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流临安
作者:弄玉&紫狂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0856

第三章

卓雲君悄无声息地掠入内室,程宗扬空抬着两隻手,心头一阵火大,“你个贼秃!没看到门上的字条吗?”

“哦?”已死老僧连忙去看,过了一会儿拿着字条进来,拧眉看了半晌,然後一丢,大咧咧道:“谁看那玩意儿啊!老衲又不识字。上面写的啥?”

程宗扬无奈地挥挥手,“写的啥都和你没关系了。”

已死老僧一点儿都不见外,不管谁的茶杯,拿起来就一饮而尽,“渴死老衲了!这是什么茶?还挺香的。”

程宗扬笑眯眯道:“什么茶啊?那是我小妾的洗脚水。”

“在茶碗里洗脚?”已死老僧哼了一声,“你是欺负老衲没见过女人吗?”

“喝都喝了,打听那么清楚幹吗?落到心里都是病!”程宗扬打开折扇,慢悠悠扇着,“说吧,你们开出什么条件了?”

“金丝!”已死老僧张开一隻手,然後屈起三根手指,“二钱!”

“袈裟!”又屈起一根手指,“一件。”

已死老僧在先,佛门又不拘泥于身外之物,对此只是皱眉而已。到了第三诫“不可妄称佛祖之名”,就连最宽容的佛门宗派也无法接受,要知道念诵佛祖之名本就是佛家修行法门,那句“阿弥陀佛”,世间任何一个僧人都整rì挂在嘴边。

第三条诫律一出,不仅丛林诸庙,连大孚灵鹫本寺僧侣对此都议论纷纷。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一世不拾大师也难以一意孤行,最後把“佛祖之名”定义为本名“释迦牟尼”,其他勿论,才避免了十方丛林的夭折。

即使如此,十方丛林对佛经本义的曲解仍引起大批佛门高僧的争论,一世不拾大师针锋相对,把所有的异见一律归为外道。

不拾大师对佛门事务的极度热情,吸引了大批年轻信徒。可是这种狂热最终演变成暴力。佛门争执一向以言辞辩论为解决之道,十方丛林却首开恶例,在一次辩论中把对手斥为魔鬼,直接动手刺杀了这位高僧。

佛门诸宗的反应多是闭门谢客,不再主动卷入与十方丛林的争论中。唯一的例外则是叵密。叵密寺相信要匡扶佛经本义,必须有金刚怒目的一面,斩妖除魔不可假手于人,因此与十方丛林每论必争。

十方丛林与叵密的冲突持续数十年,由于辩论无法解决问题,双方不约而同地采用拳头来解决。十方丛林以正道面目出现,一世不拾大师又极擅长于讲经说法,吸引信众。他首推《核心武学不扩散条约》,与道流诸宗和世间宗门形成联盟,势力最盛时,天下一半的寺庙都成为十方丛林的下院。

面对双方无法调合的分歧,一世不拾大师亲自发动三次东征圣战。叵密本身信奉密宗,与禅、律、净土诸宗往来不多,等他们发现形势不妙,终于大开寺门接引天下外道,却是为时已晚。终于在第三次圣战中叵密寺被攻陷,同时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追杀。

在十方丛林的yīn影下,叵密门人只能改易身份,分头隐藏。纵然如此,仍不免被大孚灵鹫寺的僧侣接连清除。如果说世间还有不惧十方丛林声威的势力,无疑就是最善于隐匿形迹,始终潜藏在黑暗中的龙宸。最终,叵密残存的一支汇入龙宸,成为龙宸的支系。

程宗扬对提及一世不拾大师的段落听得分外仔细,其他大都一略而过。等已死老僧说完,他问道:“既然衣钵是大孚灵鹫寺的信物,你们叵密搅合什么呢?难道想当不拾大师的转世灵童?”

“阿弥陀佛。不拾伪僧有一个便够了,哪里还需要再转世?”已死老僧沉声道:“断了不拾伪僧的法统,才能还我佛门正义!”

程宗扬明白过来,大孚灵鹫寺要衣钵是为了转世,叵密正相反。一个不拾大师就把叵密打成外道余孽,再有两个转世的,外道的rì子也不用过了。

“佛心庵也是你们叵密的吧?”

“阿弥陀佛,敝宗凋零已久,哪里有那么多门人?佛心庵倒是敝宗的。”

“绕什么圈子?和黑魔海的暗樁作邻居会是什么好鸟?”程宗扬道:“老和尚,你们和黑魔海是什么关系?”

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像牙疼一样咧着嘴,良久不语。

程宗扬拿出一份袈裟文字的抄件,在已死老僧眼前晃了晃,然後随随便便就丢到他手里。

已死老僧笑逐颜开,一边将抄件小心塞到袖中,一边痛快地说道:“听说是龙宸欠了黑魔海好大一个人情,承诺凡是黑魔海的事,龙宸能帮就帮。剑玉姬求到门上,我们叵密也不好袖手旁观。”

“那个小玲儿是龙宸的人还是黑魔海的人?”

已死老僧道:“是黑魔海送给龙宸的。那小娼妇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善儿从来都不和她们打交道。天sè已晚,老衲就不打扰了,告辞!”

“别急啊!”程宗扬一把扯住他,“慈音怎么回事?”

已死老僧戒备地说道:“你问她做什么?”

“她骗了我的钱!老和尚!她要是你们的人,立刻把钱给我吐出来!不然要你们好看!”

“哎呀!”已死老僧一拍大腿,“你咋个不早说!老衲也是上了她的当!手里的钱都被那贼尼姑席卷一空!里面有块玄水玉,是我们叵密供奉佛祖的八宝之一!要不然老衲当了大半辈子的贼,会穷到这地步?”

程宗扬笑道:“当过贼啊?”

已死老僧满不在乎地说道:“英雄不问出身。那贼尼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骗到我们叵密头上。她就是化身芥子,也逃不过龙宸的耳目。老衲用了半月工夫截住那贼尼,谁知那贼尼花得却快,没几rì工夫便把老衲的积蓄挥霍一空。”

“现在呢?”

已死老僧长叹一声,“溜了。”

“溜了?你刚才不还狂吹你们龙宸多牛呢?怎么喘口气就把牛皮吹破了?”

已死老僧脸上微现几分硃砂之sè,搪塞道:“那贼尼甚是狡诈。不过老衲已经找到她的下落,要不了几rì便能把她擒回来!”

程宗扬道:“你也不能白拿我的抄本,这样吧,你们要抓到慈音贼尼,就把她交给我,咱们算两清!”

已死老僧不乐意了,“那贼尼骗老衲的钱你还啊?”

说良心话,程宗扬真不想沾慈音的事,可自己答应过朱老头,总不好食言,只好无奈说道:“把她交给我几天,回头再还你总可以吧?”

已死老僧严肃地说道:“虽然我等弟子不肖,致使宗门沦落,但敝宗向来恪守佛门戒律——小施主要想piáo宿,西溪的浮翠庵倒是做这个的。”

“老和尚,你这门路挺清啊。我跟你说,我就是想piáo,也不会瞎眼到去piáo那老尼姑!一句话,给不给吧?”

已死老僧沉吟半晌,“待老衲擒住那贼尼再作商量。”

已死老僧心满意足地离开。卓雲君悄然出来,“主子,那袈裟的抄件这便交给他吗?”

“放心,给他也看不懂,”程宗扬道:“回头老和尚还得来求我。”

卓雲君对十方丛林传世衣钵的风波也不陌生,禁不住好奇的悄声问道:“那袈裟上写的什么?”

程宗扬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能看懂呢?”

卓雲君笃定地说道:“那袈裟在大孚灵鹫寺传承多年,无数大德高僧殚jīng竭智,也难知其详。世间若有人能识破其中的奥妙,必定就是主子。”

“行啊,几天不见,卓美人儿居然学会拍马屁了。”

卓雲君嫣然一笑,柔声道:“奴婢以前心高气傲,自从遇到主子和妈妈,才知道天下之大,奴婢不过是井底之蛙。”

程宗扬笑道:“我说御女心得你信不信?”

卓雲君道:“一世大师行为方正,哪里会有这些?”

“我给他编一段不就有了?比如我们卓美人儿这双小脚,就够写两三件袈裟的。”

卓雲君媚眼如丝地说道:“那便写吧……哎呀……”

…………………………………………………………………………………

四月十八rì,盘江程氏的股东们陆续赶到临安。第一批赶到的,就是星月湖大营的队伍。

以月霜为首,单是八骏就来了三:卢景、崔茂和萧遥逸。随行的则是孟非卿的直属营——星月湖大营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营。不过江州之战刚结束,月霜再鲁莽胆大,也不至于公然带着一个营的星月湖军士在宋国境内招摇过市。因此只带了直属营的一个排,还有她自己招募的雪隼团旧部和来自荆溪的女营,一行四十余人扮作商旅,用晋国的文牒入境。

由于这支队伍的身份太敏感,程宗扬早早便把翠微园腾空,园中的仆妇都打发给富安安置,整个园子里外收拾一新,自己一大早就赶到城外二十里迎接。

宋国夏季来得早,未至端午便骄阳似火,路面都被晒得发烫。程宗扬站在树荫下,远远看到两骑驰来,马上的骑手剽悍异常,比起寻常的镖局护卫多一分杀气。他打了个手势,秦桧踏前一步,展开车前的旗帜,一个铁划银钩的“程”字跃然而出。

看到旗号,一名骑手原路折回,另一名骑手则径直驰来,在马上向程宗扬行了个军礼,“月少校在一里之外,一路平安!”

程宗扬翻身上马,“我去接一接,会之!照顾好营里的兄弟!降暑的凉茶先喝着!”

一行人马滚滚而来,虽然只有四十余人,却有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当先一名女子虽然看不清容貌,但她戴的墨镜独一无二,除了月霜还能是谁?

程宗扬心头微热,迎上前去,拱手道:“大小姐!”

月霜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唇角的表情冰冷冷的,接着扭过头,对他的行礼不屑一顾。

程宗扬对她的冷漠毫不意外,只打了个哈哈,一笑了之,接着便叫道:“崔六哥!”

崔茂紧跟在月霜身後,他一副落拓文士的打扮,那隻青铜混元锤虽然不在身边,手中的银质酒壶却形影不离。他抿了口酒,然後露出一丝笑意,“chūn风得意马蹄疾啊。”

程宗扬笑道:“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倒是诸位哥哥,一战名扬天下。咦?相雅,你也来了!”

相雅微微一笑,“程公子,你好。”

程宗扬交待道:“临安是平地,比荆溪的山林热得多,小心中暑。幹!秋小子!”

秋少君从月霜的坐骑屁股後面伸出头来,一手捋着及胸长的鬍鬚,矜持地点点头,扮足有道之士的模样,然後沉声道:“哪儿有茅房?”

郭盛低声道:“秋道长昨天不巧吃了隻生瓜,坏了肚子。”

程宗扬往路旁随便一指,秋少君立刻屁颠屁颠地蹿过去,一边跑,一边把鬍鬚掖到怀里,免得蹲下时拖到地面。

“小心草叶!”

“哎哟……”

程宗扬摊开手,“我都说了小心,这儿不少草叶都带齿的,比刀子还利。”

秋少君xìng子随和,这一路与众人都混熟了,崔茂喝了口酒,悠然道:“带齿才擦得乾净。”

程宗扬忍笑道:“卢看起来不小,其实折算下来年产量才等于十多万吨。即使每窖rì产量提高到八百石,年产量也不过三十万吨——还不及台泥一个月的产量。

但即使以目前产量计算,每年二百万石,每石售价一枚金铢,就是二百万金铢。代理八折,也有一百六十万金铢,而包括人力、原料、运输的全部成本,不超过五万金铢。

当然,这是技术垄断下的暴利,而且江州亟待重建,生产的水泥不可能全部出售,大部分还是自用,算下来收益并不太多。在程宗扬的计划中,三年内,水泥的售价将逐步下调到每石一贯,产量也相应提高。如果江州水泥产量能稳定在五百万石,单是水泥销售,每年就能给江州带来上百万金铢的收益。

崔茂道:“孟大哥的意思,水泥坊的支出、经营、管理,由你来安排。除了退役的兄弟,营中的军士尽量不参与经商。”

程宗扬叫道:“我还想从营里抽调人手呢。先说好啊!子元无论如何要留在这边,给我帮忙!”

在李师师的治疗下,俞子元伤势恢复远远好于预期。他用仅剩的一条腿稳稳站起身,举臂向几位校官敬了个军礼,“子元不能再追随几名营长征战疆场。我星月湖……星月湖大营……”说着他声音哽咽起来。

卢景怪眼一翻,“你活着是我星月湖的人!死了是我星月湖的鬼!”

被他毫不客气的一喝,俞子元苍白的面孔似乎放出光来,他挺起胸膛,朗声道:“是!”

程宗扬扶着俞子元坐下,笑道:“你就算不上战场也一样得替我办事,想偷懒可不成。”

俞子元笑道:“程头儿你放心吧!”

崔茂把一份簿册交给程宗扬,“这是大营的账簿。”

程宗扬也知道经商对一支军队的危害,并没有强行从营中挖人,他把簿册递给李师师,考虑了一下,“这样,军事与商业分开,建康世家也有入股的,每家出一个人,到江州商会帮忙。但仅限于市场销售。水泥的制作和账目管理,由咱们自己来做。另外,我建议开设一所军校,为星月湖大营储备人材。”

崔茂与卢景对视一眼,“可以。”

卢景道:“你说怎样就怎样,只要退役的兄弟们能安身就成!”

程宗扬笑道:“五哥尽管放心,保证咱们营里的兄弟都能养家糊口!”

萧遥逸道:“别忘了水泥坊利润有四成是我的!”

“没入股的时候说给你四成,现在已经入股了,就按股份来。”

崔茂道:“张少煌他们的股份也算吗?”

“当然。”程宗扬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们的股份只要还在,咱们就不用担心晋国会从背後给咱们一刀。”

萧遥逸不乐意地说道:“我们辛辛苦苦守住江州,倒让那班酒囊饭袋坐地收钱。”

“不管怎么说,张侯爷他们的部曲也出了力。何况……”程宗扬笑眯眯道:“萧刺史可以收税嘛。”

“没错!”萧遥逸兴奋地一击掌,“我收五成的税!”

“打住!你收一半的税,江州哪儿还有商人敢来?最多值十税一!”

“值十税三!”萧遥逸道:“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衣服还是出门时借的!”

程宗扬扭过头,“月少校,你看呢?”

“水泥坊商税一成。外加一成的特别安全开支,由星月湖大营收取。”月霜显然也很不满意给那些建康世家子弟分成,“毕竟水泥坊的安全是由大营来保障的。”

程宗扬很想指出税收就意味着官方有提供安全的义务,但公然和月丫头争辩显然是一种缺乏理智的行为,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秦桧笑道:“难得诸位来临安,在下已经在北瓦子订了席位,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诸位连rì辛苦,今rì好好轻鬆一番。”

萧遥逸道:“去什么北瓦子?要去就去中瓦子!”

程宗扬道:“中瓦子在哪儿?有什么好玩的?”

“在太平坊。”秦桧用唇角小声道:“是临安城青楼聚集之地。”

程宗扬恍然大悟,“还是小侯爷懂行啊。”

月霜面冷如冰,萧遥逸却没看到,只顾着乐滋滋道:“废话!那些姊姊们,我可想了十好几年了!”

林清浦咳了一声,说道:“北瓦子多是说书卖艺的,月小姐与诸位姑娘若有兴趣,便由在下陪各位往北瓦一行。”

月霜道:“我倦了。相雅,你若想看便去吧。”

卢景与崔茂对视一眼,“我们往城北去一趟。”

崔茂摸出银酒壶,笑道:“今天是齐雲社进入正赛的最後一个机会,我和五哥念叨了一路,这场鞠赛可不能错过。”

程宗扬道:“上次在橡树瓦子,我看到有人用水镜术转播鞠赛。”

“看水镜哪里有身临其境来得过瘾?”崔茂似乎不经意地说道:“我和五哥顺路再去趟齐雲社,今晚就不回来了。”

“那好。”程宗扬扭头道:“秋爷,你的意思呢?”

秋少君摇头道:“我不去。”

“怎么?秋爷肚子还没好?”

秋少君认真道:“他们都走了,我要守护月姑娘的安全。”

程宗扬还未答话,萧遥逸便一把攀住秋少君的肩膀,“既然到了这里,哪儿用你守呢?咱们圣人兄早就安排妥当了,对不对?”

程宗扬拍着胸膛道:“尽管放心!这翠微园绝对安全!”

“听到了吗?”萧遥逸对秋少君道:“你爱幹嘛幹嘛,只要别在园子里待着就成。”

秋少君也是少年心xìng,既然不用自己值守,当然乐意,兴奋地问道:“有驯养虫蚁的吗?”

“虫小子,你来临安可来对地方了。”程宗扬笑道:“临安城调教虫蚁的手段,天下无双!”

秋少君高兴地说道:“我要看蚂蚁赛跑!”

“蚂蚁打仗你看不看?”

秋少君大摇其头,“打打杀杀,有伤天和,蝼蚁亦是xìng命,我只要能看它们赛跑就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