁说情,王母对她很是疼爱,只要婴宁开口,往往都会通融。

婴宁爱花成癖,院子中四处都种满了鲜花,甚至不惜当掉金银首饰购买花苗树种。后院中有一株木香树,紧挨着西邻家。婴宁常爬到树上玩耍,西家少年远远瞧见婴宁美貌,忍不住上前调戏,婴宁也不回避,只是笑个不停。西家少年误以为婴宁对自己有意思,样子愈发狂荡。

婴宁手指墙角,笑着离去,西家少年以为她在指示约会地点。晚间欣然赴约,果然见到婴宁在墙角等候,当即上前搂搂抱抱,下体拱来拱去。忽然间命根处传来一阵锥心刺痛,痛彻心扉,不由得嚎啕大叫,在地上滚来滚去,仔细一瞧,哪里有什么婴宁,不过是一根老树桩罢了。

少年父亲听到叫声前来察看,只见树桩上一个洞孔,里面藏着一只毒蝎,少年之所以受伤,想是给蝎子咬中要害,回到家中,不久便即死去。

少年父亲告到官府,揭发婴宁乃是妖异,由于王子服名声很好,县令很快便结案:西家老父诬告好人,不予理睬,哪儿来回哪儿去。

王母听到消息,暗中劝说婴宁“你平常老是爱笑,我就知道会惹事。幸亏县令大人通情达理,如果遇上昏官,一定会传唤我婆媳二人到公堂对质,如果真是那样,我可没脸见人了。”

婴宁发誓道:“从此后我再也不笑了。”

王母道:“人哪有不笑的?只是要分清场合地点。”

但不管王母怎么循循善诱,从那次以后,婴宁再也没有笑过,有时家人故意逗她,她也不笑,不过仍然是无忧无虑,不知烦恼为何物。

这一晚婴宁忽然一本正经,对着丈夫嘤嘤哭泣,王子服很是诧异,忙问“怎么了?”

婴宁哽咽道:“过去我与相公相处rì子不长,不敢说出身世来历。眼下婆婆跟相公都对我很好,我不能再隐瞒。其实我不是人,是狐狸所生。我母亲临走时将我托付给鬼母,相依十多年,才有今天。我没有兄弟,有一件事情只能请相公帮忙。鬼母一个人住在地底,十分孤独,昨晚托梦给我,希望能与父亲合葬。如果相公不嫌弃麻烦与破费,替鬼母完成心愿,婴宁感激不尽。”

王子服一口答允:“行,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办。只是鬼母坟墓被荒草掩埋,不容易寻找。”

婴宁道:“这个不用担心。”

过了几天,王子服备好棺材,与婴宁一同前往南山,挖出老太太尸体装殓,尔后找到姨夫秦先生坟墓,将两人合葬一块。

这天晚上,老太太托梦给王子服,向他致谢,王子服梦醒后将此事告诉妻子,婴宁说“昨晚我也见到鬼母了,她嘱咐我不要惊吓了你。”

王子服问:“为什么不请老太太留下?”

婴宁解释道:“她是鬼,这里活人多,阳气盛,怎敢久住?”

王子服又问起小荣近况,婴宁说:“她也是狐妖,最是狡黠,生母留下她照顾我,常摄取食物喂养我,所以常常挂念她。昨晚鬼母跟我说,她已经嫁人了。”

从此后,每年寒食节,王子服夫妻都会前往秦家墓地祭扫,从不间断。过了一年,婴宁生下一名男婴,尚在襁褓中时,一点也不畏惧生人,见人就笑,颇有母亲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