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构陷 上
作者:老榔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606

肇辄没有胡乱地在办公大楼内乱串,而是很老练地向一个路遇的、面像和善的阿姨乖巧地问了声好,说要找他叔叔秋鲁。\本章节贞操手打 shouda8.coM\肇辄小时候到父亲的办公室,每次都是这样干的,从来就没有遇到过障碍,所以这次也如法炮制。果然,那阿姨很热心地拉着他的手,一直护送到了二楼秋鲁办公室,还帮他敲开门。

“小罗主任,这孩子是秋军代表的晚辈,特意来找他的。”

面像和善的阿姨看见开门的秋鲁机要员罗前进后,带些卖乖的口气介绍了肇辄,又把肇辄推到自己身前。

罗前进瞥了肇辄一眼,立刻露出了很警惕的目光。

秋主任家的亲戚,他不说全部认识,但大致的情况还是清楚的。秋鲁父亲秋司令员家里的老亲,在他参加革命后几乎都被还乡团杀害光了,只余他父亲一根独苗;秋鲁兄妹两个,他本人未婚,妹妹更是小孩子一个,秋鲁父系亲戚这边几乎可以排除。至于秋鲁母亲这边,从没听说有什么亲戚;继母可能亲属较多,但都住在江浙那边的沪江附近,也少有来往。更重要的是,从他跟随秋鲁当机要员以来,几乎就未曾见过秋鲁与家里人来往过。眼前这个小孩虽然看上去象那么回事,但罗前进可以肯定绝非秋鲁亲戚之类的家里人,很有可能是假冒身份求上门来办事的。

“小朋友,你是谁?秋主任今天很忙,马上就要启程到省里去,没时间接待你。”

罗前进语气还算温和,但眸子里冷冰冰拒人千里的味道十足。

带肇辄过来的阿姨听到罗前进的话后,没想到拍马拍到了马蹄子,非常尴尬地将身体扭来扭去,呐呐地想解释什么,但又说不出口,于是也有些羞恼地看着肇辄。肇辄歉意地对她笑笑,把她推出了办公室,又转身锁上了门。

“罗主任是吧?我叫肇辄,今天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找秋主任的,麻烦你带我进去。”

“小朋友,我已经和你说了,秋主任今天不见客,而且马上要走。”

罗前进开始不耐烦了。刚才自己临时出去一趟,已经有一个不速之客溜了进去,虽然秋主任没有怪罪自己,但自己工作失职了是肯定的。如果再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或不相干的事情,去打扰今天心情特差的主任大人,或影响干扰到秋主任人生最重要的行程,他这个机要员就不用当了。

“叔叔,我真有重要事儿要当面与秋主任谈。”

“去去,哪里好玩哪里去,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啊!”

罗前进以为面前这半大的少年,一定是秋主任某个下属家的孩子,其父母有什么事情不好意思直接出面,故意让孩子来开口相求的,所以尽管很不耐烦了,但顾忌到言语太过分的话,有可能无意得罪同僚,所以勉强按捺着,没有直接打电话叫人保组的人。

“您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是真有正经事来见秋主任的?”

肇辄很干脆地掏出周宇给他的空35军抬头的介绍信,以很成人化的口吻说道:“您可以将介绍信转交秋主任,如果他看了以后还不肯见我,我马上转身就走,绝不废话!”

罗前进接过肇辄递过来的介绍信扫了一眼,看到空35军的抬头,也看到了上面肇辄的名字,点点头很无奈地说:“你在这儿等着,不要乱跑,我先进去问问。”

肇辄把握十足地颔了颔首,那眼神中完全就是嘲讽罗前进多此一举的的意思。

肇辄进里屋时,自己的那份介绍信正摊放在办公桌的桌面,秋鲁仰着头靠在办公椅的靠背上,目光有些散漫失神,魂魄似正在漫游太虚幻境。

见秋鲁既没有与自己打招呼,也似没看见自己似的,肇辄稍等了片刻后,无奈地在桌面上用指头轻轻“砰、砰”敲击了两声。

“关上门吧!”

秋鲁收敛思绪,端坐好身体后以命令式的语气,不像对小孩而是在对下属吩咐交代事项似的,冷淡地让肇辄关上门。肇辄插上门销后,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用他清澈坦然的眸光凝视着秋鲁,等待着他率先发问。

“周宇给你的?”

秋鲁扬扬手中的介绍信询问。

肇辄轻点头颅表示确实如此。

“书法很漂亮,但不是周宇的笔迹。你写的?”

秋鲁没有进入正题,问了一句漫无边际的闲话。

肇辄再次点头表示认可秋鲁的称赞。

“小朋友,不简单啊!小小年纪,写得一笔好字,跟谁学的?”

“字写得一般般吧。从小跟爷爷练习,以后又跟爸爸学着玩的。”

见秋鲁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肇辄也对他笑笑,口气轻飘飘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来,过来,给叔叔写几个字,让叔叔好好欣赏一下你的书法。”

秋鲁抬手招呼少年朝桌子走近些,拿出口袋里的金笔,又将一叠空白信笺推到他跟前,示意他随便写些什么。少年拿起桌上的金笔好奇地端详了片刻,抬起头来以问询的目光望着秋鲁,意似询问该写些什么。

“就抄写墙上的那幅领袖诗词吧。那是外面那个小罗叔叔写的,你看看与你写的比比怎么样。”

秋鲁指指少年身后墙上悬挂的那幅中堂,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嗯,写得确实不错!再练习几年我估计能赶上罗叔叔写字的水平了。”

秋鲁欣赏完少年的钢笔书法,又用“难得”、“不可限量”这类的词赞扬了少年几句,然后将笑脸收敛起来,示意少年坐下后严肃地问到:“周宇让你来的?”

呵,考验终于完了!你也沉不住气啊。肇辄心底不屑地撇着嘴,但脸上未露声色。

“是周叔叔让我来的。”

“拿来吧!”

秋鲁向少年伸出一只手,将手掌心摊在少年的眼皮子底下,示意他将周宇托付转交的东西拿出来。

“您怎么知道周叔叔托我来是送东西的呀?”

少年有些疑惑的询问着,但还是将贴身收藏的信件交给了秋鲁。

“他人不来,电话也不来,专门托人上门,不是有东西交给我,那你说还会是干什么呢?”

秋鲁拿着缄口敞开的信件反复端详着,并没有急于拆开它。过了一会儿他问少年:“你看过了?”

“看过了。”

“为什么?”

秋鲁问话的用词意思含混,既可以理解为少年为什么要偷看,也可以猜测为周宇为什么要让少年看它。肇辄是按照第一层意思理解的,于是他解释道:“我不是偷看的。周宇叔叔说信件中的内容很重要,如果送信的中途遇到特殊情况必须提前销毁,所以让我事先背诵下来以防万一。”

肇辄也不再卖关子,老老实实将周宇拜托他送信的事儿简单述说了一遍,然后提醒秋鲁赶紧阅读信中的内容,以免耽误了大事。

秋鲁低头阅读信件的过程,肇辄偷偷地仔细观察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但他发觉秋鲁的神情一直很平静,如同一潭死水般波澜不兴。事涉其父生死的大问题,他居然能做到表面上一丝涟漪也不起,这个人的心要么真是铁做的,毫不关心父亲的生死存亡;要么就是已经提前知道了信的内容,预先做好了一切行动上和思想上的准备,足以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聚变。可周宇叔叔还在土寨子那里呆着,他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肇辄边分析边等待着。

“嗯,信件送来得很及时。谢谢你,小朋友。”

“不用了。我就是帮周叔叔一个小忙而已。”

“你是叫肇辄吧?”

秋鲁瞥了一眼介绍信上的姓名,又将介绍信交还给肇辄,亲切地摸摸他的头发,让他小心收藏好,然后口气极为温柔地说:“肇辄同学,叔叔可以问你几个私人的问题吗?”

肇辄用他那清澈透底的目光看着秋鲁,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拒绝。

“你这样,叔叔就当你同意了。可以告诉叔叔你是怎样认识周宇的吗?”

“前些日子在路上认识的。他的车从大白山下来,回部队的中途坏在路中间,我帮他修好了车,就这么认识的。”

肇辄三言两语扼要的讲了认识周宇的过程。他不觉得这些东西是什么秘密,应该可以告诉秋鲁,于是他就说了。

“这封信件的重要性你懂得吗?”

“懂的。”

“你的周宇叔叔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代办,那么一定是他觉得你这个人值得信赖才会让你去做的。秋叔叔我也能信赖你吗?”

“当然能。”

肇辄的话语斩钉截铁。但他心底嘀咕着,就凭你对待父亲生死都无动于衷的样儿,我还信不过你呢!

“那你告诉我,你周宇叔叔是躲在你家吗?”

秋鲁的话里用了一个“躲”字,敏感的少年马上意识到周宇参与的大事儿已经泄漏了。对面这人看来确实事先得到了消息,并做了恰当的安排。

自己这趟危险的旅行真是白来了!盲目参与了一个危险的游戏,冒了风险但还不能得到参与冒险游戏应得的奖赏。肇辄有些后悔了!

见肇辄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且一脸沮丧的摸样,秋鲁拍拍他的脑袋安慰地说道:“你一个人来的吧,也不怕路上出危险?待会秋叔叔让人专门送你回去。”

肇辄刚想说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但下意识地又将欲吐出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轻轻点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秋鲁又问了一些与周宇以及送信有关的问题,肇辄觉得他似乎是在担忧自己行事不稳重泄了密。于是拍拍胸口保证说:“叔叔放心,我知道这事儿不能对外人说的,所以对姐姐和爸爸都没说!”

秋鲁听了少年的保证,似乎一下子就将心底的隐忧抛弃得干干净净。他走到少年身边,很亲热地拥抱了少年一下,又以很真诚的语气代表他父亲老秋表达了对少年的谢意,说他的父亲如果知道少年为了其安全,不惜冒险援手帮助,肯定会很感激很开心的。然后就随意地与肇辄聊起了家常。

“叔叔你不是急着要到省城吗?”肇辄提醒道

“喔,不急的,火车还得一会才到。叔叔的父亲也回省城开会了,叔叔正好借这次回家的机会,将你所做的一切转告他老人家,让他以后有机会也好报答你。”

“不用了。我没想过这些。”肇辄谦逊的表示着拒绝。

“肇辄同学,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

“就我和爸爸,家里其他人都不在了。”

“哦,好可怜的孩子!现在住哪儿啊?”

“黄集公社,小樊村生产队。”

哦,与刚才来的那个樊二柱居然是一个村的,很有意思!看来这樊二柱这一趟来得还真是时候,也派得上用场了。看来这家伙又得走一趟狗屎运。秋鲁心里想着樊村与樊二柱,脸上平静如水,语气依旧平和地与少年闲扯着。

“来,肇辄,把你爸爸的名字、单位、职业什么的都写在这儿。你爸爸是插队的干部吧?叔叔说几句话在这范城县还算管用,有机会叔叔也好帮帮他。”

看到肇辄在纸上龙飞蛇舞地写下“肇飞”两个字,秋鲁的神经一下粗大起来,心底念叨着:“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最近走哪儿都能听见人提起!”这个少年居然是他的儿子,看来与自己秋家确实有缘。这是否就是俗话所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呢?

恰当其时机要员罗前进再次敲响了房门,在外面提示火车快到站了,秋鲁还得回住处清点旅行要携带的东西,催促其加快谈话进度。于是秋鲁将房门拉开,唤进小罗对他吩咐道:

“早上小樊不是过来了嘛,这个小朋友你中午给我一并招待了。他与小樊是同村的,走的时候也好有个伴档。”

“叔叔,我与樊二柱可不是朋友!”肇辄有些不满意。

“不是朋友?那更好,不打不相识嘛!叔叔给你们创造一个密切联系的机会。”

秋鲁哈哈大笑。

“不用的,秋叔叔!”

“听话,既然你唤我叔叔,就按叔叔的要求办。”

秋鲁责备地瞪了肇辄一眼,然后将他推给了罗前进。

目送肇辄和罗前进的身影消逝在办公室门外,秋鲁似要把在胸腹内憋闷了好久的浊气全部排遣出去,悠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将自己放倒在沙发上。

这个周宇真不是个东西,自己上了贼船下不来,临死还想拉上个垫背的!幸亏父亲走得及时、去得干净,没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不可预见的隐患和障碍。中央特殊时期小组和中办的唁电,起码证明了父亲没有被轻易拉下水,或者沾染上一零一事件的晦气。可领袖会不会秋后算账呢?秋鲁想起党史上历次路线斗争的残酷性,想到领袖各个时期的政治对手如张国焘、王明、刘少奇等人的凄惨下场,又不由得惶恐不安起来。

“要把父亲与这件事情彻底地割裂开去,把所有的屁股擦干净,做好一切善后工作。”

秋鲁一边划着火柴点燃了周宇的信件,一边盘算着还有哪些善后事宜要处理。想了一会之后,他推开里屋的门,从外间罗前进的文件柜中找出了自己上次已批阅、交罗前进存档的那封检举信件,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刷刷地在信封上签署了一行处理意见:急件!交县人保组并商黄集公社革委会及知青工作组斟酌办理。又在举报信笺的落款人后的留白处,补签了一行意见:不能放任任何右派份子和一切阶级敌人,通过类似的无耻行径破坏上山下乡运动,损毁我们伟大文化革命运动的胜利成果。要严厉打击,绝不手软!

做完这件事后,他拿起桌上肇辄抄写的那首领袖诗词和写有肇飞简历的信笺,与检举信夹在一起小心地放置到罗前进桌上待处理的那叠文件的最上面,然后下楼到了大院门口的值班室前,唤过中年男门卫,告知他一旦见着自己的机要员返回,要立刻不容耽搁地通知他去粮食局的宿舍见自己。交待完这件事儿,他又如同往昔一样,迈着沉稳安详的步伐,向郊外那幢西洋式小楼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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