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天必不我绝!
作者:碧墅小厮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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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了狐婴独处,狐戊两人上前报道:“主公,安阳君赵章预计明日午间将到沙丘。属下等以按主公吩咐,买通了舍监缪贤,将沙丘西宫安排给了安阳君。”

沙丘离宫其实有三座,其中最宏伟大气的便是正宫,那是主父赵雍的居所。其次是东宫,为赵王何所居。西宫本该是众权贵的居所,狐婴买通了缪贤,借口西宫屋舍多有破败,无法安置那么多公室,只让安阳君入住。如此一来,安阳君便可放心地谋划他的夺位之事。这点却是连赵章田不礼都不知道的。狐婴认准他们会兵败,也就不去讨这个人情了。

其实狐婴想到的,田不礼早就想到了。缪贤之所以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主要还是田不礼在狐婴之前已经奉上了重礼。

有一点又是狐婴和田不礼都没想到,却被缪贤这个阴阳人想到了。大司马公子成手握四郡之兵权,中尉李兑又沟通了朝堂大半的大臣,虽然有相邦肥义压着,其风头便是瞎子也该能看出来的了。缪贤以狐婴与赵章的贿赂为敲门砖,前去拜访了行营幕府里的公子成。

李兑道:“赵章谋乱,那是定然的。没想到狐氏也与赵章搅在了一起。”公子成默然不语。李兑又道:“不过狐氏兴于原阳,是赵章那边的人倒也不足为怪。”公子成此时才悠悠道:“狐氏并非赵章的人。”李兑一怔,道:“大司马何以知之?”公子成道:“这贿赂舍人之事,只需一人便足矣,何必两家出面?”李兑一听倒也有理,问道:“那狐氏……”公子成道:“狐氏与我们一样盼着赵章谋乱,只是他们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呢?”公子成看了一眼李兑,他知道李兑与狐婴之间的私仇,所以明知狐婴不可能投靠过来,却实在想不通狐婴这么做的目的。

“或许狐氏以为赵章能够成功,先暗中铺下后路,即便赵章兵败,狐氏也不至于受到牵连。”李兑捻须道,“果然是老谋深算的狐狸啊。”“恐怕并非如中尉大人所言。”幕府角落里坐着的客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狐氏是想救主邀功。”

公子成与李兑两人齐齐朝那人看去。那人心中暗叹:此二人皆非成大事之人。公子成道:“先生能否赐教一二。”那人道:“狐氏毅然举家迁徙邯郸,并未留在原阳,可见其并非墙头之草,侥幸投机之辈。否则以原阳地利,若是赵章兵败,定能逃出赵国,或往秦,或往燕。”李兑道:“莫非狐氏认定赵章能成大事?”那人笑道:“若是如此,狐氏早就投入赵章一伙,何必还若即若离?”公子成道:“未必就不是一伙,否则赵章为何将三万骑兵乖乖交与狐婴?”那人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李兑道:“总而言之,现在大司马大人手控四郡之兵,赵章即便不来惹事,咱们也不能让他活着回代郡!”公子成为对付赵章处心积虑,甚至还约了齐人为外援,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当下又看了一眼那人,缓缓在马扎上坐了,闭目养神,心道:哼,狐氏想救主邀功?笑话!他狐氏凭什么救主?若说是老夫,那倒差不多了……

那人辞别了公子成李兑,径直前往东宫。他求见的并非赵王何,而是和赵王住一处的平原君赵胜。赵胜能住在这里,还是受肥义之托。一来赵胜的私兵不少,可以充王护卫,二来赵何也很喜欢这个庶兄,平日粘得很紧。

赵胜听了来人的回报,道:“是这样啊……赵安,本君倒觉得公子成所言有理。你想,到时候公子成四郡之兵齐发,谁能救得主父出去?”赵胜见赵安不语,笑道:“莫非你认为本君也不是成大事之人?”赵安连忙道:“安怎敢作如此想。安所谓公子成李兑成不了大事,乃是因为此二人听我不愿附和便目露凶光,如此气量胸襟如何成得了大事?君上却是胸襟广阔,虚怀若谷,怎么会成不了大事?”赵胜听了舒服异常,仰天大笑之后道:“现下也不管那么许多,总之还是照你说的,跟在公子成身后,无论哪边胜了,本君总还是平原君。”

两日后,主父的车队也到了沙丘,大朝之期定在了翌日午间。

公子成操纵的四郡守兵也已经到了沙丘不足三日的路程。赵章的家兵,五千精锐,也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沙丘地域。狐婴拿着密报,第一次起了寒栗,不经意间喃喃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幽姬已经被狐婴骗去了邯郸,两个火狐队员也混杂在车队之中,受命保护她。现在让狐婴吃不准的是肥义,到底该以何种方式去警醒这位对自己有恩的老者呢?虽然已经安排了五个火狐队员在肥义身边,可事态的发展却总是让狐婴担心。

大朝过了。

赵雍看着呆若木鸡的儿子坐在王位上受众大臣朝拜,不禁又生了反悔之心。看着长子安阳君赵章那副诚惶诚恐行礼的模样,又让赵雍想起了儿子当年在军中的胆略和魄力。此消彼长,赵雍更起了立二君于赵的念头。

“主公,”狐丁来报,“主父传大王入宫觐见,肥相已经备车要去了。”狐婴放下手中的竹简,道:“你速速回到肥相身边,若有意外,不可恋战。”说完,狐婴抓起身边的银枪,命黔甲纠集村里的隐兵,往赵章埋伏的路上去了。这些人都是善骑射的壮年,只因没有选上龙骑兵方才留在村里看护。

赵章的伏兵就藏在正宫门外。这么大胆的设伏让狐婴怀疑赵雍是否有过默许。不过想想玄武门之变,李渊也是听到兵戈声才知道的。历史总是出奇的巧合。赵惠文王赵何,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并不差,若是让赵章成功了,是否也会成就一代雄主呢?

已经没有时间让狐婴追忆古今了,远处一条火龙越来越近,那是肥义入宫的车队。因为是“赵雍”的传召,肥义不敢带太多人,前后不过二十人,赵章的伏兵却在百人上下。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狐婴的人马到了伏击点,只说是奉安阳君之命前来支援。那领头人虽然有些怀疑,见狐婴人数不多,又一口北疆口音,再自信此事机密,也不复多疑。

等肥义的车队进了伏击圈。那领头人刚喊了一声杀啊,狐婴已经一杆长枪刺了过去,顿时局势一片混乱。赵章与肥义的人都分不清了敌友,只有狐婴的火狐队员挡开众人,从车中拉出了肥义,夹在马上往东宫方向跑去。狐婴也不恋战,一阵乱射,传令撤退。

火狐并没有返回东宫,而是带着肥义到了狐婴安置下的村里。肥义惊慌失措,若不是相邦的气度还在,恐怕早就昏过去了。等他见到了狐婴,不禁惊喜交加,一把抓住狐婴的双臂:“怎会是你?!”狐婴笑道:“小子早对相邦大人明言,安阳君定有阴谋。”肥义呆立良久,猛地醒了似的,急急道:“大王有难,你且随我去护驾。”说着就要拉狐婴走。

狐婴脚下有如磐石,怎是肥义拉得动的。狐婴道:“大王不会有事,恐怕此刻公子成已经发兵讨伐安阳君了吧。”肥义急道:“公子成能有多少兵马?怎是安阳君的对手?”狐婴笑道:“恐怕只有相邦大人还蒙在鼓里。大司马此番从邯郸带了七千私兵,足以与安阳君的五千精锐相抗旬日。另外还有四郡守兵,只需三日便可围歼安阳君。”肥义一惊,自己身为相邦居然一点风声都不曾听到,心中暗道:老夫真该告老了不成……

狐婴请肥义上座,命人上酒菜与肥义压惊,道:“相邦大人不妨与婴在此小住。不数日便有分晓。”肥义道:“听你口气,似乎另有大事。”狐婴不语,夹起一块肉,道:“相邦大人,这肉若是在我案上,狗便是再多长两个胆子也不敢来吃。若是我扔在地上……”狐婴随手一扔,门口的狗是平日被喂得熟了的,当即窜了上来,一口吞了下去。

肥义看得目瞪口呆,道:“莫非……公子成……大司马他……”狐婴点了点头,道:“平日他乖巧得很,只是因为主父身边有重兵环绕。现下主父只是一块肥肉,身边并无一个技击之士,他未必会那么忠义。”肥义急道:“那主父岂不危险?”狐婴道:“公子成未必敢杀主父,且等他招式用老,我等再给他致命一击。”狐婴见肥义还是忧心忡忡,笑道:“相邦大人不必忧虑,且安心将养数日。我隐兵于此,他们定然找不到我们。另外,救难也需利器,岂能行莽夫之状?”肥义举杯尽饮,又问赵王的事。狐婴明言公子成将以赵何为傀儡,所以不必担心。肥义总算放了些心,吃了些东西。

局势果然如狐婴所言,当夜公子章见谋反之情暴露,仓促起兵攻打东宫。公子成李兑以逸待劳,伏兵于道,大败公子章部。天明时分,公子章苦战难支,逃入沙丘正宫,主父赵雍接纳了他。

狐婴没有看到赵雍的暴怒,也没有看到公子成阴险的冷笑。他只是从密报中得知,公子成已经率三千人围了沙丘正宫,主父被包围在内。肥义也看了密报,手脚冰冷,差点晕厥过去。狐婴还是不慌不忙地吃着午餐,只对肥义道:“一切尽在把握之中。”

赵章兵败,在主父宫内只是忧心忡忡,生怕公子成会把冲进来把他拖了出去。事实上公子成也的确是这么准备的,只是他需要先将四郡之兵调回。此番赵章兵变,居然轻易地就解决了,那各郡的守兵还是不要妄动,免得背上谋逆的罪名。

赵章在担惊受怕两天之后,终于还是被公子成李兑的卫兵拖了出去,在正宫门前斩首。代相田不礼,虽然想逃,最后还是陪着赵章一起去了。肥义得到了这个消息,又是劝又是闹,只为了让狐婴出兵。狐婴却心知全然不该是此刻动手,劝肥义道:“相邦大人,此刻公子成党羽未全然暴露,贸然出兵则敌暗我明,实在不妥。何况我兵锋不足,如何相抗?”

肥义第一次冲狐婴发火,怒道:“你只要一举勤王之兵,定然从者如云,何须顾虑!”狐婴笑着安抚肥义道:“若是众人有勤王之志,为何不见赵褶、许钧、牛翦、赵固、赵袑、赵希诸将?若说这些人是国之臣,非君之臣,那为何宗室之中也无人赶来勤王?”肥义被问住了,沉默不语,只是不住叹息。

此刻在行宫内的赵雍亲眼看着自己的爱子被杀,不禁心痛如割,热血几乎冲裂了眼眶,眼泪更是被血的热度蒸发得一干二净。赵雍手握剑柄暗自发誓,一旦勤王之兵到了,定要将李兑五马分尸,以泻心头之恨。默祷之后,赵雍的剑重重砍在庭中的大树树干,被砍飞的木屑划破了一代雄主的脸。

赵雍又想到了公子成,比丧子之痛更为哀伤的感觉顿时涌了上来。

在赵雍心中,公子成是一个何等的角色?辅臣?叔父?恐怕更多的还是父亲。赵肃候死后,赵国国君由谁担当?百姓们本以为赵室又会一如既往陷入血肉相残的惨剧之中,谁知赵成挺身而出,将年幼的赵雍扶上了王位。此后,无论赵雍要做什么,赵成都是一力支持,即便是“初胡服”时宗室抵制得再坚决,赵成最终还是站在了赵雍一边。

而现在,这个父亲一样的人,居然带着私兵要困死自己……赵雍的世界真的坍塌了。

两天后,又冲进来一队赵兵。赵雍已经身披战甲,手挽强弓,只等君威不存之时,与来犯之敌同归于尽。万幸,还有人没忘记赵雍是曾经的赵国君主,现在赵王的父亲。他们只是来宣布大王的两条诏令:

其一。凡行宫上下人等,一律出宫!速出者免罪,违令者诛九族。

其二。凡行宫内一切食用之物尽数没收,有敢隐匿截留者,诛九族。

赵雍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知道没人敢背负弑君之罪,于是便想出了这条“天绝”的计策。

寡人身肩天运,天必不我绝!

赵雍咬着牙,爬上了屋檐,从檐下的鸟窝中掏到了鸟卵,恨不得连壳吞下。这已经是他受饿第四天了。每过一天,赵雍都要在廊下的石板上刻上一道横线,尖石划过石板的时候,他的心上也留下了一道深似一道的伤痕。石板上已经重重刻着十四道横线了。要不是一个忠心的寺人冒着诛灭九族的危险偷偷留下了一些面饼,赵雍知道自己早就饿死了。

半个月了,如果勤王之兵要来早该来了。姑且不论外郡,就是邯郸御守之兵都没来,这不异于一把重锤砸在赵雍心头。

——寡人为君为政,就真到了这众叛亲离的地步么!

赵雍咬破了嘴唇,带着咸味的血染红了他的牙齿,看上去就像是头走到了绝路的草原之狼。

石块轻轻地划过石板,再没有尖锐刺耳的声响。赵雍已经浑身乏力,再也爬不上树上的鸟窝。至于檐下的鸟窝,早已经被赵雍掏尽了。

——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寡人了……

赵雍躺在廊檐下,西边的火烧云像是纣王当年点起的火,似乎在嘲笑他这个周臣之后。——要做一个有为之君,流芳百世,切不可从桀纣自取灭亡之道……赵雍想起年幼时肥义的谆谆教诲。那时的肥义以左师之职,凡事都能说出许多道理来……现在肥义如何了?他一定是身不得已,即便天下都背弃了寡人,他也不会离开寡人的……

眼泪终于从干涸数十年的眼眶中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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