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钓心
作者:萧野鹤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266

共和国沾有一官半职的人可谓恒河沙数,但如果进行层级划分,处在金字塔顶端的除开中南海的巨头们后,毫无疑问是各省、直辖市的党委书记。像陈昭南这种才配称得上封疆大吏,是荆楚省说一不二的第一交椅。虽然省内何家毫无疑问是首屈一指的红顶家族,但那毕竟是家族的概念,何家精英众多势力渗透各方,团结起来自然是撼山易撼何家难。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严格讲究权力制衡的党内是不会允许这样的家族还有一个可以绝对掌握一方生杀大权的人的,所以经常可见抱团后分量极重的大家族就是没有可以称得上一方魁首的人物,而真正的执牛耳者身后的家族偏偏又不够强大的情况。

在荆楚省,能令何家忌惮的家族是刘家,而能令他们忌惮的人,只有陈昭南一人而已。

想不到陈辉阳带来的这三四个老友中,第一个便是这位在“中部崛起”战略中表现突出取得了不俗政绩的传奇人物。虽然如陈昭南本人所说,还过几个月便是换届期了,但像这种政治生涯成就卓越的元老,是去是留即便是中央也要征求他个人的意思,就算他真的撒手归隐,其背后蕴藏着的隐『性』人脉与能量依然不可小觑。

难怪陈辉阳会捎带上自己这么一个身份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了,果然有惊喜。

唐生离姿态谦逊地跟在整条队伍的后面,那些西装革履的秘书随从们吃不准这学生模样的青年是什么身份,但既然是有资格受邀前来的人想必不会是什么默默无闻的人,倒也对他相当友善。唐生离自然来者不拒,借着这个机会与这些机关要员逐渐熟络,也大概弄清楚了今天前来的除了陈辉阳陈昭南,还有一位是已经退休多年的前荆楚省人大常委张振宏老爷子。但对于最后一位清风瘦骨身穿长衫的老人身份却是没人提及,这些权贵的心腹们也都是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唐生离略感好奇,看来这个人的身份倒是个相当忌讳的话题。

度假村方面的负责人一早便得知这些大神过来的消息,已经为他们单独准备好了一块风平浪静微风怡人的垂钓区。几个老爷子言笑着纷纷坐上了湖中木桥上的垂钓位,看他们辨别水流抛钩撒饵的模样显然都是浸『淫』其中多年的高手,垂钓讲究静心,老爷子们端正坐好后随从们纷纷退到岸边不敢打扰。在陈辉阳的招呼下,唐生离也选了套钓具坐了上去,谭伶生常年喜欢在村口垂钓,唐生离对这套活也算熟悉,放线挥杆都有模有样。陈辉阳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多半浮躁急进,看不出你也是个行家。”

“陈伯过奖了,我也只是略知一二而已。”唐生离倒是经常和董人雄一起在河边『摸』鱼,正儿八经的垂钓是真没干过,完全是按照印象中谭伶生的动作依葫芦画瓢。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陈辉阳只当他是谦虚,“只有深入此道,才能了解其中的乐趣,略知一二可做不出这么标准的动作。”

一旁的陈昭南也点头道:“陈老弟说的不错,年轻人是该谦虚,不过也要把握好度,在我们几个老家伙面前当然没什么,在外可就容易被人理解成做作了。人心不古,现在的人都已经不会用善意去揣度他人咯。”

“谨记在心。”唐生离轻轻一笑也不辩驳,虽然自己的确是没什么实践经验,但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也不错。

继而开始撒饵,唐生离秉承谭伶生的撒饵方法有些与众不同,常人往往直接串好鱼饵后便开始钓鱼,而他会先在选好的水域撒下一片鱼饵后才入水,鱼钩混在一堆鱼饵间。

陈辉阳笑问道:“你这样广撒饵,万一运气不好偏偏就没有鱼去咬钩,只是吃完其他的鱼饵,岂不是太亏了?”

“我倒是不这么看。”唐生离摇头道,“既然志在得鱼,又何必在乎少少鱼饵的付出,多撒点鱼饵,总是可以更快更多地引来鱼群,咬钩的几率自然也就大大增加了。万一真的运气太差,也只要再撒鱼饵便是,鱼与人同样存在贪欲,总是会上钩的那条的。”

“哦?这么听倒也有些道理。”陈辉阳笑着将话题引向了陈昭南,“老哥,你是高手,你说呢?”

或许,这本来就是陈辉阳的既定计划。

陈辉阳处心积虑,陈昭南却也不是初出茅庐,摇头笑道:“陈老弟,你想将这后辈推荐给我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陈辉阳一阵干笑:“老哥你还真是火眼如炬,我这一点算盘都被你看穿了,也没啥好说的咯。”

“不过呢,我确实有几分欣赏他。年纪轻轻就够成熟够气度,怕是当年的自己也不过如此吧。”陈昭南坦诚道,“只是年轻人的思维方式终究还是不同,这位后生是叫生离吧,我今天就倚老卖老指点你两句,钓鱼,鱼只是表象,其实钓的是心呐。一心只想钓上鱼的,不过是世俗庸人之见;想通过钓鱼来获得乐趣陶冶情『操』的,相对要高一个档次;但真正的最高境界,便是人在钓鱼,却没有人知道你真正想钓的是什么。后生,你可听得懂?”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陈老一言,醍醐灌顶。”唐生离恭敬地点头笑答。

“哈哈,好,孺子可教也。”陈昭南老眼笑得眯起,“扁舟沧浪叟,心与沧浪清,你这个年纪就能悟到这种心境的,前程注定锦绣!”

一直闭目垂钓的那位前人大常委张振宏忽然睁开眼叹道:“老陈你又起了爱才之心了,我都好多年没听到你笑得这么爽朗了。”

“年轻人,我问你,在你心中,究竟对钓鱼有着怎样的观点?”他忽然也问向唐生离。

唐生离明白,对自己的考验来了。

他略一定神,悠悠开口:“方才陈老所说三种境界,第一种虽然直来直往图谋短浅,但亦不失真『性』真情;最后一种则是返璞归真的大道,难寻难得;唯有第二种视垂钓为修心乐趣的,晚辈最为不齿。只因晚辈曾经读过一句话,钓水,逸事也,尚持杀生之柄;弈棋,清戏也,且动战争之心。一杆一饵,蕴含无数杀念贪欲,以此来养『性』,简直无稽之谈。所以晚辈在钓鱼一事上,只看见充满无尽的杀伐的俗世。而坐在这里的各位前辈,也正是因为参透了那第三层境界,才真正的走到了超凡脱俗位列仙班的今天。”

张振宏眉头一紧,随即又舒展,再次闭目,陷入沉思。

“哈哈哈,能让最喜欢刁难人的老张闭口不言,生离你这一番话说的可谓精辟之极啊。”陈昭南拍着大腿大笑,“会心不在远,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便居然有万里山川之势,片言只语内,便宛然见万古圣贤之心,这才是达人的境界。这与你刚才说的那句同样是《菜根谭》里面发人深省的好句,此刻用在你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生离你要是从政,不可限量啊。”陈昭南已经是对这少年刮目相看,小小年纪就能像他们几个老家伙不『露』锋芒,大巧藏于拙,恐怕就是京城如今最炙手可热的那位公子也未必能胜过他多少了。戎马一生轰轰烈烈的老人唯一的缺憾就是虽然有数名至交好友,却一直没有传承衣钵的得意门生,不由得起了再多指点一下唐生离的心意,如有机缘,他必然会在华夏政坛上绽放出举世瞩目的光芒。

“不过呢,老家伙还是要说说,要想一路走到底而不为风浪所动,绝不是只靠在搏杀中不断取胜就能做到的。华夏人毕竟有着圆滑中庸的传统,太过异类不是好事,过刚易折过柔易灭,如何取舍全看个人智慧。人呐,年轻时心高气傲,总想除去所有障碍一扫**再爬到顶峰,也只有磕磕绊绊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能明白,障碍是扫不完的,留着却也未必是祸害,水至清则无鱼,审时度势,相当重要啊。”

陈昭南忽然话题一转,指向最后那个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笑意盈盈地当着聆听着的、身份神秘的长袍老人:“生离,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

老人笑而不语,唐生离默然摇头。

陈昭南低声道:“他啊,曾经是整个共和国南方的地下皇帝,也是和我斗了大半辈子的老对手。我想你应该听过洪门这个词,他就是前任南洪门龙头洪雨浓,照理说我跟他完全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了,可你看我们俩现在可不是和睦融融地坐在一起钓鱼?”

“所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陈昭南感叹。“事实证明在我与这个老家伙合作的几年内,荆楚省黑道一统,秩序反而更加安定,我与他都是受益者。这应该能给你不小的启发吧?”

“的确引人深思。”唐生离一面不动声『色』地回答,一面心中大为意外,这个人竟然根本不是权力阶层,而是曾经的黑道大枭,难怪那几个知情的秘书会语焉不详带过,这种事的确不是能随意对外披『露』的,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就大有文章可作了。

须发花白的洪雨浓终于发话了,他看着面『色』红润的陈昭南,语气有些忧虑:“你还真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了,不过我看这个事现在也是压在你心坎上的最大心病吧?我老了,已经让出了龙头的位置,做了洪门中并没实权的制皇,接替我的是我那个向来脾气暴烈的族弟洪知味,你也快退下去了,这荆楚省怕是要再起烽烟了。”

“知我者莫若你啊。”陈昭南转而也变得忧心忡忡,“咱俩都一退,就再也没人能制衡住荆楚省的黑白两道了,难得这几年省里势头良好,我真不想又出什么岔子。”

“生离,你怎么看?”

陈昭南忽然将这等指点江山的大事抛给唐生离,所谓集思广益,听听这个思想不俗的年轻人的看法,说不定有所启发。

“这算是国家大事了,我一介外人不好断言。”唐生离沉思道,“不过我看这还不是个死局,既然陈老您还在位上,便有机会。您大可效仿当年宋徽宗招安梁山征方腊的举措,要么扶植一起可以对抗洪门的势力,要么直接从内入手,给洪门换一个可以招安的新龙头。”

洪雨浓看向唐生离眼中暴『露』精光:“老头子怎么说也是洪门中人,你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愚蠢?”

“晚辈本来就有也说给您听的意思,所以并无畏惧。”唐生离自然不会被洪知味三言两语吓倒,继续沉稳道,“国家机器绝对不会容忍一个不能招安的巨大黑帮存在,如果这两条路都行不通,而新龙头又是如您所说的凶悍,我担心南洪门最终会消失在国家的倾轧之下啊。而南洪门一旦倒塌,荆楚省甚至整个南方的黑道格局都会天翻地覆,对『政府』而言也不是什么最好的结果。这种两败俱伤的局面,我相信陈老和洪老都不愿意看见吧?”

洪雨浓呼地叹出一口长气,无奈道:“还真让你说中了,看来你也算是有真材实料的。不过局面还没有走到这么危险的地步,我身为制皇,平时不打理帮会中事,但只要是大事没有我的准许,龙头也不敢为所欲为。陈老头也还在位上,这个省的形势,还没有这么快崩塌。”

“怎么样,小子,有没有兴趣跟着我洪老头去闯一闯?”最后才发话的洪雨浓忽然对唐生离最先伸出了橄榄枝。

“老洪你这可不厚道啊,我明明先看中这小子的,你就这么摆明抢人了?”陈昭南笑道,一副不满的样子。

“哪里是什么抢人,这小子是有天赋不错,不过也没必要跟着你去混那勾心斗角的政坛。你也不看看带他来的是谁,辉阳可是省军区的头头之一,背后又是京城那豪气吞天的彭家,这小子去混政坛完全是多此一举。”洪雨浓无视陈昭南的抗议。

陈昭南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其实在他心里也未必就是真的要唐生离从政的,正如洪雨浓所说,政坛腐朽如一潭死水,很难有什么惊喜,放他去洪门,说不定真能打开新的局面。

毕竟陈辉阳曾经提过,唐生离在黑道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

“好了好了,小子你也不用考虑了,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洪雨浓摆手道,“辉阳你也不会有意见吧?”

“嘿,我能有啥子意见。”陈辉阳呵呵笑着没事人一样,“我又不是他监护人,这小子的事当然是他自己决定了。”

所有人的视线忽然都集中在了唐生离身上,他沉『吟』半晌,才不紧不慢道:“我这么说洪老可别介意,跟着您进入洪门我没有意见,但我觉得我还是想保持学生的身份,在行动上也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性』,而在洪门的身份也最好不要有太多人知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的有机会如您所愿,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吧。”

他从来都是个不愿受拘束的人,如果按正常途径进入洪门势必要受到诸多门规的限制,也将很难再继续自己固有的计划。

清瘦的老人猛然瞪大眼睛怒道:“多少人求着要跟我都没有机会,你这小子忒地不知好歹!”

陈辉阳陈昭南都是一惊,深知洪雨浓真的发怒了后果严重,正要好言相劝时洪雨浓却突然脸『色』和缓笑了起来:“不过我倒是很欣赏你的胆『色』与见地,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便敢在你身上押宝,将你作为秘密武器,希望到时候你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始终波澜不惊的唐生离嘴角一翘:“定当竭尽所能!”

与此同时,他一直浸在水中的鱼竿猛然下垂。

已有愿者上钩。

垂钓一直持续到中午时分,本是满载而归的几人却纷纷将鱼重新投入了水中,拿陈辉阳的话说就是这些人都是何等身份,谁也不图那几条鱼,就是找个机会大家聚一聚聊一聊罢了。在度假村的餐厅内用过餐后都还忙着有事的老人们决定打道回府,轿车逐渐启动,临走前陈昭南拍着唐生离的肩膀道,既然决定跟了老洪就好好干,不过以你能耐走多元化道路应该也不成问题,啥时候想往政经上开辟个新世界了尽管来找我,这方面我的路子要比辉阳广多了。

陈辉阳干笑着督促唐生离,还不快承了老爷子的这份情,他这一句话完全够当你闯『荡』的本钱了,以后我可是不用盯着你了,就冲今天给你搭的桥,就足够给无例一个交待啦。

唐生离拱手弯腰表达对陈昭南的谢意,他有点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得到几位老人的垂青,陈昭南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般自言自语道,你们年轻人很难懂老一辈的想法,我这一生低『潮』过风光过,到现在也别无他求了,遇到好一点的年轻人自然会乐意去帮你们铺路,这样国家才能后继有人啊。不然仅仅靠共和国现存的人才体制,不知有多少天才会被埋没,可惜,可叹。

老人唏嘘着坐进车里,向唐生离摆了摆手。唐生离直起身时,已经目光炯炯。

陈辉阳无疑给了他一个绝佳的攀登机会,他没有理由谦让推脱,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前进,这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苦孩子的本能。

他『摸』出手机,给远在荆安市的管仲发了一条短信:

“契机来临,已可启动经济帝国计划。”

ps洪雨浓为洪门前任龙头,现在退居制皇,洪知味为现任龙头,前面将两人名字写混淆了,已经修改,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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