Ｅ９区到Ｄ７区，通道曲折难行，很多地方因为过多旧墙堵塞的原因，只能缓慢爬行，甚至要用暴力手段清出一条路来。

云慕华领着大队特警足足费了十分钟才走完最难行的路段，此前她不断与第三队的特警联系，但只听到激烈的枪声与惊慌的叫声，还有特警凄厉的惨叫，饶她心坚如铁，也听得心惊胆跳。

到了这个时候，云慕华对第三队基本上已不再存有幻想，甚至一度关掉通讯器，免得让同僚的惨叫声影响判断，在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特警。

踏入Ｄ８区范围，通道的情况有所好转，特警们加快脚步，云慕华一边奔跑一边细听前面动静，但除了隐隐的流水声外，什么也听不到，她的心脏大力地跳动，终于忍不住打开通讯器，尝试呼叫。

通讯器的另一头，死一般寂静，云慕华焦急地喊了几声，又静心聆听一会，等不到一点反应，这个一向以铁石心肠，狠辣手段闻名警界的女特警，眼睛湿了。

如果早知道他们是猎人，如果早知道他们是猎人中最强大的那一类，或者她应该亲身在Ｄ７指挥伏击，至少不会愚蠢地分散兵力。

那石头到底是什么？从他们的行动来看，应该部署很久，换而言之一早就清楚目标物，但据新闻报道，林海公园下面的建筑遗址百万年来从未被人涉足，那条直通核心密室的甬道更是九曲十弯，长达几十公里，也狭窄到除了特制的机械人外，根本不能穿行的地步，那么他们，又或者背后委托的人，为何会知道里面的物品？

一个个疑团浮上心头，云慕华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但相信这种事，军方或者政府相关机构会感兴趣。

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

到达Ｄ７区之前，云慕华早在心里做好面对最可怕结果的准备，只是当她赶到现场，亲眼目睹时，仍难以相信自已的眼睛，拳头攥得紧紧，冷艳的面孔因极度的愤怒而在颤动，在扭曲。

一束束强光照射下，下水道里满地的尸体，确切来说是满地的人体残肢碎块，可以看得出全部是被冷兵器残杀，甚至有几个特警的肢体被生生撕裂。整片的污水池都被血液染成红色，即使经过那么久，暗红血块依然凝滞成一团一团，在光线下述说着当时的惨况。

这些猎人手段之残暴，骇人听闻。

除了云慕华外，自欧阳以下，所有的特警都按着肚子呕了出来，几个心灵脆弱的特警还有晕眩的感觉。

“阿雪！阿雪！”一个年青特警呕完污物，苍白的脸在血肉间四处寻找他最重要的人，但一时又怎么找得到？伤心下，他哭了出来。

特警们都知道他在找谁。

慕容雪，这个特警的女友，两人间的恋情经常被特警们拿来挪喻捉弄，但现在……一想到慕容雪那清秀的面孔，温柔的声音，特有的气质，还站着的特警们都虎目含泪，一脸悲恸，还有……

恐惧！

只有云慕华没有过激的反应，她咬着牙，面色冷峻，一步一步地走过同僚的残肢碎体，好几次甚至踩到一些软软的，滑滑的物体，她往四周扫了一遍，目光停在左方一处阴暗地带。

借着后面射灯的散光，她看到一个全身完好无缺的特警靠墙瘫坐在那里。下水道内光线昏暗，这个特警又像生去生命一样，动也没动过一下，如果不是附近有光源，又认真细看的话，还真难以发现她的存在。

云慕华盯着那特警，虽然看得不清楚面目，但却惊讶地发现他还活着，云慕华甚至能够听到那急促的呼吸声。

一股熟悉的感觉在心里升出，那特警的面孔在眼里似乎也渐渐清晰了。

“慕容！”云慕华低呼一声，一向不喜欢在脸上表露感情的她此时也因为心里那股难以抑制的激动，罕有地露出笑容，

欧阳一直紧紧地看着云慕华，立即被她那罕有的笑容惊呆，心脏大跳几下，他又发现云慕华的异常，转动手中射灯，往那片阴暗地带扫去。

当看到了坐在那里的慕容时，呆住了，随后又发现她还生存着，甚至还冲着自己笑了笑，顿时激动地喊出来：“慕容！”

射灯照在慕容身上的那一刻，他没注意到的是，笑容早已在云慕华那清艳的脸上凝固。

特警们也发现慕容，激动异常！是呀，原本以为这一队的特警通通殉职，那想得到队里最受大家宠爱的慕容小姑娘居然还活着，这又怎能不让他们惊喜过望呢！

“阿雪！”慕容的男友发现她还活着，欣喜若狂，马上冲过去，只是经过云慕华身边时，手臂突然一紧，竟被云慕华生生拉住。

“队长？”特警不解地回过头，却发现云慕华脸上阴晴不定。

“所有人马上后退！”

云慕华也不理特警们的惊讶反应，死死地盯着那由始到终，都在傻笑的慕容雪。

“队长，发生了什么事？”特警惊惶地问，他一边看着慕容雪，一边又往云慕华望去，两人的表情，都让他感到很害怕。

“尚义，你退下！”云慕华向前行进一步，按捺住心里翻腾的波涛，轻声道：“慕容，打开你的衣服！”

特警们闻声看去，这才发现慕容雪身上并没有穿着防弹衣，制服上的纽扣也没扣上，透过薄薄的衣物，在射灯光线下，隐隐有一些微弱的红光闪闪透出。

慕容雪没有反应，直至云慕华焦急地又喊一声，才身体一震，呆滞的目光往前面站着的同僚身上一一扫过，经过尚义时，停了一下，神色迷惘。她又看到云慕华，嘴唇一动，露出诡异的笑容。

“慕容，发生了什么事？打开衣服给我看看！”云慕华给她盯得心里发毛，犹豫了一下，向前走去。

“队长！”慕容雪似乎想起什么，凄然一笑，“你别过来！”

云慕华没有理会，加快脚步，直至看到慕容雪颤着手掀开外衣，现出绑在她身上的一个闪着红光的黑盒时才脸色一变，停下来。

黑盒上有一个电子屏，上面有好几组正在快速变化中的数据，云慕华匆匆一瞥就已认出其中三组数据的含意，分别显示了慕容雪现在的心跳、体温和精神状态。

“ＤＮＮ”一个特警叫了出来，众人心里一沉，望向慕容雪时，脸色俱都悲愤。

ＤＮＮ，又名“极度恐惧”，它不是威力最大的炸弹，但肯定是最变态、最血腥的炸弹——通过暴力植入身体的微型机械，感应体温、心跳、精神、情绪等数据，组合成一个数字，决定引爆时间。这数字却又不是固定不变，而是随着各组数据基数的变化不断重组生成。

理论上，如果能够完美地控制体温、心跳频率、精神状态、情绪起伏等等的波动，就能无限期地延缓引爆时间，但实质上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不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人质本身难以冷静下来，更因为这种炸弹在装上的那一刻开始，就已无法拆除，让身体成为炸弹的一部份。因此就算怎么努力也好，顶多也只是稍微延长一点死亡的时间而已。

随着时间延长，人质本能地对死亡产生的恐惧，对生命的依恋，却又反过来令各组数据更难控制，往往最终让人质在极度恐惧下精神崩溃。事实上，ＤＮＮ自现世以来，倒有大半的人质是在精神彻底崩溃状态下或跳起，或强行拔出炸弹，从而引发爆炸。

“他们说……这是为死去朋友举行的一场祭礼！”慕容雪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尚义发出一声悲愤的吼叫，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时，欧阳眼明手快，赶紧将他捉住。

他尤不死心，拼命挣扎，欧阳渐渐拉不住他。

“哔！”ＤＮＮ发出一声轻响，云慕华看到变动的数字停下，脸色一变，正要后退，数字却又奇迹般地继续跳动。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暗叫了声幸好，但运气不会时时都有，尚义的举动已影响到慕容雪的情绪，ＤＮＮ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

“将他拖下去……”云慕华转头看到状若疯狂的尚义，又道：“弄晕他！”

一个特警迟疑了一下，大力地在尚义的后颈一按，激动的特警随即身体一软，失去意识。

四周静下来，云慕华盯住慕容身上染血的ＤＮＮ，脑里快速转过几个念头。

血祭！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只有保留着最古老也是最残暴传统的猎人才会做出的事！她咬了咬牙，艰难地从嘴中吐出几个字：“全部人后退一百米！”

ＤＮＮ不是以威力显称，但它的制造者却是有着史上最变态恐怖份子之称的炸弹少女血腥茱莉，她的美学观使得经她手中制造出来的每一个ＤＮＮ虽然外型一致，功能相似，却有各有特色，就曾有一个ＤＮＮ威力惊人，将一幢大楼移为平地，还有一个却释放出杀伤三千多人的神经毒气，举世震惊。

“队长！”一个特警虎目含泪，他也知道ＤＮＮ的可怕，但又怎能抛下慕容，让她自生自灭呢？其他特警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不肯离开。

“全部后退，这是命令！”

眼见特警们还在犹豫，云慕华苦笑道：“你们留在这里，会害死她的！”

－－

黑暗的下水道静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到那不时刮过的隐隐风声与那在急促地响着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肉腥味，恐惧的因子在快速地扩散，奔向一动一静中的两个女子身上。

“队长，我会死吗？”

越冷漠的人，往往也拥有着比常人更强烈的情感，那是长期压抑的反弹。云慕华看着脸色苍白的慕容雪，就像看着自已的小妹妹一样，拔开粘在她脸上的发丝，声音很轻，也很坚定：“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慕容雪心里一定，队长在她心中可是神一般的存在，从来都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一次……

嘀嘀的声响传入耳中，慕容雪忍不住垂下目光，看着那些一串串跳动着的红色数字，心里又有些彷徨。一刹那间，她想起了很多东西，想到自已才１９岁，想到那个傻呼呼的男友，想到一直疼爱自已的父母，想到……她曾是云端上的快乐天使，现在却掉落地狱之中，蒙受劫难。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这个年轻的女特警有股蹩不住的笑意，ＤＮＮ立即感应到她的情绪变化，数字跳得飞快。

“慕容，冷静，别胡思乱想！”云慕华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撕开慕容雪的内衣，仔细地检查一遍，一手握住ＤＮＮ固定下来，一手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金属盒面。

整个过程中，云慕华的心跳比平常快了十几下，毕竟面对的是恶名远扬的炸弹，以往所有试图之其拆除的专家更是无一例外，全部殉职！

幸运的是，直至打开盒盖，ＤＮＮ也没有特别的反应，一直绷紧神经的女特警也松了口气，借着手电光芒，仔细查看，不禁一怔，里面只露出一块复杂的精密电路板。电路板左上角还排列着一个个数字按键，键下还写有一行字：“输入数值”

这就是拆弹的方式？输入数值……是输入这些数字吗？云慕华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着的八组共２０个变化着的数字，稍微一想，就头大如斗。

八组数字每一秒都在变化中，连一秒停顿的空隙都没有，２０个数字根本不可能全数输入，除非慕容雪处于一种安静的状态，比方失去意识，数组变化才会比较稳定，才有时间输入。

但这会否太简单了？会不会是个陷井？她失去意识后ＤＮＮ会不会发生其他变化？

云慕华盯着面色惊惶的慕容雪，心里犹豫了一下，就下了决定，她没有其他选择，以慕容雪现在的状态也支持不了多久，只有拼一次了。

“慕容，闭上眼睛！”云慕华在慕容雪微微颤抖的颈部按了一下，这个可怜女孩就失去意识，ＤＮＮ上活跃的数字似乎也平静下来，只缓缓地跳动。

云慕华心头一喜，观察了一会，正要下手时，电子屏上的数字突然全部停顿，几秒后，全部清零，整整２０个零！

没等女特警反应过来，才刚刚昏迷的慕容雪身体一抖，痛叫着醒过来。

“好痛！”慕容雪面容扭曲，要不是身体被ＤＮＮ控制，只怕早就跳了起来，她痛叫着抓住云慕华的手，指甲深陷入她的手臂里。

云慕华也是面色大变，看着电子屏上重新出现的一个数字，心脏急跳不休。

“１５，１４，１３……”

这是什么意思？汗水从额头渗出，涔涔而下。

“队长，怎么办？你不要留下我？你说过会救我的！怎么办？”

慕容雪哭号的声音如同铁锤一样，狠狠地砸进云慕华的心脏里，让她的心在滴着血，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当数字跳到１１时，她知道自已要做决定了！

又过了两秒，云慕华绝望了，面色惨白地看着慕容雪，后者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表情中凝固着一抹恐惧，双手却本能地捉得更紧，似乎那是她唯一的生存的希望。

“对不起！”云慕华忍着泪，咬破嘴唇，大力地板开慕容雪的手指，以最快的速度退到几米外，再看着眼里充满恐惧，质问的同僚，心里悲伤不已，泪水终于流下面颊。

“慕容，对不起！”

此时数字已跳到“５”，ＤＮＮ里似乎传出轻微的叹息：“可惜！”

云慕华心中一动，看着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数字，脑海里浮出最后的那组数字，一刹那间，她似乎明白过来，只是这时已经太迟了。

就这么简单吗？哇哈哈哈！她心里有股蹩不住的笑意，火热的泪水却不断地流出眼框。

当数字跳到３时，慕容雪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死亡的恐惧，突然疯狂跳起，歇斯底里地向云慕华冲去：

“救我……”

－－

“轰！”

远处的特警们只见黑暗的下水道内猛地散出一团火光，发生激烈爆炸，个个脸色大变，纷纷冲回去，只是才跑了十几米，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体也随着膨胀的热空气快速地在甬道中扩散，特警们眼睛被这气体一灼，俱都火辣辣的，而随着这些神秘气体被吸进肺里，整个肺部就像要烧起来一样。

“毒气！”

惊惶的特警们脑海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血腥茱莉曾经制造的那场让三千多人伤亡的世纪惨案，也不知是谁首先大喊一声，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特警们没命地往后逃窜，直到跑到几百米，还转进七八条岔道内，才一个个力竭地倒在地上，之后又觉得肚里难受，抚着肚子干呕个不停。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特警们渐渐恢复正常，在庆幸自己在血腥茱莉的毒气中捡回一条命的同时，又发现一件彼为不寻常的事。

一，二，三，四……

细数了一下人头，一个也没少，连晕了的尚义也被拖到这里，特警们神色古怪，难道大家都这么好运，又或者血腥茱莉转了性？又或者……

“好像……不是毒气！”一个脑子比较灵活的特警率先说出大家心里的疑惑。

即使他不说，到了这个时候，特警们也明白这一点，然后，脑海里同时涌出一个问号：那到底是什么？

血腥茱莉在ＤＮＮ炸弹里放了什么？

“好像是……”还是那个特警，他在脸上一抹，再将沾着暗红粉末的手指往嘴中一蘸，哭丧着脸说道：“辣椒粉！”

……

一片寂静，只有水道中的污水在慢慢地流动，发出哗哗的声音。一只硕大的灰毛老鼠从污水中探出头，警惕地看了看上面的人类，大概是这些特警愣着不动，让它感到没有危险，这才窜出水面，大摇大摆地爬过。

良久，一个特警才咬着牙从嘴中迸出一个字：“干！”

灰毛老鼠吓了一跳，吱吱声中，快速地钻进一条污水管内。

下水道里忽然传来一声悲怆的嘶叫，墙体震动。

“是队长！”德文大叫。欧阳等人给他一提醒，也认出是云慕华的声音，高兴之余，又不禁一阵担心，发生了什么事？特警们又想到那可怜的慕容，虽然毒气是假的，但爆炸的威力是有目共睹的，只怕……

特警们不敢再想下去，眼中噙着泪水，慕容小姑娘在特警队里一向活跃，倍受大家喜爱！

众人继续向前寻去，不久又听到一声惨呼，下水道里又震动了一下，隐约还可以听到石块落水的声音。

特警们压着一肚子疑团，加快脚步，没多久就在一片碎石堆里找到了浑身湿淋淋的云慕华，只见她背向众人，拳头握得紧紧的，身体似在颤动着。而在她前面，一堵坚硬的厚墙居然被轰出一个直径一米大小窟窿。

好强大的力量！一众特警不禁深吸了口气！新历以来，武学盛行，云夏地区更有数以千万计的修炼者，而在部份强大的修练者展示了足以与现代枪械抗衡的强大实力后，警方也第一时间将其列入必修课，其中的出色者更被政府部门集合起来组成特殊部队，专门处理特殊事件。

而以云慕华现在展示出来的力量，只怕也足以进入那个传说中的特殊部队了。

“阿雪，阿雪！”死一般的静寂中，突然响起一把焦灼的声音，特警们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叫喊，心里俱都黯然。

尚义脚步趔趄地冲上前，四处寻找，却什么也找歪以，急得快要疯了。他目光最后落在慕容雪原来坐着的地方上，当看到破烂的墙上那一大团的血迹，刹那间明白过来，悲恸地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旁边的几个特警赶紧冲上去，将他扶起，仔细一看，已经昏死过去。

这声惨叫也让一直如石像般木然站着的云慕华身体一震，缓缓地转过头，复杂的目光停在那昏死过去的尚义身上，久久不动。

“队长，现在怎么办？”欧阳心中一跳，发现云慕华右臂上有几道深深的伤痕，血水从里面渗出，流过肌肤，从指尖滴下。

“通知上面，行动失败，但匪徒很可能仍潜藏在城市里，请求进行更大规模的搜捕行动，封锁所有通往外地的公路，请求军方特种部队协助，收集那名匪徒的资料，上交警部，核对其身份，上报ＤＮＮ的事！”

云慕华将目光移到黑暗的空旷处，快速地下达一道道命令，就如同往常一样，冷静而果断，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离开之际，她往慕容刚才坐着的地方望去，透过射灯的光芒，看到墙上那团自墙上流下血迹，眼角悄悄地搐动了一下。

“慕容！”

那一刻，她的双眸中燃烧着雄雄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