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十倾城
作者:寂 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572

不知问了几批人,终于又有两人走了进来,顾盼洋洋,大摇大摆地走到桌边坐下。

苏离儿见状,终于忍不住指著一个一直静静地侍立在旁的少女高声叫道:“喂,你,过来!”

那侍女一愣,看了看四周,终于确定是叫自己,当下走到苏离儿面前,脸色略红地道:“不知道公子叫婢儿来有何吩咐?”

苏离儿道:“我问你,你们小姐怎么还没出来!”

那侍女一笑,说道:“原来公子等急了,快了,小姐正在更衣,马上就会出来与各位公子相见。”

众人闻言无不大喜,那青衣书生整了整自己的衣冠,脸孔涨得通红,显是又是紧张又是期盼。

忽然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传来,一阵清脆地“叮叮”珍珠撞击声,有人掀起珠帘,走进一个女子,脚步轻柔,仿佛踩在水面之上,摇曳动承,众人抬头看时,都无不由得眼前一亮。

只见来人一身白色衣裳,年仅二十三、四,但姿容风度,却是袅袅然然,仿佛秋风吹过洛水。动彻心魄。便连苏离儿都不由得坐正了身子,稍微觉得这女子倒也不那么太过夸饰了。

蒋琬忽然觉得这女子地脚下步声自己似乎听过,略一沉吟,不由一惊,暗道:“原来是你”!原来这女子正是刚才暗中给蒋琬出题的女子,当时蒋琬就觉得其才情绝对不似一个侍女所能,却也绝对没有想到竟然是李苏苏亲自出题。

这一下却猜错了,原来这女子正是那一日蒋琬进城之时那辆华丽马车中那个清韵若水的女子,本来所有题目都是她的侍女接侍问询,只是自那日一眼瞥见后,喧嚣过后,热闹散去,夜深人静之时,她脑中却忍不住忽然浮现出那一日在城门口偶然瞥见的那白衣少年,那种悠远缥缈,正是她为之追寻数年,却总是难以获得地平淡气质。

今日站在楼前,偶然瞥见下面的蒋琬,立即一眼认出正是那日的少年,心中不由得大喜,于是自作主张地亲自去为蒋琬出题,开始只为试试蒋琬的才情,后来忍不住大为吃惊,就成心是想难一难蒋琬。

可是没有料到的是,那些比之其他人艰难十倍地问题,蒋琬却仿佛从不思索,便马上解出答案,这时她忍不住又为蒋琬的才气所折。只觉心中“砰砰”乱跳,竟然要躲到帘后,良久方才平复自己那古怪地激动情绪,缓步走出来。

环眼在座众人,她微微笑道:“苏苏得蒙各位抬爱,竟然在这里等那么久,真是罪过不浅,苏苏这里以茶代酒,向各位陪罪!”说罢端起几上那精致温润的名贵青瓷盖碗,浅浅抿了一口。

众人不由得连连谦逊,急忙端盏便饮,李苏苏眼角余光瞥见,忍不住低低一叹,向蒋琬看去,蒋琬却是轻轻端起,右手拈起碗盖,仅只略一沾唇,一股青涩透彻的淡淡茶叶青香就这样萦绕舌尖,直达心肺,让人忍不住心腔之中浊气一去,清香萦肺。只想深吸一口长气,这“冻顶乌龙茶”的喝法最是考究,那些人如牛饮水,也难怪李苏苏要为这茶水哀叹了。

正如弹琴却无知音,这等上好之茶,落到这样一群人手中,真正是“遇人不淑”。偏李苏苏却又无法为茶辩,要知在座众人,一个为扬州刺史的掌上明珠,一个为才学惊人的神秘少年,一个是扬州别驾的独生公子,一个是钱塘第一富商的宝贝公子,一个是苏州司马的侄儿,另外几个也都是钱塘郡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倒也有两个有些真才实学,是当朝举子,在钱塘学子中有极重要的影响。

这些人都是李苏苏所不能够得罪的,也是她所无法推拒的,其实说是三问,对人俱是不同,像李复生他们回答地,简直就不能称之为问题,而蒋琬所回答地,却简直不像是平常人能回答得出来的问题了。

接下来众人各自介绍完自己,蒋琬只说了个名字,别人见他没什么势力,也就没有太在意,纷纷向李苏苏大放厥词,评论世间文章得失,谈诗评词,非要弄出跟别人有一点不一样的见解,以为高人一等,都想压过众人,获得李苏苏地好感。最后忍不住就扯到了风头正劲地所谓天下四大名公子头上。

这四大名公子分别是惜花主人琬、青园主人江儒、知音公子李知音、多情公子琴慕水。这四人之中,声名最盛者便是多情公子琴慕水与知音公子李知音,前者是西越国最负盛名的年轻才子,出身显著,他的父亲就是西越国左相琴何。

当然,能够名列天下四大名公子,绝对不是因为其出身,就像四大名公子之中的惜花主人琬,凡人皆只见闻过他那传诵天下的《惜花词》,而从无人知道其出身来历,成为四大名公子之中最为神秘的人。

而琴慕水不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传得最盛的却是他的风流多情,听说他日掷千金,流连于西湖画舫之中,无数青楼女子为他而倾倒,颇具当年“六大传说”之一的风流国里第一奇人花伴柳之风。

而知音公子却独精音律,精通各门乐器,而且莫不出神入化,尤以古筝最为擅长,据闻天下已无敌手,他能够道出所有音曲中的真意,天下却无懂他古筝之人,怅逛寂寞,人皆因其能听懂所有人歌声而称之为“知音公子”。

至于“青园主人”江儒,却是精绝国数百年来第一奇才,据传说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琴棋书画,河图洛书,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尤以运算计谋,鬼神莫测,年方弱冠之年便被精绝国兵马大元帅萧王孙拜为老师,精绝文帝请其为太傅,以国事请之,但江儒早年曾经发过重誓,此生绝不入仕,只是却也并不妨碍他的超然地位。

他独自居于青园之中,精绝帝调自己的十六卫团团将青园围护,而江儒更在青园四周设下了极为厉害的阵法,据说人一陷入其中就将痴迷癫狂,是以青园也成为了天下禁地之一,除了寥寥数人,从无人能踏足青园一步,而江儒更是足不出户,研究天下智谋之术。

而文帝萧元尚与兵马大元帅萧王孙一有疑难,便求教于江儒,江儒并不拒绝,每一出手,反掌之间,天下便是一阵风起云涌,天翻地动。是以时人又称之为“山中宰相”。

精绝青园、南唐惜花、西越多情再加上长汉知音,正是天下四大名公子。

这四大名公子与传说中《十倾城图》中的人物,正是近十年来天下最富传奇的人物。四大名公子且不说他,就说这《十倾城图》,正是当今风流国里,无人可匹的公子花伴柳所绘,工笔描绘,栩栩如生。只是见者甚少。

据说这《十倾城图》是花伴柳走遍天下所见,其中最最绝出者,只要见其一面,他便再也不会忘记,回来后便呕尽心血,绘成这天下奇图。

据说《十倾城图》中的人物,莫不是天仙化人,倾国倾城。时人所知,只有三人,她们便分别是“六大传说”中的第一位《画中人》与第四位青楼奇女子虞止。以及南海普沱山观音阁主。

便连小楚国“南妃”纪青弦,都不能登上《十倾城图》,其它七位人物,虽然世间皆不知其名,但所有人都相信,能与画中人与虞止观音阁主并肩的,绝对是惊才绝艳,沉鱼落雁,不落凡尘。

听著在座众人夸夸而谈,仿佛什么四大名公子也都只不过是徒有虚名,不屑一顾,李苏苏听得忍不住连皱眉头,偏偏几位谈得口沫横飞,仿佛只要这些什么四大名公子站在他们面前,立即就要羞愧得低下头去舔他们的脚。

只有苏离儿听得斤斤有味,因为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什么四大名公子,听到惜花主人琬、青园主人江儒、多情公子琴慕水与知音公子李知音的故事,她忍不住悄悄把他们与蒋琬比了一比,最后还是觉得,琬哥哥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比那个什么四大名公子差啊,因此也有点不屑了起来。

只有情儿,哭笑不得的看著蒋琬,心中暗想:“若是他们知道公子就是四公子其中之一的惜花主人,不知道那时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哈!”想到这里忍不住心中暗乐。但蒋琬却似是根本没有听到他们说话一般,在那里恹恹欲睡,无精打彩,情儿心想:“是啊,听这群浑人瞎扯一通,也难怪公子生困,连我都有点忍不住了。他们哪里知道,这四公子中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卓然绝世的人物,他们这一辈子拍马也赶不上。”

李西楼瞧著苏离儿那幅倦倦的样子,忽然瞧到蒋琬更是直接伏桌假寐了起来,眼珠子一转,心中恶狠狠想道:“你这臭小子,瞧小姐对你那么依恋,坏我大事,我何不用言语挤兑让你当场赋诗,这里都是江南才子,你小子还不完蛋出丑,小姐从此就再也懒得正眼看你一眼。那时我就又大有机会了。”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暗乐。

正巧李苏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拍拍手掌,说道:“今日晤会,且容苏苏为诸位公子弹上一曲,请各位品评,如何?”

众人一时从舌战之中回过神来,见是李苏苏发话,无论说什么当然同意便是,那还有什么可多想?因此纷纷拍掌叫好,说道:“李大家琴技是天下一绝,我们凡夫俗子,今日能够得聆仙音,实在是天大的幸事。”

李苏苏起身走到琴前,神情宁静,众人一时静了下来,暖情阁中落针可闻。

将军谈笑弯弓,秦王一怒击缶。

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群雄束手。

昔时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城倾国之舞袖,

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

金樽酒,弃尽愁!

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

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

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

泠泠不肯弹,翩跹影惊鸿。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语言,低昂漫三弄:问英雄、谁是英雄?”

琴声激昂如同大江博浪,重鼓开声,令在座众人忍不住心中便是一阵热血沸腾,李苏苏琴声一停,众人都忍不住拍掌叫好,这可不是为了讨好,实在是心中真正折服,一个书生问道:“不知道是哪位大家的新词,壮烈豪迈,实是天下绝唱,妙,妙!”

李苏苏看了他一眼,故作诧异道:“冯公子难道没有听过这曲《英雄》么?刚才你们大谈惜花主人,这就是惜花主人琬《青楼集》中的一曲啊!”

那冯公子一听,登时面红耳赤,原来他刚才大骂惜花词不过是乱涂瞎写,浑然不知词为何物,说他读过已不知道多少遍了,此刻当众称赞,却竟是《惜花集》中旧词,他实在是自已打自己耳光,众人暗自庆幸,于是纷纷对那冯公子出言嘲讽,然后又不惜余力大赞李苏苏琴曲是如何动听悦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而那冯公子却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走又舍不得这难得的与佳人亲近的机会,想留却又放不下一张面皮。在那里局促不安,如坐针毡。

李苏苏倒也不敢过份得罪了这位苏州司马的侄儿冯南,为他解围道:“好了,大家都是江南才俊,苏苏向来是大为仰慕的,不若咱们来各自赋诗一首,用以助兴,各位看是如何?”

众人一听,登时大喜,暗道在美人面前露脸的机会来了,他们早在来此之前,已请专人作过几首新词,这时忍不住一一鸠占雀巢大言不惭脸都不红一下便将作者改名,那些人专门为此而作的诗词总算还上得台面,等到众人一一作完,只有苏离儿蒋琬二人没有动静之时,苏离儿抓住蒋琬的手臂:“琬哥哥,要不咱们走吧,好无聊,我最烦这些狗屁文章,我们到外面去玩儿,好不好?”

听著苏离儿撒娇那软语娇憨的声音,这时已经渐渐入夜,明月东升,扬州城中,万家次第亮起,繁灯闪烁,蒋琬本就不想来,这时一听,正是大合我意,起身道:“走吧!”

众人听苏离儿说他们的诗词是狗屁文章,不由纷纷大怒,齐声叫道:“去,自己不会,什么都作不出来,居然敢说我们的诗词是狗屁文章,有本事你作一首我听听看。”

一个人冷嘲热讽道:“莫不是自已根本不会,是以眼热,这会子夹著尾巴想逃走啦!”众人闻言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苏离儿刚要发怒,却见李西楼扯了扯她的衣服,冷笑道:“胡说,我们琬公子才学惊天,他只是不屑于作而已,你们不要小瞧人啦!”

蒋琬闻言一皱眉,心想这不是更加激怒到别人么,果然四周哄堂大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哦,是么?那就作呀,可不要像黄狗放屁,放过就算啊!”

李西楼煸风点火地道:“公子,要不你就作一首,让这群不知天高地厚地人看看公子高才!”四周嘘声大起,苏离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扯了扯蒋琬的衣袖,怒目瞪视著众人,说道:“琬哥哥,你写一首诗,将这些人都比下去了,真正是欺人太甚!”

这时那李苏苏也走过来,微笑望著蒋琬,说道:“就看在苏苏面上,琬公子就留下一点墨宝,如何?”说著不待蒋琬回答,便亲自拿来了笔墨纸砚。

蒋琬皱了皱眉,但现场情形不容不作,他仰头向天,心中清晰地映现出天下楼外面,凉风席席,夜空明月如霜,高空浩邈,绵亘远去,无际无绝,深邃无边,仿佛藏有著人世间绝对堪之不透的秘密。

忽然,他就想到了“家乡”,那个离开时间与空间,不知现在何处何方的故乡。

李苏苏只见他略一沉吟,似是正对著外面高远的夜空,一轮明月如同玉镜悬挂于九天之际,散发著清幽的光芒。

蒋琬忽然一拍桌案,那支蘸饱徽墨的紫狼毫便腾空而起,蒋琬伸手握住,长袖一挥,那毛笔便宛似在桌面纸张之上跳著一支舞蹈,惊讶于蒋琬书法那种挥洒如烟的洒脱,众人注目看去,不由得“嘘”声大起,只见蒋琬写下的第一句是:床前明月光。

及至蒋琬写出第二句,众人已经齐声哗笑起来,疑是地上霜,到第三句之时李苏苏不禁暗地里想:“莫非我也看错了人么?这么一个明玉一般的少年,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空有一幅好看皮囊?”蒋琬写下的第三句正是举头望明月,她转身欲走开,头刚一转忽然眼角余光就瞥到最后一句:低头思故乡!众人忽然一下子仿佛被仙人施了定身术,一个个呆立原地,不能作声。

蒋琬冷“哼”了一声,拉起情儿,转身便走,大袖飘飘,转瞬之间便踏出门外,苏离儿嚷道:“喂,琬哥哥,等一等我呀!”急忙起身追去,李西楼目瞪口呆之间,看到苏离儿追出门出,急忙也追了出去,大喊道:“小姐,等等我!等一等我!”这一急,登时将苏离儿的身份喊了出来,但屋内众人呆呆地,谁也没有注意到。

苏离儿追出门外,却只见到庭院空空,花影扶苏,哪里还有那白衣公子琬与他侍女情儿的身影,一时之间她忽然觉得怅然若失。

夜深人静之时,万籁俱寂,扬州城南,一座清幽古雅的居旁之内,蒋琬盘膝而坐,他这几年跟随道琼,每晚都是与他一同参禅,是以养成习惯,难以更改。

随著他的呼息,体内浊气渐空,清气入肺,全身上下顿时觉得一阵清爽。若有外人在侧,仔细看著蒋琬的周身,便会惊讶的发现,当蒋琬每一呼一息之间,四周泛起一层薄薄的青雾,缓缓将他那焯焯锋芒掩盖包裹,气质一丝一丝内敛,渐趋平凡。

这是道琼见蒋琬锋芒太露恐招祸患而赠送给他的一卷《青囊卷》。本来是道家之物,他偶然获得,也并不明白有什么功用,不过他虽然没有门派界限,但却也不屑于去修炼这《青囊卷》。据他所知,这《青囊卷》并非什么盖世奇宝,只不过是道家一种简单的养气修性的吐呐法而已罢了,功能宁神静气,对蒋琬有著莫大的功效。对他而言,却没有什么作用。

若说两年之前的蒋琬,宛如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剑气贬人肌肤,彻骨生寒,令人一见即知是一柄绝世宝剑的话,那么现在的蒋琬,就仿佛是一柄深藏匣中的名剑,虽然隐藏不出,但即便是隔著剑匣,还是令人觉到隐隐地剑华。它那独特的剑气,还是忍不住地让人看出匣中剑的不凡。

等到他能够完全隐匿自己的气质,将一柄惊动天地的名剑变作一柄朴质无华,仿佛一柄朽铁之时,那才是人生的至高境界,返朴归真,达到传说中的所谓“大巧不工,重剑无锋。大象无形,大音希声”的增界。那时蒋琬,就将真正无敌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