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畏之战
作者:龙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2046

枫叶店一到秋天,总是可以吸引到不少人气,因为,秋天到了,枫叶自然也就红了。

枫叶店以枫叶为名,顾名思议,这个地方的红枫实是太多了,是以才会以枫叶为名。

枫叶店的红枫多是多,但究竟有多少,却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目,不过,到过枫叶店的人都明白,那里的红枫多如海,放眼望去,方圆百里全是赤红。

所以枫叶店的人喜欢红,不仅爱穿红衣红裙,就连门面楼壁都刷上了厚厚一层红漆,镇上最大的酒楼——五湖居里卖的酒,取个名儿也叫“胭脂红”!

“胭脂红”是五湖居独门秘方酿制的,入口清醇,酒味悠长,算得上是酒中极品,是以卖价不菲。据说一壶“胭脂红”的价钱,不比整治一桌上好的菜肴便宜,因此,能够光顾五湖居的客人,非富即贵,走卒小贩之辈只能望门兴叹了。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对五湖居老板王二麻子来说,至少今天是一个例外。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历书上云:诸事不宜!

所以王二麻子一大早起来,就召齐自己店中的大厨伙计,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归总起来就是一句话:忍气避祸!

这是每一个开铺做生意的人都信奉的一句名言,换一种说法,就叫和气生财,王二麻子给店取名为“五湖居”,而他脸上的招牌就是笑,有人开玩笑说:“你就是当着王二麻子的面骂娘,他也绝不会说个不好!”

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却说明王二麻子的脾气的确是好。不过,此时此刻,他看着楼上的几个客人,心里却一点也顺畅不起来。

这几个客人并不是一路的,前前后后共有三批人。第一批只是一个人,穿着讲究,气派非常,二十来岁年纪,长相算是在男人中拔尖的,他一落坐,就将腰间的长剑搁在桌上,显得异常醒目。王二麻子以为这是一个大主顾,谁曾想他只叫了一盘“相思豆”,喝着免费的清茶,从午前一直坐到现在,几个时辰都未挪动位置。

“相思豆”的名儿好听,其实就是炒黄豆与炒碗豆拼成一盘,总共只值一个大钱,这也难怪王二麻子看不顺眼。

第二批人则是一对中年夫妇,点了几个“五湖居”特有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壶上好的“胭脂红”,看来是一对舍得花钱的主儿,可是王二麻子还是瞧着觉得别扭。

这倒不是王二麻子的眼光太挑剔了,实在是这一对夫妇搭配得太不般配了。女的穿着妖娆,模样俊俏,两条细细的柳叶眉微张,眉梢淡垂,顾盼间自有一股风流韵态,就连王二麻子这样五六十的老汉,见了这风骚劲儿,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一番,可见这半老徐娘端的算得上是漂亮,再看这男的,个子矮瘦,五官像是挪了位似的,与“匀称”二字毫不沾边,一条不深长的刀疤自脸上横斜而过,更显得狰狞可怕,不敢恭维。两人站在一起,正应了一句老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第三批共有五人,有老有少,有俊有丑,一来就叫了一桌子好菜,有山珍海味,有奇禽猛兽,让厨子忙活了好一阵子,可是王二麻子偏偏高兴不起来,这只因为这些人身上都带着兵器,横眉怒眼的,还不知给不给钱呢。

想到这里,王二麻子就站在柜台里面唉声叹气,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伙计的招呼声:“有客来了,楼上请!”

这一拨人只有三位,其中一位正是本镇首富范锋,范锋此人年不过四旬,原先不过是小商贩出身,后来闯荡江湖,一去十年,回到枫叶店就成了大户人家。谁也不知道他这十年究竟做了些什么勾当,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发迹史,更没有人知道他家里的金银多如山,虽说如此,却没有黑道上的朋友打他的主意。

王二麻子万没想到,以范锋的权势地位,竟然会对同行的两个客人点头哈腰,低声下气。但看同行的这两位,一个矮胖,一个矮瘦,脸上似有几分浮肿,穿着举止也显得一般,除了眼神里偶尔闪出一道精光、显出几分干练之外,其它的地方并无特别之处。

在王二麻子热情招待之下,三人选了窗的桌前坐下,点好酒菜之后,那矮胖老者压低声音道:“范兄,看来枫叶店并不像你所说的那么平静啊!”

范锋一怔,正要抬头观望四周,却听那矮胖老者道:“别东张西望,以免打草惊蛇!”

范锋吃了一惊道:“海老,莫非你认得楼上的这些人?”

矮胖老者冷然道:“老夫知道这三伙人中至少有两伙人是混黑道的,虽然老夫不认得他们,但从相貌兵器上推断,应该不会有错!”

那矮瘦老者淡淡而道:“看来飞云寨和黑白府乃是有备而来,安了心想趟趟这浑水!”

范锋倒吸了口冷气道:“江老的意思是说那一对夫妻竟是黑白府的双无常,而那五个人是飞云寨的连环五子?”

“不错!”那矮瘦老者点了点头道。

范锋浑身一震,心中暗道:“怪不得这两个老家这么着急赶来枫叶店,敢情这里有大事即将发生!”

江湖上传言,能够劳动双无常或是连环五子亲自出马的,都是价值万金的大买卖,如今正值乱世,像这样的大买卖已经少之又少,这就难怪双无常与连环五子争这票买卖了。

范锋的眼神似是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那位正在嚼相思豆的年轻人,心里一动道:“此人又是谁呢?假若他也想趟这趟浑水,今天就有热闹好瞧了!”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道:“肥肉就要出锅了,馋得大伙都伸长了脖子,就等着吃上一口,可是肉只有一块,总不能让大伙儿都抢着吃吧!”

说话的人,正是黑白府的双无常,这是一对夫妇,男的使银钩,女的使木钩,仗着一套变幻莫测,威力奇大的钩法,在江湖上大有名气,因这二人下手狠辣,杀人无数,是以人称“双无常”。

“江湖上传言,黑白府的双无常一向蛮不讲理,今日一见,才知传言终究是传言,绝不可。你刚才所说的话就很有道理,深得我心,可是我又在想,肥肉既然只有一块,大伙儿又不能抢着吃,那么给谁吃才是最合适的呢?”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连环五子的那一桌传来,说话的正是连环五子的老大金一。

雌无常媚眼一抛,略带磁性的嗓音顿时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所谓盗亦有道,人在江湖,凡事都要讲个规矩,金老大也不是才出道的雏儿,不会不晓得这个道理吧?”

“那就要看是什么规矩了?”金一“嘿嘿”一笑,似乎抱定了后发制人的宗旨,想看看双无常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然是先来后到!”雌无常笑道:“这票买卖我们已经跟了四、五天,行程数百里,当然不想有人横插一杠子!”

“你若这么说,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金一淡淡而道:“既讲规矩,你就不该忘记还有‘见者有份’四个字了!”

雌无常笑了,笑得很甜:“我记得以前也有同道和我们夫妇说过这四个字,你知道他们最终的结局吗?”

金一悠然而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一个胃口好的人,通常都会被噎死!”

“啪……”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雄无常已拍案而起:“金老大,你别以为你们人多,老子就怕了你们,既然你想在我们夫妻嘴里抢食吃,就先问问我手中的银钩答不答应!”

除了金一外,连环五子同时站起,纷纷亮出兵刃,怒目横对,大战仿佛一触即发。

“不可轻举妄动!”

金一挥手示意自己人坐下,微笑而道:“我们都是为了求财而来,不是为了跑来免费杀人的,黑白府、双无常,这名头在江湖上也叫了十几年了,钩法精湛,杀人无数,要杀我们连环五子还不是小菜一碟,不过,就算你们杀得了我们,你们想过没有,这票买卖你们就一定吃得住吗?”

他这最后一句话正好说到了双无常的心坎上去了,这几日来他们夫妇二人得到消息,一路跟踪下来,之所以迟迟没有下手的原因,就在于对方人手实在太强,他们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雌无常是何等聪明人,金一这番话一出口,她已隐约猜出了对方的意图,与雄无常对视一眼,这才试探着问道:“若是我们双无常都吃不住的买卖,只怕连环五子也未必吃得住吧?金老大,你说我说得对吗?”

“不错!”金一点头道:“这话一点不错,与其你我都吃不着,何不联手起来,一人一半!”

雌无常盯了金一一眼,淡淡而道:“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一人一半,总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强,可是你们连环五子在江湖上的信誉实在太差,很难让我们夫妇相信你们的诚意。”

金一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对方近乎嘲讽的措辞,缓缓而道:“信不信由你,可时间不等人,如果我估计不差,再过一个时辰,那笔买卖就要从这楼下经过,到时你再决定,只怕就迟了!”

雌无常咬了咬牙道:“好!我答应你,若是你们事后反悔,可别怪我们双钩无情!”

金一笑了起来道:“双无常既然如此爽快,我们连环五子也不是做作之人,你尽管放心,你我既然联手,看来这块肥肉是吃定了!”

双无常与连环五子无不大笑起来,脸上甚是得意,仿佛一切已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一般。

“只怕未必!”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众人一惊之下,循声望去,却见那位嚼着相思豆的年轻剑客已站了起来。

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气度雍容,自有一股威严的气质。当他站起来的时候,雌无常的眼睛陡然一亮,似乎这才发现对方竟是如此的潇洒,举止间透出一种风流倜傥的魅力。

“阁下高姓大名?”她虽是半老徐娘,但声音依然不失嗲劲,不失风骚,听得雄无常眉头一紧,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在下不过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浪子,四海飘泊,居无定所,是以从不以姓名示人。诸位若嫌称呼上有所不便,就叫我‘无名’吧!”面对双无常与连环五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年轻人似乎浑然不觉,淡淡而道。

“敢问一句,无名兄弟孤身一人到此,莫非也是看上了这票买卖?”雌无常上前一步,媚眼乱抛,身如杨柳扭动着,透出万种风情,但她的手却一点点地伸向腰间的木钩……

“这票买卖价值数十万,的确是一桩惹人眼红的买卖。”无名笑了笑,却摇了摇头道:“但我却不是为此而来,我千里迢迢赶到这枫叶店,干的是杀人的买卖!”

“你是一个杀手?”雌无常面对对方如此冷静的应对,心头一跳,问道。

“不错!”无名冷漠地道:“我从不免费杀人,一条人命在我的手里,可值十万!”

他显得十分孤傲,说话间透着一股极度的自信,不知为什么,任何话到了他的嘴里,都让人觉得毫不夸张。

“你莫非看中了我们中间的某一个人?”雌无常的手已握住了木钩,冷冷地道。

“黑白府双无常与飞云寨的连环五子,的确是黑道上顶尖的人物,天下间想要你们的脑袋的人,纵然没有一千,亦有八百,不过,我看各位的脑袋距离十万之数,似乎都还差点!”无名此话一出,众人虽然听得并不入耳,但每一个人,都舒缓了一口气,悬着心顿时放了下来。

刚才还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态势顷刻间化为无形,楼上的气氛随之轻松了不少。

“这么说来,你杀你的人,我们做我们的买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金一微笑着站起来道。

无名却坐了下来,摇了摇头道:“金老大如果是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可知道,这票买卖的正主儿是谁吗?”

他这一问正好问到了双无常与连环五子的心坎上,无论是双无常,还是连环五子,都是在短时间内得到消息,随即赶来,谁也不清楚对方是谁,有什么来头,只知道对方此行车中所载的货价值不菲,干下这一票,足可以逍遥一世。

是以,众人的目光全都盯在无名的身上,都想通过无名的嘴来解开自己心中的悬疑。

无名的眼芒缓缓从楼上众人的脸上划过,就连范锋三人也不遗漏,然后才一字一句地道:“他就是当今西楚重臣范增!”

△△△△△△△△△

无论是张良,还是陈平,在他们的记忆中,纪空手总是那么悠然恬静,从容不迫,始终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可在这一刻,他们眼中的纪空手竟然是一脸莫名的恐惧。

这种恐惧于联想,于歇斯底里的内心,发自于肺腑,让每一个人都深深地感染上这种情绪,以致于谁都没有回过神来,头脑在刹那间竟呈空白。

纪空手心里虽然惊惧,却十分清楚,知道此时时间可贵,再有一丝的犹豫,只怕自己的卫队就会全军覆没。

“呀……”他别无选择,只有在刹那间将全身劲力提聚于掌心,双掌互动间,一股螺旋气劲卷向站在身外数步之外的张良与陈平。

他出手之快,根本不容张、陈二人有任何的反应,两人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却又有质的大手托起悬空,飘然落向石梯两边的峭壁之上。

张良人一落地,惊魂未定间,一眼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这才陡然明白了纪空手何以惊悸的根源。

但见那石梯之上,滚动着成百上千的圆石与滚木,一个紧追一个,连绵不绝,每一个圆石和滚木都重逾千钧,借着山势飞速而下,仿佛那流泻的飞瀑,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得了的。

而纪空手与他的卫队此时正置身于一段两边都是峭壁的石梯之上,无论是进是退,都难逃一死,倘若求生,就只有从峭壁而逃,若非纪空手已有警觉,只怕谁也难以逃过此劫。

“轰隆隆……”说时迟,那时快,一瞬之间,圆石滚木已如奔马俯冲而下,眼见就要撞上纪空手时,纪空手暴喝一声,整个人竟直直升空丈余,双脚正点在转动不已的滚石之上。

他此时劲透双腿,如风车般向前直蹬,频率之快,竟然超过了滚石之势,他更像一个高明的杂耍大师一般,显得冷静而镇定,洞察着周围的异样动静。

如此之多的圆石滚木从山顶滚下,绝非平白无固,而是人为所致,而且要想在短时间内备好成百上千的巨石树木,显然不行,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敌人是谁?”纪空手心中突生一大悬疑。

便在这时,“嗤……”地一声弦响,隐没在山摇地动般的响声之中。

一片密林处骤起狂风,风过处,草叶为之中分,一道快逾流星的寒芒破空而出。

暗箭!出奇不意的暗箭!

此箭一出,势如风雷,虚空中暴闪出无数股急转不停的气旋!

这更是一支夺命的箭,它以无比精准的准头及变幻莫测的行进路线,直罩向纪空手的面门!

此时的纪空手,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这暗箭固然凌厉,这圆石滚木固然霸烈无比,但对纪空手来说,还不算是最致命的。真正致命的东西于他自己,于体内的心脉之伤。

吕雉曾言:“心脉之伤并非是不治顽症,只要调理得当,你修半年一载,未尝不可全愈,但在这段时间内,切不可妄动真气,否则,就有危及生命之虞!”

吕雉身为听香榭的阀主,其药石手段已是世间少有,是以,她所下的结论,绝对正确无误,可是,在这紧要关头,若是纪空手不动真气,岂非死路一条?

认识纪空手的人,都说他生性随和,性情恬淡,可以随遇而安;但了解纪空手的人却知道,这只是纪空手外表的一面,其实在他的骨子里,在他的内心深处,永远涌动着一种叫做“傲骨”的东西。

纪空手坚信,人可以没有钱,却不能没有傲骨,活着就要像雪莲一般,绽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所以,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补天石异力在瞬息之间提聚,奔涌在自己脆弱的经脉之中。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他选择了一个辉煌的人生结局。

“轰……”强势的劲力顺腿而出,撞向飞奔而来的一块巨石,碎石横飞,烟尘弥漫间,纪空手借着反弹之力,整个人向上翻出一道精确的弧度,堪堪躲过暗箭的偷袭。

与此同时,他的人已落在峭壁之上,回头看时,只见自己的贴身卫队已伤亡大半,石梯之上,到处是一堆一堆几成肉酱的尸体,乌红的鲜血化成小缓,染红了这一级级的青石梯。

面对这种惨状,纪空手的心里充满着极度的悲愤,同时也激发起他胸中的熊熊战意,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有多么强大,他都将与之一战!

他的眼芒缓缓划过那些惊魂未定的战士的脸庞,也从张良与陈平的脸上缓缓划过,这些都是他的朋友与战士,他没有理由不为他们而战。

“公子,你的伤……”陈平看到了纪空手眉间透发而出的那道杀气,心头一惊,低声劝道。

“公子,今日的局势不利于我等,不如先退一步,他日再卷土重来也不迟!”张良也劝道。

纪空手淡淡而道:“我这一生中,一向以智计胜人,从不逞匹夫之勇,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凭空问起这么一句话来,让张、陈二人都为之一愕。

纪空手顿了一顿,自问自答道:“这只因为我始终觉得,人之所以能够凌驾于万兽之上,主宰天地万物,就在于人有头脑,可以思想,若是斗勇斗力,人是根本无法与猛虎蛟龙相比的。可是此时此刻,我突然觉得,人若是太会思想了,难免就会瞻前顾后,那样活着未尝不是一种累,所以今日在这千步梯上,我绝不会再退缩!”

纪空手的话既已至此,张良与陈平只有默不出声,不过,他们已经拿定主意,就算牺牲自己,也要保全纪空手的生命。

他不再理会张良他们,也不再为自己死去的战士感到悲痛,他要抛去七情六欲,进入到“守心如一”的境界中去。

要做到真正的“心中无刀”,单是弃刀还不成,弃刀只是一种形式,要练成真正的“心中无刀”,即使有刀在手,它也只不过是一种杀人之器,而刀不在手,它的锋芒却能无处不在,往往杀人于无形。

这种境界说起来容易,要真正做到却又是何等艰难,古往今来,普天之下,真正可以做到“守心如一”的人又有几个呢?

纪空手也无法做到,“守心如一”的境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但他可以静心,以一种沉稳的姿态面对强敌。

细雨依旧,仿佛给这个天地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使得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如诗如画。

清风依旧,卷送着泥土的清新气息,卷送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却给这天地平添了一份肃杀。

淡若云烟的杀气,如雨如雾,弥漫在这片山石草木之间,一切显得是那么静寂,仿佛刚才所发生的只是一种幻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嗷……”纪空手突然仰首长啸,如一头出没在荒原的孤狼,对着落日的余晖狂啸一般,其声直穿云霄,可以裂石穿金,久久回荡在山谷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豪气。

他随手拾起了把战士所遗弃的钢刀,吹去刀上沾染的一点血珠,然后沿着滚木圆石留下的道道残痕,踏级而上。

千级石梯上的杀意越来越浓,人声俱静,鸟兽无鸣,惟有纪空手踏在石梯上的“咚咚……”脚步声好似擂响的战鼓,让人感到阵阵杀气。

风寒,雨寒,刀意更寒,纪空手紧握的钢刀上,竟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珠,那晶莹剔透的冰珠里,渗出一种血红,与钢刀的冷硬构成一种惊心莫名的邪异。

他傲然而行的身影一步步登高远去,每一个目送他的人,心中都想到了四字:勇者无惧!

当他踏过最后一级台阶之时,眼前是一片残垣断墙,让他蓦生心寒之感。

刚才还是越来越浓的杀意,竟然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杀意只存在于千石梯上,这种诡异的现象并没有让纪空手感到吃惊,反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纪空手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对方有多么强大,他们很神秘。但不管怎样,纪空手却看出对方绝对不是一般的高手,他之所以直进不退,其实并非想逞一时之勇,而是他不想失势,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失去气势,就等同于自杀。

然而不退反进,并不意味着生机的出现,至少迄今为止,纪空手的内心如弦紧绷,一点也感觉不到轻松,倒是他手中的钢刀乍现出一匝流彩,给隐现乌芒的刀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杀气。

他再踏前五步,钢刀自后向前绕弧,换了一个角度,斜出,就在每一个人都认为他会停步不前时,纪空手动了!

他动了,并非用刀,而是用拳!

虚空之中顿时乱成一团,气流狂涌,乱石激飞,本是下坠的雨丝被打乱了程序一般四溅飞窜,朦胧之间,天地仿佛变得模糊起来。

虚空乱了,但拳风不乱,铁拳疾行空中,瞄准的是一段长约五丈的残壁。

他莫非疯了?这只是一段用青石筑成的墙壁,他何以要将它轰倒呢?

“轰……”强劲的拳风轰击在石壁之上,竟然击穿了一个尺长的大洞,墙体震晃之下,轰然而倒。

尘土飞扬间,一条人影并不清晰地出现在纪空手的视线之中,纪空手的眼芒陡然一亮,他不在意人,却在意此人手中的剑,剑并无出奇之处,出奇的是此人握剑的姿式让纪空手有一种似曾想识的感觉。

“凤孤秦?”纪空手几乎叫出了这几个字,可是他最终忍住了,因为死人是绝对不会站在自己面前的,所以纪空手断定此人绝非凤孤秦。

“好强劲的一拳!”那人似乎看到了纪空手脸上闪现出的一丝惊诧,微微一笑道:“幸好这一拳是冲着这石墙而来,若是冲着在下,只怕在下有几条命也不够活了。”

纪空手仿佛并未因自己这一拳落空而感到惊讶,反而认为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已隐约猜到了来人的身分,心头一沉,知道今日的骊山之行确是凶多吉少。

“你能躲过本王这一拳,可见不是寻常之辈。”纪空手淡淡而道:“然而让本王不明白的是,你明明是一个早已成名的剑客,何以如此不自重,躲在暗处,做出一些小人行径?”

那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怒意,却一闪即逝,摇了摇头道:“听你的意思,莫非你认得在下?”

纪空手道:“本王认得你的剑,冥雪宗凤阳门下,剑路大体相近,特别是你以双指握剑,正是冥雪宗特有的持剑姿式,所以本王断定,你不是凤不败,就是凤栖山!”

那人淡淡笑道:“你何以这般肯定我不是凤阳?”

纪空手冷然一笑道:“你不配!凤阳乃一代宗师,举手投足,尽显王者之气,更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而你所欠缺的,正是这种气质,这也正是你习剑多年终未有成的根源所在!”

那人心中“格登”一下,仿佛被纪空手一语中的,顿时有几分黯然之色浮于脸上。

纪空手猜的不错,此人正是“三杀剑神”风不败。

凤不败自小投身冥雪宗,学武迄今已经四十五年,自问剑法一流,罕逢敌手,是以,一向自负得紧。但在他的心里,始终有一个不为外人道知的遗憾,那就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但在剑术上的造诣始终无法超越凤阳,更遑论无敌于天下。

他冥思苦想,穷究原因,始终都找不到正确的答案,倒是纪空手似是无意的一句话,让他茅塞顿开,有一种“拨开乌云见明月”的感觉。

他不得不承认纪空手的眼力的确惊人,不过,他也清楚,无论纪空手有多么强大,无论纪空手如何不简单,今日他的骊山之行,都势必是一场无可避免的劫难。

因为,这本就是凤阳一手策划的杀局!

在凤不败的心中,凤阳就是神。凤阳行事,神出鬼没,凤阳的剑术,宛若神鬼般莫测,而凤阳策划的杀局,纵是神仙也难逃算计。

是以,当凤不败再次抬头望向纪空手时,眼神中多出了一丝情绪,不知是怜悯还是同情,就像是一个猎人,看到待捕的野兽应有的表情。

一切都如凤阳料算的那样,纪空手的卫队在顷刻间折损了大半,惟一没有料到的,是纪空手竟敢孤身一人直闯上百叶庙遗址,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打乱了凤阳行动的步骤,给了纪空手的部属通风报信的机会。

拦截已是多余,对凤阳来说,正确的行动就是充分利用有限的时间,在对方援手未到之前制服纪空手。

于是,凤不败出来了,他在看似无奈的情况下现身而出,而事实上,即便纪空手没有发现他的藏身处,他也会自动出来,因为,他只是整个杀局中的第一枚棋子。

“我的确是处处不及大师兄!”凤不败轻叹一声,继而话锋一转,“但未必就及不上你,风闻你的剑法不错,但今日你以刀代剑,就已落了下风!”

纪空手在说话之际,其实注意力根本就没放在凤不败身上,他更关心的是,在这百叶庙遗址之上,究竟还有哪位高手暗中相候。

“如果以兵器来判断一个人的武功高低,其实是你落了下风!”纪空手似有一心二用的异能,答道:“名剑宝剑,只是人为的一种包装,对于一个杀人的人来说,只要能够杀人,就算是屠夫案板上的剔骨刀,厨子手中的菜刀,它都是锐利的杀人之器。而对于一个不杀人的人来说,名剑宝剑,只是一种体现身分的装饰,或是一种摆设,一旦用之,还要心存顾忌,像这样的剑器,有等于无!”

凤不败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所以我手中的剑虽然不是上古神兵,却已杀人过百,算得上是杀人之器了。”

纪空手道:“但在今天,它不是!”

“为什么?”凤不败道。

“因为它遇上的是我!”纪空手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凤不败只怔了一怔,已感觉到了一股至寒的杀气自身下袭来。

他距纪空手至少在七尺之外,无论纪空手出手如何快,以凤不败的经验与眼力,绝不会让对方的刀气欺近身体才有所察觉,但不可思议的是,当凤不败有所警觉之时,刀锋已在三尺之内。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出于本能地挥剑而出。

“叮……”一声金铁脆响激荡在残垣断壁间,发出一种沉重而郁闷的回音,烟尘在旋飞中扬起一地。

凤不败虽然出手仓促,但只退了一步,看似两人的功力处在伯促之间,但只有他的心里清楚,纪空手并未用上全力。饶是如此,纪空手刀中所渗出的森然寒意借这一触之机,竟然随剑身而入,直透进凤不败手上的经脉,令他的手出现了短暂性的神经麻木。

纪空手当然清楚自己的这一刀带给对方的感受,是以,飘身直进,手中的钢刀在烟尘中若苍龙乍现,气流涌动,将漫天飘飞的细雨用一只无形的大手凝结成一个水球,在高速中急剧地转动出一个绝佳的弧度。

凤不败不是弱者,平心而论,他的剑术当可排名在天下前二十名之列,但他绝没有想到纪空手的出手会是如此霸烈,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是以,他不敢有任何的大意,剑气逼出,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企图阻击对方惊人的攻势。

纪空手冷哼一声,脚下移动的频率几达电速,刀势如狂飙卷出,撕天裂地般的杀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破过对方的剑网,直撞过去。

“呼……轰……”暴响骤起,两股强力碰撞挤压,使得那团水球疯狂爆裂,水球里的每一滴水珠,都犹如注满了活力的机体,沿爆炸的中心点向四周扩散冲击,使得空气为之一紧。

“呀……”凤不败闷哼一声,连连跌退,他能够避过对方的刀气,已属幸运,当然无法将自己防护得滴水不漏,挟带着劲力的水珠仿如一颗颗弹珠,击打在他的肌肤上,有一种针刺般的钻心之痛,更感觉到一种刺骨的寒意。

凤不败心中怒火顿起,竟然忘了来时凤阳的再三叮嘱,长剑一横,气注剑体,一道淡淡的异彩在瞬息间绕行于剑身之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水雾竟在刹那间静止、消失,雨丝仿佛又回归到它正常的轨迹,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已失去了生机,竟变成死一般的静寂。

纪空手心中不由一跳,暗道:“此人一旦全力出手,看来绝非善类!”

纪空手所料不差,凤不败能够得享盛名数十年,又岂是沽名钓誉之辈,他扬言杀人过百,其实并不夸张,因为他独创的“三杀”的确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奇绝剑术。

“三杀”,其实就只有一式,于一式剑法中暗含三道杀机,是为“三杀”,这正是凤不败赖以成名的绝技。

纪空手微微闭上双眼,面对如此凌厉多变的剑势,眼睛在这一刻间反而多余,所见到的任何表象都有可能诱导自己做出错误的判断,是以,纪空手并不想用眼睛去观察动态,而是用心。

他的心已静若止水,不起一点波澜,就像是一面水磨铜镜,已经清晰无比地感触到了对方剑气的存在,他甚至已将周围数丈内的一切动静纳入自己的感应之中,绝对不遗漏半点异变。

“嗤……”风动!衫下肌肤顿感一道火辣般的刺痛,纪空手知道,凤不败的剑锋堪堪从自己的腰间掠过,虽只差毫厘,但已让自己度过了生死两重天。

但这绝不是凤不败这一剑的尾声,恰恰相反,这只是“三杀”的开始,纪空手正欲拖刀之际,只感到刚才从腰间擦过的剑锋竟然绕行回来,从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杀至,神奇般地刺向自己的背心。

“轰……”用刀格击已是迟了,但纪空手还有一只空手,五指一紧即为拳,竟然用一只肉拳迎着剑锋而上。

凤不败心中一喜,因为他懂得,无论对方的拳头有多么的冷硬,都无法与剑锋一试锋芒,若逞一时之勇,就只有断腕的下场。

可惜的是,他高兴得太早了,也低估了纪空手。就在拳至剑锋不过一尺处时,那拳头一振间,幻作拈花指,以电闪的速度搭在了剑身之上。

一道如高温电流般的流体透入剑体之中,发出“哧哧……”怪响,凤不败的剑在刹那之间变得透体通红,雨丝落下,化为腾腾水雾。

凤不败心中大骇,在同一时间做出了两个动作:撤剑、飞退。

这几乎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做出的反应,是以,动作之快,简直不像人为,也正因如此,他的衣衫只被劲气割裂成条,而肌肤得以保全完整。

他退得很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身影已绕到了一道断柱之后,纪空手既已妄动真气,深知生死已无定数,又岂能就此善罢干休,当下长剑脱手,撞向石柱,同时人刀合一,如离弦之箭疾冲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换作别人,在这激战正酣之际,谁都会将之忽略不计,但纪空手却洞察到了,而且心中蓦生警觉。

这的确是一个容易让人忽略的细节,可纪空手就是纪空手,他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雨丝都是以直线下坠,除非有风,才会改变轨迹,可石柱之后明明无风,雨丝却为何以无规则的形态在飘飞呢?这是否说明,石柱之后另含杀机呢?”

他这么一想,整个人完全以一种下意识的动作向左偏离了七寸,当他的人一闪到石柱背后时,一道宛若残虹般的凄美剑弧堪堪从他的右肩穿过。

七寸,只有七寸,倘若没有向左横移七寸,就是一剑穿心的结局!

△△△△△△△△△

无名的第一句话就像是黑夜炸响一道惊雷,雷声过后,静寂无边。

无论是双无常,还是连环五子,似乎都没有足够的心理去承受这样的结果。范增之名,天下尽知,身为项羽最为倚重的谋臣,单凭这一点,已足以让天下人忌惮三分。

虽然双无常与连环五子是黑道精英,一向我行我素,胆大包天,但此事既然涉及到江湖五阀之一的流云斋,他们都意识到了今天的这趟买卖棘手得很,也许钱财还没到手,自己的性命倒搭了进去。

“你们怕了?”无名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之色,冷然而道。

双无常与连环无子相望数眼,谁也没有吭声。

“你们害怕乃是人之常情,不怕倒显得反常了!”无名淡淡而道:“当今天下,五阀争锋,听香榭多年不出江湖,入世阁因赵高之死而瓦解,知音亭虽有小公主当家,也已是盛名不再,是以,真正能够与流云斋抗衡的,也不过是问天楼,五阀之中,尚有其三不能与流云斋一比高下,凭黑白府与飞云寨的实力,只怕也是以卵击石罢了!”

他的话虽有道理,但听在众人耳中,端的刺耳,雌无常首先发难道:“这么说来,公子以一人之力足以抗衡流云斋了?”

众人无不笑了起来,无名摇了摇头道:“非也!我今日来,是因为我虽惧流云斋,却不怕范增,如今的范增已是项羽的弃臣,杀之也许正解了项羽的心头之恨!”

他这一说顿时又将双无常与连环五子才消的妄想重又勾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这才了解了范增被逐的真相。

金一突然冷笑一声道:“照公子所言,如今的范增不过是一个落水狗而已,人人可打,那你又何必与我们联系,做掉范增呢?”

众人顿起疑心,无不将目光聚在无名身上。

无名淡淡而道:“你们可知道范增此行共有多少驾车吗?”

金一一口答道:“共有十七辆,十辆载货,七辆载人!”

“载的什么货?”无名接着问道。

“一辆青货,三辆黄货,还有七辆全是白货!”金一所说全是江湖切口,青货代替珠宝,黄货实指黄金,白货即是白银,他行走江湖多年,劫货杀人无数,是以,只要一看车辙,便能料算无误。

无名一点头道:“载的是什么人?”

“有五辆车载的是本主与家眷,另外两辆车以重帘遮盖,未知其详,随行马队共有七十二人,其中倒不乏高手!”金一显然对这票买卖十分看好,是以,无名一问,他倒背如流。

无名冷笑一声道:“这七十二人纵有高手,也不足为惧,我所担心的是那两辆车里,才真正藏匿着一流的高手!”

在不知不觉中,无名仿佛成了这一批人的头儿,无论是双无常,还是连环五子,都似乎将无名当作自己的主心骨,渐渐地唯他马首是瞻。

“依公子所见,这些高手会是谁呢?”金一试探地问了一句,他毕竟老谋深算,早已拿定主意,若是范增此行中真的有自己惹不起的人物,他宁可放弃,也绝不做掉脑袋的买卖。

“我不知道!”无名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却又坚决地道:“不管是谁,挡我者死!”

他的话刚一落地,但见他的身前闪过一道白光,就在人们以为是一种幻象之时,却见他盘中的一粒黄豆一分两半,切得整齐之极,在盘中滴溜溜地转动不停。

他出剑之快,端的骇人,从拔剑、出手,到还剑入鞘,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更难得的是,他能在如此疾速的情况之下保持着如此惊人的准头,就这一手,已经足以让他跻身于剑术名家的行列。

在范锋的这一桌上,三人无不吃了一惊,那矮瘦老者一脸肃然,与那矮胖老者相望一眼,眉头俱已皱起。

矮瘦老者摇了摇头道:“闻所未闻,但是看他的剑法,又岂是真正的无名之辈?”

矮胖老者的眼睛一亮道:“的确如此,此人的剑法之精,已臻大家风范,他以‘无名’自称,也许是有意掩盖身分吧!”

矮瘦老者道:“海兄的分析不无道理,不过此人纵然有欲盖弥彰之心,但他亮出这一剑式,已经让我们有迹可寻了!”

他显得胸有成竹,似乎已猜到了无名的来历,故意卖着关子,那矮胖老者“哦”了一声道:“倒要请教江兄!”

矮瘦老者沉声道:“能使出如此精妙剑法之人,普天之下,不会超过十人,这十人之中,一心想要范增头颅的,至多也不过三五人,此人既在这三五人之列,相信海兄可以推断出此人的来历了吧!”

矮胖老者若有所思道:“这三五人中,汉王刘邦虽在此列,但他此刻身居高位,权柄在手,绝不会轻易涉险,是以可以排除;冥雪宗凤阳,剑术之精,已不在阀主之下,可是他此时年近七旬,与眼前此人对照,风牛马不相及也,是以也在这三五人之外,我倒想起一个人来,无论年龄、剑法都十分相近,莫非……”

他停了一停,沾酒在桌上写下“龙赓”二字,随即抹去。

龙赓之名,此刻已名满天下,但真正能够认识他的人,实在不多,他一向行踪隐密,神出鬼没,宛若神龙见首不见尾,是以,在当今江湖,他的名字更像是一段传奇,听的人多,见的人少,如他的赫赫战迹流传于人们的口中。

范锋与矮瘦老者浑身一震,心中暗道:“此人若是龙赓,只怕今日断难善了!”

此人以“无名”自称,难道真的如那矮胖老者所言,他就是剑术几可通神的龙赓吗?

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至少到现在为止,谁也不能肯定他的身分!

但双无常与连环五子陡见无名出剑,无不心中惊喜参半,他们惊的是此人如此年青,剑术却如此精湛,纵算他们联手,也未必是此人的对手;喜的是有了无名的出手,加上他们双无常与连环五子本身的实力,今日的枫叶店之行未必就会落空。

金一趋前一步,拱手道:“公子非寻常人也,今日一战,我连环子五当以公子马首是瞻!”

雌无常不甘示弱,盈盈一揖道:“我夫妇誓死追随公子!”

无名拱手还礼,淡淡一笑道:“如此甚好,我杀人,你们取财,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当真再好不过了!”

他的眼芒缓缓地过划过窗际,似是有心,又似是无意,突然说了一句:“来了,终于来了!”

他这一句话虽然无头无尾,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范增来了,范增终于来了!”

楼上的气氛为之一紧,顿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那矮胖老者的心头一跳,顺着无名的目光望去,但见远处的一座山岗上,升起一缕淡淡的轻烟,与蓝天白云交织一起,根本难以被人察觉。

“看来无名真是有备而来!”矮胖老者的目光与矮瘦老者的目光相触一处,心里嘀咕了一句:“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该是我们哥俩出马的时候了!”

这两位老者正是流云斋门下的胖瘦使者,这矮胖的叫海江,这矮瘦的叫江海,同是项梁的师弟,算得上是流云斋中老一辈的元老级人物了。

他们赶到枫叶店,是奉项羽秘令行事。

项羽能够称雄一方,号令诸侯,当然不是一个头脑简单之人。相反,他不仅城府极深,而且极有心计,属于那种大智若愚的人物。他深知楚汉大战在即,一旦没有了范增,自己很难在战略、战术上做出正确的判断,虽然有关范增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自己还亲眼目睹了范增偷窥春色的事实,但从项羽的心内深处来说,还是舍不得这位一向倚重的谋臣。

然而项羽生性多疑,一直担心范增是否对自己忠心,谣言一起,使得范增的问题已然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再加上他实在抹不过“虞妃”的面子与眼泪,才做出驱逐范增的决定。

他之所以派出流云斋中顶尖高手胖瘦使者赶赴枫叶店,是因为枫叶店地处交通要津,东通西楚,西连关中,正是古驿道的交汇处,他给胖瘦使者下了两道秘令:一是如果范增选择西进,则杀无赦;二是范增选择东行,则一路保护,负责范增的生命安全。

这两道秘令一正一反,其实是项羽的疑心作祟,但惟有如此,项羽才能真正试出范增是否对他忠心,所以胖瘦使者赶到枫叶店后,又汇同流云斋插在枫叶店的耳目范锋,周密布置了两套计划,以备不测之需。

胖瘦使者最初接到项羽的秘令时,都以为项羽过于小题大做了,毕竟这里是西楚的地盘,就算有一些黑道人物见财起意,但以范增卫队的实力,完全可以摆平,可是当他们看到无名亮出那惊人的一剑时,他们才真正佩服起项羽对事态发展所做出的前瞻性和预判能力。

既然范增就要到了,胖瘦使者眼见有人意欲行刺,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是以,当无名缓缓地站起身来时,海江笑嘻嘻地站起来道:“各位说得这么热闹,听得我这老头子也动起心来,既然见者有份,何不也把我们三位也算进去呢?”

无名的眼锋一闪,道:“原来三位也是同道中人,不知怎么称呼?”

“大家做的是动手不动口的买卖,称呼省了也罢!”海江说道。

“说得也是。”无名淡淡一笑道:“但不知三位是冲着人来,还是冲着货来的!”

海江瞟了众人一眼道:“既是冲着人来,也是冲着货来。道上的朋友常言,杀人越货,当然只有先杀人后取货了!”

他说得越是轻松,连环五子听着就越是心里来气,本来一桩好好的买卖,他们跟了几天,一到枫叶店后,想不到先杀出一对黑白府的双无常,紧接着又多了一个剑术精湛的无名,几十万的财货已然平白失去过半,谁想这还不算,偏偏又多出一些人来横插一杠子,实在让他们心有不甘。

连环五子中的老四名曰火四,性情暴躁,当下站起来道:“要想杀人越货,可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

海江冷笑一声道:“莫非你想考考老夫的武功不成?”

“正有此意!”火四眼见对方满脸不屑之色,哪里按捺得住,双掌一推,身前一只酒碗呈螺旋式平飞而出,直扑海江的面门。

这碗中盛满了胭脂红,在飞速旋动中居然滴水不漏,端的是又准又稳,这不仅需要有深厚的内力作为基础,还要有一个平衡的角度,的确颇有难度。

酒碗到了海江面门一丈处,突然变线加速,以一种弧线直撞向海江胸口,来势之猛,就连海江也不敢大意。

“铮……”他单手平推间,一个翻腕,手中顿时多了一把铁扇,铁扇张开的刹那,劲风由扇沿而生,正好托住了旋动不已的酒碗。

“轰……”就在此刻,突然酒碗中的酒水冒出尺余的青火,如蛇般扑向海江的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