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短歌行
作者:四海无人对夕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533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苻坚原满眼笑意地等着慕容冲的动作,见他突然跪下倒有些意外,略一踌躇,转眼望向檐廊上跪着的随波和段氏夫人,笑着抬了抬手:“都起来罢!”说着便从死命地拿手指压地的慕容冲身边走过去了,来到台阶下,朝段氏夫人颔首致意:“冠军将军的夫人么?”

段氏慌忙还礼,举手低首,嘴里还惶恐着说:“岂敢!”

苻坚朗声笑:“冠军将军智识过人,朕一向十分敬重的……说到冠军将军,朕今天听人说他病了还着实忧心,现在见到夫人在这里,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的了。”

段氏一怔,就着肃拜的姿势回:“夏天快到了,冠军将军受了些暑气,并没有什么大碍,劳陛下挂念了。”

苻坚“啊”了一声,用一种“明白了”的语气说:“原来是中暑——”旋即朝段氏极亲切地笑:“长安地处关中,确乎比关东热上一些,冠军将军要善自珍摄才好呀——”

段氏略一拧眉,笑:“谢陛下。”略顿了顿,又说:“贱妾先行告退。”

苻坚含笑允了,步上台阶,站在随波身边目送段氏离开,饶有兴味地看她走到慕容冲身边说了几句,而慕容冲又霍然抬头、脚下还退了一步,这才有些恍然,微笑着回头同随波说:“外面太阳大,我们进去罢。”

那天晚上,苻坚屏退了所有宫人,一个人跪坐在承光台的凉亭里自斟自饮。

这是一个六角攒尖单檐顶的凉亭,覆盖青瓦的亭顶好像一朵倒悬的花朵,轻盈地覆在八根亭柱之上。亭顶的青瓦反『射』着月光,明晃晃地好像聚了满屋顶的积水。慕容冲呆呆地瞧了半天,终于咬牙走上前去,在苻坚面前跪下,取过案上的青『色』蒜头壶,说:“我来为您斟酒吧。”

他的声音因为屈辱颤得很厉害,只要苻坚说一个字,无论说什么,也许他就会转身跑了。管它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管它什么慕容氏的福祸安危,他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可是苻坚只是看了他一眼,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他只得俯身过去斟酒,因为手颤得厉害,大半的酒都洒在案上了。苻坚只是静静地瞧着,等他勉强斟完了才抬眼一笑:“原先从没做过这个罢?”

不知怎的,慕容冲本来屈辱、害怕得厉害,听见这句轻薄的调笑却心头火起,还没细想就将酒壶往案上一搁,怒视苻坚:“难道你做过?!”

苻坚一愣,大笑,端过酒杯将酒喝了,方才悠然而道:“那是当然——”说着眯起眼睛,目光也远了:“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才六七岁,在祖父跟前侍候——”

苻坚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感慨着说:“转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可真是曹公所说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转眼望向慕容冲,笑:“你知道曹公的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么?”慕容冲一脸茫然地摇头,苻坚将目光投向远处:“意思呢,就是说,你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志意,如果你有无穷的时间,能够从容不迫地去做,或许它是能够实现的。可是,‘人寿几何?’或许,到死也没能实现,那么美好的志意,也就终于落空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深深的忧惧,良久又突然笑出声来,一边说“不说这个了”,一边伸手去倒酒,嘴里还说:“斟酒虽然是小事,可是要想做好也得多练几次,这样人前施展的时候,别人才会觉得你又聪明又能干——”说着端起斟得满满的酒杯,递到慕容冲唇边——慕容冲听前面的话还有些懵懂,听到“又聪明又能干”的调侃却气得全身发抖,苻坚瞧了他一眼,又笑了。

※※※※※※

次日清晨,苻坚如同往常一样驾临东堂。

初升的太阳照亮了窗棂上糊着的白纸,室内却还是昏暗的。殿门打开,苻坚同他的侍从们与阳光一道进来,跪坐着的亲信重臣们朝殿门方向行礼,苻坚从中间走过,步上台阶,在五重席上坐下,然后抬手示意:“众卿都平身罢!”

群臣依礼谢过,抬头时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上首的苻坚却好似没有觉察,只是说:“仇池的杨纂如今专心尊奉晋国,与我大秦绝交,诸位怎么看呢?”

李威回过神,道:“大秦平定了关东,往后就可以专心对西边用兵,杨纂恐怕是想借晋国自保。”

苻坚朝他微一倾身,说:“李公所言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回头朝其他大臣笑:“不过晋国如今正忙着呢,哪有功夫料理他的事?杨纂的这番打算,恐怕要落空了。”

羽林左监朱肜皱了皱眉,问:“如今天下盛传晋国皇帝不能人道,皇子是他授意后宫美人同嬖幸之臣生的,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坐在他身边的姚苌听见了就笑:“真假且不论,手握天下兵马的大司马桓温说这是真的,谁敢说不是?”

苻坚略一皱眉,又听慕容垂说:“无论此事是真是假,晋国眼下无暇西顾了。仇池无礼,陛下正可借此出兵,一举『荡』平!”

原是姚羌谋臣的权翼却有些犹豫地说:“只恐仇池山易守难攻——”

苻坚抬手打断:“朕记得权卿曾经说山川之险不足恃、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这番教诲朕一直铭记于心,怎么权卿反倒忘了?”

向有骁将之称的邓羌摩拳擦掌:“打罢!仇池国小力弱,原就不足为虑。何况仇池杨氏同凉州张氏一样,内斗不断,杨纂的叔父杨统同他势如水火,只消我们让杨纂吃上一场败仗,杨统必定归顺大秦,到那时,大秦铁骑进驻仇池——”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苻坚说:“凉州就是大秦的囊中之物了。微臣说得可对,陛下?”

苻坚一笑,还没说话,李威身边的苻洛一拍大腿,一脸兴奋地说:“要是拿下凉州,我们也不用受北方代国的鸟气了,直捣拓跋什翼犍的老巢,不是比领了十多万兵,却在边境成天疲于奔命来得带劲?”

苻坚笑:“索头鲜卑(即拓跋鲜卑)同汉时匈奴一样,仗着弓马便捷、往来如风,不时入境劫掠中原百姓,的确十分可恶,行唐公辛苦了。不过,眼下说灭凉灭代,还是早了些呀——”

众人听了相顾大笑,又说笑几句,很快便定了由朱肜、姚苌等人同西县侯苻雅一道率兵讨伐杨纂。苻坚端起案上的甜酪喝了一口,李威见他有“送客”的意思,便率众臣告退了。到了阶下,李威朝檐廊上侍立的宋牙一招手,等他到了跟前便悄悄指了指屋内苻坚身边的那个少年,压低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宋牙刚笑着奉承了一句“太尉真是明眼如炬”,李威便暴怒着啐了一口,低声斥骂:“陛下原来没这『毛』病,你是怎么当的差?还是慕容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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