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冤狱)夜中黑白怎分明
作者:又是十三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322

其时天sè未亮。 首发--无弹出广告几名nǎi娘睡眼惺忪,起来开门。胡不为不及跟她们多话,抢进房去,抱了胡炭出门就走。他是刘府的尊客,众人不敢问他,眼睁睁看他没入夜sè,叫醒门房自出门去了。想到从此便不能再抱着那个可爱娃娃,尽都心下惘然。

正值四更天,人人酣梦。长街寂寥,远处不时响起更梆和零落的狗吠之声。胡不为不辨方位,只顺道急奔,一路却没遇上什么人。

奔了约莫两刻钟,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坐倒在一扇木门下呼呼喘气。回头看看来路,微光朦胧,大石板路面沉静的很,没有人追来。他酣战一夜,几乎没合过眼。此时急奔一路,直觉得手足如绵,怀里的胡炭也比往时沉重许多。如此状况,须得好好歇息,将养jīng神才是,要不明rì也不用赶路了。好容易等得气息喘匀了,力气稍复,爬起来又向前走去,盼望能找个客栈歇宿下来。

西京是个繁华大城,rì间人来人往,商贾旅人不绝。这样的城镇自然是旅店遍布。胡不为沿道只走了半袋烟工夫,看见前面道边一间房子灯笼高挂,几串铜铃挂在门首。一张黄布旗子上书着:同来喜客栈。当下疾步上前,敲门进去歇宿。

预付了房钱,一个走路频频点头的店伴带他到楼上单身客房安睡。客房倒颇雅致,桌椅整洁,也贴着几幅写意山水,几幅文字。胡不为困倦已极,只想倒头长睡,哪还有心情闲赏风雅。将钱袋扔到床尾,也不脱衣,安顿好小胡炭,埋头就睡下了。片刻间鼻息如雷,自与周公交流心得去了。胡炭rì间睡得多了,此刻jīng神健旺,睁着两只眼睛, ‘呀呀’自言自语。小拳不住挥动,跟他爹设坛骗人时乱舞拳脚有八分相似。果然是天生骗人的好苗儿。

一觉直睡到第二rì午时。胡炭饿了,张嘴呱呱大哭,胡不为好梦正酣,恨不得将这个小闹人jīng掐死了事。趴在床上留恋了好一会,见他哭的实在厉害,只好愤愤起来,口中道:“好了好了!小祖宗!就来伺候你了。”长长伸个懒腰,一阵柔风吹上面来,惬意无比,看看窗户大开,rì头晒落到地面,屋中亮堂堂的。心中暗赞这店里伙计伏侍周到,一早就来开窗换气。下会若还来西京,定到此店歇宿。

待得收拾行李时,不由得大叫一声苦也。原来,昨夜放在床尾的一大包银子,早已不翼而飞。这窗却哪里是店伴来替他开的,而是飞贼光顾后的逃遁之道罢了,顺便开来替他胡家父子通风清凉了。这般巨额钱财到手不足两rì便又没了,胡不为懊悔得只yù跳楼。六百两的雪花大银啊,他挣上一辈子都挣不着,这般轻轻巧巧便充了贼资,饱了贼囊,如何不令人激愤直想吐血?胡不为在屋中连连顿足,唉声叹气,不住围着茶桌绕圈子。见面前一个小凳拦路,想也不想,一脚踢飞开去。足上疼痛传来,却哪及得上心中痛苦之万一?他爱财如命,此刻丢了银子,真跟丢了命一般难过无已。心中把贼的祖宗一百八十代骂得体无完肤,深恨自己长个猪身子,睡死成这样。推而上之,又将昨晚两个狐狸jīng也恨上了。想来自己如此疲累,原是她们播弄所致。两个妖妇渴如经年沙漠,无数次碾榨他,才让他困乏成这样。此刻心中急悔急怒,他那还有甚么清晰心思,但凡跟丢银扯上干系的,都让他骂上了。他倒不想,昨夜跟两个妖妇鬼混时,他胡老爷子神魂颠倒,乐不可支的,只巴不得在刘府再呆上一两年。

银子是丢了,摸摸身上,怀里的青布包裹还在,钉子和玉牌并蜈蚣内丹等物并未失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此刻胡炭却自止了哭声,他老子心烦没顾的上理会他,小半天工夫下来,小娃娃哭累了,自己吃指头玩。

自怨自艾了好一阵子,胡不为也感腹中饥饿。刻下盘缠尽都没了,可须好好打点,另寻些银钱来充做路资。胡不为心中盘算,定神符效验极神,自己大可以充个走方郎中,替人治病收钱。每愈一人收取一两银子,穷人便少收些,三钱也可,,不怕没人送钱上来。然而难处便在这了,偌大的西京城里,他一人不识,却去哪里弄个棒儿和白布烟墨呢?胡不为心中想了几遍,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着rìsè渐渐偏去了,担心店家又加房钱。赶紧抱起胡炭,出门下楼。心想:先到外面转转看罢,兴许有谁家不用的晾衣杆儿和破旧衣裳,先简陋制上一幅再说。

楼下大堂人声鼎沸,许多闲人武师正吃午茶,叙些离奇故事和四方见闻。内中一个面皮通红的老头嗓门尤大,胡不为还在楼梯中段便听到了他的说话:“……你这信州怕是去不成了,看来还要在西京耽搁几天。”有人答他的话:“那却是为何?我赶到信州有急事要办,可不能在路上耽误太长时间。”老头嘿嘿一笑,道:“客官是刚刚睡醒吧?还不知西京城已经出大事了。刻下西京已经封城,所有客商旅人,只许进,不许出。留守大人的通告贴在城门上了,嘿嘿,要想赶路哇,您要长出一对翅膀才成。”那人 ‘阿唷!’一声,甚是焦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竟要封城?告示上有没有说要封几天?”老头嘿嘿一乐,道:“客官,你这话算是问对人了。我有个侄儿在府衙上当值,所以知道内中的掌故,您要是去问旁人,决计没有我知道的清楚。”话说到这,却卖关子不说了,坐到座上,慢饮茶水。

胡不为已走下楼梯,听这老儿话里悬而不尽,当下缓住脚步,要听他说完再走。那跟风说话的客人也是个惯行四方的,看见老头把话藏起了,当然知趣,招呼小二道:“小二,给老爷子加一壶铁观音,再来一碟茴香豆,会到我帐上!”小二应了。红脸老头登时sè霁,一张脸笑的跟花朵也似,连说:“客官您太客气了,教您这般破费,如何当得?”他是镇rì在茶馆旅店中混rì子的人物,专以小道消息换取茶饮饭食,口中客气,心中却是暗喜:又蹭得一壶好茶了,这人倒当真大方。当下咳嗽一声,故做神秘,压低了嗓门说道:“客官您有所不知,昨儿晚上,西京城出了四件大事,现下闹的人心惶惶,都说老天爷怪责人心狡诈,要降罪人间了。”那客人道:“哦?却有这等事?不知道发生了哪四件大事?”老头儿得了香茶豆子,再不隐瞒,当下说道:“头件大事,是本城留守家中失窃,丢了一件要贡给皇上的宝物。留守大人雷霆震怒,下令在城里各处严加搜捕,定要把盗贼拿住了治罪。早间两处城门都封闭了,便是因为此事了。”那客人道:“谁这么大胆,竟敢盗到官老爷府中了?还是贡品,唉,要是给抓住,怕是逃不掉株连九族的下场。”

“第二件大事,是城南的刘佩玉刘老爷家一夜之间死了四十多条人命,听刘家婢女说,似乎是晚上有一条极大蜈蚣把他们害死的。那蜈蚣眼睛有马匹那么大,身子有四上打转。眼下看到胡不为这般仓皇忙乱情状,怀中似乎藏匿着不yù人知的物事,也不想想或许别有隐情。一门心思,自然而然便转到 ‘内丹’上边来了。可也事有凑巧,内丹果然真在胡不为身上。有道是渴行遇见初掘井——当真巧合。他这般荒唐推理居然也有误打误中的时候,想来也是天意如此了。

当下二人大呼小叫,在后面提气追赶,只不多时,便在巷道拐弯处堵上了胡不为。一左一右将他挟持,压到墙上问话。

胡不为哇哇大叫,急忙分说。二人一点不顾,嘿嘿冷笑,四只爪子把他抓得牢牢实实的。那师弟将长剑挂好,便去扒胡不为的衣服。胡不为身体单薄,筋软力弱,哪里是两名久练武功法术的术师对手,双手便如被铁勒扣住一般,休想动弹分毫,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亏得有个胡炭绑在胸前,那术士一时倒不易伸手进他怀里掏摸。

只是胡不为的一阵吵闹和娃娃的哭叫声到底起了作用,几个好事闲民闻声立至,侧在墙边探头探脑的观看,却不敢上来解救。两名术师毕竟心虚,不敢太过招摇,见四周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提着胡不为离开,想再找个僻静所在好好搜查。

他二人习术有年,高深法术没学会,但长期修身下来,奔跑纵跃时却远胜常人。二人分两侧提着胡不为,尽往rì光照耀不到的冷僻之处奔去。胡不为但觉耳边生风,一重一重的土墙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看得脑仁生疼。行不多时,师兄弟俩便找到一处僻静死巷,将胡不为父子推倒在地。转看四周,但见遍地黄矢白溺,臊气扑鼻,这个偏僻空处已成路人解溲之所。

那师弟嘿嘿笑道:“你倒再跑看看?这下也没人再来救你了罢?”说罢,便yù上前解除胡不为衣物。哪知肩膀一紧,被他师兄一把拉住了,听他说道:“慢来!这内丹只有一个,我们二人却如何分法?须得好好讨论一下,定夺完毕再拿来不迟。”

师弟软求道:“师哥,你功力比我深厚得多,这粒内丹便让我吃了吧,我感激你一辈子。”

瘦高师兄大摇其头,道:“不然,不然,师弟,当着你的面我也不说甚么丧气话,你师哥这点本事,对付泼皮小蟊贼是绰绰有余的,但遇见江湖人物,怕是连给人提鞋都不配。”

师弟道:“师哥,你就成全做弟弟的吧,我法力这般低微,出去被人杀了,你也不愿意看到吧?这内丹能长我三年功力,我吃了后,好歹也有个逃跑机会。师哥你法力也算不错了,便是再长三年也不会高到哪里去,若是……若是……以后再抢着内丹,兄弟一定让给你吃,决不眼红,如何?”

那师哥只是摇头,连连叹气,道:“师弟,我们进入江湖也有半年光景了吧?一直以来平平安安,是我们运气好,没遇上什么厉害妖怪和人物。若是rì后遇见几只木鳖或是巨狼什么的,你想咱们打不打得过?我练的 ‘青炎刀’已有小成,若得这粒内丹帮助,便能jīng进不少,rì后打死妖怪也容易些,那时你再来吃内丹岂不更好?”

二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反反复复的辩说。胡不为听得明白,两人各有私yù,都想说服对方让自己吃了内丹长功力。当下眼珠直转,也不说话动作,只盼他们一言不合,斗将起来,斗个你死我活得,自己就有机会逃跑了。最好两人一起殒命,自己便可从容离去。

哪知这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虽争得面红耳赤,却不肯动手互殴。胡不为见计不售,只得转头四处查看,另谋脱身之法。

此处是西京偏远之所,居民杂住场地。左右两排高高的黄土墙,延到前面百步处折成一条小巷。身后是一堵石壁,长满蒿草青苔,不知是那家富户的后院了。三面墙高逾数人,平平整整滑不留手。别说是独力攀爬,就是有人来帮忙怕也极费工夫。胡不为查看之下,暗暗叫苦,这般绝地,倒让他如何逃脱出去?

看着面前二人指手画脚,口沫横飞对辩,自己被困在此处脱身不得,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鼎镬我为麋鹿,生死去留尽cāo人手,不由得心中凄凉。眼看rì光越过身后的乌瓦青壁,投到前边两排黄sè土墙上,映得红澄澄的一片,鲜艳灿烂,甚是好看。胡不为心中一动,微微转念之下,却思出一道计策来。

此时师兄弟两人仍辩得兴高采烈。只听那师弟道:“……rì后不论是千年还是万年妖怪,只要我们抢着了内丹,我一定让给你。”师兄道:“这又何必?今rì我不吃这粒内丹,别说是千年万年妖怪,只是一头八百年的中等之怪我便抵挡不住,又怎能夺得他们内丹?师弟你好好想想,若是我的 ‘青炎刀’练好了,再练得下一级 ‘飞燕斩’,你还怕rì后没有内丹进补么?”

那师弟还待分说,猛听见胡不为惊叫连连:“啊!啊!妖怪!好大的妖怪!”二人正在思想激荡之际,听到此言,尽都心头一震。浑没想到有诈,随着胡不为的手指齐头看去,前面空空旷旷的,街巷静默,哪有什么妖怪踪迹?正疑惑间,猛听得胡不为呼喊一句:“土柱!起!”

刹那间, ‘嘭!’的一声大响,前后两面土墙如急龙出洞般,猛的钻出十余支粗如人腿的土柱来,两边交错袭近,又有许多黄sè泥尘飞扬,遮得周围一片迷茫。二人哪想到会出这等变故,这个手无缚鸡之力满面苍白的废人竟然也会法术!不提防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的,吸入许多腥燥的泥粉,身前身后又同时被土柱击中,这冲力却不小,短短瞬间,两人被激得胸中气血翻腾,疼痛非常。也幸得胡不为法力不够,又兼只顾逃命,骇怕之下不能尽聚jīng神来施放法术。十余支土柱只将两人击得难受,却不能伤害他们。

原来胡不为看到两边的土筑围墙,忽然谋得一计,趁二人激烈辩论之时低头暗念沉土咒,一通 “山神土地,持槌将军,腾天倒地,驱石奔云……”咒语过后,将两面的土墙都激活了,找准了时机,大喊一声引开他们心思。随即发动御土术来,十余支大土柱尽打在两人身上,竟然一举奏功。在二人心神大乱的时候,撒腿就望外冲去,拐过了前面巷道,忽奔左忽跑右,尽拣那些看来有人居住的地方躲避。

师兄弟二人不及防之下中招,急切间护住了头脸,把所有土柱都用胸腹受了,虽然疼痛难当,却丝毫没有受伤。过不多时,泥尘散尽,土柱尽碎成齑粉落到地面,此时胡不为却早逃得远了。

二人哪肯吃这哑巴亏,怒吼连连,也不顾面上许多黄白泥粉沾染,气急败坏追踪下去,务要将那狗头骗子捉到,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泻心中愤恨。

他两人脚力甚快,一顿猛追,顷刻间赶过十数条巷口。四面查看之下,哪里还有胡不为的影子?倘若此处是条平川大道也还罢了,胡不为脚力再快,抱着一个孩儿终究也跑不了多远。偏生这是个贫民杂居的地方,没有什么平整好路,许多土房砖屋东一间西一间的立着,三间聚一落,这般害怕。

那师兄甚是识趣,点头应答道:“是是是,将军说的极是,不过小的适才在妖怪身上抢到这个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眼睛明亮,见多识广,定然知道它的来历。”说着,躬身趋前,将一个黑布小包递了上去。

那军士将包裹打开,低头一看,登时眉花眼笑,连声道:“好!想不到在此地遇见你这样的良民。马勇,丁三,你们回来。”

那农妇哪知他们捣了什么鬼,眼看这官差老爷瞬间态度大变,对两个恶人突然亲热起来,全然摸不着头脑,又放声大哭起来:“官老爷啊,你可得给民妇做主啊,这两个强盗欺负我,你看你看,他们把我抓的……”说着,将一支左臂伸出,掳了袖子,但见两道紫黑的印痕赫然其上,却是那师弟逼问胡不为行踪时下的狠手。

那军士眉头一皱,待要说话,却听那师兄说道:“将军,适才我们看见这妇人与一个长毛妖怪说话,追过来后,那妖怪便不见踪影了。我们疑心她与妖怪有甚么联系,便下手逼问她,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望将军明查。”他年纪较大,对江湖世故也远比他师弟懂得要多。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虽然凭着二人法力,将这十余个草包收拾干净并不费事。然则当此大乱之时,官府严查。若要被不相干的人漏逃出去报官,那师兄弟俩从此也不用再行走江湖了。西京是当朝重镇,奇人异士所在多有。便在府衙之中,学会法术武功的能人也颇不少。惹了他们,那真是初一十五都不好过的。眼见这几个官差双目昏昏,肚腩肥大,定是酒气财sè通统喜欢的人物,于是便将二人的盘缠都奉了上去,果然,那官差口风立改,将二人从强盗身份升格到良民了。

那军士听了他的话,想也不想,当即喝道:“丁三!你快把这个串通妖孽的女人绑了!自己干了坏事,反倒诬告良民。给拿到大牢里去,竹签板子伺候,看她招不招出妖怪来!”这些人作威作福,草菅人命,这般颠倒黑白之事从来也不知做了多少,又怎会以此为意。当下两人如狼似虎,不顾那女子的凄厉叫喊,用粗绳捆了个严实。临了,又用破布堵住她的嘴,不让她放声哭叫。可怜这好心女子,满以为看见官差便遇到了救星,哪知天道不良,人心rì下,金银之力已远远胜过天理公道。几个官差收了贿赂,竟然反而对她下毒手。人世浊恶如此,岂不是叫人感叹?

师兄甚是满意,又向那军士道:“将军果然目光如炬,这妖妇还有一个同党,却不知被她藏到哪里了,那人身上似乎带有许多偷来的财宝……”话没说完,听见后面土屋里 ‘嗵!’的一声闷响,又有一阵孩子的哭叫声。片刻,看见胡不为抱着胡炭摇摇晃晃出来,面上红得似要滴出鲜血。不住的大口喘气。

师兄弟二人大喜,齐声欢呼道:“便是这个小贼了!”便要冲过去拿他。哪知那军士听他说这人藏有财宝,贪心大起。呼喝一声:“你们二人停了!这人是官府追捕的犯人,不劳两位动手,马勇,你们把他擒来,跟这女人一起押入大牢,严刑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