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一节-第十节
作者:猛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3559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一节

公元187年4月。

三月下旬,鲜卑大军在大帅律日推演的指挥下,渡过黄河,开始攻击灵州城。同一时间,东羌各种族的大首领旭癸,匈奴屠各族首领暮盖廷率军渡过上河,分别攻击丁奚城和富平城。

攻打灵州城的战斗异常激烈,豪帅芒正箕连续督军猛攻了三天,依然没有拿下来。大帅律日推演非常恼火,派人给芒正箕传话,如果第四天还不能攻占灵州城,提脑袋来见。芒正箕笑着对传令兵说道:“回去告诉大帅,就说灵州城内的守军已经所剩无几,明日必能拿下。”

坚守灵州城的军民大约有二千多人,其中一千多人都是住在城内和城池附近的居民,男女老少都有。鲜卑人的大军在边境集结的时候,一部分居民已经被官府强行内迁了。剩下的都是没有来得及迁移的或者是要誓死守卫家园的义士。沿河而居的先零羌人在战火燃起之后,迅速逃进了深山老林。他们的大首领狂风沙和族内的大军都在为汉廷效力,留在居住地的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如果不逃,被入侵的胡军抓住,立即就会被屠杀一净。

守城的灵州令任兴四十多岁,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到任之后,勤勤恳恳,修渠屯田,很受百姓的爱戴。胡人入侵后,他没有按照郡府的命令带着部分县府掾史撤退,而是坚决地留了下来,他发誓要和灵州城共存亡。

鲜卑人为了减少攻城的伤亡,并没有竭尽全力,而是采用了间歇性的攻击方法,以消耗守城力量。他们连攻三天,城内守军死伤惨重。到了第四天,鲜卑人同时从四面城墙上开始了排山倒海一般的进攻,仅仅用了一个时辰,灵州城就失陷了。

任兴在北城墙上指挥守城军民奋力搏杀。他虽然不会武功,但他高举着大汉战旗,在城墙上来回奔跑,其凄厉而疯狂的吼叫声,激励得士卒们热血沸腾。大家奋勇上前,舍命杀敌,再无求生之念。

敌人越来越多。城内的喊杀声惊天动地,急促的战鼓声和激昂的牛角号声充斥了整个血腥的战场,满天都是划空而过的呼啸长箭。

“杀敌……奋勇杀敌……”任兴一手挥舞着被长箭射得残破不堪的战旗,一手指着城墙上呼号叫嚣的敌人,神情激愤,声嘶力竭。

战斗愈发惨烈。

率先登上城墙的小帅枭翱刚刚冲到前面,就被三个咆哮的汉兵乱刀砍翻。幸亏鲜卑士兵多,大家手忙脚乱地杀死汉兵,狼狈不堪地把他救了回来。

“弓箭手,弓箭手。”枭翱气急败坏地叫道,“射……给我射死那个舞旗的……射死他……”

几十支长箭呼啸而去,眨眼即至。

“咻……咻……”长箭分毫不差地钉入任兴的身躯,穿透而出。

任兴的呼声嘎然而止,消瘦的身躯被长箭巨大的惯性力带得连退几步,靠到了城墙上,鲜血四溢。任兴轻蔑地看了一眼面前的敌人,恨恨地骂了一句,举旗死去。

“唰……”第二批长箭射到,顿时将任兴钉在了血迹斑斑的城墙上。

“屠城……”枭翱举刀狂吼,“给我屠城……”

丁奚城位于灵州的西南面,是个小城,易守难攻。东羌大首领旭癸见久攻不下,随即命令手下切断了丁奚城的水源。

第二天,旭癸率领大军迅速扑向了北地郡的郡治富平城。小帅扶血奉命留下,他带着两千人将小城团团围住,打算把城内的守军活活饿死渴死。三天后,守城的两百汉军在生存无望的情况下,由县尉牟济带着,勇敢地杀了出来。汉军寡不敌众,全体殉难。

匈奴人过了上河之后,立即包围了富平城,但暮盖廷没有命令部队马上发动进攻。他不想损失太大,他打算会合旭癸和律日推演的两支大军之后,再发动攻城大战。

屠各族是南匈奴的一支,居住在并州五原郡和朔方郡一带,其首领九原旗王暮盖廷和南匈奴的单于羌渠一向不和,对大汉国也极端仇视,屡有反叛之心。这次鲜卑大王和连主动邀请他出兵,许给他的条件很丰厚。暮盖廷本来就想反,这下正合心意,两人随即一拍即合。

到了月底,三支大军齐聚富平城下。四万胡族联军在律日推演的指挥下,立即对富平城展开了凶猛地进攻。

北地郡太守单节毫无惧色,他以两千人迎敌,双方激战。到了晚上,匈奴人率先突破汉军的防守,攻进城内。双方随即开始了更加惨烈的巷战。

单节在撤回府衙的途中,被鲜卑人的豪帅烽乘截住。单节的侍从全部战死,单节被俘。律日推演劝他投降,单节拒绝,并且破口大骂。随后他被鲜卑人拖到府衙门口,一刀枭首。

****

天子接到从长安传来的告急文书之后,心急如焚,连夜召见大将军何进、太尉张温、尚书卢植等大臣到尚书房议事。

“如今廉县、灵州、富平三城都已经被胡人占领,北地郡的六城已去其三。”卢植指着地图,神色凝重地说道,“律日推演、旭癸和暮盖廷指挥大军拿下了北地郡的北方之后,已经迅速赶到了安定郡的清水河。”

他抬头看看何进、张温,苦笑道:“他们和宴荔游的大军会合了。”

张温吃惊地问道:“这消息准确吗?野狼部落的宴荔游不是在攻打张掖和武威郡吗?”

“准确。”卢植说道,“这是麴义的援军传回来的消息。鲜卑人声东击西,目的就是诱使我们分兵,以便他们顺利攻击三辅和长安。”

“这么说,胡人已经在清水河聚集了六万铁骑。”何进担忧地说道,“我们兵力不够,很难阻止他们继续南下。”

“必须阻止蛮胡。”天子瞪着小眼,呼呼地说道,“如果他们继续南下,下一步就要攻打萧关。萧关一失,则关中门户大开,长安就危险了。你们快想办法。”

他看看坐在一边的蹇硕,问道:“李中郎到了长安没有?”

“李中郎今天晚上就可以赶到大营。”蹇硕恭敬地回道。

“徐荣呢?”

蹇硕想了一下,回道:“如果他们日夜兼程,六天后可以赶到安定郡的临泾。”

“董卓呢?”

“董将军的大军应该还在河东郡的蒲板津渡河。”蹇硕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天后,他们可以赶到汉阳郡。”

“叫董卓不要去西凉了。”天子用力地挥手说道,“叫他去安定,死守萧关。”

“陛下,万万不可。”卢植急忙劝谏道,“董卓是将军,他到了安定,他就是大军的最高统帅,李中郎的十万大军就要听他的指挥。但李中郎的那些部下以胡人居多,怎么可能会听董卓的指挥?”

何进也劝道:“陛下,还是让董卓去汉阳平叛吧。现在叛逆王国和韩遂的军队人数少,士气低落,正是彻底歼灭他们的最佳时机。李中郎和鲜卑人打了许多仗,对鲜卑人很熟悉,加上他擅长用兵,手下又有十万大军,单独抵御胡人的入侵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天子沉吟良久,问张温道:“爱卿,你的意见呢?”

张温摇摇头,说道:“臣同意陛下的意见,把董卓的部队调到安定郡的朝那城,作为李中郎的后备援军。”

卢植叹了口气,问道:“太尉大人是不是担心和连和拓跋锋的两支大军?”

“鲜卑人的意图太明显了,他们就是要全力打下三辅和长安,以便肆无忌惮地进行掳掠。”张温点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鲜卑人知道李弘的七万大军还驻扎在长安,所以,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必然要调动所有的力量南下。因此,我们不能不考虑和连和拓跋锋的六万大军也会在近期内赶到清水河一线。”

“如果我们的估计是正确的,胡人就有十二万大军,而我们呢?李弘的七万大军只有四万铁骑,加上长水营,也只有四万五千铁骑,剩下的全部都是步兵。包括正在赶往西凉的冀州军队,三辅的郡国兵,都是步兵。在实力上,我们有很大的差距。”

“如果董卓的三万大军也进入安定郡的朝那、高平一线,我们就有十三万大军。这样,在人数上,我们基本上和胡人扯平。”

“那西凉的叛军怎么办?”何进问道。

“招抚,立即派人招抚。”张温说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天子赞赏地点点头,说道:“爱卿的主意很好。你们看,董卓和李中郎,谁做大军的统帅?如果你们认可李中郎,朕就立即迁升李弘为护羌将军。”

大家一片沉默。这的确是个大问题,谁都不敢拿主意。如果前线的将领因为指挥权的问题互相闹矛盾,那仗就不用打了,肯定输。

“我看这样。”卢植指着地图上的灵州说道:“让董卓带领大军直接由三辅的冯翊郡赶往上郡,从白于山的西侧绕到灵州、上河一带,侧击胡人的后路,对胡人的运输线路进行打击,以策应李中郎的正面战场。这样一来,我们既免了由谁指挥大军的麻烦,又可以从两个方向同时打击敌人,胜算将大大增加。”

天子大喜,连声夸奖。

“立即给董卓下旨。”

黄昏时分,李弘带着黑豹义从营赶到了位于长安城西北方向的安陵大营。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二节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二节

行军司马左彦和兵曹营都尉田重站在辕门迎接。

“老伯,俊义……”李弘飞身下马,高兴地大声叫道,“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田重紧跑几步,一把抓住李弘的大手,笑呵呵地说道:“子民,回来好啊,回来好啊。”他很激动,眼眶有点湿润,“我早就说过你是死不掉的命。”

“近来身体还好吧?”李弘关心地问道。

“结实得很,我还要随大人打到落日原呢。”田重笑道,“你也辛苦了。听说虎头和砍刀都受伤了,现在怎么样?”

“虎头没什么大事,就是砍刀严重一点。”李弘说道,“我要把他留在冀州,但他不干,死活吵着要回来。没办法,我只好让人把他抬到长安了。”

“哈哈,有仗打,他当然不愿意留在冀州养伤了。”田重说道。

“子龙呢?子龙没有随黑豹义从一起回来?”

“我让他统领长水营了。”李弘笑道,“你不是跟我说了许多次,要让他带兵吗?”

“他也该带兵了。”田重高兴地笑道,“好,好。”

这时,左彦走过来,躬身说道:“大人一路辛苦了。”

“俊义……”李弘急忙伸手握住左彦的双手,笑道,“辛苦谈不上,就是心里急啊。怎么样,羽行他们都出发了吧?”

“鲜于大人已经带着玉石大人和高览大人的两营步兵出发了。”左彦回道,“大营现在就剩下老伯的兵曹营了。”

李弘点点头,随即把宋文、谢明等人介绍给左彦和田重认识。

“俊义,这是长风和敛之,以后就是军中的从事和主薄了。”

左彦大喜。现在军中大量的文案无人处理,自己虽然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但案头的文卷依旧堆积如山。这一下来了几个幕僚,可以解决大问题了。

“老伯,文龙和仲志都是太学诸生中的佼佼者,我把他们交给你。”李弘拉着唐云和尹思对田重说道,“文龙擅长货殖,仲志擅长土木,以后都是你的从事。这一下,你不会埋怨手下没人了吧?”

唐云和尹思急忙给这位老大人行礼。

“不敢当,不敢当。”田重一手扶起一个,笑道,“我是个马夫,是个粗人,虽然识几个字,但什么都不懂,以后这兵曹营的事,就全靠你们两个了。”

大家在辕门说笑了一会,走进了空荡荡的大营。

大帐内,李弘翻看了一下左彦呈送的最新消息,然后递给了李玮和宋文几个人。

“阎柔大人、鲜于银大人、华雄大人的大军已经改变了行军方向,正在迅速向临泾城靠拢。”左彦指着地图介绍道,“鲜于辅大人带着玉石大人和高览大人的大军正在日夜兼程赶往临泾,以便早日会合。”

“徐荣、聂啸和楼麓的骑兵什么时候能够赶到临泾?”李弘问道。

“大概六天之后。”左彦说道,“麴义大人、狂风沙和恒祭的骑兵正在清水河一带迟滞敌人的攻击速度。”

“胡人的行进速度如何?”

“速度不是很快,一天也就几十里路。”左彦回道,“郑信大人送来的消息说,胡人稳扎稳打,整体推进,根本不给我们任何偷袭的机会。鲜卑人在幽州吃过大人和风云铁骑的亏,这次很小心,无论行军还是扎营,防守都非常严密,各军之间的距离也保持得非常紧凑。听说麴义有心要袭营,但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胡人为什么走的这么慢?”李玮奇怪地问道,“从富平到高平这条路虽然崎岖难行,但这个行军速度显然有问题。他们难道还有大军在后面?”

“我们也这么想。”左彦看看李弘,谨慎地说道,“我们怀疑鲜卑大王和连和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的六万大军已经离开上郡进入了北地,近期内,他们可能会渡过黄河,赶到清水河一线会合律日推演和宴荔游。”

李弘面色凝重地说道:“俊义,这个猜测很正确。和连和拓跋锋上个月就已经占据了朔方郡,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应该早就开始攻打上郡的长城要塞了,但我们至今没有接到上郡发现敌人的消息,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深入上郡,也没有突破长城要塞然后沿着洛水方向突袭冯翊郡攻打长安的意图,他们就是想从高平、朝那一线进行突破,以便快速侵入三辅和长安。”

“十二万?”宋文惊呼了一声,说道,“大人,假如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赶到西凉,我们就要面对十二万铁骑。大人,我们的实力不够啊。”

左彦叹道:“我们只有十万人不到,在兵力上的确差了一点,但我们占有地利。即使不能打赢,力保三辅和长安还是可以的。”他指着地图上的安定郡说道:“你们看,这里是六盘山,古称陇山,它纵贯南北,气势巍峨,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出了六盘山,就是朝那城和高平城,在高平城之前,有萧关、石门关和木峡关三道关隘。如果我们守住这三关,把胡人拦截在关外的高平川,就可以保住关西和关中。”

帐内众人仔细看了一下地图,沉默不语。左彦的办法虽然很保守,但却很保险。胡人久战不下,后继乏力,也只有退兵到黄河以北。问题是,汉军守得住这三关吗?

“现在在萧关、石门、木峡三处,我们有多少兵力?”李弘问道。

“萧关有五百人,石门和木峡只有三百人。”左彦苦笑道,“根本不堪一击。”

李弘和李玮等人大吃一惊。

“怎么只有这么点人马?”谢明惊骇之后,瞪着眼睛问道,“这地方乃是咽喉要道,怎么就配备了这么点兵力?大汉国主管兵事的太尉和大将军难道都是瞎子吗?”

“我就此事问过京兆尹盖勋盖大人,他说朝廷知道这事,但因为东羌诸种部落这六七十年来一直在北地郡的上河、富平、灵州一带造反,鲜卑人也仅仅是入侵北地、武威等边郡,所以朝廷中的那些官僚片面的认为高平这一块地方已经不是战略要地了。于是,在军资紧缺的情况下,他们就放弃了三关,把它们当作普通的小关隘了。”

“谁会想到这次鲜卑人会出动十几万大军入侵我大汉?”左彦苦笑道,“去年底,鲜卑人陈兵边境的时候,许多人都认为鲜卑人是虚张声势,根本就不敢大举进攻,但现在看看,鲜卑人不但打进来了,而且规模之大令人咋舌。从北疆到西疆,从几千里的边境上同时展开进攻,鲜卑人发疯了。”

“我看鲜卑人不是发了疯,而是预谋已久。”李玮冷笑道,“他们分作几路,同时攻击幽州、并州和西凉的各个边郡,其最终目的就是一个,那就是攻击长安。所以其他几路人马入侵之后,纷纷偃旗息鼓,或者驻马不前,或者秘密赶到北地郡参加攻击长安的行动。从表面上看,胡人这是多路进攻,但其实都是骗人的,真正的进攻方向就是北地郡。胡人由北地郡而入安定,再由安定打到三辅和长安。鲜卑人对兵法中的虚实之道,运用的非常娴熟啊。

李玮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依我看,鲜卑人这次准备得很充分,一旦打起来,我们很吃力。尤其是现在,鲜卑人距离萧关还有三百里,而我们的各路大军除了麴义大人的三万骑兵以外,都还在路上。我们即使想死守三关,也没有足够的军队,现在怎么守?拿什么守?目前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形势严峻。”

李弘连连点头,担忧地说道:“阎柔和鲜于银他们今天还没有赶到临泾,要他们三天后赶到高平城,肯定很困难。鲜于辅和徐荣他们至少还要四五天才能到临泾。颜良所率的冀州军就更加慢了,他们大概还要半个月才能走到目的地。现在,只有靠麴义、狂风沙和恒祭的三万骑兵阻拦敌人,给我们争取时间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谢明,说道:“敛之,立即草拟几道命令。”

谢明赶忙答应一声,拿起了笔。

“命令麴义、狂风沙、恒祭,立即带领大军退入萧关、石门关和木峡关,三人各率本营,死守三关。”

“告诉阎柔、鲜于银和华雄,命令他们丢掉所有辎重,立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三关。”

“通知赵云和刘冥,立即带领长水营,火速赶到高平城。”

“高平城……”李弘蓦然想起什么,喃喃自语道,“高平城,高平城。”他低头仔细看了一下地图,缓缓说道,“如果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突然出现在高平城外,我们怎么办?”

大家顿时面面相觑,脸上的忧色更浓。

左彦勉强笑笑,小声说道:“和连会有这么聪明?他会躲过我们的斥候,绕过高平州,先行杀到关隘?”说到后来,他信心大失,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到了。

“否则,怎么解释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缓慢行军呢?他们有六万人,难道还怕麴义的袭击吗?他们的意图已经完全暴露,我们的大军正在飞速赶往萧关一线,他们难道不知道?”李弘突然用力一拍案几,大声说道,“和连和拓跋锋肯定已经到了高平川,律日推演缓慢行军的目的就是要拖住麴义,以掩护和连的大军拿下关隘,直接杀到高平城。只要鲜卑人拿下高平城,麴义的三万大军就是瓮中之鳖,想跑都跑不掉了。”

李弘猛地站起来,高声喊道:“吹号,集结黑豹义从,我要立即赶到高平城。”

李玮匆匆走进军帐。

筱岚安静地睡在皮褥子上,漂亮的脸蛋因为连日的骑马行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娇嫩,显得非常的憔悴。

李玮看到筱岚累得连皮甲都没脱就歪身睡倒了,心里一阵震颤,一股强烈的愧疚突然填满了他的身心。这一刻,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怂恿李弘和赵云等人把筱岚抢了出来,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跟着自己受苦受难。

这一切苦难不是他想给予筱岚的东西,也不是筱岚这样的官宦女子应该承担的,他感觉自己太自私了。为了自己的爱恋,为了自己的欲望,竟然把自己的挚爱拖到了无穷无尽的苦难里。李玮心情沮丧地摇摇头,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样残酷和无情?难道这就是自己答应给筱岚的幸福吗?

如果自己没有强抢筱岚,筱岚现在就是三公府上的新娇娘,就在温暖的新房内过着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奢华生活,就不会象现在这样艰难困苦,不会象现在这样颠沛流离,更不会象现在这样天天穿着难看的铠甲骑在脏污的战马上日夜行军。她已经不是一个柔嫩的娇女子,她已经变成一个汉军士兵了,难道这就是自己给她的幸福吗?

李玮握着筱岚的手,轻轻地放到嘴边,温柔地亲了几下。他要走了,他不忍心喊醒筱岚,他要上战场了。

军帐外集结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战马的嘶鸣声和士兵的叫喊声撕破了大营的宁静,响彻了黄昏里的天空。

李玮拿起放在筱岚身边的毛皮褥子,轻手轻脚地替她盖好,两眼深情地望着她,久久不愿离去。

帐帘掀开,一名侍从走了进来,压低嗓门说道:“大人,黑豹义从营已经集结完毕,请大人立即上路。”

李玮点点头。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把筱岚送回洛阳,无论这一仗他是生是死,他都要把筱岚送回去。

由于战事来得非常突然,为大战而准备的粮草武器辎重都还没有运到大营,尤其是急需的民夫,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十几天前,兵曹营的军司马纪惟亲自带人赶到长安督办去了。

李弘拉着田重干瘦的手,用力拍拍田重的肩膀,笑道:“老伯,你一定要早点赶到临泾,否则这仗我就没办法打了。这次打仗不象前几次,前几次我们人少,都是主动出击,只要带足粮草辎重就可以了。但这次不行,这次我们有十万大军在前线,打的是防守战,拼的是消耗,所以粮草武器一定要有充足的保证,一定要源源不断地供应上去。老伯,看你的了。”

田重信心十足地笑道:“大人请放心,此战我们必胜。”

“你这么有信心?”李弘笑着问道,“你会算卦?”

“只要看到你,我就有信心打赢这一战。”田重笑道,“好运气一直站在我们这一边。”

唐云和尹思随兵曹营随后跟进,两人给李玮和谢明等人送行。尹思年纪最小,看到好朋友一个个地离开自己各奔东西,神情很失落。

“送什么?过几天我们不就见面了。”谢明指着尹思说道,“仲志,开心一点,跟在田大人后面好好干,不要丢了老师的脸。”

“要是大斧在就好了。”唐云笑道,“有他在,我们总是很开心,笑声也多。”

“陈好现在跟在颜大人的后面,已经是领军的军司马了,手下有两千士兵,正得意着呢,他哪里还会和我们说笑话。”李玮调侃道,“还有余鹏,他现在是颜大人的佐军司马。你们想想,有颜大人给他撑腰,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哈哈,一定嚣张得很啦。”谢明笑道,“等这一仗打完了,等我们把蛮胡赶出大汉的疆土之后,我们再聚。”

众人大笑,离别的愁思顿时不翼而飞。

“文龙、仲志,我托付你们一件事,你们一定要答应我。”李玮郑重地说道。

“什么事,你说。”唐云笑道,“是不是要我们照顾好筱岚啊?”

“我要你们想个办法,把筱岚送回洛阳,说我死了都行。”李玮神情黯然地说道。

“为什么?”尹思诧异地大声问道,“为什么要把筱岚送回洛阳?”

唐云和谢明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两人同情地看看痛苦的李玮,沉默不语。

这一路上,筱岚受了太多的苦,不要说李玮,就是他们两人看了,也是心中不忍。一个女人女扮男装,整日穿着皮甲生活在军营里的诸多不方便就不说了,就说行军骑马,一天一百多里路,从早上到晚上,风餐露宿,就是颠簸都要让人散架了,更不要说还有酷刑一般的坐。筱岚后来实在坐不住,就趴在马上咬牙忍着,泪水都淌下来了。这种苦日子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跟在豹子后面,就是打不完的仗,走不完的路,生命也没有任何保障,让筱岚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的确是一种残忍。

“李仲渊,抢筱岚的是你,要把筱岚送回去的也是你,你还是人吗?你为筱岚想过吗?你为老师想过吗?”尹思情急之下,破口大骂起来。

李玮抬头望天,痛苦不堪。

“李仲渊,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小人之事?”

李弘和田重闻声走来。尹思当着李弘的面,又把李玮痛骂了一通。

李弘蓦然想起了风雪,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几乎让李弘喘不过气来。他突然大声吼道:“我要杀了和连,一定要杀了他。”

众人愣然。

李弘指着李玮的鼻子,再次暴喝道:“留下筱岚,否则我杀了你。”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三节

半夜时分,黑豹义从营赶到了池阳。

李弘命令各部曲在城外歇息,明日清晨赶路。疲惫不堪的士兵们纷纷下马,倒头就睡。李弘带着亲卫屯士兵散布四周,轮流巡值。

这时,从池阳城安向飞速赶来一队人马,十几支燃烧的火把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醒目。几个侍从打马迎了过去。

“大人,是京兆尹盖勋盖大人。”

李弘听到回禀,急忙纵马迎上。盖勋因为操劳过度,脸色非常差,看上去非常疲劳。

“盖大人怎么到了池阳?”李弘一边躬身施礼一边问道。

“第一批送往安定的粮草辎重明天早上启程,我赶过来看看。”盖勋笑道,“子民,可有信心把胡人挡在三辅境外?”

李弘犹豫了一下,躬身回道:“请大人放心,下官绝不让胡人踏进三辅一步,只是……”

“只是什么?”盖勋脸上的皱纹顿时挤到了一起,神情略显紧张地问道,“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说,我不能解决的,还可以呈奏陛下嘛。”

李弘感激地笑笑,说道:“胡人势如破竹,已经逼进萧关,而我们各路大军还在匆忙赶路,所以早期的战斗我们肯定一败再败。”

盖勋马上明白了李弘的意思。他捋须笑道:“洛阳之行,子民大有长进啊。你安心在安定打仗,不要管朝中的事。以陛下对你的信任,早期打几场败仗,应该没什么大事,怕就怕你败仗打多了,造成士气低落,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李弘笑笑,没有做声。

“我会替你向陛下解释的。”盖勋叹道,“只是这样一来,负责兵事的太尉大人恐怕马上就要获罪罢职了。他的离去,对你未必是件好事。”

李弘疑惑不解地望着盖勋,小声问道:“胡人入侵,大家都知道。何况打几场败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为什么要罢掉太尉大人?”

“其实,他早该罢职了。”盖勋说道,“要不是你在翼城大胜叛军,他这个太尉早没了。但这次,不论你是否打赢胡人,他都保不住这个太尉的官职了。如果你还要打几场败仗的话,他去职的时间就更快了。”

“大将军不能容他?”

“大将军不是不能容他,而是两人之间根本就是水火不相容。”盖勋叹道,“你在洛阳没有看出来?”

李弘摇摇头,说道:“我觉得他们关系不错。”

盖勋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李弘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太尉这个官职过去叫大司马,建武二十七年改为太尉,主要掌管四方兵事和狱讼赏罚。大将军主掌征伐,在兵事上和太尉的职权有很大的冲突。所以,许多时候为了避免矛盾,大将军都兼职大司马或者太尉一职。本朝的历任大将军都是皇亲国戚,权势超越,大权独揽,所以太尉一职虽然显赫,位列三公之首,,但一般都没有什么兵事上的实权,说白了,就是摆设。”

“张温张大人以司空之职兼领车骑将军,率军到西凉平叛,去年春天被陛下拜为太尉,从而得以掌控兵事上的实权。至今为止,太尉府在兵事上的说话分量还远远大于大将军府,所以,他的去职,是早晚的事,只不过这次的机会非常好而已,免去了两府之间的明争暗斗。”

李弘恍然大悟,心里不禁暗暗为张温鸣不平。说起来,他毕竟做过张温的下属,在感情上,他还是偏向张温的。虽然后来张温对他的肃贪行为非常有意见,一度想杀掉他,但张温的沉稳和学识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影响。在洛阳,张温待他很不错,嘘寒问暖的,许多场合里,张温还拉着他私下说了不少话,教了他不少官场上的东西。

“你在洛阳和冀州的这段时间,应该清楚大将军最想做什么。”盖勋继续说道,“你离开长安前,我专门找你谈过,但你根本没有听我的。你在洛阳和冀州,都是九死一生,险之又险,你知道吗?”

李弘躬身谢道:“感谢大人的关心。”

盖勋眼内闪过一丝嘲讽和不屑,接着说道:“无需谢我,你能平安回到长安,运气够好了。张温如果被罢职,大将军主掌兵事,恐怕对你非常不利,你要好自为之。”

李弘微微一笑,躬身再谢。他一点都不担心盖勋所说的事。这种事不但不会发生,大将军还会鼎立支持和帮助自己,因为他和大将军已经私下和解了。李弘有点暗暗窃喜。他觉得自已要谢谢何颙.如果没有何颙的胆识和勇气,他现在和大将军不但没有和解,而且还要剑拔弩张地拼个你死我活。

李弘厌恶这种尔虞我诈的官场,他觉得活得累,活得窝囊,活得龌龊,他甚至再也不想到洛阳去了。如果自己能够象傅燮那样死去,他就很知足了。什么皇权,什么皇统,什么权势,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想着让更多的兄弟,让更多的士兵能够在即将来临的大战中幸存下来,让他们还有性命回到故土见见家人。

两人站在黑夜里,谈了很长时间,有洛阳的事,有冀州的事,有鲜卑入侵的事,有后方粮草的事。

“粮食和武器正从附近州郡运来,短期内的供应不会有问题。”盖勋说道,“我们征集了大约十万民夫,近期将把这些东西全部送到安定郡。”

“有大人在长安坐镇,下官心里非常踏实。”李弘笑道,“三辅的大军这次由谁统领北上?”

“是京兆府的都尉辛曾辛大人。”盖勋说道,“昨天他已经领着五千大军北上了。”

“辛曾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多年的朋友。当年在汉阳郡的阿阳城,他和孔常,就是现在安定郡的太守,两人和我一起率军迎战老边和北宫伯玉的叛军。我们死战不退,硬是逼得老边撤军而走。你碰到他之后,告诉他,叫他不要担心家人,只要我不死,就有他们的一口饭。”

“下官一定带到。”李弘被盖勋的豪气所感染,激动地说道,“下官誓死血战,以振我大汉天威!”

塞外的春天总是来得很迟,远处的山峦之间还是灰蒙蒙的,看不到什么嫩绿的色彩。清晨的风凉飕飕的,它们呼啸着吹过一望无际的高平川,好象要唤醒那些沉睡的小草。

麴义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出神地望着一会湛蓝的天空,然后爬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哎,平山,起来了。”他轻轻踢了一下睡在自己身边的铁钺,笑着喊道,“鲜卑人杀来了。”

铁钺迷迷糊糊地哼了两声,勉强睁开双眼,不满地嘟囔道:“太阳还没有出来,你叫什么?”

“起来吧,天天睡懒觉。”麴义又踢了他一脚,指着周围乱哄哄的人群,笑道,“兄弟们都起来了,你这个上官还在睡觉,象什么话。”

铁钺无奈,只好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平山,你去刮刮胡子,太长了。”

“不刮了,留着。刮干净了,象个宦官似的。”铁钺笑道,“昨天,你把逃兵的事情处理好了?”

“算是处理了吧。”麴义说道,“恒祭强烈反对斩杀,他说先零羌的士兵看到家园被占,亲人下落不明,所以才偷偷地私自离军,想回家看看,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怎么是人之常情?”铁钺诧异地说道,“这严重违反了军律。如果士兵们都这样,那仗还怎么打?”

“狂风沙自己不说话,恒祭在帮他说话,你叫我怎么办?我总不能和他们撕破脸,非要把那几十个士兵全杀了吧?”麴义无奈地说道,“恒祭还说,如果李大人在,绝对不会杀他们。”

“所以你就算了?”

“一人打了十鞭。”麴义笑道,“这个时候,的确不适合重刑斩杀,一旦把先零羌的士兵激怒了,他们不听指挥,四处乱杀,我们就很难迟滞敌人的进攻速度了。”

铁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云天,我看你变了许多,以前那股咄咄逼人的傲气呢?”

“哈哈,对士兵,对兄弟,我从来就没有傲气。”麴义大笑道,“你小子不去收拾东西,在这里说许多废话,是不是想找骂啊?”

“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铁钺急忙举手叫道,“吹号,吹号,立即集结,准备出发。”

****

红日东升。

律日推演全神贯注地望着天边火红的朝阳,一动不动。他四十多岁,身高体阔,满面长须,神情温和,看上去就象一个普普通通的牧民,很难想象他是威震鲜卑的一方大帅。

“老牛,老牛……”

律日推演回头看去,是宴荔游在喊他。

“狼头,早上吃过了?”

宴荔游笑着点点头。他也有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体态稍微有点发胖,特别突出的是他脸上的一卷油光黑亮的虬须,一个圆溜溜的光脑壳。

“今天,我们是不是主动攻一下?”

律日推演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轮旭日,然后瞥了一眼宴荔游的光脑壳,迟疑不语。

“我们抱在一起,如果继续稳步推进,汉军可能会提前撤回萧关。”宴荔游说道,“他们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士兵们也很疲劳,提前撤退的可能性很大。他们一旦提前撤退,大王的攻击策略就会被打乱,那么我们只有强行攻打萧关了。这样一来,我们的伤亡将会大大增加。”

“前面是高平川,是一片大草原,如果打起来,我们的伤亡也不会小。”律日推演慢慢说道,“汉军有豹子的风云铁骑,有狂风沙的先零羌,有湟中的西羌,真要打起来,我们占不了什么便宜。”

“但是再不打,大王和拓跋大人的大军就要暴露了。”宴荔游劝道,“老牛,还是攻一下吧,反正后面的战斗都是他们冲在前面,我们的损失主要也就在高平川一战。”

“是吗?”律日推演眯着眼睛看看宴荔游,怀疑地说道,“狼头,你相信和连的鬼话?”

宴荔游抬手摸摸自己的光脑壳,嘿嘿地笑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但是,拓跋锋的话就不是鬼话了,老牛,你说呢?”

“拓跋锋?哼,拓跋锋?”律日推演笑了起来,“拓跋锋想干什么?他不外乎想扩大自己的疆域,逐步蚕食大汉国的边郡。他自己实力不够,就怂恿和连这个笨蛋去建什么千秋功业,结果把和连和我们都拖到了这里。我们到这里干什么?当真要替拓跋锋打仗吗?”

宴荔游笑着问道:“老牛,你哪来的这么多怨言?你既然不愿意打仗,那你为什么要来?”

“不来?我不来行吗?我和你还不都是一样,穷啦。”律日推演叹道,“去年的连场大雪冻死了我们成千上万头牲畜。部落没有吃的,只好向弹汗山和拓跋锋去借。他们愿意借给我们牲畜和食物的条件,就是来帮他们打仗。我要不是受制于他们,我会来打仗?”

律日推演接着忿忿不平地说道:“和连和拓跋锋太吝啬了。我们帮他们打仗能得到什么?除了不用还给他们牲畜以外,就是抢多少算多少,其他的一点好处都没有。他们占有大片大片的土地,而我们呢?他们总要分给我们一点吧?”

“分给我们什么?土地?”宴荔游嗤之以鼻,“老牛,你不要做梦了,我们还是早点打到长安去抢吧。听说长安到处都是财宝,我们只要抢个几百车,就可以在西部鲜卑称第一了。有了这些财宝,以后我们也不用看和连和拓跋锋的死人脸了。”

“到长安还有近千里的路,够打的。”律日推演说道,“听说大汉国的皇帝已经派豹子到西凉了,这个人很难对付,慕容风、弥加和拓跋锋都在他手下吃了亏,我们还是小心些好,轻易不要和他对阵。”

宴荔游恨恨地说道:“我也吃过他的亏,有机会我要好好教训他一下。慕容风人老了,心也软了,这个人当初离开鲜卑时为什么不杀?养虎为患,结果现在自己害自己。”

“怪不得你这么急着要打仗。”律日推演调笑道,“原来你也吃过他的亏。那好,就随你心愿,我们主动出击一下。让谁先上?”

“当然是东羌的旭癸了,否则汉军怎么会上钩?”宴荔游在自己的光头上来回抓了两下,笑嘻嘻地说道。

麴义看到东羌人率先出击,立即命令三营骑兵密集列阵,以品字形阵势缓缓后撤。

狂风沙看到旭癸的一万大军追击得非常快,已经和后面的主力大军拉开了一段距离,随即命令号角手联系麴义,他要求进攻。

东羌人不顾同族之情,和鲜卑人一道攻打北地、安定郡,屠杀先零羌人,这极大的刺激了先零羌人的士兵,挑起了他们满腔的仇恨。

居中先行的麴义接到狂风沙的消息后,断然拒绝。敌人的进攻意图非常明显,就是以东羌人诱敌,一旦双方缠战,其尾随在后的五万大军必定会一拥而上,先包围后分割,然后再一一歼灭。

“告诉狂风沙,保持阵形,不要和敌人接触,继续后撤。”

狂风沙望着越来越近的东羌人,眼晴几乎要冒出火来。

“汉人没胆,竟然只顾逃命。”狂风沙的手下心狐原来是小帅,现在是军司马,他咬牙切齿地高声叫道,“大人,我们杀上去,杀死旭癸。”

狂风沙犹豫不决。

“大人,千万不要上鲜卑人的当。这是他们的诱敌之计。”九羊皮高声叫道,“我们一旦出动,大军将立即失去防守阵势。没有了阵势,我们就只能和对面的六万大军殊死一搏了。”

“怕什么?反正都要打。”斩马挥动马鞭,怒声叫道,“吹号,吹号,准备出击!”

围在四周的号角兵精神大振,立即吹响了冲锋的号角。“呜……呜……”

“大人,千万不要冲动啦。”九羊皮声嘶力竭地叫道。

“老子杀了你。”斩马猛地抽出战刀,指着九羊皮的脖子吼道,“从黄河退到高平川,我们都退了六百里了,还要退到什么时候?老子不退了。”

九羊皮因为愤怒,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大声喊道:“好了,不退就不退,反正都是死,谁怕了谁,杀……”

看到手下的三个军司马都说出击,狂风沙再不犹豫,举刀狂吼:“兄弟们,杀……”

巨大的号角声顿时冲天而起,士兵们的叫喊声霎时间响彻了空旷的原野,狂风沙的左路铁骑突然发动了攻击。

麴义和恒祭的两营骑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八千铁骑象飓风一般轰鸣着,恶狠狠地卷向了狂奔而来的敌军。

“狂风沙,我要宰了你这个混蛋!”麴义怒不可遏地高声骂道。

“命令右路的恒祭大人,立即向我靠拢,密集集结,密集集结。”

“大人,我们应该立即杀上去,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解决眼前的东羌铁骑。”别部司马筒子大声说道,“大人,此时阵势已破,我们应该立即变阵,随后冲锋。”

“不行。”麴义坚决地挥手说道,“冲上去就是缠斗,短时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鲜卑人的大军只要扑过来,我们马上就会陷入包围。”

“命令部队,急速后撤,拉开和战场的距离。”

旭癸是个高瘦的黑脸汉子,有一双鹰一样的锐利眼睛。他一向仇视汉人,更恨那些丢弃古老的家园,投奔大汉国的归属羌人。他认为他们背弃了祖先,是可耻的叛徒。

面对呼啸杀来的汉军,他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红润,他就象一头恶狼看见了久违的猎物一样兴奋起来。

“上箭……”旭癸高举长矛,纵声狂呼,“上箭……”

“加速……加速……”

号角声急促而凄厉,士兵们的叫喊声被淹没在巨大的轰鸣声里。

高平川上的枯草在无数马蹄的践踏下剧烈地颤抖着。

万马奔腾。

律日推演看到汉军回头迎敌,立即命令大军加快推进速度。

“命令左方两翼,飞速前进,合围汉军。”

“中军各部,全速前进。”

匈奴屠各族的暮盖廷,野狼部落的小帅重云各带一万骑,分别从大军左右两翼象两支离弦的长箭一般射了出去。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带着三万铁骑犹如排山倒海一般,铺天盖地地一泻而下,气势惊人。

长箭在空中厉啸,战马在草原上飞奔,士兵们在尽情地呐喊呼叫,两支铁骑在瞬间碰撞。

“轰……轰……轰……”

霎时间,血腥的杀戮开始了。

恒祭看到天际之间突然射出了两支长箭,眼内猛然暴射出一股凛冽杀气。

敌军的左右两翼同时发动,正在对战场上的汉军展开包围。狂风沙的八千骑兵凶多吉少。

“大人,我们要把他们救出来。”鹿欢洋勒马停下,指着远处杀声震天的战场大声叫道。

恒祭点点头,回头对身后的传令兵说道:“你去告诉麴义大人,我风云铁骑绝不丢下一个战友。”

“吹号!”

恒祭纵马出列,举刀狂呼:“兄弟们,随我杀上去……杀……”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顿时欢声雷动,吼声如潮,大家纷纷纵马向前,大军开始前进,奔跑,飞驰。

距离战场越来越近。

正在鏖战的士兵们看到风云铁骑来援,士气大振,一时间战况更加惨烈。

恒祭在飞奔的战马上猛然挺身举刀,纵声狂呼:“呼……嗬……”

紧随其后的射虎心神震撼,激动地举枪呼应:“呼……嗬……”

风云铁骑的士兵们同声狂吼:“呼……嗬……呼……嗬……”

吼声犹如阵阵惊雷,砸响在高平川的上空,惊心动魄。

大军像闪电一样突然劈进了战场。

“杀进去……”

风云铁骑席卷而入,摧枯拉朽一般将东羌士兵淹没在汹涌澎湃的洪水里。

战局突然之间发生了大逆转。

东羌士兵兵败如山倒,四散溃逃。

麴义命令号角兵吹响了撤军的号角。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四节

暮盖廷和重云眼睁睁地望着汉军飞驰而去,徒呼奈何。

鲜卑人的中路大军因为失去攻击目标,缓缓地停了下来。律日推演吃惊地问道:“那就是风云铁骑?”

身边的芒正箕大声回道:“大帅,那就是豹子麾下的风云铁骑,是汉军攻击力最强的骑兵军了。”

律日推演颇为赞赏地点头道:“来去如风,果然名不虚传。”

“命令各部停止攻击,重整阵形。”

旭癸气喘吁吁地打马赶来,怒声叫道:“为什么停下来?为什么?我们应该发起攻击。”

律日推演冷冷地瞅了他一眼,十分不满地说道:“让你保持和大军的距离,你为什么跑那么快?你们有一万人,汉军也不过比你们多一点而已,人数相差无几,你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段时间?”

“是你们的速度太慢了。”旭癸叫道,“你们延误不前,让我白白损失了二千多人。”

“你说我指挥不力吗?”律日推演面色一沉,指着旭癸骂道,“你们东羌人实力太差,还没打就想跑,怎么会不败?现在汉军已经摆好了防守阵势,我们攻上去,损失会更大。算了,还是再找机会吧。”

旭癸怨毒地看了律日推演一眼,忍气吞声地打马离去。

****

麴义看看狂风沙,又看看九羊皮和斩马,怒气冲天地骂了两句,然后说道:“等李大人到了,你们自己提着脑袋去见他吧。”

恒祭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狂风沙不听指挥,私自出战,按军律当斩。但他是先零羌人的首领,身份特殊,麴义也不敢随便动他。这事只有交给护羌中郎将李弘处理了。

恒祭让狂风沙等人暂时退下,嘱咐他们不要再违反军纪了,然后又安慰了麴义两句。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侍从送来李弘的急书。

“大人让我们立即退回萧关,死守关隘。”麴义略显吃惊地对恒祭说道,“大人怀疑和连和拓跋锋已经赶到清水河了。”

“这怎么可能?”恒祭不相信地笑道,“我们一直密切注视着鲜卑人的大军,怎么没有发现?”

麴义命令手下掏出地图铺到地上,和恒祭仔细看了一会。

“如果他们从三水的左谷进入清水河的东岸,我们的确发现不了。”麴义指着三水城说道,“我们一直在清水河的西岸和敌人对峙,完全忽略了东岸。”

“那边都是连绵不断的群山,路途难行,和连的大军如果走那边,非常耽误时间。”恒祭说道。

“但我们为了迟滞鲜卑人的推进速度,走得也很慢。”麴义担心地说道,“如果大人的估计是对的,和连和拓跋锋突然出现在我们的背后,率先打下三关中的任何一座关隘,我们就被包围了。而且,高平城也直接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以现在的守城力量,旦夕可下。”

两人越想越觉得可怕,焦虑不安。

“我们什么时候撤?”

“现在不行。”麴义思索了一下,说道,“现在撤,意图太明显,如果鲜卑人衔尾狂追,我们就麻烦了,还是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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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河的河水清澈透底,河中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动着,轻松写意。岸边的小草正在抽出嫩芽,无数的小生命在风中摇晃呢喃。

和连蹲在河边,捧起一把冰凉的河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自从前年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联合东部鲜卑大人弥加、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逼迫和连重新划分了鲜卑国的疆域之后,弹汗山王廷的王权就遭到了很大的削弱。和连心中十分痛恨慕容风等人,一心想找个机会重振弹汗山王廷的绝对权威,重显先王檀石槐当年君临天下的无敌气势。

机会终于给他等来了。去年秋天的旱灾和冬天的大雪灾让西部鲜卑的许多部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牲畜,西部鲜卑的狂沙和野狼部落迫于生存的压力,重新投到了和连的帐下。有这两个大部落改弦易辙在前,西部鲜卑的其他小部落们随即纷纷效仿,大家明里暗里先后脱离了落置鞬落罗的控制,争先恐后地投奔大王和连和北部鲜卑的拓跋锋。

和连得到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支持后,实力大增,随即开始了他策划已久的入侵行动。只有占据了大汉国的边郡,鲜卑人的生存压力才会得到缓解,鲜卑人的生活才能过得更好,而和连也因此可以为鲜卑人建下千秋功业。

如果成功了,和连的个人权威不但可以达到如日中天的地步,得到鲜卑各部落的顶礼膜拜,他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拿回被慕容风等人抢走的权利,所以他在这件事上倾注了所有的力量和心血,力求一战成功。为此,他不惜低声下气地派人去找慕容风,请求他的帮助。

慕容风答应了,但他告诫和连,攻打大汉国,最好是适可而止,不要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尤其是攻打长安城的这种疯狂举动。但和连置若罔闻,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认为慕容风太谨小慎微了。

攻打长安城的策略,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和连认为这是他一生当中最得意的经典之作。为了完成这个惊世创举,立下不朽的盖世功勋,他和拓跋锋等人日夜谋划,殚精竭虑,考虑了方方面面的得失,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定了下来。

和连用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河边出神地看了一会水中的游鱼,脸上挂着一丝孩子般的微笑。

和连大约三十岁左右,个子较高,身材较瘦,皮肤较黑,一张很朴实的脸,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唯独那双眼睛,凌厉而具有灵性。

一个侍从沿着河岸匆匆跑来,被站在河堤上的野老拦住了。他是弹汗山英零部落的豪帅,是这次弹汗山王廷远征大军的三大统帅之一。

“什么事?”和连急忙站起来问道。

“回禀大王,律日推演大帅送来消息,汉军昨夜突然跑了。”

和连脸上立即显出怒色,大声骂道:“这个牧牛的,怎么现在才把消息送来?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发现?”

那个侍从畏惧地退了一步,低头不语。

野老拱手说道:“大王息怒,我们还是立即赶路吧。”

和连几步走到河堤,看看野老,挥手说道:“快,立即传令各部,连夜赶往木峡关。”

拓跋锋端坐在战马上,高大威猛的身躯傲然挺立,纹丝不动。

一批批的铁骑士兵从他的眼前纵马而过,卷起的漫天尘土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大战来临前的气氛既紧张又兴奋,让他血脉贲张。此番远征作战,受益最大的就是他了。现在并州的云中、五原、朔方各郡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而北地和安定郡也即将到手,北部鲜卑的疆域将大大的扩大,拓跋部落雄踞大草原的日子已经很快了。

和连利用他的力量为自己建功立业,而他却利用和连的大王身份为自己的部落牟取最大的利益。只要占据了大汉国的北疆边郡,占据了这些水草丰茂的土地,即使和连叫他让出一部分贫瘠的荒漠给狂沙和野狼部落,他也心甘情愿。

拓跋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病还是没好吗?”拓跋锋皱眉问道,“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这个身体支撑得住吗?”

拓跋晦点点头,勉强止住咳嗽,担忧地说道:“我们的行踪一定暴露了,否则汉军不会趁夜而逃。本来我们打算轻而易举地拿下木峡关,但现在看来已经不行了,我们免不了还是要在关隘打一场恶战。”

拓跋锋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们突然出现在这里,汉军措手不及,肯定无法及时布置兵力。他们知道我们要打哪一个关隘吗?”拓跋锋十分自信地笑道,“明天,我们一定可以拿下木峡关。”

拓跋晦想想也是,六万大军打一个小小的关隘,即使不能一蹴而就,也不会费太大的事。

“大人,豹子会不会提前赶到了高平城?”

“他应该还没到安定郡。”拓跋锋听到“豹子”两个字,双眼内突然射出一股暴戾之气,他恨恨地说道,“这次,我定要把他煮熟了,一口一口地吃掉。”

****

阎柔、鲜于银、华雄、燕无畏、张郃几人坐在火堆边,就着开水吃着黑乎乎的干饼。

他们接到李弘的命令后,立即放弃了所有的辎重,日夜兼程赶往高平城。

“这里叫凡亭山,是六盘山东麓一座很出名的山峰。”华雄喝了一口水,指着漆黑的夜空说道,“翻过这座山,往西出瓦亭,就是塞外了。武皇帝的时候,那里有几十处畜养军马的苑监,有几十万匹战马,但现在都没有了。匈奴人、羌人、鲜卑人轮番入侵,那里早就是荒草野地了。”

“往东,就是朝那城,高平城,再往前,就是三关了。这三关当中,以萧关最为宏伟,石门关和木峡关的规模都不大。过去武皇帝曾六次驱马击剑出萧关,巡视边塞,向匈奴人展示我大汉国的强盛武力,但现在……”

华雄落寞地笑笑,摇摇头,低头不语。

“子威,你是不是太累了?”阎柔关心地问道,“早点睡吧。”

“我不是累,我也睡不着。”华雄叹息道,“鲜卑人的大军蜂拥而来,气势汹汹,而我们的大军呢?我们的大军最远的还在河东郡,离这里有一千多里,这仗怎么打?”

“太尉府和大将军府里的人都是一帮蠢驴,连叫我们到哪里打仗都不知道,应该统统把他们腰斩处死。”燕无畏忿忿不平地骂道,“前段时间让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幽州,后来又让我们去泥阳,等我们快到泥阳了,又让我们去临泾。我们就这样跑来跑来去的,不但耽误了迎敌的时间,还把士兵们弄得疲惫不堪。这仗的确没办法打了。”

“无畏,发什么火嘛?和那帮酒囊饭袋争闲气,你会气死的。”鲜于银笑道,“我大汉国虽然没有过去那么强大,但要击败眼前的这几万蛮胡,还是绰绰有余嘛。”

“伯俊好豪气。”华雄看了他一眼,赞道,“如果李大人估计正确,和连和拓跋锋的六万大军也悄悄赶到了安定,那么我们就要对阵十二万大军。这样说起来,颜良的两万大军即使赶到了安定,我们也只有十万人。仅仅在人数上,我们就差了一截。”

阎柔和鲜于银几人相视而笑。

“子威,人少怕什么?”阎柔大笑道,“我们从北疆开始,就以少战多,从无败绩,这次也不会例外。”

“子威,你从翼城死里逃生之后,好象胆子小了许多,杀气也没了。”鲜于银调侃道,“我们跟在李大人后面打了几年仗,比这次更危险的情况多了,但我们最后都打赢了。你不要太担心,鲜卑人很快就会大败而逃。”

“你早点睡吧。”阎柔拿过毛皮褥子递给华雄,“到高平还有一百多里路,如果我们跑得快,明天晚上就可以赶到。到时候,我们不一定有时间睡了。另外,如果死了,这就是最后一觉。”

****

高平城的北城门处,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一千名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兵,鱼贯走出城门,走进了黑暗。

安定郡的太守孔常站在护城河边,神情肃穆。

今天入夜之后,前往塞外迎敌的校尉麴义派人送来告急文书,说塞外的鲜卑大军增加到了十二万人,鲜卑大王和连和北部鲜卑大人拓跋锋的六万大军突然出现在清水河东岸,现在正在飞速逼进三关。他要孔常立即疏散城内居民,同时派遣守城军队立即赶赴距离高平城最近的本峡关抵御敌军。

“大人,下官告辞了。”兵曹从事段炫躬身施礼,大声说道,“此去木峡关,人在关在,绝不后退一步。”

段炫二十多岁,身形矫健,长脸短须,剑眉大眼,英气勃勃。他是“凉州三明”之一的名将段颎段纪明的小儿子,武艺精熟,为人仗义有血性。

孔常双手扶起段炫,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勉励了两句,然后说道:“麴义大人的骑兵军退入萧关后,立即会派兵前往木峡关支援。”

段炫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太守大人的意思。

在麴义的援军没有赶到木峡关之前,防守木峡关的就只有这一千士兵和驻关的两百人。如果鲜卑人首先对木峡关发动攻击,段炫能不能率领这一千多人守到援军来临,就直接关系到了高平城的安危和守在萧关和石门关的所有汉军士兵的性命。

“明之,不是你人在关在的问题,而是你必须要守到援军来临。”

段炫撩衣跪倒,大礼跪拜道:“请大人放心,下官誓死守住木峡关,即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放一个胡人登上木峡关的城墙。”

“好!”

“下官战死之后,请大人写一封书信给我母亲,就说我段炫没有给父亲大人丢脸!”

****

李弘带领黑豹义从营日夜赶路,三天三夜走了六百里,终于赶到了临泾城。

鲜于辅的大军也在同一天到达。

鲜于辅、玉石、胡子、高览等人看到李弘,非常高兴,大家聚在一起,相谈甚欢。

“我在漆县接到陛下的圣旨,朝廷已经放弃派军到西凉平叛了。”李弘指着铺在案几上的地图说道,“董卓将军的部队渡过黄河之后,沿洛水北上直接到上郡,然后由白于山西麓经长城要塞进入北地郡,从鲜卑人的背后攻击灵州,切断鲜卑人的后路。”

“朝廷这个前后夹击的主意非常不错。”鲜于辅赞道,“这样一来,只要我们守住高平、朝那一线,坚决不让鲜卑人越过六盘山,剩下就看董将军的本事了。”

“如果董将军的部队连续攻克灵州、富平,沿清水河南下,我们可以把鲜卑人包围在高平一带。”玉石惋惜地叹道,“可惜,我们的大军人数太少,否则可以吃掉和连的这十二万大军。”他抬头看了一眼李弘,怀疑地问道,“大人确定和连和拓跋锋已经到了清水河?”

李弘点点头,说道:“这几天我们就可以接到麴义传来的消息。”

“太尉府和大将军府总算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高览十分不满地说道,“鲜卑人陈兵边境几个月了,他们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什么事都不做,就晓得在洛阳欢天喜地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现在胡人入侵了,他们才手忙脚乱地排兵布阵。”

“现在排兵布阵有什么用?”胡子气呼呼地说道,“鲜卑人马上就要攻打关隘了,可我们还在路上,距离战场还有几百里路,这打的都是什么仗?”

“说许多废话干什么?”李弘拍拍案几,笑着说道,“我们谈谈怎么一口吞掉和连。”

“大人有办法?”胡子惊喜地问道。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五节

雄伟的萧关浸浴在漆黑的夜色里,就象一位傲视天下的英雄披上了一件黑色的大氅站在大山之巅,更显得巍峨挺拔,气势雄浑。

关前的空地上,零星散布在各处的十几堆柴垛剧烈地燃烧着,炙热的光芒照亮了关隘的前方。巡值的士兵靠在城墙上,有的低头假寐,有的百无聊赖,有的在窃窃私语。

蓦然,从黑暗深处传来断断续续,隐约可闻的轰鸣声。

城墙上的士兵顿时警觉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走到城墙边上,望向黑漆漆的远处。

轰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巨大,士兵们仿佛看到了一头嗜血猛兽正在呼号扑来。

“擂鼓……擂鼓……”

“胡人来了……胡人来了……”

士兵们突然发一声喊,四散狂奔,恐惧而凄厉的叫喊声霎时撕破了黑夜的宁静。

低沉而急促的战鼓声冲天而起,萧关在瞬间沸腾起来。关隘里的士兵们纷纷冲出屋子,以最快的速度沿着左右石阶跑上了城墙。

军侯赵晔一手拎着皮甲,一手提着战刀,气喘吁吁地站在城墙上,侧耳凝听。

轰鸣声惊天动地,好象有几万骑兵大军正在全速赶来,他甚至感受到脚下坚实的城墙也在轰鸣声里战栗抖动着。

“大人,胡人来了,是胡人来了……”跟在他后面的亲卫惊慌地叫道。

赵晔摇摇头,回头看看城墙上来回奔跑的士兵,大声叫道:“点起火把!”

“命令左中右三屯做好迎战准备!”

“大人,我们要不要向高平城求援?”

“求援?”赵晔哑然失笑。

他把手上的战刀交给亲卫,慢条斯理地穿起了皮甲,“高平城有什么援兵?太守大人就是亲自上阵,也不过一千多人,顶个屁用。”他指指关隘远处,苦笑道,“我们的援兵在高平川。如果来的是鲜卑人,那说明我们什么援兵都没有,就我们这五百人。”

“那高平川的骑兵呢?都被鲜卑人杀了?”亲卫吃惊地问道。

赵晔凄苦地笑笑,说道:“等一下,我们就知道了。”

他从亲卫手上拿过战刀,猛然抽刀高举,纵声狂吼:“兄弟们,开战了……”

黑夜里,一杆黑色战旗突然冲进了火光里。

紧接着,无数的骑兵士兵冲出了黑暗。

关隘上,汉军士兵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

“风云铁骑,是风云铁骑……”

赵晔长长地吁一口气,大声骂道:“连夜往回跑,想吓死人啊。”

“打开关门!”

麴义一马当先冲进萧关。

“命令恒祭大人,立即率部赶到石门关。”

“传令下去,叫狂风沙来见我。”

赵晔喜笑颜开地跑下城墙,举手叫道:“麴大人,麴大人……”

麴义跃马而至,大笑道:“赵军侯,是不是把你吓倒了?”

“还好,还好。”赵晔笑道,“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们被鲜卑人吃掉了。”

“哈哈,哪有那么容易。”麴义说道,“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已经赶到高平川了。”

赵晔一愣,“他们怎么来的?多少人?”

“如果他们来齐了,就有十二万。”

赵晔倒抽了一口凉气。

“打开武库,把所有的武器全部搬出来。”麴义挥挥手中的马鞭,大声说道:“天亮之后,鲜卑人就要来了。”

狂风沙带着心狐、九羊皮、斩马冲进了关隘。

“你们带着本部人马去木峡关。”麴义看看三人,严厉地说道,“千万不要再违反军纪,否则,就是李大人来了,我也照斩不误。”

狂风沙哼了一声没说话。九羊皮嬉皮笑脸地答应了一声。

“我要留在萧关。”心狐说道,“木峡关不一定有仗打。”

“没有仗打你就不去木峡关了?”

麴义不满地瞅了心狐一眼,说道:“木峡关距离高平城最近,如果鲜卑人突破了木峡关,直接打到高平城,就会把我们困在萧关和石门关,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既然木峡关比萧关还重要,那大人去守木峡关,我们守萧关。”狂风沙不客气地说道。

麴义脸色一冷,“如果你们在高平川没有贸然出击,还是一支八千人的大军,我们换换又何妨?”

“说来说去还是萧关重要。”斩马不高兴地嘟囔道,“萧关一失,关中门户大开,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自个贪功吧?”

麴义肺都气炸了,大声吼道:“如果你们丢了木峡关,你们就死在那里,一个都不要回来。”

****

天子放下手上的书简,神色严厉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张温,怒声说道:“胡人马上就要杀到萧关了,但我们的大军呢?我们的大军在哪?”他拿起手上的竹筒,狠狠地砸到地上,“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是安定郡太守孔常的求援奏章。”

天子站起来,大声叫道:“这不是奏章,这是孔爱卿的血和泪,这是孔爱卿的临终遗言,这是我大汉西疆军民的累累白骨。”

“你说,为什么我们的援军还在路上?为什么胡人入侵了,我们的大军还在长安城?”

张温缓缓抬起头来,语调平和地说道:“陛下,前几个月,臣和太尉府都在忙着陛下回冀州祭祖的事,边疆兵事均由大将军和大将军府负责,请陛下明查。”

天子脸色愈发难看了。张温的话直接戳中了他的要害,让天子感觉非常难堪。不过,张温的话也的确是实情,让他想发火都找不到借口。他把目光移向了站在一侧的大将军何进。

何进微微一笑,从容奏道:“陛下,二月荥阳贼奚直叛乱,臣和大将军府都到了虎牢,直到三月车骑将军何大人彻底平定叛乱之后,臣才回到洛阳。这两个月的兵事,可都是太尉府负责。”他看看张温,冷笑一声,接着说道,“陛下,胡人三月入侵的时候,臣正在虎牢。那个时候,臣和大将军府都一再建议太尉大人立即派兵去北地郡,但太尉大人和太尉府坚持认为胡人的进攻方向是并州,结果造成了兵力征调上的延误,以至于现在西疆形势万分危急。”

天子小眼一瞪,望向张温。

“陛下,如今胡人已经深入我大汉国境内近千里,数个边郡齐齐丢失,太尉大人和太尉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车骑将军何苗奏道,“陛下,臣以为,太尉大人和太尉府不谙兵事,无论是在西凉平叛还是在应对胡人入侵上,都屡屡指挥失误,贻误战机。现在,西凉叛军再度复起,胡人在我边郡烧杀掳掠,这都和太尉大人以及太尉府的昏庸无能有关。臣认为,在当前这种危急形势下,太尉府所统管的兵事都应交给大将军府全权处理。”

张温嘴角掀起一丝讥色,不屑地瞥了一眼何氏兄弟,再次奏道:“陛下,荥阳、中牟不过区区数万流民作乱,大将军却征调了几乎所有的北军前往河南府平叛,臣倒想问问大将军,臣还有什么兵力可以征调?”

“太尉大人,你还有李中郎的七万大军可以征调啊。”何苗笑道。

张温笑了起来,一脸的鄙视之色,他没有说话,他懒得和这种白痴说话。何进低头不语。何苗看看周围的几位大臣都用讥讽的眼神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悄悄退了两步,躲到了何进的后面。

天子也这么想,但他看到张温脸上神情鄙夷,又不好问,所以他抬头看看四周,想找一位大臣解释一下这个问题。他盯着宗正刘虞,以目示意。

“陛下,李中郎的七万大军有四万是胡骑,这些人都是粗蛮之人,只服李中郎一人统帅。太尉府和大将军府可以调动李中郎,但却调不动这些胡兵。一旦强行下旨,激起兵变,这个责任谁都担当不起。何况,李中郎当初招募湟中羌和先零羌的士兵为汉军,也是权宜之计,他怕放回去之后,这些人又叛乱,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应急的办法。”

“说实话,养四万胡骑,可是一笔巨大的军资,但不养着他们又怎么办?总不能再让他们成为叛军吧?”

“胡骑不能征调,同营驻扎的汉军就不能征调。”刘虞无奈地说道,“我们担心胡人会误解我们的调军目的,突然反叛,那就麻烦了。过去,我们杀胡人杀得太多,胡人对我们总是怀着很深的戒惧之心,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举刀相向。这种事过去发生的太多,我们不能不考虑。”

“所以,我们数次上书陛下,恳求陛下将李中郎召回西凉。只要李中郎到西凉,这兵怎么征调都可以,但是……”

“混蛋,这鲜卑人打到北地,难道还是朕的责任?”天子勃然大怒,举手叫道,“岂有此理!”

“陛下,刘大人的意思是说李中郎滞留冀州时间太长,结果耽误了调军时间。”张让适时站出来,躬身说道,“臣以为,太尉大人在这件事情上并无过错,相反,大将军为了对付几万叛贼,竟然调动了所有北军,杀鸡用牛刀,结果导致太尉大人无兵可调,这才是造成西疆军情危急的主要原因。”

何进面无表情,两眼望地,就象没听到一样。张让替张温讲话,无非是怕天子罢了张温的太尉一职,让何进独掌兵事大权。此时站在御书房里的几位大臣都明白张让的心思,所以大家都低眉垂首,一个都不说话,任由张让借题发挥。

“想当年,都乡侯皇甫嵩平定百万黄巾蚁贼,也不过用了五万北军,中郎将李弘更是只用一万铁骑就击败了蚁贼张牛角几十万大军。”张让冷哼一声道,“大将军神勇盖世,平定区区几万荥阳贼,竟然动用了三万北军、两万河南府的郡国兵。在鲜卑人大兵压境的时候,大将军这么用兵,是不是也有责任?”

天子看到张让直言不讳地暗骂大将军何进乃是无能之辈,心中一乐,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司徒崔烈和司空许相趁机旁敲侧击,和张让一起把何进和何苗挖苦了一顿,替张温说了不少好话。

卢植也起身奏道:“陛下,董卓将军的大军正在赶往灵州,只要他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鲜卑人只有后撤。因此,我们还可以让李中郎适当地往后撤一撤,以便麻痹鲜卑人,掩护董卓将军的部队顺利赶到灵州、上河一带。所以,李中郎的各部虽然还没有赶到高平,但对整个战局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陛下不用太过担忧。”

“另外,如果鲜卑人攻占了高平和朝那,臣以为,暂时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有六盘山可以挡一挡嘛。鲜卑人攻得越凶,离黄河就越远,后撤的路就越长,而我们就越有把握击败他们。”

“击败鲜卑人?”天子皱皱眉头,怀疑地问道,“怎么击败他们?”

“这要看董将军和李中郎如何用兵了。”卢植信心十足地说道,“董将军和胡人打了一辈子仗,经验丰富。李中郎虽然年轻,但擅长以奇制胜。两人都是我大汉国的骁勇之将,有他们在西疆御敌,大胜鲜卑人是早晚的事。臣以为,陛下应该信任他们,给他们提供充裕的粮饷和武器,这才是制胜的关键所在啊。”

天子心中大定,情绪马上好了起来,他对跪在地上的张温招招手,“爱卿起来吧。”

“到西凉招抚叛贼的事,爱卿可有定策?”

“此事,臣正要奏请陛下。”张温不急不忙地说道:“到西凉招抚,事关重大,非等闲人不能胜任。臣推荐大将军府的司马何颙为招抚使,前往西凉。”

何进显然没有想到张温会推荐何颙,他略显惊愣地望了一眼张温,眼内闪过一丝怒色。

“何颙?”天子小声念叼了一下,突然想了起来,“哦,就是他啊。”

“陛下,叛军首领王国原为陇西大豪,手下能人众多,其中最受器重的就是黄衍。黄衍曾任职酒泉太守,后来被大将军征辟为大将军府侍御史。”张温看看何进,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去年秋,黄衍突然被大将军解职。奇怪的是,被解职的黄衍拒绝了司空府的征辟,反而匆匆赶到陇西,怂恿陇西大豪王国反叛朝廷,攻打汉阳。”

天子用狐疑的眼光盯着泰然自若的何进。

“臣以为,以何颙的胆识和声名,以他和黄衍的同僚之情,此趟去西凉招抚,不但生命无忧,而且还能顺利完成陛下的旨意。”

御书房内哑雀无声。众大臣都望着何进,静待他的反应。

最近洛阳有谣传,说大将军和西凉叛贼有勾结,天子自然也听中常侍们添油加醋地说了,但这也就是谣传,没有任何证据。张温此时突然抛出这个故酒泉太守黄衍,其用意不言而喻。

王国和韩遂都是大汉人,都是有名的士子,在目前鲜卑人大举入侵的情况下,最基本的大义还是要讲的,否则就要失去一部分民心。所以现在谁去西凉招抚,成功性都很大。但何颙去就有点特殊了,他是大将军府的司马,是何进的左膀右臂,招抚成了,洛阳的谣言立刻就会加剧,因为顺利招抚本身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这对大将军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如果不能招抚,那就是大将军府的颜面问题了。而且,何颙本人的性命也难有保障。何颙要是死了,对何进势力也算是一个打击。

何进进退维谷,迟疑不决。张温得到这个消息,有可能是府内的人泄漏出去的,而且还是一个参予其事的人,否则张温怎么会知道黄衍没死?但也有可能是黄衍自己泄漏的。黄衍在翼城大败之后,预料自己要杀他,所以护卫非常多,数次逃脱了刺杀。何颙到了西凉,黄衍会不会恼羞成怒之下,杀死何颙呢?

“爱卿……”天子看何进一点反应都没有,出言询问道,“爱卿可是不愿意?”

何进无奈,躬身说道:“臣领旨。”

大司农王瀚奏说了一大堆枯燥的数字之后,开始叫苦连天。

“陛下,现在各州郡都在春耕,都在治理和疏浚渠道,都在上书要钱,陛下年前就答应拨给幽州的两亿钱至今还没有兑现,边境几个州郡如今都在打仗,要军资的奏章就象雪片一样,臣现在都不敢打开看了。”

“爱卿不要再提借钱的事。”天子立即打断他的话,毫不客气地说道,“朕没钱。”

王瀚跪倒再奏道:“陛下,京兆尹盖大人为西疆的大战召集了十万民夫,日日向臣催要饷钱,臣实在无能为力,请陛下体谅一下臣的难处。”

“十万民夫?”天子吃惊地问道,“要十万民夫吗?”

“陛下,自长安到高平,有千里之遥,而且路途极为艰险,没有大量民夫,粮草辎重很难如期送到战场。”张温也跪倒奏道,“陛下,李中郎的大军即使全部赶到战场,但他们随身所带的粮草和武器非常有限,最多只能支撑三到四天。大军没有了粮草和武器,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怪事。”天子翻着小眼,四下看看众臣,十分怀疑地说道,“翼城大战的时候,我怎么没有听说要这么多民夫?”

“翼城大战的时候,李中郎只有五万大军,而且,李中郎一战成功,并没有连续和叛军交战。”刘虞跪倒奏道,“但这次不同,这次李中郎是率部阻击,打的就是消耗,比的就是兵力和钱财,谁能撑着打下去,谁就能赢,所以源源不断的粮草和武器是保证李中郎把鲜卑人阻挡在高平的首要条件。陛下,臣认为,要想打赢这一战,十万民夫恐怕还不够啊。”

司徒崔烈和司空许相也急忙劝谏。天子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们,来回踱步,不说话。

何进这时突然拿出一卷奏章,在众目睽睽之下,递给了在一旁伺候的小黄门蹇硕。蹇硕把奏章放到案几上摊开。

天子也不看,指着奏章问道:“什么事?”

何进躬身奏道:“陛下,朝廷为了抗击胡人的入侵,耗费了大量的军资,把国库都搬空了,但有人却在其中贪赃枉法,攫取私利。”

几位大臣闻言大摇其头。这都是什么时候,还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天子冷哼几声,问道:“都是谁?”

“太尉府的多名掾史利用西疆打仗,筹措粮草辎重的机会,私下收受贿赂,以次充好,贱买贵卖,从中牟取惊人的暴利。”何进大声说道,“臣以为,这些贪官污吏如果不先行斩除干净,我们就是化再多的钱,也打不赢这一仗。”

众臣大惊。这个何进,原来早有后手。

张温脸色稍变,急忙奏道:“陛下,大将军所奏之事,臣立即回府细查,恳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

天子仔细看了一眼何进,说道:“算了,爱卿回避吧。此事交给廷尉府处理。”

“陛下,西疆战事正紧,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卢植跪倒在地,连连磕首奏道,“太尉大人和太尉府主掌四方兵事,承担卫护我大汉国社稷安危的重责。值此边郡战火四起,西凉叛乱未平之际,怎可让太尉府陷入惶恐之中?陛下,为我大汉江山社稷着想……”

“如果是为朕的大汉江山社稷着想,太尉府就不该监守自盗。”天子愤怒地挥手打断卢植的哀求,大声说道,“太尉大人和太尉府主掌之事,从现在开始,就由尚书台处理。”

何进正在暗暗得意,突然听到天子说,由尚书台全权处理兵事,顿时脸色一僵,心里冰凉冰凉的,失落和愤怒霎时间填满了他的脑海,身躯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几位重臣吃惊地望着天子,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天子的话。

“陛下,依大汉律……”司徒崔烈小声奏道。

“朕就是大汉律。”天子怒不可遏地一拳砸在案几上,扯着脖子叫道,“朕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众臣震骇,跪倒一地。

“迁都乡侯皇甫嵩为尚书令,立即到尚书台处理兵事。”

“陛下,臣要向陛下借钱啦。”王瀚看到天子怒气冲天地掼门而出,急得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天子的袍袖,“陛下,没有钱,臣明天怎么办?”

天子用力挣了几下,竟是拽不脱,不由地破口大骂。

王瀚死活不放手,苦苦哀求:“陛下,你要是不借钱给臣,你就把臣送到北寺狱吧。明天要是还没钱,臣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为什么?”天子止住骂声,好奇地问道,“你可以托病回家啊?”

“陛下,向臣要钱的人不但挤满了大司农府,就连臣的家里也是满满一屋子。臣实在是无处可躲啊。”王瀚拽着天子的袍袖,可怜兮兮地说道,“臣恳请陛下借一点钱给大司农府吧。”

天子无奈,问道:“要借多少?”

王瀚闻言大喜,忙不迭地大声说道:“十亿钱,陛下,只借十亿钱。”

“你说什么?十亿钱。”天子吃惊地瞪大眼睛,高声叫道,“朕哪有十亿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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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峡关上狼烟滚滚,杀声震天。

和连和拓跋锋率领六万大军赶到木峡关后,立即开始了进攻。鲜卑人显然为攻打木峡关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人手一个牛皮袋,装土后直接抛到城下,筑起了一个与城墙等高的土坡。

就在鲜卑人卖力围筑土坡时,段炫带着一千援兵跑进了木峡关。鲜卑人密集的箭阵射得汉军叫苦不迭,段炫几次试图带人冲上城墙,但都被射了回来。

鲜卑人沿着土坡开始了疯狂的进攻。汉军面对城下黑压压的敌军毫无惧色,大家视死如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杀了上去,战况异常惨烈。

狂风沙带着六千多人纵马狂奔。

木峡关上的狼烟直冲霄汉,十几里外都能看到,那是汉军求援的信号。

“哈哈,没想到木峡关还真有仗打。”心狐兴奋地狂叫不止,连连大吼:“兄弟们,快,快啊……”

“吹号,吹号,告诉木峡关,援军马上赶到,马上赶到。”狂风沙马鞭狂抽,恨不能腾云驾雾,腋生双翅。

几百个牛角号同时吹响,低沉而激昂的号声回响在群山之间,传出很远很远。

段炫浑身浴血,酣乎鏖战。他一手持盾,一手拿刀,所向披靡。

拓跋族的勇士步垂虹迎上了段炫,他的战刀又厚又沉,挥动之间风雷激荡。他一连砍了段炫十七刀,硬是把段炫的盾牌劈碎,把段炫的战刀砍断,然后再一脚把段炫踢飞了出去。

段炫口喷鲜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从关后传来的号角声。段炫怀疑自已听错了,他摇摇脑袋,再度凝神细听。

透过城墙上激烈厮杀声,他清晰地听到了援兵赶到的号角。

霎时间,段炫疲惫不堪的身躯里突然生出了无穷的力量,他伸脚挑起地上的长矛,举矛狂吼:“兄弟们,援兵到了,风云铁骑到了……”

“风云铁骑到了……”

陷入混战的汉军士兵顿时士气大振,大家一边奋力搏杀,一边纵声欢呼,叫喊声震耳欲聋。

“杀……”段炫双手执矛,犹如嗜血猛虎一般,再度杀进敌群。

在关下指挥攻城的拓跋锋突然听到城墙上传来阵阵欢呼声,心中一惊。

“汉军援军来了吗?”

“回大人,汉军士兵都在大叫风云铁骑,士气陡涨。”

拓跋锋心中的怒火顿时不可遏制地喷发了。

“传令,亲卫营士兵,随我杀上城墙。”

****

萧关。

城上城下两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律日推演指着萧关城楼上的大纛,笑着对宴荔游说道:“狼头,你说,那面大旗值几头羊?”

宴荔游眯着眼睛看了看,摸摸光头,笑道:“老牛,你想要?我卖给你,你给我一匹战马。”

“你穷疯了。”律日推演大笑道,“一面破旗子,哪能值一匹马?”

“还有下面的旗杆,我一把卖给你。”

“好,好,就一匹马。”律日推演看了他一眼,说道,“狼头,那要看你可有这个本事了,如果我先抢到了……”

“你放心,我野狼族的士兵个个都是以一挡十的勇士,抢一面破旗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好,我们比比看。”律日推演笑呵呵地说道。

他举起手中的马鞭,对身后的号角兵轻轻地挥了两下,“吹号,攻城。”

****

徐荣、聂啸,楼麓率领铁骑提前一天赶到了临泾城。同一天,京兆府的都尉辛曾也带着五千士兵风尘仆仆地走进了这座城池。

大营里,鲜于辅、徐荣给辛曾介绍了聂啸、楼麓、射缨彤、雷子等领军将领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商谈战事。

“羽行兄,李大人让你留下来,是不是对我们另有安排?”徐荣笑着问道。

“对,我先把朝廷的策略给大家说说。”鲜于辅摊开地图,把董卓大军的行军方向和朝廷有意前后夹击的意图解说了一遍。

“大人认为,我们把现有的大军一批批地投到高平一带去阻挡鲜卑人南下,伤亡必定惊人,而且什么意义也没有,该丢的城池还是要丢,所以他想诱敌深入,把鲜卑人引到六盘山。”

“撤到六盘山?”徐荣捏捏自己硕大的手,想了半天,说道,“陛下如果知道了,会砍了他的头。”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六节

木峡关上激战正酣,密集的牛角号声响彻山峦。

狂风沙率领六千多先零羌和湟中羌士兵及时赶到关隘,象潮水一般冲进了关口。

“斩马、九羊皮,你们上东城墙。”狂风沙一边狂奔,一边纵声大叫,“心狐,我们上西城墙,上西城墙。”

“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

步垂虹抬眼向关内看去,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披头散发的羌兵。他们飞奔而来,在城墙处汇成两支怒吼的蛟龙,沿着又长又宽的东西两道石阶,呼啸而至。

步垂虹举刀狂吼:“射……弓箭兵,给我齐射,齐射……”

鲜卑人的弓箭手在一名军官的指挥下,对准羌人展开了疯狂的射击。

先零羌的士兵面对漫天长箭,毫无惧色,他们高举着武器,踩着战友的尸体,声嘶力竭地叫喊着,奔跑着。

段炫一脚踹开倒向自己的尸体,抽身急退。

“兄弟们,击杀弓箭兵,击杀弓箭兵……”

附近的汉军士兵闻声急退,纷纷杀向鲜卑人的弓箭手。

城墙上的汉军士兵死伤惨重,尤其在鲜卑人的突破口处,层层叠叠至少堆满了上百具尸体。士兵们在生机断绝的情况下,再无羁绊,奋勇鏖战。

拓跋锋亲自带着第一批突前的三百亲卫杀上了城墙。

他看到羌人蜂拥而至,先前占据的优势即将荡然无存,不禁激怒攻心,刀指前方,纵声狂吼:“拓跋族的勇士们,杀,杀……”

鲜卑人看到身份尊贵的大人亲自杀上了城墙,顿时士气大振,无不舍生忘死,呼号向前。

双方士兵一个个神情激愤,面目狞狰,大家就像饿极了的野狼,互相纠缠在一起,各自挥刀相向,箭射矛刺,无数的生命在这短短瞬间随着血雨腥风飘散而去。

狂风沙腾空而起,一刀剁下,敌人的惨嚎声伴随着四溅而起的血液,喷了狂风沙一头一脸。

段炫再度迎上步垂虹,两人激烈厮杀,不死不休。

拓跋锋的战刀在飞舞,刀上的鲜血化作滴滴血珠在空中跳跃。

战况惨烈而血腥,巨大而嘈杂的厮杀声回荡在木峡关的上空。

鲜卑人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汉军,逐步退却。

接替拓跋锋在关下指挥的豪帅拓跋晦大声咳嗽着,他听到了从关上传来的急促牛角号声。那是拓跋锋在要求支援。

拓跋晦用力招招手,示意第二批突前士兵发起冲锋。

****

李弘站在凡亭山上,举目四顾。

“六盘山地势险要,历来是屯兵的军事重地。”李玮站在他身边,手指四野群山,笑着说道,“六盘山南控关陇,北扼灵武,西通河湟,东走庆、环,是塞外入关的咽喉要地。昔日武皇帝曾在此立下石碑,上书‘陇于锁匙’四字,意思就是说这六盘山像一把打开关中大门的锁匙一样,不容有失啊。”

李弘笑笑,回头对身后众人说道:“好地方。我听说,这里曾经也是人丁兴旺之地,是吗?”

“是的。”李玮说道,“大人所言不差,但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前朝武皇帝的时候,为了增强汉军抗击匈奴的实力,曾在北地郡开荒屯田,设立苑监,大量蓄养军马。后来汉军的实力得到提高,武皇帝拜霍去病为骠骑将军,率数万骑从陇西、北地两地同时出击匈奴,深入大漠两千余里,夺得大片土地,大大拓展了我大汉疆域。”

“当时匈奴人大败,匈奴浑邪王率四万余人归降我大汉。武皇帝以仁义治天下,没有把他们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安置到了北地、朔方等沿边各郡居住。第二年,中原大灾,流民千万。武皇帝断然下令,迁七十余万灾民到沃野千里的北地郡灵州、上河一带屯田,这是继大秦国迁民戍边以后的第二次大规模北迁。”

“这批灾民到达黄河以南的大片区域之后,开始开荒屯田。当时他们的永食、籽种、耕牛都由朝廷无偿提供。戍边的军队还帮助他们开挖了汉伯、汉延等许多条引黄灌渠,以引黄河水灌溉农田,种植谷物。经过这批内迁百姓几代人的辛勤耕耘,原先荒无人烟的草甸区,竟然呈现出了‘冠盖相望’的繁华盛景。也就是在这一时期,朝廷从北地郡划出了部分区域设置了安定郡。”

“哦,原来是这样。”李弘恍然道,“这安定郡的由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那后来呢?”

“后来……”李玮苦笑,长叹道,“匈奴人的忧患还没有除去,羌人又开始强大,他们看到我大汉这等富庶,怎能不眼红?于是入侵之事就一直这么延续下来。边郡战火绵延,生灵涂炭,这繁华盛景也就如过眼烟云一般,再也没有了。”

“相反,我大汉国自武皇帝之后,再不复盛世。国势衰落之后,朝廷自然也就无力抵御胡人的入侵,只好任他们在边郡来去自由,烧杀掳掠。现在,鲜卑人竟然敢肆无忌惮地深入到我大汉腹地,难道,我大汉国真的衰落至此吗?”

“人呢?上百万的人呢?”李弘问道,“难道都被胡人杀了?”

“差不多吧。”谢明说道,“即使他们没有被胡人杀掉,也因为叛乱被我们的大军屠杀了。现在,这里除了胡人,汉人已经很少很少了。”

“这几十年来,归属羌人和边郡汉人不堪贪官污吏的盘剥欺压,纷纷聚众叛乱,尤以北地和安定两郡最为严重。”李玮说道,“最厉害的一次是先零羌人的首领滇零在北地郡灵州发起的叛乱,黄河两岸的汉人几乎全部参加了。平叛大军一败再败,安定、北地和上郡三郡全部被占。”

“过了几年,滇零病死了。汉人杜季贡协助滇零幼子零昌,坚守在灵州东南的丁奚城、富平、上河一带达十年之久。”

“后来,朝廷派遣十余万大军,还调集了匈奴万余名骑兵,开始攻击叛军。叛军大帅狼莫率众迎敌,激战数月。到了那年冬天,叛军大帅狼莫战死,几万叛军士兵被屠杀一净,叛乱才得以彻底平定。但是,朝廷为此打了十年仗,付出了二百四十亿钱的军资。国库之空竭,可想而知。”

“西凉连绵不绝的叛乱对大汉国的打击是致命的。”谢明叹道,“贪官污吏祸国殃民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我大汉国有这样腐败的朝廷和官僚,国家怎能不败,王朝怎能不亡?”李玮激动地说道,“大人放眼看看这江山社稷,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哪有挽救的可能?大人如今……”

“仲渊……”李弘急忙阻止道,“如今胡族入侵,大敌压境,形势危急,你还说这种丧气话?”

谢明看到李弘脸色不善,赶忙伸手拉拉李玮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了。

“仲渊,敛之,长风,你们看看,我要是在这里摆下一万人马,能否挡住鲜卑人的十二万大军?”李弘指着四周的山野,问道。

谢明摇摇头,说道:“绝无可能。”

“一万人马,或许可以坚持半天。”宋文谨慎地说道,“大人如果打算在薄落谷伏击鲜卑人,这个阻击地点非常不理想。凡亭山距离薄落谷只有六十里,太近了,一旦鲜卑人的后续大军突破我们的阻击,很快就可以赶到薄落谷。到时候,我们反而会被鲜卑人包围。”

李玮也摇头道,“大人撤过六盘山,伺机伏击敌人的想法最好得到朝廷的同意之后,才开始着手安排。”

“现在,董卓将军的部队正在悄悄赶往灵州,只要他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鲜卑人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如果他们不想遭到重大损失,肯定会及早退兵。所以,在目前的形势下,我看还是遵从朝廷的旨意,死守高平、朝那为好。”

“死守高平、朝那,虽然损失大一点,但稳妥,大人也无须违抗朝廷的旨意,非要诱敌南下伺击歼敌了。”宋文说道。

“这个诱敌之计非常冒险,一旦出现失误,让鲜卑人越过了六盘山,打进关中,大人可就是死罪。”谢明小声提醒道。

李弘看了他们一眼,冷冷一笑,没有做声。

“大人执意要按自己的想法办吗?”李玮大着胆子问道。

“鲜于辅大人的一万两千步兵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他们即使日夜赶路,到这里也还需要两天。”李弘说道,“目前在高平、朝那一带,我们只有麴义的两万四千骑兵和阎柔的一万八千步兵。算起来,我们只有四万两千人,却要对付十二万鲜卑人。”

李弘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粮草,没有充足的武器,等到三天后,我们的士兵不但没有吃的,连箭敢都没有了。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竟然让我们死守到董卓的大军打下灵州,是不是有点拿人命当儿戏?难道将士的性命都是草芥吗?”

“你们知道董卓什么时候会打下灵州?你们知道鲜卑人在灵州城留了多少人马?”李弘有点生气地问道,“你们知道一个士兵带几天的口粮?你们知道一个士兵带几壶长箭?”

李玮三人脸显惭色,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都按朝廷的旨意办,我李弘的这十万大军能有一万人幸存下来,就已经老天开眼了。”李弘平静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鲜卑人已经打到清水河了,我的骑兵军早就出塞了,但大军的粮草辎重至今还没有走进安定郡,我难道让自己的士兵饿着肚子,赤手空拳去打仗吗?”

李弘指指自己的脑袋,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一个脑袋掉了没关系,但我不能让十万个脑袋都掉了。”

“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怎么打就怎么打!”

“上马,继续赶路。”

李弘带着黑豹义从营刚刚走出六盘山地境,就碰到了斥候营的士兵。

和麴义同期赶到高平城的郑信派人送来了紧急军情。

“和连和拓跋锋终于露面了。”李弘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笑着对李玮说道,“我就盼着他来了。”

“大人,是你抢了和连的女人,应该是和连找你拼命才对。”李玮笑道,“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李弘淡淡地一笑,脑海里顿时浮现出白衣如雪的风雪。

“鲜卑人的速度很快,昨天已经开始攻击萧关和木峡关了。”谢明收起手上的书简,问道,“大人,我们是不是命令几位大人立即率部撤进高平城?”

他和李玮、宋文给李弘说了一通之后,想法随即也改变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死守的确不是一个好办法。正如李弘所说,假如董卓打不下灵州,或者一个月以后再打下灵州,正面阻击的士兵都死伤殆尽了,还打什么打?李弘的大军从不同的地方分批赶到高平,每一次临敌都处于人数上的极度劣势,伤亡之惨重,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命令阎柔火速赶到木峡关阻敌,以掩护从萧关和石门关撤下的士兵安全到达高平城。”李弘点点头,补充说道,“今天夜里一定要撤下来,凡违令不遵者,斩!”

“大人,那我们丢失三关的消息可要送到洛阳?”李玮小声问道。

“当然要禀报洛阳。”李弘说道,“就说和连和拓跋锋突然出现在木峡关,我们兵力不够,无力阻挡,只好弃守三关,先行后撤。”

朝那令吕群在庞德的指引下,拜见了李弘。

“鲜卑人已经越过了木峡关,正在攻打高平城。”李弘连寒暄都免了,劈头就说道,“吕大人,你立即回城,命令城内百姓往六盘山方向疏散。”

吕群吃了一惊,问道:“真的?这么快?下官中午才接到太守大人的书信,说大军还在三关激战。”

“三关已经丢了。”李玮从怀内拿出书简冲着他摇了两下说道,“我们刚刚接到消息,鲜卑人已经开始攻打高平城了。”

吕群不疑有假,急忙躬身说道,“下官这就回城。大人估计高平城能守几天?”

“我们没有粮草,武器也没有补充,最多支持到明天晚上。”李弘说道,“吕大人切记,一定要往六盘山方向疏散百姓,我们的后续大军带着粮草正在日夜兼程赶来,百姓们可以在凡亭山附近得到食物。”

“好的,好的,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吕群连连躬身说了几句感激的话之后,匆匆回城安排疏散事务去了。

****

木峡关的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

汉军虽然以阵亡三千多人的代价支撑到了半夜,但终因鲜卑人事先筑起了攻城的土坡,抢占了先机,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突破口,致使东、西城墙全部失守。

撤退的号角终于无可奈何地吹响了,低沉而凄凉。

“走……快走……撤回关口……”狂风沙一边急速后撤,一边不停地叫着。

士兵们互相掩护,快速脱离了鲜卑人的追杀,大步后撤。

段炫坚守在最后,且战且退。这时一支长箭突然冲破黑暗,厉啸而至,狠狠地钉进了段炫的胸口。段炫惨哼一声,仰面栽倒。一群鲜卑士兵飞身杀来。

“大人,段大人……”

几个汉兵看到段炫中箭,奋不顾身地返身去救,但随即就被密集的长箭射了回来。

狂风沙俯身捡起一面圆盾,朝着段炫躺倒的地方飞奔而去。

一个先零羌的小首领指着迎面跑来的鲜卑人,放声大叫:“射,给我射……”

狂风沙盾砸刀劈,连杀三人,硬是护住了段炫。更多的士兵随后冲了上来。大家一拥而上,立刻挡住了杀上来的鲜卑人。

一个羌兵抓住段炫的手,拖着他飞跑而去。

狂风沙指挥剩下的四千多名士兵坚守在木峡关的入口,坚守待援。

“大人,段大人伤势太重,是不是先派人送到高平城?”

狂风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躺在附近的段炫身边看了看。“你还好吗?”狂风沙问道,“如果你还能支撑,我就派人送你回高平。”

段炫摇摇头,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不走。我就死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狂风沙缓缓坐到他身边,看了他几眼,突然说道:“我和你父亲打过仗。”

段炫高兴地问道:“是吗?你见过他?”

“二十年前,我很年轻,还是小帅,我们得到鲜卑人的帮助,和东羌人一起反叛。我们杀得汉人鬼哭狼嚎,势如破竹。我们打到萧关的时候,你父亲带着大军来了。那时,他还是护羌校尉,刚刚从北疆的辽东调过来。我们在这里打了半个多月,互有胜负。后来,你父亲没了粮食,突然放弃了三关,全力后撤。我们衔尾猛追,在逢义山中了你父亲的埋伏,全军覆没。那一战,你父亲杀了我们八千多人。”

段炫脸色有点难看,没有做声。

狂风沙望着漆黑的夜空,眼内露出了深深的悲色,沾满血迹的脸颊,轻微地颤栗着。

“第二年,你父亲先在凡亭山击败我们,然后一路追杀到汉阳郡的射虎谷。我们在射虎谷和你父亲再次大战,但还是败了,你父亲杀了我们一万九千人,十七个渠帅。”

狂风沙望着段炫,眼内杀气大盛。

“你父亲叫段颎段纪明,他在西疆和我们打了一百八十仗,杀了我们三万八千六百多人,他是我们羌人的第一等仇敌。”

段炫无奈地笑笑,说道:“你不该救我。”

狂风沙看着他,久久不语,眼内的杀气渐渐敛去。

他轻轻地拍拍段炫的肩膀,小声说道:“你和伤兵一起走吧,到了早上,也许就走不掉了。”

****

阎柔带着大军赶到了逢义山。

“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埋伏。”阎柔笑道,“士兵们太累了,我们就算赶到了木峡关,回撤也是个问题。鲜卑人都是骑兵,如果他们跟在我们后面猛追,我们就惨了。”

他看看鲜于银和华雄,问道:“伯俊,子威,你们看呢?”

“当年,段颎段大人就在这里伏击了东羌的叛军,斩首八千级。”华雄指着四周的山峦说道,“这可是个埋伏的好地方,我同意。”

鲜于银翻身跳到马下,躺倒在地。

“好了,终于可以不走了。”鲜于银大叫道,“感谢子玉兄的仁义之举啊!”

****

狂风沙拎着血淋淋的战刀,气喘吁吁地跑到关口外,大声叫道:“什么事?是不是援兵来了?”

九羊皮迎上去,小声说道:“李大人来令,命令我们立即撤回高平城。”

“你说什么?”狂风沙疑惑地望着九羊皮,“你再说一遍。”

九羊皮苦笑,说道:“李大人来令,叫我们连夜撤走。”

“这是什么狗屁命令,我们在这里奋战了一天,几千兄弟的尸骨丢在了木峡关,难道都白死了不成?”狂风沙手指杀声震天的关内,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高声咆哮道,“这是哪个狗官下的命令?是不是又是那个胆小如鼠的麴义?我看他就是一只死老鼠。”

九羊皮皱着眉头,眯着眼,胆怯地退了一步。

狂风沙刀指九羊皮,大声吼道:“是谁?手令呢?”

九羊皮赶忙向后招招手,那个传令的士兵小跑几步,递上了一块红色的绢布。

狂风沙看到绢布上的李弘官印,不由气得破口大骂,他劈手把绢布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大人,那是李大人的手令吗?”九羊皮躲得远远的,问道。

狂风沙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一刀劈下。

“撤……”

****

天子得意洋洋地走进御书房。

这两天他很高兴。因为自从太尉张温被罚闭门思过之后,给他送礼的人突然多了。还有一件事,就是他可以指挥打仗了。兵事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两天在皇甫嵩和卢植等人的辅佐下,他下了许多命令。他觉得既新鲜,又过瘾,乐此不疲。

太尉张温被罢职已经是事实,缺少的也就是一道圣旨而已。三公乃国家重臣,一日不可缺,缺一位也不行,所以想做三公位置的诸卿当然要走动走动,打听一下陛下的意思。

按惯例,太尉乃三公之首,太尉职缺,一般由司徒接替,司徒职缺,由司空接替。司空职缺,就要从九卿和诸卿中迁升一位了。但也有例外,这主要看天子的意思。太尉这个职位,的确是大汉国最显赫的官职了,但也是最容易被罢免的官位。凡国家有好事,那是天子的功劳,凡国家有战祸灾难,那就是太尉的错,要罢太尉的官来向天下人谢罪。所以,这几天司徒崔烈很苦恼,看到天子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司空许相倒是很高兴,他积极走动,为举荐少府樊陵和大鸿胪曹嵩为三公而四下活动。

“爱卿,朕今天又收到了一份重礼。”天子对随侍左右的蹇硕说道,“爱卿,你猜猜是谁?”

蹇硕连连摇头,他当然不敢乱猜。

“光禄勋丁宫。”天子轻轻敲了敲案几,说道,“他通过皇太后给朕送了一份六千万钱的重礼。”

蹇硕微一沉吟,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听皇太后话中的意思,好象是想让他做太尉。”

“陛下,丁大人出任光禄勋,大将军在背后可是出了不少力。”蹇硕小声说道,“这个时候,他想做太尉,大将军的心思……”他偷偷瞄了一眼天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天子挥手说道:“爱卿接着说,接着说。”

“大将军想把兵事大权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其野心之大,令人担忧啊。”蹇硕说道,“丁宫一旦做了太尉,自然和大将军狼狈为奸,所以,臣的意思是,丁大人做司空,还是让司徒大人接替太尉一职为好。”

天子犹豫了一下,说道:“爱卿,你以为朕还会把兵事之权还给太尉吗?”

蹇硕笑道:“陛下,正因为如此,司徒大人做太尉才是最合适的。”

天子摇摇头,说道:“朕看崔爱卿这几天很不高兴,估计担心自己做不了几天太尉就要被罢官回家,所以心情很不好。朕和他说话,他也随口敷衍,乱说一气。因此,朕不想为难他了,朕打算让宗正刘虞刘大人做太尉。”

****

萧关、石门、木峡三关一夜之间尽被鲜卑人所占。

第二天,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稍加整军,立即向高平城进发。和连整军之后,也要求向高平城进发,但被拓跋锋拦住了。

“大王,高平城已是一座空城,我们匆匆赶去,除了血战一场,损失几千人以外,什么也抢不到,还是在木峡关歇一天吧。”拓跋锋说道,“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麴义手下有汉军三营骑兵,至少有二万四千人,不是没有一战之力。但他突然弃关而去,非常奇怪。有些情况我们必须要弄清楚,否则不要轻易行动。”

“另外,让老牛和狼头他们先打打也好,我们可以看看到底有多少汉军在高平城,如果人多,就让老牛他们继续围着,我们直接去打朝那城。现在朝那城里至少有上万的汉人,打下朝那,我们可以得到大量的财宝。”

和连想想,问道:“你认为豹子的七万大军现在有多少人已经越过了六盘山?豹子是不是到了高平?”

“从麴义不战而退,突然放弃三关的举动来看,豹子或许已经到了高平。”拓跋锋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道,“没有豹子的手令,麴义根本不敢私自下令弃守三关,这在大汉国可是诛杀九族的大罪。何况,他的人马并没有多少损失,有什么理由突然撤走?如果的确是豹子下令弃守三关,那么,可以肯定的说,豹子的大队人马和粮草统统没有翻过六盘山。”

和连面无表情地点头说道:“你说得也对。如果不是粮草不济,援兵未至,汉军弃守三关实在没有什么道理。”他看看拓跋锋,忽然笑道,“豹子大概不会想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在木峡关吧?”

“这也是他不得不撤的原因之一。”拓跋锋得意地笑道,“他现在手上只有二万多人,不逃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如果这一切都被我们猜对了,那么,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打下朝那城,逼近六盘山了。”和连笑道,“为了能够顺利打进长安城,我们最好能把豹子和他的这几万人马消灭在六盘山以北。”

“大王是不是有什么计策?”拓跋锋略显惊讶地问道。

和连摊开案几上的地图,用手点点凡亭山,说道:“这是越过六盘山,进入关中的必经之路。如果我们先派几万人赶到凡亭山,堵住汉军的回撤之路,我想,豹子和他的大军应该插翅难飞了吧?”

拓跋锋迟疑了一下,说道:“大王这个办法是不错,但我担心豹子会考虑到自己的退路问题,预先在那里留有接应人马。”

“你是说,我们可能反被豹子包围?”

“对。”拓跋锋劝道,“我们深入汉境,地形不熟,轻易不要分散行动,以免被汉人伏击,导致实力大损。我认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各部密切配合,整体推进,以确保大军万无一失。”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七节

恒祭带着风云铁骑最先赶回了高平城。鲜卑人没有调动军队攻打石门关,这让他们很从容地撤了回来。

麴义紧随其后。黄昏后,鲜卑人立即停止了攻击,律日推演和宴荔游显然不想有太大的损失。

李弘在黎明时分赶到了高平城。由于连续几天几夜的奔波,李弘和手下们显得疲惫不堪。

他和麴义等将领稍加寒暄之后,立即问道:“狂风沙呢?他距离高平城最近,为什么还没到?”

“他大概打红了眼,又把命令当耳边风了。”麴义无奈地摇头说道,“他在高平川的时候,就不听指挥,违令出击。这批先零羌人,虽然勇敢善战,但个个狂傲自大,拿军纪当儿戏,为所欲为。”

李弘笑道:“那你怎么处置的?”

“下官怎敢处置?”麴义看了一眼李弘,小心翼翼地回道,“大人看着办吧。”

狂风沙虽然违反军纪,但毕竟是他的部下,加上狂风沙特殊的身份,麴义当然希望李弘能够从轻处罚了。

李弘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羌人重义,只要我们把他们当兄弟一样看待,时间长了,自然会言听计从的。”

“守言……”李弘对站在附近的郑信喊道,“立即派人拿着我的印绶到木峡关去,叫狂风沙速速撤回。”

“大人,你为什么让他们连夜撤下来?”太守孔常躬身问道,“三关弃守,则关中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不撤怎么办?”麴义怒声说道,“萧关的武库里,竟然只有一万支长箭。战刀和长戟加起来还没有一千把,盾牌也都烂了,你让我们赤手空拳去打仗?”

孔常大概也知道这个情况,神情颇为无奈。李弘笑笑,没有说话。

“大人,当初我们为了及早赶到北地,并没有携带粮草辎重。”恒祭解释道,“我们随身所带的武器数量非常有限,仅靠这么点武器守关,支撑不了两天。而且,我们两万多人的口粮也是个问题。弃守三关也是无奈之举啊。”

“把士兵都拼完了,后面的仗就更没法打了。”铁钺补充道,“只要我们还有人,迟早都会击败鲜卑人。”

孔常点点头,说道:“我在西凉,和羌人和叛军都打过仗,我知道你们说的都是实情。但问题是,在粮草辎重没有运达之前,我们要退到什么地方为止?”

大家都把目关转向了李弘。

“撤过六盘山。”李弘笑道,“我们一直撤过六盘山。”

众人无不惊愣。

“大人,为什么要撤过六盘山?”筒子情急之下,叫了起来,“撤过六盘山,我们就无险可守了,鲜卑人的大军一泻而下,势必难以抵挡。”

“大人,我们现在有四万人,完全可以坚守在凡亭山和朝那一带,而且,玉石大人带着粮草辎重马上也要赶到六盘山了。我们有能力把鲜卑人挡在六盘山以北,为什么还要放弃?”铁钺也激动地大声说道,“大人,我们面对的是十二万鲜卑人,是十二万鲜卑铁骑,他们只要翻过六盘山,以我们的七万人,根本抵挡不住。”

李弘看看众人,说道:“我们现在有十万人,不是七万人。”

“十万人?”麴义奇怪地问道,“我们还有援军?”

李弘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正因为鲜卑人有十二万铁骑,所以我们才要一路后撤,一直撤到鲜卑人的十二万大军前后脱节为止。”

“大人要打他们?”麴义惊喜地问道。

“我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和连。”李弘神情坚决地说道,“要打和连,首先要保证我们自己实力强劲,否则打不动他,所以我不会把士兵们的性命白白浪费在坚守关隘上。另外,把和连诱得离关中越近,他的警惕心就越差,逃回黄河的可能性就越小。”

“但是,陛下会同意大人的想法吗?”孔常担忧地问道。

“陛下的事我来处理。”李弘挥手说道,“只要杀了和连,所有的问题全部解决。”

“仲渊,你给大家仔细说说。”

狂风沙带着四千多人撤到逢义山后,遇到了阎柔。

他和阎柔等人的想法一样,担心和连和拓跋锋督军猛追,率先包围高平城,切断麴义和恒祭等人的退路,所以他命令大军暂时在逢义山停了下来,以便协助阎柔阻敌。

天亮后,斥候来报,占据木峡关的鲜卑人没有出关,也没有继续前进的迹象。

阎柔和狂风沙等人惊疑不定,不知道鲜卑人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几人稍作商议之后,匆忙率军向高平城撤退。

路上,他们接到了李弘督促撤军的(电脑小说站http://www.16k.cn)急书。得知麴义和恒祭的大军都已安然回到高平,几人大喜,急忙先行赶到高平城拜见李弘。

大家分别四个多月后,再度相见,自是非常高兴。

李弘搂着小懒的肩膀,看了又看,然后惊讶地说道:“你又长个了。”

小懒看到李弘后,很兴奋,拉着他说个不停,喜笑颜开。

燕无畏在一旁调侃道:“这小子,饭量惊人,饿极了,连马粮都抢。你不要光看他个子长了,你去看看他那匹马,瘦得就剩下骨头了。”

众人哄堂大笑。

李弘指着张郃说道:“俊乂,我让你随虎头去冀州,你怎么不去?”

张郃还没有说话,阎柔马上大声说道:“大人,你把我两个手下都调走,太过分了吧。文丑和张郃,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个。是我不让他去的。”

李弘笑笑,对张郃说道:“不去也好。你即使到了冀州,也没有时间回河间国。这次,我们走到信都城就回头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让你回冀州老家看看。”

张郃威激地连声道谢。

狂风沙和九羊皮、斩马看到李弘走过来,急忙跪地请罪。

李弘一一扶起,寒暄一番之后,笑着问道:“好好的,请什么罪啊?”

狂风沙惊异地看了一眼麴义,没有做声。

李弘回头望了一眼脸色极为不自然的麴义,又看看三人,笑道:“麴大人对我说,你们勇敢善战,杀的鲜卑人胆战心惊,没说你们有什么罪责啊?”随即脸色一沉,转身问道,“云天,可是有什么隐瞒?”

这时麴义和恒祭几人都心知肚明,知道李弘不愿意处罚狂风沙,更不愿意把狂风沙违反军纪的事公开。此时用人之际,李弘这么刻意袒护狂风沙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李弘不愿意追究,麴义当然很高兴了。他乐呵呵地笑道:“渠帅看到大人回来,大概有点太高兴,犯糊涂了,哈哈……”

众人一笑而过。

李弘把李玮、谢明、宋文等人又介绍了一下,随即再议军情。

听说朝廷已经下旨,让破虏将军董卓率军由上郡的长城要塞直接插到北地郡的灵州,以切断敌人退路逼迫鲜卑人撤军,几位统军将领的意见再度发生了分歧。说到底,大家对强大的鲜卑人还是很畏惧,对鲜卑人越过六盘山之后,汉军能不能找到机会歼灭他们没有把握。

既然朝廷有明确的御敌策略,为什么还要冒险放弃六盘山天险?只要守在六盘山和朝那一线,等待董卓将军攻击成功,鲜卑人自然会撤军而走。虽然坚守防御的代价很大,但不需要冒风险,更不需要得罪朝廷招惹无端的祸患。

支持李弘弃守六盘山的将领认为,把击败鲜卑人的希望寄托在一无所知的董卓大军身上,所冒的风险更大。假如董卓攻击灵州失败,或者他迟迟没有拿下灵州,而己方大军在坚守过程中又死伤惨重,实力大损,那么,北地郡和安定郡的整个北方疆域必将沦陷。换句话说,鲜卑人的入侵目的全部达到了。而这之后,汉军要想在短期内夺回这些土地,就大汉国目前的国力来说,根本不可能。仅再次集结十万大军,就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把胜利寄托在别人身上,想不劳而获,最后倒霉的一定是我们自己。”张郃大声说道,“没有人会把胜利拱手相送,胜利要靠我们自己去流血流汗,要靠我们去奋勇鏖战才能得到。”

李弘没有加入大家的争论,他默默地站在窗前,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他突然想起了风雪的眼晴,那双蓝得令人心醉的眼睛。

燕无畏轻轻走到他的身后,小身说道:“若想击杀和连,这是唯一的机会。”

李弘点点头。

“当年你说过,只要杀死和连,风雪就可以回到鲜卑,回到谈月谷。”

李弘想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你还犹豫什么?”燕无畏说道,“为了风雪,我们也要撤过六盘山。”

李弘沉默不语。他想到了离开冀州的时候,何颙告诉他的那番话。何颙说西疆的战事最好是速战速决,两个月内结束,否则,粮饷断绝,败局再难挽回。何颙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记得去年西疆平叛的时候,后来就没粮饷了,但太尉府一直隐瞒不说。要不是自己突然出手肃贪抄没了大量赃款,救了急,不要说后来的翼城大战,就是自己的大军能不能顺利返回子秀山大营都成问题。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对坚守在六盘山的大军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再无活路。

“不要再争了。”李弘大声说道,“命令各部,快速撤向朝那城。”

****

董卓的大军奉旨北上,沿着洛水一路急进,连赶六百里,到达白于山长城要塞。

军中大帐内,司马李儒放下手上的文书,俯身又仔细看了一下地图,半晌没有说话。

“大将军让我们缓行,陛下催我们急行,这两道命令截然不同,我们到底听谁的?”胡轸左右看看,然后望着董卓,恭敬地问道。

董卓神情冷漠,捋须说道:“先听听司马大人怎么说?”

“还是缓行吧。”李儒说道,“鲜卑人的大军正在攻打三关,士气高昂,实力强劲,这个时候去攻打灵州,时机非常不好。鲜卑人得知我们切断了他们的后路,必定怒气冲天,一路杀回。我们首当其冲,损失一定惨重。”

“我们一路缓缓而行,一天五十里,走上十天半月。半个月后,鲜卑人和李弘早就杀得精疲力竭,实力大损了。到那时,我们再行出击,不但可以顺利攻占灵州,还可以打一下实力巨损的鲜卑人,趁机多拿军功。”

李儒稍稍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朝廷只想把鲜卑人早点赶出去,并没有取胜的信心,他们都把希望寄托在李弘大军的阻击上,对我们这一路兵马,并不十分看重。我们即使打下了灵州,打跑了鲜卑人,但功劳也远远比不上李弘的大军。”

“我们跑了一千多里路来打仗,结果功劳都是别人的,这自然说不过去。所以,我们等到李弘的大军基本上损失得差不多了,连追击的力量都没了,整个战场就剩下将军这一支大军,那么,所有的功劳就都是我们的了。”

李儒淡淡一笑,说道:“至于李弘,实力大损之后,已经难成气候。大将军想怎么解决他,那是大将军的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但这个人情,大将军将来一定要还给我们。”他拿起那卷竹简,认真地卷好,放到了董卓的手边,“将军把它收好,也许日后还有作用。”

“侯爷来书说,太尉张温已经被罢职,兵事现在暂由尚书台处理。皇甫嵩大人现在就是尚书台的尚书令。”李肃说道,“皇甫大人亲自指挥西疆之战,他肯定会看出我们的企图。如果他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

李儒摇摇头,说道:“朝廷虽然一再下旨催促,但他们也知道山路难行,走不快的。而且,我们一旦进入白于山西麓之后,基本上就和朝廷失去了联系,他想找我们也找不到,只有干瞪眼。将来我们打赢了,谅他皇甫嵩也不敢多嘴多舌。”

帐内众人连连点头。

“长笙,我们一旦和朝廷失去联系,就无从知道安定的战局,那我们如何掌握攻击的时机?”董卓想了一下,问道,“要想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这个攻击时机非常重要。”

“李弘手上目前至少有十万人,加上三关和六盘山地势险要,守上一两个月不成问题。”李儒说道,“但这攻击的时机的确不好掌握,尤其将军说要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他抬眼望望长史刘艾,嘴角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将军难道有决心把鲜卑人歼灭在黄河以南?”

董卓点点头,非常自信地说道:“我日前占课,此战必胜。”

他又指指坐在身侧的刘艾说道:“文起也曾望天象占龟卜,确信有此吉兆。”

李儒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刘艾是董卓的长史,他和李儒两人是董卓的左膀右臂,但两人关系一直恶劣,互相辱骂不止。刘艾四十多岁,中等身材,长相文弱,性情温和,他精通术数,熟知阴阳,为董卓所倚重。李儒是学古文经学的,而刘艾习今文经学,所以两人的观点相差甚远。

汉代官吏多是由研习经书的士子充任,而当时的士子大都研习今文经学,今文经学用谶纬说经,因此士人研习术数蔚然成风。

(谶是用诡秘的隐语、预言作为神的启示,向人们昭告吉凶祸福,治乱兴衰,往往有图有文,又称图谶。纬是用宗教迷信的观点对儒家经典所作的解释。)

本朝文武官职不固定。文职官员随时可以为将领兵出征,所以这种风气也蔓延到了军队。在军队里,一般军司马级别以上的军官研习兵法时,必定要学兵阴阳家的典籍,要知晓占候禳辟之术,否则很难升职。只有精通术数才能堪为将才。本朝许多高级将领,都在出征时大力征辟术数人才,这既是补己之不足,也是战斗力的直接贮存。

董卓很早就会玩课数这一套。而且他还相信巫觋,每遇不解之事,必召巫祝询问。长史刘艾就是专门替董卓做这事的,很受军中士兵的爱戴和敬仰。

董卓看到李儒脸显不快之色,知道他不信这个,马上就要开口骂人了,所以立即说道:“长笙,你认为我们有几成把握可以歼灭鲜卑人?”

李儒狠狠瞪了刘艾一眼,说道:“这要看李弘怎么打了。”

“如果李弘决意死守,双方的死伤必定惨重,尤其是鲜卑人,他们都是骑兵,攻打关隘和城池非常吃亏。但李弘更吃亏,他的大军由于调动迟缓,分批进入安定,人数上每每处于极度劣势,损失一定更大。在这种情况下,鲜卑人听说我们攻占灵州,必定仓惶后撤,我们以逸待劳,获胜当有可能。”

“如果李弘意图保存实力,步步后退,双方的损失就不大,而我们就不好打了。出击早了,我们可能受损,出击迟了,我们不但没有功劳还要获罪。所以,将军最好不要太乐观,认为我们可以在黄河以南歼灭鲜卑人。”

董卓点点头,神情冷峻。

****

高平城四门大开,城墙上空无一人,只有飘扬的战旗在猎猎作响。

律日推演、宴荔游、暮盖廷、旭癸并肩站在高平城外,惊异不定。

“我和汉人打了几十年仗,这还是头一次顺利地打到了高平城。”旭癸苦笑道,“我可以拿脑袋和你们打赌,汉人一定有阴谋诡计。”

“你怕了?”宴荔游摸摸自己的秃头,硒笑道,“你不想进城?”

“我不进了。”旭癸坚决地说道,“要进你们进。”

律日推演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不是被汉人打怕了?这么胆小?”

“那你还过不过六盘山?”暮盖廷笑道,“你不会连六盘山都不过吧?”

“我不过,要过你们过。”旭癸看了他们一眼,严肃地说道,“六月惊雷横行西疆几十年,无人能够胜过他,当年段颎那么厉害,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而已,但这个豹子一到西疆就把他打死了,边章和北宫伯玉有十几万人,一样被他打得狼狈而逃。”

“豹子用兵一向以奇制胜,我们不能以常理揣测他。如果今天他率兵在这里死守,反倒没什么事,但他今天却把一座城池拱手相送,这里就一定有诡计。”

“哟,你还挺有见识的。”律日推演调笑道,“怪不得你老打败仗,原来见识这么高。”

旭癸嘿嘿一笑,不以为忤,转身离去。

“你们怎么看?”律日推演问道。

“豹子兵力不足,粮草不济,面对我们十二万大军,他能不跑吗?”宴荔游嗤之以鼻,不屑地说道,“如果换做是我,我比他跑得还快。”

“哈哈……”暮盖廷大笑道,“狼头说的对。汉人一般都死要脸,明明打不过,还要硬撑着,说什么为了大义,一副作呕的嘴脸。我看这个豹子倒是和我们差不多,打不过就打不过,掉头就跑。”

“他是我们鲜卑人的奴隶,当然要沾一点我们鲜卑人的性情。”律日推演笑道,“两位,谁先进城?”

“我先进。”宴荔游说道,“我就不信里面有埋伏。”

和连接到律日推演送来的消息,立即命人喊来野老。

“你带上一万铁骑,叫几个羌人带路,连夜赶到凡亭山。”和连指着六盘山东麓说道,“我们要关门打豹子。”

野老四十多岁,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紫红色的脸颊上长着一把浓密的黑须,一双不大的眼睛里精光四射。他二话不说,躬身告退,出去集结人马去了。

拓跋锋和拓跋晦闻讯匆匆赶来。

“大王还是执意要取凡亭山?”拓跋锋问道。

“那你说说,我现在还有什么理由不取凡亭山?”和连反问道,“豹子拱手让出高平城,除了兵力不够以外,还有什么原因?从高平到朝那,从朝那到凡亭山,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伏击我们吗?”

“如果豹子在凡亭山驻有人马呢?”拓跋锋问道,“豹子只要在朝那城拖住我们,完全可以集结兵力吃掉大王的一万铁骑。”

“如果他在凡亭山驻有援军,他这么匆忙地让出高平城干什么?高平城乃西疆重城,两万人坚守十天当不成问题,他为什么拱手相送?”

“他想弃守六盘山?”拓跋晦盯着地图,喃喃自语道,“难道他想弃守六盘山?”

“不可能。”拓跋锋毫不犹豫地说道,“汉廷无论如何都不会弃守六盘山。六盘山一失,关中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那豹子率军来干什么?还不如直接去守长安城。”

“他为什么不能弃守六盘山?”和连神情激动,眼神凌厉,手指连连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说道,“从高平到六盘山,只有一百多里,但聚集了我们十二万人,他怎么打都是输。他要想击败我们,就要分散我们的兵力。怎么分散?”

和连指着临泾说道:“从三关到高平,从高平到六盘山,从六盘山到临泾,大约有七百里。你想想,这一路上,地形复杂多变,我们有可能用十二万大军整体推进吗?只要我们稍一疏忽,就有可能被他吃掉。他一撤再撤,其意图已经暴露了。”

“本来,他的大军分批赶到高平,在阻击过程中是个巨大的劣势,但如今却变成了巨大的优势,他的数万大军分布在六盘山和临泾之间,可以迅速赶到一个伏击地点进行集结。”

“如果豹子带着大军撤过了六盘山,我们进击长安城的计策可能要放弃,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豹子留在六盘山以北。”

拓跋锋连连摇头,劝说道:“大王多虑了。如果豹子敢弃守六盘山,那长安城就一定是我们的,因为那个时候大汉国的皇帝已经把他杀了。豹子一死,汉军军心大乱,还打什么仗?”

“大王,我们还是集中兵力,急速赶往朝那城吧。等拿下了朝那城,我们就剩下凡亭山这一道障碍了。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冒险去取凡亭山。一旦失手,会动摇军心。”

拓跋晦也劝道:“大王,大军自南下以来,一路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势如破竹,士兵们的士气非常高涨。如果此时突然另生枝节,恐怕……”

和连理都不理他们。

“我们连夜启程赶往朝那城。”

“命令律日推演和宴荔游,明日清晨进军朝那城。”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八节

何颙明天就要奉旨到西凉去招抚,所以大将军何进今天特意在府内设宴,给何颙饯行。

酒宴散后,大将军和何颙、袁绍几个亲信到书房议事。

“今天朝议,天子拟让宗正刘虞继任太尉一职,但随即遭到了内外廷诸大臣的一致反对。”何进担忧地说道,“我看陛下态度坚决,根本没有放弃的意思。”

何颙等人已经听说了这事,此时也是眉头深锁,沉默不语。

“伯求,临行前,你可有什么应对的良策?”

“刘虞是皇室宗亲,天子亲信,如果由他出任太尉,掌四方兵事,那么宗室一派的权势就更加强大了。”何颙叹道,“刘虞本人学识渊博,为官正直清廉,对陛下也忠心耿耿,让他出任太尉不是不合适,但他曾是护羌中郎将李弘的故主,有了这层关系在内,他做太尉就对我们非常不利了。”

“刘虞和李弘的私交相当好,堪称莫逆。如果刘虞做了太尉,李弘一定会言听计从。这样一来,刘虞就可以直接控制和指挥李弘了。同时,天子对李弘的使用也会更加得心应手,如臂指使。天子在朝廷内外有了这两个鼎立相助的强势大臣,想做什么事都要方便许多。”

袁绍接着说道:“刘虞在内有天子的扶植,外有李弘的强力支持下,其权势必将迅速膨胀,在兵事权上和大将军的争夺将非常激烈。”

“一旦宗室势力越来越大,形势对大将军就越来越不利了。”从事中郎王允叹道,“现在洛阳盛传大将军和西凉叛逆有来往,更有好事者说平原襄楷和大将军是故交,王芬的谋反都是大将军在幕后操纵的。”

何进苦笑,连连摇头。

“这样谣传下去,再过几天,估计有人说荥阳贼叛乱都是大将军暗中指使的了。”王允忿忿不平地说道。

何进心神大震,脸上笑得愈发难看。何颙和袁绍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忧色更浓。

“这些谣言都是奸阉们故意放出来的。”从事中郎荀攸也说道,“奸阉权势受到连番打击,对大将军恨之入骨,他们想通过这些谣言迷惑陛下,趁机唆使陛下对大将军不利。”

“如果任由这些谣言满天飞,对大将军肯定不利。”王允说道,“我看,大将军还是通过皇后和车骑将军的关系,私下与奸阉张让、赵忠等人见见面,暂时平息这些谣言,专心对付眼前的事。大将军可以告诉奸阉们,如果刘虞任太尉,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子师,你错了,刘虞这个人很变通。他和几位奸阉的关系很融洽,一直都没有冲突。如果他做了太尉,对奸阉重新获取陛下的信任非常有帮助。而且,现在奸阉们暗地里都支持小董侯继承大统,陛下或多或少也还需要这些老中官将来出出力,所以,他们之间哪来的冲突?”郑泰不解地问道。

“刘虞为官多年,熟知政务,他对增加国库赋税收入和抵御外族入侵方面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在幽州任刺史的时候,对内采取招募流民开荒屯田,务农殖谷和减免赋税等办法增加国库收入,对外则积极采取内迁和招抚胡族的办法平息战祸,成绩斐然。”王允解释道,“如果刘虞做了太尉,首先就是解决胡族入侵问题,以刘虞的办法,必定是招抚和内迁。这两种办法都要花费巨资,朝廷根本承担不起。但对于相信刘虞的陛下来说,他会帮助刘虞去推行这个计策,最后的结果就是陛下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盘剥洛阳权贵,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这些富甲天下的侯爷们。奸阉们最近一段时间给陛下敲诈了不少钱财,正心痛如绞,如果他们知道刘虞做了太尉后会怂恿陛下继续敲诈他们,一定会慎重考虑。”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刘虞做太尉后,陛下会觉得自己更加安全,更加有实力,他会更加有恃无恐,放心大胆地启用蹇硕这种年轻的小中官,以逐渐取代赵忠和张让这些人。这对老奸阉们的威胁应该比失去钱财更可怕吧?”

“子师言之有理。”何颙赞道,“只要奸阉暂时不和我们作对,我们就会减轻许多压力。”

“如果刘虞任职太尉后,采取这种办法抵御胡族,还不如让司徒大人做太尉。”荀攸说道,“司徒大人虽然嘴里说放弃部分边郡,但不会有实际行动。一则他得不到什么大臣的支持,二则陛下也不会答应。如此朝中相安无事,反而不会惹什么风波。”

“谣传?谣传?”赵岐蓦然想到什么,突然说道,“你们还记得前年夏天,洛阳谣传刘虞和鲜卑的慕容风暗中勾结,妄图杀死和连的事情吗?”

屋内一片寂静。

“老大人的意思,是我们……”袁绍迟疑了一下,问道。

“此时正值鲜卑人大举入侵之际,如果洛阳盛传刘虞和鲜卑人有勾结,那么不论此事是否属实,他都不合适做太尉。”赵岐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任天子如何中意刘虞,他也不敢犯这个众怒。”

“还是老大人机谋超绝啊。”何进高兴地拍手赞道,“谢谢老大人了。”

“伯求,你放心去西凉吧。”

天子把手上的奏章看了又看,疑惑地问道:“刘虞和慕容风有勾结?有证据吗?”

皇甫嵩摇摇头,说道:“陛下,这纯粹是一派胡言。如果这还是前年的事情,那就更不可能了。前年春夏之际,慕容风正在指挥大军入侵幽州,两人怎么勾结?如果两人之间有勾结,幽州早就丢失一大半了。”

“听说他和匈奴单于羌渠的关系非常不错。”天子又问道,“是真的?”

“确有其事。”卢植躬身回道,“刘大人任幽州刺史时,和北疆各胡族相处融洽,胡人感其德化之恩,四时朝贡不绝,做歌以赞。匈奴单于羌渠闻其大名,特意和他在代郡相聚多次,以讨教开市之事。两人的交情就是在那时结下的。”

“洛阳现在传出不利于刘大人的谣言,其用意很明显,那就是不让刘大人迁升太尉一职。”皇甫嵩摇摇头,十分不屑地说道,“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如何查证?但不查个清楚,刘大人又怎么好名正言顺地做太尉?陛下如果强行下旨,众臣定然不服,假如大家连番上奏弹劾,那堆积如山的国事还要不要处理?恶意传此谣言的人,实在可恨之极。在北疆战事如此吃紧之际,却置国家社稷于不顾,玩这种卑劣龌龊的伎俩。”

天子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奏章丢到案几上,来回踱步。

“如果陛下不中意司徒大人,还有两个人选,陛下可以考虑一下。”卢植小声说道。

“爱卿说说。”天子说道,“除了光禄勋丁宫,还有谁?”

“太仆杨彪。”卢植说道,“文烈侯杨大人是前太尉杨赐的长子,其家世代忠良,其人学识渊博,忠烈刚直,可为太尉。”

“朕才迁升他为太仆,立即又迁升他为太尉,太快,太快,大臣们肯定要说朕任人唯亲。”天子连连摇手道,“老大人是朕的老师,有这层关系在,朕不得不多加考虑。”

卢植和皇甫嵩对视一眼,垂首不语。

天子还在摇头。杨彪不是一般的忠烈刚直,而是胆大包天,天子有点不敢用,怕自找麻烦。

十几年前,杨彪任京兆尹的时候,发现当时权倾朝野的黄门令王甫(他和中官曹节一起发动了北宫事变,诛杀了大将军窦武)伙同门生子弟贪污受贿七千万钱。他毫不犹豫,立即告发,和当时的司隶校尉阳球一起,硬是扳倒了王甫,将王甫父子三人连同三百多门生子弟全体诛杀。杨彪因此事名震天下。

天子没有打算把隶属太尉的兵事权交出来,所以他也不想迁杨彪为太尉。这个杨彪如果做了太尉之后,天天拽着一帮大臣拿着大汉律找他吵,他有点招架不住。

光禄勋丁宫虽然找了皇太后,送了重礼,但天子也不想因为这个兵事权的事,和大将军直接发生冲突。如果丁宫做了太尉,大将军肯定要联合大臣们逼迫自己交出兵事权,那更麻烦。

“陛下,依照大汉律,尚书台不能处理兵事,所以这太尉之事,不能一拖再拖了。”皇甫嵩躬身奏道,“国无法则乱,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更不能违法乱纲,所以……”

天子不爱听了。他冷冷地瞅了一眼皇甫嵩,说道:“你专心处理西疆战事,不要太分心。朕看你和卢爱卿都很累,干脆就睡在尚书台,不要回家了。”

皇甫嵩和卢植躬身领命。

天子想了一下,问道:“如果让司徒大人接替,两位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皇甫嵩急忙说道:“臣不同意。司徒大人一贯坚持弃守边郡的策略,如果由他担任太尉,这西疆战事可以不打了。”

卢植也奏道:“如果陛下提议由司徒大人接替太尉一职,朝会之上,恐怕反对之声更大。”

天子沉吟良久,说道:“朕觉得还是他合适。朕可以让他做太尉,但打仗的时候,兵事权就由尚书台掌领,怎么样?”

皇甫嵩和卢植总算明白了天子的心思,他好象打仗打上瘾了,非要抓住这个兵事权不放。

****

斥候飞马来报,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正在飞速赶来。

李弘笑道:“他追得这么紧,只好打一下了。”

“还是在朝那打一下比较好。”李玮说道,“我们撤得太快,会让和连和拓跋锋警觉的。如果他们识破了我们的意图,决意不过六盘山,事情就棘手了。”

李弘摇头道:“他们一路打来,一无所获,不会轻易止步的。”

“鲜卑人跑了一千多里路,连只羊都没抓到,怎会甘心?”阎柔笑道,“如果我是鲜卑人,想想长安城里堆积如山的财宝,我就是拼死也要杀过六盘山。”

麴义问谢明道:“按最快的行程算,玉石和高览明天可以赶到凡亭山吗?”

“临走时,大人一再交待他们,务必要准时赶到,以便给大军提供急需的粮草。”谢明回道,“麴大人请放心,不会出差错。”

“大军的粮草还能支撑到明天吗?”鲜于银赶忙问道,“我们一路轻装急行,随身携带的口粮已经吃光了。”

“勉强可以。”宋文说道,“刚才查了一下,还能维持一天,但后天我们必须和玉石大人会合,否则我们只能喝水了。”

李弘和一帮领军将领商议了一下守城的细节之后,立即命令士兵们进城休息。连日奔波,大家已经疲惫不堪了。

“守言,立即派人赶到凡亭山,让停留在那里的百姓继续南下,不要停留。”李弘对郑信说道,“你带着斥候营,还有张郃的部曲,带着伤兵先到凡亭山去。”

“守言,晚上睡觉可要警觉一点,不要给鲜卑人杀了。”鲜于银笑道,“鲜卑人有可能绕过朝那城,直接占据凡亭山,以便切断我们的退路。”

“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我就那么背运吗?”郑信拍拍鲜于银的肩膀,笑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和我一起走啊?”

上万民夫押送着第一批粮草辎重赶到了临泾城。

赵云和刘冥带着五千长水营铁骑也和他们一起赶到了临泾。

鲜于辅、徐荣等人经赵云介绍,和刘冥、鹿贤、何风等长水营将领相识。

鲜于辅简要介绍了军情之后,问道:“颜良和姜舞已经把粮草辎重丢下了吗?”

“按大人的命令,都丢在了蒲坂津渡口,他们正在日夜兼程赶来,估计三四天之后就可以赶到。”赵云说道,“我们还在这里等他们吗?”

“不等了。”鲜于辅指着地图上的泾水河说道,“我们沿着泾水河北上,到此处设伏。”

黄昏时分,和连和拓跋锋带着大军到达朝那城。

和连要求立即进攻,拓跋锋极力劝阻。拓跋锋说:“士兵们半夜就开始行军,一路上也没有歇息,现在大家身体疲乏,精神倦怠,很难发起凌厉攻击。而且,夜间攻城,我们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和连听不进去,他担心李弘半夜带人跑了。和连说:“现在野老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凡亭山,如果豹子半夜弃城,不论凡亭山是否驻有汉军,野老都会被李弘的几万大军迅速吃掉,所以现在必须立刻攻城,拖住豹子。”

能够把李弘和眼前的几万汉军消灭在六盘山以北,对大军攻击长安城是极其有利的,拓跋锋考虑到这一点,于是勉强同意攻城。他要求暂时歇两个时辰,以便等待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的大军赶来会合后,再合力发起攻击。

和连无奈,转而要求拓跋锋拨出一万人马往凡亭山相助野老大军占据凡亭山,关起门来打豹子。拓跋锋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前年在幽州败给豹子几千人马的教训太深刻了,这个豹子机警狡猾,神出鬼没,用兵也是信手拈来,全无法则。凡亭山关系到豹子几万人马的退路,那么一个重要位置,他会不放人马?也许那里就是一个陷阱。拓跋锋不再和和连纠缠不休,调头回营了。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等人行动迟缓,大军磨磨蹭蹭地,半夜才到。

和连立即召集他们到大帐议事,要求半夜攻城,结果没有一个人同意。和连有点恼羞成怒了。随着大军侵入汉境越来越深,和连说话的分量也越来越轻,各部落大帅甚至当面顶撞嘲讽他。说到底,和连还是没有什么功绩,难以服众。在大草原上,因为他父亲檀石槐威名犹在,大家或多或少还给点面子,但一旦离开大草原,尤其在这种关系到自家性命的时候,就再也没人把他当作一回事了。

在这个大帐内,拓跋锋、律日推演、宴荔游当年都是檀石槐的帐下悍将,谁都不服谁,所以大家争了半天,没有结果。旭癸打着哈欠说:“我睡觉去了,你们商量好了,再来喊我。”

律日推演等人不愿意攻城,除了士兵疲劳不利攻城,担心自己损失太大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怀疑这朝那城也是一座空城。

“那么大一座高平城,除了石头竟然啥都没有。”宴荔游抓抓自己的光脑壳说道,“汉人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不给我们一点东西。哼,不给?不给我们就打到长安去,那里什么都有,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朝那城也是一座空城,我们花这么大力气攻打它,值得吗?”律日推演笑道,“把豹子打急了,他掉屁股就逃,我们还不是白打了。大王,豹子既然已经放弃了三关,放弃了高平,自然也会放弃朝那,然后坚守在六盘山一带,以待援军。我看我们还是在朝那歇几天,然后一鼓作气打过六盘山,直扑长安城。”

和连摇摇头,说道:“豹子对我们的威胁最大。如果我们把豹子和他的两万骑兵彻底击杀在六盘山以北,那么翻过六盘山以后,汉人就没有实力阻挡我们打进长安城了。”

他随即把自己派遣野老率先占据凡亭山的事说了,和连颇为得意地说道:“现在正是把豹子歼灭在六盘山以北的最佳时机。只要我们在这里拖住豹子,让野老有充足的时间占据凡亭山,剩下的就是看我们如何杀死这只豹子了。”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低头看了一下地图,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两人转头看看脸色阴沉的拓跋锋,半晌没有言语。

“两位大帅,你们可同意立即攻城?”和连看到律日推演和宴荔游脸上阴晴不定,好象是被自己的绝妙计策镇住了,心里暗暗得意。

“呵呵……”律日推演摸摸胡子,干笑道,“既然大王已经决定关门打豹子,让野老率军去占凡亭山以切断汉军退路,我看我们就更不用着急攻城了。”

“哦?”和连诧异地问道,“大帅能说说原因吗?”

“豹子如果知道自己退路已失,必定仓惶撤退,我们完全可以在追击途中将其击杀。”律日推演说道,“攻城既不能发挥我们铁骑的威力,也不能重重打击汉军的力量,只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损失,所以……”

和连冷笑,心想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愿意攻城,一群老奸巨猾的混帐东西。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心事重重地走出大帐。

“和连在弹汗山耍耍阴谋诡计还可以,但论打仗,他半分也比不上檀石槐大王和他哥哥槐纵。”律日推演叹道,“凡亭山乃通往关中的咽喉要道,豹子在连续弃守三关和城池的情况下,必定派驻重兵把守,以防不测。这小子竟然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一座空山头,以为自己随便派一万人就可以占据凡亭山,切断豹子的退路。一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拓跋锋为什么不阻止?”宴荔游担心地说道,“我看他没安什么好心。他极力怂恿和连南下打长安,建盖世功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和连如果成了草原上的绝代霸主,他拓跋锋不过就是和连脚边的一只狗,还没有现在这么威风呢。”

“他会不会想利用这次南下作战的机会杀掉和连?”律日推演四下看看,然后凑到宴荔游耳边小声说道,“和连一死,弹汗山立即就会陷入王权之争,而鲜卑国四部大人的权势将更加强大。”

宴荔游脸色大变,神情震骇。

“拓跋锋野心极大,他可能想让拓跋族雄起大草原,然后消灭弹汗山,称雄大草原。他想做鲜卑王。”

宴荔游“扑哧”一笑,嗤之以鼻,“就他?狗屁。”

律日推演严肃地瞪着他,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和连的儿子骞曼年幼,如果和连死了,骞曼必定继位。拓跋锋是骞曼的舅舅,他辅佐小王治理鲜卑国是顺理成章的事。拓跋锋借助这个便利,可以大力扩张拓跋部落的实力,假以时日……”

宴荔游猛地一拍光头,蹩着嗓子说道:“对,对,有道理。慕容风大帅现在在白檀城,魁头在雁门郡一带。和连如果死了,消息一时很难传到他们耳中。等到他们晓得了,拓跋锋早就跑到弹汗山扶植骞曼继位了。高,高,此计实在是高。”接着他怀疑地看看律日推演,怪笑道,“和连打仗不行,但玩这个,拓跋锋未必比他高明。”

宴荔游挥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不要瞎猜了,和连即使损失了一万人,也无关大碍,我们还有十一万人马,照样可以打进长安城。”

律日推演眼中的神色游移不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拓跋锋走出大帐后,匆忙追上了律日推演和宴荔游。

“两位大帅怎么不劝劝大王把野老的大军及时调回来?”拓跋锋埋怨道,“我劝阻多次,但大王一意孤行。”

宴荔游诧异地看了一眼拓跋锋,说道:“野老的大军马上就要到凡亭山了,还劝阻什么?要劝也应该是大人你。大人昨天夜里怎么不把战场形势给大王说清楚?”

“大王说,豹子要撤过六盘山,要把我们诱到六盘山以南后,再寻找机会击败我们。”拓跋锋无奈地解释道,“他根本不听我的。”

律日推演冷笑一声,说道:“豹子的大军有一部分已经赶到汉阳郡平叛去了,还有一部分步兵因为行动迟缓至今没有赶到六盘山,他手上的人马我们数都数的出来有多少,你怎么不对大王说清楚?”

“汉人不会想到大王和你的大军会出现在木峡关。”宴荔游也说道,“豹子突然发现他要抵御十二万大军,除了急速撤退以外他还能干什么?难道他要把所有的人马都丢在六盘山以北吗?那长安的防守当真不要了?大人,这些情况你都对大王解释了吗?”

拓跋锋连连点头,认真地说道:“我都说了,我还说豹子要是敢放弃六盘山,他就要被大汉国的皇帝砍掉脑袋,但大王一心一意要把豹子围歼在六盘山以北,他听不进去。”

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怀疑之色,两人没有说话。

“大王和豹子有点私仇。”拓跋锋说道,“豹子曾经在画虹原杀了大王的女人,抢了大王的财宝,让大王丢尽了脸面,所以大王总是想亲手抓住豹子,以泄心头之恨。”

“那次,大人的豪帅拓跋鸿不也是死在豹子手上吗?”宴荔游笑道,“大人的儿子也是豹子杀的,大人的心思恐怕和大王一般无二吧?”

拓跋锋淡淡一笑,说道:“我当然也想把豹子煮了,但我更想打进长安城,所以,明天的攻城……”

“我说过,完全不需要攻城。”律日推演断然拒绝道,“我们等着豹子弃城而逃,沿路追击即可。大战当在凡亭山。”

律日推演看着拓跋锋雄壮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脸上泛起一丝杀气。

“狼头,这趟路,我们要小心些。”

“他在骗我们。”宴荔游冷笑道,“我们和他同在檀石槐大王的帐下打了几十年的仗,他那点小伎俩骗得了谁?”

“你看,我们是不是派人回去知会一下落置鞬落罗,让他注意弹汗山的情况?”律日推演小声说道,“我们西部鲜卑如果抢得先机,可以狠狠敲一下拓跋锋。”

“也好。”宴荔游点头道,“拓跋锋想让我们给他做垫背,总要付出点代价。只是大王……”

“盖世功业?”律日推演感叹道,“换了你我,头脑也不会清楚。这趟如果我们打下了长安,和连还能安然返回弹汗山,他就是继檀石槐大王之后,草原上第二个霸主,就是大帅慕容风也要低头膜拜了。”

****

半夜的时候,郑信和张郃带着人马走上了凡亭山。

凡亭山上,点燃了几十堆篝火,从朝那城逃出来的百姓还有许多滞留在山上不愿离开。在他们看来,凡亭山上有许多汉军,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战之后,一定可以帮助他们夺回城池。鲜卑人败走之后,他们马上可以就近回家,省得来回跑几百里路。

郑信和张郃打马上山,惊喜地发现迎接他们的竟然是玉石、高览和胡子等人。

“从义,正清,胡子……”郑信飞身下马,欢呼着跑了过去,“什么时候到的?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就到了。”玉石笑道,“由于军情紧急,我们担心耽误事情,所以日夜赶路,总算提前了一天。前面战况如何?”

“大人一到高平,立即命令我们弃守三关,全线撤退,现在已经撤到朝那城了。”郑信笑道,“你们来了太好了,我们解决了粮草和武器问题,立即可以打一下鲜卑人。”

“大人这么说的?”高览高兴地问道,“要在凡亭山打一战?”

郑信嘿嘿一笑。

张郃微微笑道:“大人让我们继续撤,一直撤过六盘山,但有人送上门来让我们打,我们就不能不打了,你们说是不是?”

“鲜卑人在哪?”胡子叫道,“在哪?”

野老望着黑漆漆的凡亭山,犹疑不绝。

“大帅,斥候回报,凡亭山没有发现汉军的踪迹,但发现了大量的火堆,而且还是温热的,显然不久前山上曾有大量人马驻留过。”小帅鹰翼禀报道,“大帅,我们要不要现在上山?”

野老摇摇头,说道:“就地驻扎,等天亮再说。”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九节

野老率领骑兵绕过朝那城之后,为了隐蔽行踪,减慢了速度,几个熟悉路途的羌人带着他们穿行在山野之间。

汉军的斥候立刻发现了他们。

郑信接到斥候的禀报后,一边命令部曲加快行军速度,一边把消息迅速送到了朝那城。

李弘和部下听说鲜卑人悄悄偷袭凡亭山,都很吃惊。

“我太大意了。”李弘心有余悸地说道,“鲜卑人如果用两到三万人直接插到凡亭山,我们就被包围了。我太大意了。”

“鲜卑人应该考虑到我们会重兵防守凡亭山,以保证关中的安全。”李玮说道,“他们怎么知道凡亭山上没有防守部队?难道消息泄漏了?”

“大概还是我们退得太快了。”麴义说道,“高平城我们连守都不守,就直接放弃了,给鲜卑人的感觉就是我们除了逃跑以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迎敌了。”

“鲜卑人大概认为我们的援兵尚未赶到,目前只有麴大人的两万铁骑,所以才想到派一支奇兵占据凡亭山。”阎柔指着地图说道,“占据了凡亭山,鲜卑人堵住了我们的退路,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玉石和高览的大军今天赶到凡亭山,我们就没事。”李弘摇头说道,“我应该更稳妥一点,在三关多守一天。”

华雄笑道:“大人似乎多虑了。鲜卑人只派一万人去袭击凡亭山,可见他们心存疑虑,用兵不坚决,对占据凡亭山并没有十足的信心。另外,大人让郑信的斥候营和张郃的五千步卒先到凡亭山,本来就有让他们坚守咽喉要道的意思,大人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失策。”

“我认为凭郑信和张郃的几千人马,利用地形优势,居高临下,迎战鲜卑一万骑兵根本不成问题。”

李弘想了一下,对恒祭说道:“你带着风云铁骑,从北门杀出,再由东门杀回,不要恋战,冲营即可。”

“风云铁骑冲营之后,必将吸引鲜卑人的注意力。”李弘望着阎柔、鲜于银和华雄说道,“你们三个率部从西门出城,连夜赶往凡亭山支援。”

恒祭和阎柔等人躬身领命。

“令明,你和弧鼎、弃沉三人带上黑豹义从,跟在阎大人后面赶到冠带山。”李弘看了一眼庞德,笑道,“来的时候,我对你说过……”

“谨遵大人之命。”庞德会意一笑,出门而去。

野狼部落的士兵半夜才赶到朝那城的北门,大家非常疲劳,也不扎营,纷纷席地而睡,结果遭到了风云铁骑的迎头痛击。

鲜卑士兵虽然来不及迎敌,但翻身上马逃跑却非常迅速,大家一哄而散,转眼间冲进了黑暗。

风云铁骑跟在逃兵后面,穷追不舍,旋即杀进了东门外的和连军中。

朝那城外号声连天,杀声四起。

拓跋锋和律日推演以为李弘带人袭营,急忙集结大军准备迎敌。恒祭看到鲜卑人逐渐稳住阵脚,立即指挥大军斜冲而过,调头返回了城内。

“这头畜生,想死也不用这么急吧,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宴荔游光着上身骑在战马上,看到和连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气得七窍生烟,破口大骂。

清晨,凡亭山沐浴在淡淡的雾霭之中,犹若仙境。

野老指挥大军迅速向山上移动。小帅木桃带领两千人穿行在树林中间,沿着平缓的山坡纵马狂奔。

奔腾的马蹄声越来越猛烈,士兵的叫喊声越来越高昂。

树林里的鸟儿受到惊吓,惊惶失措地飞到半空,四下乱窜。

“兄弟们,加速,加速,冲上山顶,冲上山顶……”

木桃神情兴奋,一手举盾,一手高举战刀,频频回首狂呼。

突然,前方树林中传来密集的战鼓声,鼓声威武而狂野,响彻山野。

鲜卑人骇然心惊,抬头前望,但见满天长箭呼号而来,再也看不到湛蓝的天空。

此时进退无路,唯有冲杀。

“兄弟们,杀上去,随我杀上去……”木桃高举盾牌,纵声狂呼,“呼……嗬……”

鲜卑士兵们毫无惧色,同声呼应:“呼嗬……呼嗬……”

“急速……急速杀进……”木桃声嘶力竭,状若疯狂,打马急驰。

“咻……咻……咻……”

无数支长箭发出惊心动魄的厉啸,带着血腥的杀气从天而降,犹如下雨一般顿时将迎面飞驰而来的鲜卑人射倒了一大片。

惨嚎声,叫喊声,战马的嘶鸣声,长箭钉入树干的撞击声,箭簇钻入肉体的撕裂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嘈杂而凄厉。

木桃的坐下战马连中数箭,惨嘶几声后一头撞到树上倒地死去。木桃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藏身树后,躲避一阵猛似一阵的箭雨。

看到自己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中箭倒地,看到树林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木桃气得咆哮不止,几次试图冲出去抢救伤兵,但都被密集的箭雨射了回来。

“谁说这里没有汉军,谁说的?老子要活劈了他!”

“下马,都下马,不要冲了……”

随后跟进的鲜卑人根本听不到木桃的叫喊,他们看到惨烈的战场,看到倒地死去的战友,冲杀得更加疯狂了。

“杀……啊……”

长箭在呼啸,骑兵在冲杀,死亡在继续,鲜血伴随着一个个消失的生命流淌在料峭的寒风里。

野老站在远处的山头上,神情严峻。

“豪帅,凡亭山有埋伏。”小帅木李是木桃的孪生兄弟,他看到自己的兄弟陷进了险境,急得连蹦带罚,恨不能立即冲上去支援,“豪帅,赶快下令,我要上去,我要上去……”

野老迟疑不决。他不知道凡亭山上有多少汉军,他不敢拿自己士兵的性命开玩笑。一旦树林里有几万汉军,他带着剩下的几千人贸然闯进去,其结果必定全军覆没。现在大王的大军在朝那城下,只要自己派人回去报信,支援的后军马上就会赶到。这样,自己就无需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强攻凡亭山了。

但是,汉军留在六盘山以北的人马非常少。同时,也没有消息说汉军的援军已经到了这里。眼前的敌军是不是只有一队人马呢?

“豪帅,快下令啊,快啊。”

“好,你带人再去试一次。”野老朝后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如果敌人太多,立刻撤回来。”

木李带着两千铁骑发起了第二次冲锋。

他们吸取了第一次冲锋的教训,到了树林之后,立即下马,依托盾牌和树林的掩护,迅速接近了血肉模糊的战场。

第一批冲进树林的两千铁骑几乎全部被射死了,残存的两百多人跟在木桃木李的后面,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前冲杀。

冲出树林,是一片距离五十多步的开阔地带。在对面的树林里,霍然站着一列列全副武装的汉军士卒。

怒火在瞬间爆发。

“杀,杀过去……”

鲜卑士兵就象被激怒了的狼群,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珠子,高声怒吼着,奋力狂奔。

“吹号,吹号,告诉豪帅,我们发现汉军了……”

“射……”

随着张郃一声令下,顿时箭矢如蝗,鲜卑人再次淹没在了密集的箭雨里。

野老听到前方树林里的号角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残酷的冷笑。

“走,我们杀过去……”

他活踢马腹,率先发动。

六千铁骑紧随其后,在低沉的号角声里,象排山倒海一般咆哮起来。

四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胡子举起战刀,磕了磕自己头上的铁盔,接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震天狂吼:“兄弟们,杀……啊……”

一时间吼声如潮,汉军刀斧兵冲过了弓箭兵,越过了盾牌兵,象潮水般冲向了鲜卑人。

双方短兵相接,立时展开了血腥厮杀。

激烈的杀伐声顿时冲天而起。

****

一轮红日喷涌而出。

李弘带着二万铁骑在山野之间纵马飞奔,和连和拓跋锋率五万铁骑随后猛追,双方相距一里左右。律日推演和宴荔游带着胡族联军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庞德、弧鼎、弃沉站在冠带山的高处,望着远处遮天蔽日的尘土,暗暗惊骇。

“鲜卑人气势如虹,如果一泻而下,长安危矣。”庞德小声说道,“大人虽然有心诱敌深入,但面对如此强大的敌军,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不会,大人一定有办法。”弃沉用力嗅了几口新鲜的空气,笑道,“这里风景不错,你们再看看,等下就看不到了。”

庞德看看他们,突然问道:“野狼部落的宴荔游知道你们还活着吗?”

“他知道。”弧鼎笑道,“当年大人要放我们回去,我们几百个兄弟感激大人的不杀之恩,自愿留了下来。只有一百多个野狼族的人回去了。”

“你们不是野狼族的?”庞德惊讶地问道。

“我们不是。”弃沉脸色一黯,说道,“我们的部族被宴荔游打败之后,早就没有了。”

庞德同情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做声。草原上的部落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这是草原人生存的法则。

“来了,大人到了。”弧鼎一夹马腹,冲下了山顶。

李弘紧勒黑豹,停下它飞驰的身躯,大声问道:“弧鼎,你们都准备好了?”

“只待大军通过,立即点燃冠带山。”弧鼎笑道,“大人还记得葬月森林那场大火吗?”

李弘抹抹头上的汗水,指着他笑道:“那把火烧得太大,我将来要遭天谴的。这次火势不要太大,只要阻住敌人的追击即可。”

“大人说晚了。”弧鼎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们忙了半夜,就是打算把冠带山全部烧个干净的。”

李弘摇摇头,没奈何地笑道:“将来要是遭天谴,我一定把你们几个也带上。”

和连目瞪口呆地望着火光冲天的冠带山,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

“大王,豹子早有准备。”拓跋锋气喘吁吁地驻马停在他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野老这下完了。”

“没有别的路了吗?”和连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问道,“还有别的路吗?”

跟在和连后面的几个部下和侍从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我说过,我说过……”拓跋锋懊恼地说道,“我早就说过……”

“不要说了。”和连涨红着脸,愤怒地举手喊道,“我让你增派人手,你为什么不干?”

“大王,就是有两万人又怎么样?”拓跋锋指着前面熊熊燃烧的大火,生气地说道,“这火至少要烧四五天。四五天之后,他们早就死绝了。”

“你怎么知道?”和连扯着嗓子叫道,“两万人打两万人,怎么会死绝?”

“难道他们的援兵都死光了吗?”拓跋锋气道,“四五天后,凡亭山上至少有五六万汉军,他们当然死绝了。”

“我不信,我就是不信。”和连大声叫道,“把旭癸叫来,去把旭癸叫来,一定还有路。”

“要抢时间。”和连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道,“我们用尽办法,不惜动用所有的兵力在几千里的边境上同时发起攻击,才抢了这么个先机,但现在都让豹子一把火烧掉了。”

“由于豹子主动弃守三关和两座城池,一战不打,造成六盘山以北的汉军没有遭到任何损失,实力保存完好。而六盘山以南的汉军现在正在飞速赶来,估计过几天就可以陆续抵达六盘山。”和连指着远处的大火,怒气冲天地说道,“豹子这把火正好挡住了我们的路,却给了他们集结大军的时间。”

“几天后,等我们赶到凡亭山时,将要面对七万汉军的阻击。如此一来,我们不但先机尽失,攻打长安城的策略也要受到很大阻碍。”

和连怒视了众人一眼,气愤地拍着地图说道:“如果你们都听我的,先派大军占据凡亭山,然后再连夜攻城缠住豹子,怎么会出现如今这种局面?”

拓跋锋低头冷笑。和连当众给他难堪,让他心中十分不快。律日推演和宴荔游一个望着笼罩在冠带山上的大火,一个摸着自己的光脑壳,一脸严肃。暮盖廷皱眉沉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旭癸不停地抚摸着腰间的刀把,面无表情。

冠带山的这把大火的确让大家措手不及。

“要想打下长安,首先就要拿下凡亭山。要想拿下凡亭山,最好的机会就是趁着现在豹子的大军还没有集结完毕,人马不足以和我们抗衡的时候打他。如果我们白白地丧失这个机会,大家现在就可以空手回家了,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让汉人耻笑我们无能吗?”和连厉声叫道。

“豹子点燃了整个冠带山,大火连绵十几里,要指望它在四五天内熄灭,基本上不可能。”和连恨恨地说道,“我们要想继续攻打汉军,攻陷长安,必须另找一条路赶到凡亭山。”

和连望着旭癸,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语调平缓地问道:“还有路吗?”

“路是有,但不好走。”旭癸想了一下说道,“都是小路,沿途还有几条溪涧。骑兵可以过去,但跟在我们后面的几十万头牲畜就很麻烦了。”

“让士兵多带干粮。”和连闻言立即转怒为喜,大声说道,“快,快,我们快走!”

****

鲜卑人的铁骑狼狈不堪地冲过箭阵之后,正要大开杀戒,却发现正在开阔地带鏖战的汉兵突然掉头就跑,逃进了密集的树林里。

野老大喜,以为汉军看到铁骑杀到,畏惧而逃,立即挥军追击,但他们深入树林之后却遭到了一阵更猛烈的射击。

鲜卑人骑着战马在树林里来回冲突,不但行动不便,目标也格外明显,死伤越来越惨重。

正在这时,汉军擂起了冲锋的战鼓,数万士兵从树林里杀了出来,血战开始。

野老领着自己的亲卫队一路搏杀,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重围。

近千鲜卑士兵在他的带领下,狼狈不堪地逃出了凡亭山。但非常不幸的是,他们遇上了阎柔的大军。

一行人随即被包围,稍加抵抗之后,一个个束手就缚。

李弘听说凡亭山无恙,鲜卑人被全歼,非常高兴。

“我们本来指望鲜卑人晚上发起攻击,大家好拣个便宜。”郑信笑道,“没想到鲜卑人狡猾得很,在山下睡了半夜之后,清晨才开始进攻,让我们白等了半夜。”

“我们损失大吗?”李弘关心地问道。

“还好,我们阵亡了两千多士兵,但杀死了他们八千多人。”郑信说道,“这次让鲜卑人吃足了长箭的苦头。他们陷在树林里,进退不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长箭射穿。”

李弘赞赏地连连点头。

“大人又放了一把火?”

“对,又放了一把火。”李弘苦笑道,“可惜放得太大了,有点适得其反。本来我指望阻拦他们一下就可以了,但如今看来,这火没有七八天灭不掉。等火灭了,鲜卑人恐怕不会再过六盘山了。”

“不过就不过,又不是什么坏事。”郑信笑道,“等董将军断了鲜卑人的后路,鲜卑人掉头撤退的时候,我们再看看可有歼敌的机会。”

李弘笑笑,怅然若失。

李弘的奏章以八百里快骑送进洛阳北宫。

皇甫嵩和卢植看完之后,又喜又忧。喜的是李弘的计策非常有胜算,忧的是陛下会答应吗?

天子闻讯之后,果然勃然大怒。

“他竟敢胆大包天,私自弃守三关,弃守六盘山。他拿什么保证能击败鲜卑人?他的脑袋可以赔偿长安城吗?他的脑袋可以赔偿朕的先祖陵园吗?”天子气急败坏地叫道,“朕叫他死守三关,他竟然不听,还献一个这样的亡国之策。朕看他是想死。”

“皇甫嵩,你立即到安定去接替李弘,顺便派人把他给我押回来。”

皇甫嵩躬身劝谏道:“陛下,和连和拓跋锋的六万大军正如我们推测的一样,已经出现在木峡关了。”

“谁说的?”天子一惊,大声问道,“真的?”

“李中郎不是写在奏章中了吗?”卢植说道,“面对十二万铁骑,任李中郎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守不住三关啊。”

“陛下,弃守三关实属无奈之举,李中郎的大军目前只有二万四千铁骑在六盘山以北,根本无法抵挡鲜卑人的疯狂进攻。”皇甫嵩说道,“弃守三关,最起码可以暂时保存实力。如果把人马拼光了,把三关也丢了,那才真的得不偿失啊。”

天子怒色稍敛,略显惊慌地问道:“鲜卑人转眼变成了十二万人,两位爱卿可有退敌之策?”

“有两个办法。”皇甫嵩说道,“一是采纳李中郎的建议,弃守六盘山,集中主力在六盘山以南歼敌。”

“不行,不行,此计万万不可。一旦李中郎指挥失误,让十二万鲜卑人杀进长安,毁了祖宗的陵园,朕将如何面对天下百姓?如何面对先祖先列?”天子毫不犹豫地连连摇手,坚决予以否决,“还有一个办法是什么?你快说,快说。”

“让李中郎集中主力,坚守六盘山,死守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皇甫嵩说道,“李中郎各部如果日夜行军的话,再过两天,将陆续抵达六盘山一带。”

“但死守六盘山并不能击败敌人,也不能把敌人赶出安定和北地两郡。”卢植说道,“只有消灭了鲜卑人的入侵大军,才能夺回两郡。”

“不是还有董卓吗?”天子说道,“你们不是说,只要董卓攻占了灵州,切断了鲜卑人的退路,就能把鲜卑人赶出去吗?”

“那个时候我们没有估计到三关失守,也没有估计到和连和拓跋锋的大军会迅速赶到三关,以十二万人同时攻打三关。”卢植解释道:“按照我们过去的估计,和连和拓跋锋短时间可能赶不到三关,而李中郎可以从容集结十万人死守三关。在这种情况下,鲜卑人久战无功,在他们后路被断之后,也只有撤军而走了。”

“但现在由于李中郎的大军迟迟不能集结,而鲜卑人又抢占了先机,从而使得双方的实力产生了巨大的悬殊,李中郎为了保存实力,迫于无奈之下弃守了三关,鲜卑人因此可以在短期内迅速占据六盘山以北的所有关隘和城池。”

“鲜卑人有十二万大军,又有三关之险,这样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即使董将军占据了灵州,鲜卑人也可以从容分兵,回击灵州。”

天子听得头晕脑涨,瞠目结舌,“这么说,现在我们即使有李弘和董卓,即使有十三万大军,也夺不回安定和北地两郡了?”

“陛下,短期内我们肯定无力夺回黄河南北两岸的大片土地。”皇甫嵩忧心忡忡地说道,“鲜卑人虽然带来了几十万头牲畜,但也有吃完的一天。他们吃完了食物,还是要回黄河北岸的,但那至少需要三到四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而那时……”

皇甫嵩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下去。

“爱卿为什么不把话说完?”天子皱着一双小短眉,追问道,“那时怎么样?”

“陛下,我们现在就没有钱支付前线将士的军饷了。”卢植低头说道,“由于连年征战,尤其是西疆战事延续多年,造成长安武库和边郡武库的军械早已用尽。现在我们甚至没有刀、剑、矛、戟、镞和铠甲供应李中郎的大军了。”

天子一惊,再问道:“爱卿,你还没有告诉朕,那时会怎样?”

“没有军饷,我们可以欠着,但没有武器,我们的士兵怎么打仗?”卢植激动地说道,“陛下,此仗如果旷日持久地打下去,六盘山必告失守,长安必陷。”

天子惊骇不已,“洛阳武库呢?”

皇甫嵩看了一眼天子,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悲哀。

“洛阳武库的军械现在也只够南北两军使用。”皇甫嵩说道,“洛阳武库和长安武库因为隶属朝廷,所以它的军械制作费用皆由大司农提供。陛下,你也知道,国库这几年年年亏空,军资都要靠向王侯、富豪借贷或者削减官俸来补充,更不要说花钱去制作武器,补充武库了。”

天子大概没有想到问题这么严重,他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走了两步,悄悄看了几眼两位神情沮丧的大臣,小声问道:“我们最多能支撑多久?”

“据京兆尹盖大人来书说,他虽然竭尽所能,但也只给李中郎准备了两批武器辎重。也就是说,如果十万人大战,只能保证一场战斗。”卢植回道,“盖大人怕影响前线将士的士气,并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李中郎。”

“一场战斗?”天子瞪着小眼,半天无语,“我堂堂一个大汉国,竟然只有一场战斗用的武器?”

“西疆战事宜速战速决。”卢植说道,“要想速战速决,必要兵行险着。臣认为,李中郎弃守六盘山,诱敌深入之计完全可以采纳。”

“不行。”天子毫不动摇地说道,“绝对不行。”

“立即下旨李弘,命令他死守六盘山。如果有一个鲜卑人越过了六盘山,上至李弘,下至各部曲军侯,一律诛杀!”

“传旨,叫大司农速到尚书台。”

大司农王瀚愁眉苦脸地走进了尚书台。

“爱卿,为什么士兵们没有军饷?为什么长安武库里没有军械?”天子冷声问道,“你向朕借了许多钱,那些钱都干什么用了?”

王瀚愣了一下,说道:“陛下,臣昨天不是都详细写在奏章上了吗?陛下没看?”

天子气恼地挥手说道:“朕天天忙着西疆打仗的事,哪有时间看你写的奏章。你说说,我大汉国年年征收的赋税,都干什么用了?为什么武库里的军械连续多年没有补充?”

“陛下,臣正要向你说这事,大司农实在无钱购置军械。”王瀚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这要从赋税说起。”

本朝的赋税,大体上可分为三宗——租、赋、税。租指田租,是地税,征收谷物与刍稿。赋指诸赋,按人或户征收,形式是货币。这两宗都由大司农掌管,归属国家。税大致是指按行业或地区征收的杂税,形式以货币为主,由少府掌管,归属皇室。在这三宗收入里,由大司农掌管的诸赋,供应本朝的军费开支。

本朝的诸赋,从其设置、征收到使用,都与国家的军费需求相关。其中,人头税——算赋及部分口钱,用于军械与军马的开支,供应军事装备。代役金——更赋,用于边塞和戍卒,供应边防。资产税——资赋,在战争爆发时供应战争的费用。在本朝几百年的时间里,国家军费开销的主要部分,都是由按人、户征收的诸赋来供应的。如果诸赋欠收,朝廷往往采取向王侯、富民借贷和削减官俸的方法来补充军费。

算赋是指十五岁到五十六岁百姓的人头税,赋钱的主要用途就是供应军械和军马的开支。各州郡征收的算赋大部分上缴大司农,一部分由州郡自留用作修缮武库内的军械。

“由于近年来,我大汉国外有诸种胡族频繁入侵,内有黄巾蚁贼和西凉贼寇的连续叛乱,加上这几年黄河两岸的旱涝和蝗虫灾害频繁,致使各州郡田地大量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充塞城郭,赋税一减再减。其中的算赋收入因为战祸和流民人数日渐增多,更是锐减,目前所得就是修缮军械都不够。”

“本朝收成最好的一年赋税曾经高达六十多亿钱,但如今我们用尽各种办法,也不过入库二十亿钱左右,还不到过去的三分之一。陛下,现在国库枯竭,亏空严重,不要说制作军械了,就是维持连绵不断的战火都步履维艰啊。”王瀚说到后来,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没钱?”天子愤怒地叫道,“武库里现在只剩下打一场战斗的武器,难道我大汉国穷到这个地步了吗?”

“对,陛下说的对,我大汉国的确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王瀚回道,“现在,兖州的武库,豫州的武库,荆州的武库,益州的武库,甚至南阳郡的武库都还有大量的军械,甚至还有西疆前线急需的冲车铁鞮、冲车、强弩车、连弩车、武刚连弩车等大量军车。”

天子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皇甫嵩和卢植,问道:“爱卿说的是真的?”

“当然。”王瀚说道。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朕?为什么不立即下旨征调?”天子大声问道。

皇甫嵩和卢植望着王瀚苦笑。

“陛下,内郡武库的军械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修缮维护了,能不能用,好不好用,我们并不知道。”皇甫嵩说道,“另外,运输这些武器辎重需要大量的民夫,马车和钱财,但大司农除了王大人以外,已经一无所有了。”

王瀚猛然撩衣跪倒,连连磕首道:“陛下,为了我大汉国的江山社稷,臣恳请陛下,再借给大司农十亿钱,以解燃眉之急。”

天子嘿嘿冷笑,心痛地说道:“爱卿,你不把朕的万金堂拆掉,看样子是誓不罢休啊。”

护羌中郎将李弘弃守三关,在洛阳引起了震动,弹劾的奏章和要求撤换李弘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同时,关于宗正刘虞和鲜卑慕容风互相勾结的事也在洛阳被传得沸沸扬扬。刘虞迫于压力,上表请罪,要求去官回乡。天子很生气,把刘虞叫到北宫骂了一通。天子说:“朕本意要迁你为太尉,但朝中有人作梗,故意散播流言陷害于你。爱卿忠心为国,朕知道,朕相信爱卿是清白的。”

天子驳回刘虞的请罪表,依旧任他为宗正。

司空许相、御史大夫杨秦,中常侍赵忠,张让等人纷纷上书天子,要求大将军速速率领北军北上长安,护守京畿要地,同时以车骑将军何苗代替李弘,速赴六盘山御敌。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六章 风云再起 第十节

大将军何进自从谣言四起之后,托病不再上朝。他听说司空许相等大臣奏请天子让其领北军北上,随即献请罪表,说朝野上下盛传他和西凉贼人有来往,和叛贼首领王国、黄衍等关系暖昧,此时自己不适合领军北上,婉言推脱。

随即有大臣上书天子,说荥阳贼叛乱刚定,蚁贼尚在黑山猖獗,京畿一带不安全,需要北军镇守关东。假如贼人趁北军到长安之际再起战乱,则洛阳危矣。

天子看到大将军何进的谢罪表之后,极为恼怒,劈手就把竹简摔到地上,愤怒地说道:“他身为大将军,掌四方征伐,不敢出战胡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厚颜无耻地给自己寻找借口。”

随侍一旁的中常侍张让趁机说道:“陛下,大将军既然身体不好,难以承担征伐大事,不如让车骑将军何苗代为统领北军,先行赶到长安驻守。”

天子想想也是。现在前线大军的军饷和武器都供给不上,假如皇甫嵩和卢植的担心变成了现实,关中和长安就会陷入鲜卑人的铁蹄之下。如果北军能够及时进驻长安城,虽然不一定能把鲜卑人赶出北地郡,但最起码可以在长安城外再筑一道屏障,以确保祖宗陵园和长安城的安全。

何苗是何进的弟弟,都是一家兄弟,由他统领北军,谅大将军也不会不答应。天子随即准奏,下旨让何苗统军北上。

弹劾李弘的奏章越来越多,甚至连永乐宫的皇太后都出面了。

皇太后非常关心长安的祖宗陵园,一再询问天子西疆大战的事,告诫天子不要因为一己之私而坏了国家大事,其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李弘不能胜任,趁早换将。

听说天子有临阵换将之意,皇甫嵩和卢植大惊,极力陈说:“此时重责李弘,撤换统军将领,必将引发前线各级将士的怨言,军心一旦涣散则士气低迷,败亡之祸转瞬即至。”

司徒崔烈和宗正刘虞、太常刘焉等人也上书劝谏天子,痛斥换将的错误举措。司徒崔烈说:“哪个大臣说要撤换李弘,陛下就让那个大臣去西疆统军,看看他有没有胆子去六盘山抗敌。”

托病在家的大将军何进也上书天子。他说李弘弃守三关是正确的御敌策略,并无不妥之处。现在六盘山还在汉军手里,鲜卑人还在六盘山以北,距离长安尚有七八百里,有什么可担心的?以李弘过去的累累战功和以奇制胜的用兵之道,战胜鲜卑人当在早晚之间。

天子给各种各样的说法吵得头晕脑涨,无所适从,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就在这时,皇后来找天子。她说自己的母亲舞阳君听说儿子何苗要出征西疆,担心他的生死,整天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哭着闹着要自己来向天子求情,请求天子撤回圣旨,另行指派他人出征。天子被皇后纠缠不过,只好答应,但随即他就为如何找借口撤掉圣旨犯愁了。

正好这时大司农王瀚怒气冲天地跑来找天子诉苦。他对天子说:“为了给李弘和董卓的十三万大军提供军资,已经耗尽了国力,现在陛下又加派五万北军到长安,这钱从哪里出?除非陛下答应再借给臣十亿钱,否则这五万北军还没走到潼关就要回头。如果陛下不借钱,臣看也不要杀李弘了,陛下先把臣杀了吧。”

天子闻言大喜,连声说道:“算了,算了,北军不去了,就让李弘继续统军抗敌吧。”

“那钱呢?”王瀚问道,“钱还借不借?如果陛下再不借钱给臣,不要陛下下旨给李弘,他自己就会在六盘山自刎以谢天下了。”

“好吧。”天子无奈地说道,“十亿钱,再借就没有了。”

****

并州的告急文书送到了洛阳,黄巾蚁贼大首领张燕率三十万大军下太行,攻打太原郡。

西凉的告急文书同一时间送到了洛阳,王国和韩遂、马腾的大军开始围攻翼城。

洛阳的形势一夜之间突然紧张起来。

“李弘虽然连战连胜,但每战都留下了尾巴。冀州大胜黄巾军,却让张燕逃回了太行山;翼城大捷,却让王国和韩遂逃回了湟中和陇西。现在这些余孽纷纷趁乱而起,渐成燎原之势,如何是好?”天子愁眉苦脸,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西凉的事暂时只好置之不理了。”皇甫嵩说道,“西凉的叛军目前人数不多,他们即使打下了翼城,占据了汉阳郡,但他们肯定无力继续攻击三辅。”

“等到何颙赶到西凉之后,我们再看形势如何发展。”卢植说道,“如果王国和韩遂他们顾全大义,愿意受抚,西凉的叛乱基本上也就平定了。”

“去年李中郎到金城招抚边章和韩遂时,他们曾经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受抚条件。”皇甫嵩叹道,“如果这次王国和韩遂再次抛出这么个条件,恐怕何颙和他们很难谈成。上次李中郎挟大胜之后的余威前去招抚,叛军不敢不让步,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两位爱卿是什么意思?”天子问道,“答应他们的全部条件?”

“当然不是。”皇甫嵩说道,“为了集中力量抗击鲜卑人,我们必须尽早解决西凉叛军的事。因此,陛下可以先给他们一点甜头,表示一下陛下的心意,这样,何颙和他们谈起来,也比较方便。比如让王国任西凉刺史,让韩遂任金城郡太守,让黄衍任陇西太守,让马腾任护羌校尉……”

“这完全可以。”天子挥手说道,“现在朝中无人愿意到西凉为官,就让他们暂时干着,但是……”

天子看了两人一眼,严肃地说道:“如果此风蔓延,大家都以叛乱来威胁朕,都来要官做,那……”

“这只是权宜之计。”卢植冷笑道,“陛下根本无需担心。只要我们赶走了鲜卑人,李中郎就可以腾出手来进军西凉,该杀的还是要杀,该抓的还是要抓。我大汉天威,岂容这些叛逆肆意侵犯。”

天子恍然一笑。皇甫嵩看看卢植,眼睛内尽是不满之色。卢植视若无睹,继续说道:“陛下,目前我们的兵力不足,军资更是严重欠缺,所以西凉边陲急需他们的力量来弹压羌胡。因此,臣认为,西凉叛逆的条件,我们尽可以答应。”

“有道理,有道理。”天子连连点头道:“朕这就下旨给何颙,让他自己灵活变通。反正都是骗他们高兴,也无所谓答应不答应。”

“另外,让何颙把商谈的时间拖长一点。”卢植稍稍思索了一下说道,“最好拖到两个月以后。”

“为什么?”

“如果两个月以后,李中郎和董卓还没有击退鲜卑人,我们就无力支撑十几万大军的军资,只好退守长安城。这个时候,西凉叛军的几万人马立刻就可以派上用场。”

“先招抚了他们不是更好吗?”天子奇怪地问道。

“早早谈好了,他们为了保存实力,肯定要各带人马回归本郡。”卢植解释道,“到时,我们就没有办法威胁他们赶到关中阻挡鲜卑人南下了。”

“爱卿好计,好计。”天子不禁连声称赞道。

“并州黄巾蚁贼的事情怎么办?”天子接着问道,“两位爱卿应该早有定策了吧?”

“最棘手的就是张燕。”皇甫嵩摇头道,“我们和尚书台的侍郎们讨论了很久,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善解决之策,看样子只有出兵平剿了。”

“这个张燕自从继任黄巾大帅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在太行山上聚集了百万之众,其声势之大,不亚于当年的蚁贼首领张角和张牛角。”卢植说道,“去年初,李中郎率风云铁骑与张牛角在瘿陶大战,虽然险胜,但并没有伤其筋骨。黄巾蚁贼的各部首领纷纷逃进太行山,蓄势待发,终于有了今日的黑山和太行山蚁贼之祸。”

“现在并州北有鲜卑人魁头率众攻打雁门郡,西有匈奴屠各胡反叛,东有黄巾蚁贼攻城拔寨,中有西河郡的流民寻衅闹事,其战火之烈,犹胜西疆。”

“并州乃北疆第一大州,洛阳和中原的屏障,不容有失。”卢植指着地图上的雁门关说道,“如今度辽将军刘博的一万人马,加上并州刺史张懿的一万郡国兵都在雁门关抗击鲜卑人,整个太原郡和上党郡都没有兵马。所以,我们只有派遣大军速速北上,尽快击败蚁贼的反叛,稳定并州。”

“大军?”天子反问道,“我们哪里还有大军?”

“洛阳北军。”皇甫嵩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出动洛阳北军,否则并州形势将不可收拾。”

“朕已经说了,由于国库没钱,北军哪里都去不了。”天子摊开双手,苦着一张小脸,大声哀叹道,“两位爱卿,北军连长安都去不了,更不要说去并州了。”

“陛下,如果张燕攻占了太原郡,黑山黄巾必定会趁势而出攻占上党郡,再加上西河郡的叛乱愈演愈烈,估计要不了多久,并州就是黄巾蚁贼的天下了。”卢植劝谏道,“现在并州北部边郡被鲜卑人占了,西部给鲜卑人居住,如果中南部再给黄巾蚁贼占了,并州就彻底丢了。并州一失,则直接威胁到司隶和京畿的安全,如此……”

“好了,好了……”天子挥手打断卢植的话,有气无力地说道,“朕来想办法,朕来想办法。”

天子下旨,令大将军何进立即率领北军北上并州平叛。

大将军无奈,召集大将军府幕僚商议进军并州的事。

“陛下刚刚撤销北上长安的命令,马上又下达了北上并州的命令,难道他要动用万金堂的钱来开支军资?”长史赵岐惊讶地说道,“大将军没有问问?”

何进摇摇头,说道:“陛下这次口气坚决,不容置疑,不走是不行了。但我非常担心京中的形势,如果我走之后……”

“此时战火连绵,陛下哪里还有闲心立太子?”荀攸劝道,“大将军不如趁着这个时机,火速率军北上平叛。如果此战大胜,大将军当功勋显赫,威震天下,在洛阳说话的份量就更重了。”

何进犹豫不决,望向袁绍。

袁绍说道:“大将军,北军渡过黄河,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此去太原郡有近千里路程,五万大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没有一段时间很难筹集齐备。另外,为了输送这些粮草辎重还要召集大量的民夫。这样算起来,我们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做好北渡黄河的准备。”袁绍笑笑,说道,“此次出战,可不能和出虎牢平定荥阳贼相提并论啊。李弘之所以这么快就弃守了三关,就是因为我们的前期准备太迟了。现在他要兵没兵,要粮没粮,甚至连武器都得不到补充,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一路急撤,还能干什么?”

“国库已经空了,李弘的大军能够支撑多久,我们都清楚。一个月后,西疆的战局肯定要发生变化,不是李弘撤到长安城,就是鲜卑人撤回黄河以北。”

“如果李弘撤回长安城,我们还会北渡黄河吗?”袁绍看看众人,问道,“如果鲜卑人撤回黄河以北,我们还需要北渡黄河吗?”

“如果李弘撤回长安城,北军就必须留在洛阳,以确保京畿安全,这是毋庸置疑的。”袁绍说道,“如果董卓切断了鲜卑人后路,鲜卑人退回黄河以北,李弘的大军就要一路追上去。试想,劳师远征,他的大军需要多少粮草辎重?即使天子拿出了万金堂的钱财支付军资,他也不会大方到一口气拿出几十亿钱的地步。在大汉国目前的状况下,能够维持一个战场的军资就已经步履维艰了,更不要说再让我们去并州打黄巾。”

“按本初的说法,北军根本没有可能北渡黄河,那陛下怎么会下这道圣旨?”郑泰奇怪地问道,“尚书台现在由皇甫嵩和卢植等人坐镇,他们难道没有想到?”

北军中侯刘表笑道:“他们当然知道。我估计他们是想利用张燕攻打太原的机会,通过让北军出征的办法,逼迫陛下拿出万金堂的钱,然后再把这笔钱投到西疆战场上去。”

“哈哈,景升兄说得言之有理啊。”袁绍笑道,“诸位可以仔细分析一下并州的形势。现在并州形势看上去非常险恶,但其实远没到动用北军出征的地步。目前鲜卑人魁头的大军在雁门郡和汉军处于僵持状态,匈奴的屠各族人已经随着和连赶到北地去了,西河郡的流民不过聚集在白波谷做做匪寇而已,黑山的蚁贼刚刚退兵,哪有能力再次出兵上党?唯独太行山的张燕确实在攻打太原,但太原郡的郡治晋阳城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张燕要想在短期内拿下城池非常困难。等到魁头退兵之后,张燕恐怕也要撤兵回山了。”

“说到底,这都是尚书台的大臣们为了西疆战事能够维持下去,故意夸大并州军情,蒙蔽陛下骗骗陛下的钱财而已。”袁绍捋须轻笑,连连摇头,“陛下太小气了,大汉社稷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他还舍不得拿钱出来贴补国事。”

何进大喜,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他笑道:“皇甫嵩和卢植竟然连陛下都敢骗,实在是胆大包天。”他指指赵岐,说道,“老大人和公达留守大将军府,其余的人随我去北军军营吧。”

“不急,大将军。”袁绍说道,“西疆战事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安危,大将军府理所应当予以全力支持。我觉得大将军应该留在洛阳,日日催要军资,以帮助大司农渡过眼前的难关。”

何进沉吟半晌,点头道:“本初说的对,西疆战事的确是重中之重。那好,子师,景升,本初,你们去大营做做样子,我留在洛阳。”

天子这两天头痛欲裂,苦思冥想弄钱的办法。

大将军何进和大司农王瀚两人一前一后,就象阴魂一样缠着他要钱,让他烦不胜烦。

这天,赵忠和张让几个中常侍穿戴着商贩的衣冠笑嘻嘻地跑到天子寝宫,邀请天子去游玩后宫的街市。

“陛下,今天是开市的日子,陛下难道忘记了?”

天子心情恶劣,早把这事忘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不去了,朕今天不去了。对了,你们想到弄钱的办法没有?”

“当然想到了,否则也不敢来打扰陛下。”张让笑道。

“真的?”天子大喜,一把拉住张让,高兴地叫道,“快说,快说,从何处弄钱?”

“陛下,臣等殚精竭虑,考虑了很久,突然发现还有一件东西陛下没有卖?”

“是什么?”天子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卖?你们要知道,钱少了不行,至少要筹集十几亿钱。”

“关内侯。”张让得意洋洋地说道,“陛下,关内侯还可以卖啊。而且,还可以卖个好价钱,至少可以卖五百万钱。”

天子略一思索,随即大笑道:“爱卿好主意,好主意,朕这下有钱了。”

“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本朝爵位承袭秦制,分二十等,用来犒赏有功之臣。第二十等是列侯,地位尊崇,有封邑。第十九等就是关内侯。关内侯没有封地,寄食在所居之县,民租多少各有户数为限。过去天子为了赚钱曾在西园卖官,现在天子为了赚钱竟然连爵位都卖了。

天子以五百万钱卖关内侯,朝野震惊。

各地有钱财者趋之若骛,踊跃抢购,唯恐涨价。

****

田重带着兵曹营,押着第二批粮草辎重赶到了临泾。颜良、文丑、姜舞、张萧带着两万冀州军也同期到达。

留在临泾的徐荣立即召集颜良等人商谈军情。他先介绍了一下最新的战况,然后把大军的迎敌策略做了说明。

“休息四个时辰之后,我们立即出发。”

颜良关心地问道:“大人现在在凡亭山?”

“对。”徐荣说道,“和连带领鲜卑大军绕过了冠带山的大火,从小路插到了凡亭山。大人为了给我们腾出集结的时间,正在凡亭山阻击鲜卑人。”

“鲜卑人攻得很凶吗?”田重问道,“我们损失大吗?”

“据送信的斥候说,鲜卑人日夜不停地轮流进攻,双方打得非常惨烈。大人为了减少损失,每五里设置一个障碍,边打边退,至今已经退了六十里,基本上退出了凡亭山地境。如果你们再不来,大人准备反攻一次了。”徐荣慢吞吞地说道,“能不能击败鲜卑人,就看你们冀州军了。”

“是大战吗?”潘塔激动地问道,“是和鲜卑人的骑兵打吗?”

“是的。”徐荣说道,“是一场大战,打赢了,鲜卑人就要滚回草原。”

潘塔和林讯、廖磊、丁波、陈好几位军司马闻言大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田重回到兵曹营,立即命令士兵们组织民夫,驾着三千多部满载各类武器的马车先行上路。

唐云和尹思带着几个士兵,打马从田重身边冲了过去。

“这两个小混蛋,胆子也太大了。”田重望着他们的背影,气愤地喊道,“老拐,带几个人追上去,把那个穿铠甲的士兵给我押回来!”

筱岚眼泪汪汪地看着田重。

她听说兵曹营要开拔,死活缠着田重要到前线去,被田重一口拒绝了。李玮走的时候没有喊醒她,也没有丢下什么话,这让她非常伤心。她知道从冀州一路走来,李玮心里对她很愧疚,甚至几次动了要把她送回洛阳的念头。她要和李玮待在一起,她不愿意回洛阳,她要亲口把这句话告诉李玮。

随着前线的战事越来越激烈,筱岚也越来越担心李玮的安危,心中的思念也越来越强烈。她恨不能马上就能看到李玮。她要到前线去。

唐云和尹思被逼无奈,只好把她藏在亲卫队里,打算带她一起到前线去。他们想,反正兵曹营在大军后面,应该还是很安全的。

但谁知道,田重的眼睛比老鹰还锐利,随便扫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花招。

田重瞪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大声骂着唐云和尹思,一人抽了他们一鞭子。

“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带着筱岚上战场,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两人低着脑袋不敢做声,尹思脸都吓白了。

“老伯,算了,都是孩子,不懂事,骂骂就算了。”老拐在一旁劝道,“你打他们干什么?”

“这要是让大人知道了,还不要剥了他们的皮。”田重犹自不解恨地骂道,“李仲渊回来了,如果看到筱岚不在,还不要找我拼老命啊。两个小混蛋!”

田重回头看了筱岚一眼,心里一软,顿时换上一副笑脸,小心翼翼地安慰道:“女人不能上战场,这是大汉的军律,谁违反了,就要杀谁的头。”

“我为什么不能杀敌报国?”筱岚泪流满面,“我也可以杀敌的。”

“你武功再好,但不能上战场。”田重严肃地说道,“没有为什么?这是军律。”

田重飞身上马,望着筱岚,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大汉国的男人都死了,你就可以上战场。”

他猛踹马腹,纵马而去。

“孩子们,走了,随我杀敌去……”

****

雷重悄悄地从树障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敌军。鲜卑人正在重整队列,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几支长箭呼啸射来。雷重一缩脑袋,躲了回去,“咚咚……咚……”随着几声有力的闷响,长箭不分先后,几乎同时钉进了雷重面前粗壮的树干。

雷重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这一次,自己还能活下来吗?

他是冀州赵国人。过去家里穷,一天只能吃一餐野菜粥。他和家里的祖父母,爹娘,兄弟姊妹九口人一年忙到头,却吃不饱穿不暖,他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大贤良师聚众造反,家乡开始打仗,一家人连田地都没得种了,只好和村里的人一起四处逃难,躲避战祸。很快,一家人饿死了五口。虽然父亲把年幼的妹妹换来别人家的小男孩煮了吃了,但还是没能挽救一家人的性命。最后雷重和哥哥两人在地上刨了个坑,把父母埋了,跟着黄巾军打仗去了。

雷重的哥哥在广宗大战中死了,他自己跟着张牛角逃进了太行山。不久,张牛角带着他们下了太行山,又开始打仗,一直打到了北方的幽州,但随即就被名震北疆的豹子打败了。雷重跟着大家逃,逃到范阳城后就投降了。

然后,雷重突然发现自己由叛逆变成了汉军,不但有衣甲穿,有饭吃,还有一个月八百钱的军饷拿。雷重觉得自己象在做梦,他希望这个梦一直延续下去,千万不要醒了。

跟在豹子大人后面打仗,雷重觉得值,就算死了也值。这位豹子大人过去是鲜卑人的奴隶,他和自己一样,都是穷苦人出身,没有官僚的派头。他打仗喜欢冲在最前面,他喜欢披头散发,他喜欢睡在军营里,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甲,吃着和自己一样的伙饭,他总是笑呵呵地坐在士兵中间胡吹乱侃,他就是大家的兄弟。

“搬开尸体,搬开尸体……”队率弯着腰,一边在树障后面飞跑着,一边大声叫道,“准备迎战,准备迎战……”

“雷重,快一点,鲜卑人要进攻了。”队率拍拍雷重的肩膀,继续向前跑去。

雷重看看躺在四周倒地死去的战友,心里一酸,欲哭无泪。仗打得太多了,太多的战友死在了自己的身边,相处几年的,刚刚才来的,鲜卑人,乌丸人,幽州的,冀州的,西凉的,雷重已经哭不出来了。他慢慢地爬起来,拖着战友的遗骸向附近的树林里跑去。

这次阎柔大人带着他们跑了半个多月的路,好不容易赶到高平城,却马上又调头撤退了。士兵们都破口大骂,打就打,总是跑干什么?到哪里打不都是死。撤到凡亭山之后,大战总算开始了。鲜卑人的骑兵太多,多得难以招架。

阎柔带着一营人马负责断后阻击。雷重所在的这个屯一路打下来,经过了十一道障碍,血战了三天三夜之后,只剩下了八十多人。四百人的屯现在还不到一个百人队,屯长早在第五个障碍进行阻击的时候就阵亡了,现在指挥大家作战的就是这个队率。雷重估计阎柔大人的这六千人马最多也就剩下一千多人了,但血战还在继续。

鲜卑人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战马的奔腾声和士兵的呐喊声震撼了山野。

雷重背靠着树障,安安静静地坐在血糊糊的地上,擦拭着手上的战刀。这是他今天用的第三把战刀了。雷重突然想起了母亲,如果母亲知道他活到现在还没有死,一定非常欣慰。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不论能不能吃饱饭,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地面的震颤越来越剧烈,轰鸣声越来越巨大,但雷重好象没有听到似的,神态安详。他把战刀横放在腿上,伸手抓了一把地上的小草。小草上沾满了褐色的血迹,在雷重的眼里,那点点血迹就是一个个战友的笑声。他一根一根地数着,心无旁骛,耳中填满了奔腾的战马践踏草茎的声音。

战鼓声蓦然响起,队率嘶哑的吼叫声撞击着每一个士兵的心灵。

“兄弟们,站起来,站起来……”

“举起长矛,举起长矛……”

“为了死去的兄弟,我们血战到底……”

雷重大吼一声,一跃而起,手上的战刀狠狠地斩进了树干。

鲜卑人的铁骑呼啸而至。

雷重冷冷地看了一眼敌人,矮身蹲下,拿起了放在树干上的四丈长矛。

“杀……”

雷重的长矛穿透了敌人的战马。

他在瞬间松开手上的长矛,身形就象一只敏捷的猎豹,劈手抢过战刀,腾空剁向了正在地上翻滚的鲜卑骑兵。

鲜卑人疯狂地叫喊着,他们不停地纵马飞跃障碍,冲进激烈厮杀的战场。

队率被敌人的战马撞上了半空,又被三支长矛洞穿而死。雷重连杀两人,剁掉七支马腿,连滚带爬,气喘吁吁地跳进了十步之后的第二道树障。更多的战友被敌人截杀在十步之内的狭窄地带。

“举矛,举矛阻击……”

鲜卑人以两千人为一个攻击队列,顽强而凶猛地持续冲杀,汉军以密集的树障为掩护,拼死抵挡,双方打得异常惨烈。

雷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几个战友的连拖带拽之下,艰难地翻过了最后一道树障。再往前,就是平坦的山坡了。

“骑兵呢?我们的骑兵呢?”雷重趴在地上,筋疲力尽地问道。

每到步兵的阻击基本上趋于崩溃的时候,布置在阻击障碍之后的骑兵就开始发起攻击,以强有力的反击打退鲜卑人,掩护步兵撤到五里之后的下一个阵地。

“马上就到了,我已经听到马蹄声了,你听不到吗?”

雷重以耳贴地,仔细聆听着,脸上渐渐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这次是哪支骑兵?是湟中羌人还是先零羌?”一个士兵抹了把脸上的鲜血,笑着问道。

“这次是风云铁骑,是豹子大人的风云铁骑!”雷重突然跪了起来,高举双手,纵声狂呼:“是风云铁骑,是豹子大人!”

“豹子来了……”

李弘带着三千黑豹义从,射虎的两千风云铁骑,象排山倒海一般冲下了山坡。

牛角号声和喊杀声惊天动地,满天的长箭发出慑人心魄的厉啸飞向了敌阵,激战再度开始。

雷重四仰八叉地躺在树障上,和战友们笑嘻嘻地看着一匹匹的战马飞过眼前的树障,心里美滋滋的。

这次,又没有死掉,又可以再活几个时辰了。

他抬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耀眼夺目的太阳,心里一片宁静。活着,就是好。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耳边的厮杀声就象催眠的曲子一样优美动听。雷重带着舒心和满足,渐渐地睡了过去。<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