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张传说中的凳子
作者:温瑞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901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这次,到女子摇头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跟你谈话的?”

无情摇头。

“我在墙这边。我当然不会那么高。我是站在凳子上。这凳子是从娘那儿搬过来的。可是,这凳子却不是我娘的。你知道这是谁的凳子吗?”

无情摇头。

他当然不知道。

那女子却也为他娓娓道来:“这凳子是从‘富贵厢’拿出来的。是我偷偷拿出来的。也就是说,这凳子是夫人的。夫人一向不许屋里的下人拿走一木一石的,只有他们可以拿人家的东西,没有人可以拿他们家的东西,除非他们愿意,那么,送也无妨,不然,他们可一定追究的。给谁康军节度使除开府仪同三司的府邸,追究起来,那当然是天大的事了,谁也逃不了,避不了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无情还是摇摇头。

他真的不大明白。

女子没好气的说:“也就是说,我现在站着的这张凳子,是相公的。”

他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

蔡攸得到蔡京宠信,以准康军节度使除开府仪同三司,自然称得上是“相公”了。当时就有这个说法,蔡京父子入侍赵佶,曲宴上,徽宗戏对:“相公公相子。”蔡京则对:“人主主人翁。”君臣相视,大笑不已。际遇之隆,一门之盛,竟然如此。

那女子即来自左进,那就是蔡攸府,就是“相公府”。那张传说中的凳子,是相公府之物,这点听来是合乎情理的,虽然无情并没有看过那张传说中的凳子。他忽然觉得那凳子很幸福。那是张幸福的凳子。

女子接下去说:“所以我只能跟你说几句话,然后,把东西交给你吃。我是很会做吃的东西的,你信不信?哈!”

无情点头。

他第一次点头。

“哈!你会点头!”那女子很高兴,她高兴的时候,笑得更灿烂。“你也会点头!哈哈!”

更灿烂、更美,美艳不可方物。

无情看得痴了。痴得在不经意间把串红莓接了。女子缩回了手,无情马上又后悔了。早知道,不要接得那么快。

“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我不能站在这儿太久,我得要把凳子还回去了。”那女子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仿佛诉说着许多情怀,“我听你的箫声,太悲怨了,我怕你太伤心,所以送东西给你吃。一个人伤心的时候吃着东西就不会那么伤心了。我不会让你吃苦头的,你别怕我。”

她又嫣然一笑:“我做的东西是很好吃的,你信不信?”

无情这次一清二楚的点了头。

那女子反而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白了他一眼,嘟哝了一声:“你又没真的吃过”

“我没吃过。”无情道,“可是我就知道。”

女子更诧。

她诧异的时候,蹙着两道黑而浓密,秀气如刀的眉,更是好看。

她还是问那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哈!”

无情其实并没有说明他相信的是什么。那女子语意问的却是吃的。

他只好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信。”

女子“哈”地一笑,忽然,回了头,往后望了望。

似乎,有点紧张的样子。

无情的心也紧了紧,有点为她的紧张而紧张了起来。

当她转过背去的时候,她的后头颈肩就『露』出了出来。

这时候春夏交替之际,略略热,有点凉,女子显然穿得不多不厚。她这个年纪应当是扎着辫子的,可是她没,她只挽了个小髻。小髻圆圆的、鼓鼓的、滑滑的、绷绷的,很可爱。她的髻是用一根木筷子,贯串了进去,就把髻扎实了。无情看在眼里,忽然很羡慕那支乌木筷子。他的眼光又飘到自己手上串着红莓的那只木刺子,不觉,拿在手里,有点会心。

那女子的发脚,算是浓密的那种。扯上去的发脚,有的落了下来,后颈部分的『毛』发,又逆着上生,终于会合成了一处绒『毛』的聚合层峦,到了最高处就是细『毛』发的尖峰,在阳光半掩半映下,那一截脖根,仍雪玉也似的白,衬着没完全扣起的衣领,这女子就算奇艳迫人。

无情闭了闭眼。

因为他闻到了香味。

这女子回过头也清香扑人。

他要永远记起这一刻。

不能把它忘记。

他要记住它。

记住她。

——虽然记起时正在忘记,而忘记是为了不想记起,记忆是一种如泣如诉,倾诉给自己忘了的忘记听。要忘记其实就是怕想起,要努力去想起。就是忘记之际……。

但他又很快的睁开了眼。

因为他怕这一刻再也看不到了。

他怕再也看不到她。

他怕她走了。

他怕……。

幸好,他还是看到了她。

她还是在的。

不过她已回头。

她还是巧笑倩兮的望着他。

“我知道你是谁。”

她说,由于她是在墙的暗影下,可是,阴影愈浓,她的眼睛愈是清澈明亮,像水灵就聚合在她瞳眸里一样:

“你姓盛,叫崖馀,是诸葛先生收养的门生之一。我娘说,诸葛要把你训练成捕快,为民除害,除暴安良,昭雪冤狱的,对不对?哈!”

无情这回,一时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的好。

“你要当捕快,要不负诸葛所望,你就得要坚强。”女子说,“你知道一个衙捕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坚强。为什么?因为一个捕快看的惨事、坏事、可怜人、会比常人都多,他经历的凶险、凶暴、卑鄙人,也一样比普通老百姓多,如果他不够坚定、不够坚强,那么,他就啥都不用做了,他自己也一早崩溃了,还当什么替人仗义、出头、除强扶弱的捕头?他自己,就是弱者嘛!”

她说的头头是道。

无情听的不住点头。

她笑嘻嘻的又说:“你知道做一个捕快,最重要的是什么?”

无情这次摇头。

女子抿嘴一笑:“捕役的职责,就是要怀疑,要查证,要推断,要侦察、要找资料,要寻罪证,要抓嫌犯,要问疑人,要打要杀要捉要拿要锁要拷……甚至是猜要测要翻案要水落石出……但就是不能信。”

“你信佛,可以。你信神,可以。你信你自己,可以。但你如果要做一个好捕快,就是不能信,尤其不能信人……”女子说得很快,也完全没有顾碍,可是声音很小,似乎不想惊动宅里的人,“——不可以信人,包括我……譬如我说我不会害你,你也别信,我说是这般说,但我可能一样会害你的!不怀疑,只信人,你就不是个好捕役,也当不成好捕快!”

然后她偏着头问无情:“你,听懂了没有?”

无情摇头。

可是他不是没听懂。

他都听进去了。

听进心坎里去了。

可是他不相信。

——他不信这女子会害他。

(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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