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作者:渝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782

若泱之境西南部,枳淼山东麓,风之村。

盛夏八月,苗疆大地草木蓊郁,碧倾万里。一轮皓月当空,硕大无比,将广袤的天地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株巨大的桫椤树下,两个少年围着一只器皿发呆。“阿莫,这……真行么?放蛊可是会被族人烧死的啊。”其中一个少年咂咂嘴,嗫嚅着问身旁年龄稍大的少年。“怕了?你忘了那小子是怎么欺负我们的了?只要放蛊整整他,不就行了?天那么黑,谁知道是我们呢?“稍大的少年瞥他一眼,盯着那只盖着石头的器皿,依稀可闻器皿中传来阵阵细细簌簌的响声,像是撕咬,扭打,吞咽的声音,稍小的少年不经寒颤,紧抿嘴唇。须臾,窸窣声停止。被唤作阿莫的少年眸光一闪,立即上前揭开了器皿。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怪物舔舐着“爪子”,叼着一只蝎子的爪子。这怪物竟有一双蛇眼、蛤蟆嘴、蜈蚣的身躯、蜘蛛的脚、蝎子的尾巴!“奴袈,快!用刀子割破手指,放血给它!快!”阿莫推了推他,随即从腰间抽出一把粗陋的小刀来,递给奴袈。“啊?为什么是我?”少年为难的撇撇嘴,却伸出稚嫩的小手,在器皿上方割破。一地腥红的血缓缓流出,怪物迅速腾空跃起,在血滴瞬间落下的同时吸住,又迅速落下。奴袈惊诧,一下跌坐在地上,咽了咽唾沫,轻声道:“吓死我了,它差点咬上我的手指!”阿莫却露出欣喜的表情:“奴袈,快!你现在已是它的蛊主了,命令它,命令它去咬那小子!”阿莫踌躇道:“不好吧……我看这怪物这样厉害,还是别了……”话语未尽,突然一个暴栗砸在奴袈头上,阿莫冲着少年叱骂:“你个胆小鬼!这东西已经吸了你的血,只听你的话,只要将那小子咬一口,不就报了仇吗!?你难道还想尝尝用鞭子抽的滋味吗!”奴袈揉了揉肿起的头,小声道:“知道了……”又转身对器皿中的怪物微颤道:“你……去咬那个……那个睡在竹楼里的人,去咬、去咬!”怪物仿佛能听懂他的话,迅速向距离桫椤树最近的一座吊脚楼前进,窜上竹梯后,进入了屋里。奴袈长舒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千万不要被发现,千万不要被发现……”阿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会的,那怪物很听话,我们现在只要回屋装睡,一切就都会过去了。”奴袈点头,拾起那只器皿,往竹楼走去。阿莫伸手抢过器皿,道:“让我保管吧,拿着它你会做噩梦的。”“谢谢。阿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奴袈微笑。走在前面的身影顿了顿,应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三更时分,一阵喧闹将奴袈吵醒,翻下草垫,却不见平rì与自己形影不离的少年。奴袈心惊:“会不会出了什么事?”便慌忙地跑下竹楼。只见一群族人皆手持火把,神sè俱厉地围在楼前,而站在群首的,竟是那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阿莫!此事,阿莫正望着奴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奴袈心中惶恐,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阿爷,就是奴袈,他害死了您的孙子!他还放了蛊!”阿莫对身边的一位老人道,指向竹楼上无措的奴袈。老人嗔怒,用双眼瞪着少年,突然喝道:“小小年纪竟然做出此等事来,大伙给我烧了他!”“是,寨老!”人群里出来两名健壮的青年,一同上前擒住了奴袈,奴袈踢蹬着双脚,大喊:“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想过要还阿爷的孙子,是阿莫指使我做的!”事到如今,只能说出真相了!老人回头,只见阿莫一脸无辜:“阿爷,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明明是奴袈一人放的蛊,那怪物也只听他一人的话,不信,你们可以将那怪物拿来试试看,他到底听谁的话!?”“去,将笼子拿过来。”寨老指挥道。随后便有一个苗人小心翼翼地提着一只瓷碗大小的铁笼上前,铁笼里分明就是那只五不像的怪物!苗人打开铁笼,怪物忽然跳出,蹦向奴袈,一跃便跃上了他的左手指上。奴家慌忙一抖,抖落了怪物。老人上前一看,少年的食指上果然有裂口,像是刚刚才结痂。这说明他就是蛊主了!“奴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老人抓着少年的食指,斜乜着眼,问道。“阿爷!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难道没有想过,阿莫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奴袈涕泗滂沱,哭喊着。“哼,你还想赖给我么?”阿莫冷哼,“那天你砍竹子回来晚了,小寨主就训斥了你一顿,你便心怀怨恨,还对我说一定要报仇。小寨主睡后,我出楼散步,竟看见你在桫椤树下放蛊!噢,对,我想起来了,放蛊的器皿说不定还在你房里呢!”“什么?明明是你和我……”奴袈yù要争辩,却被拉住。“那么,你们上去搜一搜,看器皿是在哪里找到的。”寨老又派几个苗人上竹楼搜查。“是,寨老。”苗人复命,赶忙踏上楼梯。月亮的光辉凄冷而又皎洁,竟比这一群人的火把还要明亮。密林里不时有飞禽扑朔着翅膀,蛇蝎异兽蜿蜒行走的声音。忽而一阵凉风吹过,竟让人在盛夏里感到寒冷。就像奴袈的心,一点一点地冻结。“为什么?阿莫为什么要害我?不是说是最好的朋友么?怎么会这样?”“事关小寨主的生死,我不得不告发你。”阿莫神情淡然,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什么?小寨主难道已经死了?为什么会这样!?”奴袈兀自低语着,到最后变成了哭喊。听到小寨主,众人皆低下了头,露出悲伤的神情。“难道,死了?”奴家呆呆的自语着,绝望如藤萝一般蔓延。“寨老,器皿找到了,在奴袈的草垫底下!”苗人将石质的器皿递给老人。老人掀开器皿,里面还残留着毒虫的残骸,老人用枯槁消瘦的手抬起一只蜈蚣的脚,搓了搓。发现上面还残留着毒虫的血,便冷哼一声,对着众人道:“这毒虫身上还有血,定是不久前才死的。奴袈,别再狡辩了,我要为我的孙子报仇,我要为族人惩治你违反族律的狂妄!”老人眼神中充斥着可怕的光,憎恨地盯着奴袈,仿佛要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来啊!挖坑!埋了他!”“不要!”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密林里,惊起一大片飞禽。族人们挖着坑,火把熇熇,皎月凄凉。奴袈拼命挣扎着,然而弱小的他却无能为力。族人将他扔进坑里,又用土填埋起来。沙土溅在奴袈身上,混着苗疆特有的青草气息,他感受到了死亡和地底掩埋的尸骨发出的召唤,多么可怕,多么毛骨悚然。他模糊地看见那张脸,那张带着讥诮的、让人厌恶的脸,正在寨老旁得意的俯视着他……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就要这样含冤莫白的死去了么?不可以,绝对不行!一定还有希望,我是无辜的!真正该受到惩罚的人,是他!奴袈在昏愦的意识里,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同阿莫昔rì相依为命的rì子,他们是寨老的仆人,整天挨打挨骂,过着食不果腹的rì子。小寨主年纪虽小,不过七、八,却生来的暴躁脾气,顽劣不堪,经常整蛊仆人。只要犯到一点错误,就会被鞭笞。地位的底下使他们没有反抗的资格,只得忍受。直到有一天,阿莫拿着一只石质的器皿,提着装着毒虫的布袋悄悄对自己说:“放蛊吧,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内心对zì yóu的强烈渴望蒙蔽了少年的双眼,使他遗忘了破坏族中禁忌的后果。亦不知,他最信任的人,实质意图却是要杀了他!沙土将要填埋到胸脯,奴家渐渐感到呼吸不畅,耳边却传来阿莫与寨老的对话。“寨老,那,向国都星蕨那边进献的芦笙乐师……”“你去,寨子没有了那个畜牲,芦笙就你吹的最好了!”“谢谢寨老!”原来是为了去星蕨啊……居然是这样薄情的人。奴袈怊然,忽瞥见有一物映入眼界——那只五不像的怪物。少年突然振奋,大声喝道:“蛊毒虫,去咬!咬死他们!”顷刻间,只有拳头大小的怪物腾空跃起,尖利的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怪物体内有有一团乌黑的邪气,在刹那间猛然胀大!方才只有拳头般的身躯竟胀到一丈长短!然而却突然胀破,溅出一块块粘软的绛紫sè肉屑,纷纷溅向众人额头!所有人都惊叫着,慌乱地试图扒开肉屑,燃烧着的火把被撂在地上,霎时便席卷了竹楼。但黑sè的雾气还是不可遏止地在额头处散发,众人痛苦的在地上翻滚,抽搐着,口吐白沫。红莲之火如同野兽一般扑向人们,脂肪燃烧和沦肌浃髓般的叫声响彻月夜。“蛊毒……他,他竟然……!”村寨的寨主在烈火中撕扯着嗓子,发出诧异而恐怖的嘶喊。火焰舔食者他苍老的身躯,瞬间便化为焦炭。少年艰难地从土壤里抽出手臂,刨开埋住身体的沙土,狼狈地爬出土坑。然而他的眼神却是寒冰班的冷漠,烈烈的火焰竟将他围在zhōng yāng,旋风似地向四周扑舐。耳边是阵阵**被烈火吞噬的劈啪声,鼻腔中充斥着烧焦的腐毒气味。苗人少年眼中杀气腾腾,却已不再是三更前那个孱弱、怯懦、无邪的稚儿。昔rì静谧的村寨变成了火海。然而,在村寨山下的一条逶迤的小路上,一个少年,肩头一只头颅大小的怪物,背着凄冷的月光,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