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白云飞约定的动手时间早已过去,碧霞庄中还没有信号发出。眼看已过三更,带来的杀手一个个被细雨淋得透湿。鲁绍康真有点急了。
他正在一簇树丛后面烦躁地向庄中望着,庄门突然打开,一辆马车轿帘紧闭,驶过吊桥,停在了鲁绍康面前。
虽说天黑,鲁绍康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赶车的人是开封府捕头白云飞。他忙从暗处迎出,“白捕头,怎么回事?”
白云飞傲然一笑,指了指车内。
“车里是什么?”
“已经归案的人。”
“不愧是一代名捕,一个人就把事办了!”
“他的刀快,我的手更快。”
“那是,要不然,怎称得神捕无敌手呢!”鲁绍康适时地吹拍着。“他死了吗?”
“跟死差不多,我已经点了他的昏睡穴道。”
“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押回府衙,交知府大人升堂审理!”白云飞说着扬起马鞭,做出要走的样子。
鲁绍康急忙拦住,说道:“白捕头,绍康有一事相求,不知能否答应?”
“请说。”
“绍康欲请捕头到敝府暂住一宿,一备薄宴相谢替绍康报父仇大恩,二让柳贼在家父灵前认罪,以慰父亲在天冤魂。不知捕头可能屈就?”
“让屈死的老英雄看看这伪君子真面目暴露、被捕服法的丑态,以慰英雄忠魂,正是我等道义所在。何况天色太黑,路途泥泞难行,不去贵府,我也要在前边镇上住店,鲁兄所请正合我意,请引路前行!”
鲁绍康喜不自禁,让所请助手各自回去,便扬鞭催马,带白云飞向岳麓山庄驰去。
岳麓山庄黑漆漆的大门紧紧地关闭着。
门前两尊石狮,孤独地呆坐着,任狂风卷起门前的树叶,肆无忌惮地打在身上。
没有看家护院,也没有守门警卫,任谁一看,都会认为这是一处平常的富裕人家,不会与江湖人物有什么瓜葛。
大智若愚,大巧似拙。
静到极致便是异常,比刀枪碰撞的声音更可怕。
白云飞感到一股阴森冷气浸入骨髓,他跳下车,抱着快刀柳,跟着鲁绍康踏着台阶走了上去,只是在他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横匾。
门楣横匾上镶着“岳麓山庄”四个苍劲古朴的大字。
鲁庄主在世时光彩照人的金字大匾,如今破烂不堪,油漆都脱落了。
白云飞触景生情,长叹一声,心中像开了锅。
当年鲁庄主行侠仗义,这里是江湖正派人物汇聚之地,中州捕头和各路英雄联合讨伐蜈蚣帮的具体部署就是在这里商议的。
“所谓英雄,异于常人,并非全以武功论定。为了正义,明知难为而为之,明知有失而不计,明知有险而不惧,方显英雄本色——”鲁庄主当年说过的话,至今仍回响在白云飞的脑海中。
那是一次异常残酷的搏斗,鲁庄主身受重伤,失去了生育功能,因此,仅留下单根独苗的鲁绍康——
仅仅为此,他也要尽其所能,为鲁绍康两肋插刀。何况如此一代大侠,竟然死于争风吃醋的情案之中,并且还是偷练不齿于人类的毒功。这是江湖的悲哀,正派的耻辱,更必须让案情水落石出。
白云飞浮想联翩,感触万端,没注意已经深入了院落,没注意已经走进了花园假山。
假山用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堆砌,虽不像真山那么大,却集中了峻险奇秀诸山之精。
巨大的太湖奇石悬在半空,那些奇巧的缝洞与天相接,融为一体,暗夜中是云是石猛然间很难分清。
云在动,怪,石好像也在动。
一片黑云向下飘来,恰恰罩向了白云飞头顶。
不知是什么绊了白云飞的脚,他踉跄了一步,恰恰,那一步脱离了黑云的笼罩之中。
一声巨响,山摇地动,砂石飞溅。
白云飞站稳身子,回过头来,就在他刚刚起步的地方,一块巨大的太湖石砸在地上,深陷土中,还在微微颤动。
鲁绍康闻声回身,惊呆了。
白云飞却像没事一样,说得淡写描轻。“这假山年代久远,多年风化雨冲,接缝都松动了,该请工匠修一修!”
这是鲁绍康要说的话,白云飞替他说了,他只能长叹一声。
“唉!自父亲残死,家也败落了。用人辞去了十之**,只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老病残弱,浇浇花草,打扫一下庭院。修建之类大事,我无心管,谁操这个心!真愧死人,让白兄受惊!”
二人聊着,已走到一片竹林。
青竹万杆,郁郁葱葱,微风摇曳,发出嚓嚓的响声。
天上繁星闪烁,透过摇摆竹枝,将斑驳光影洒在路中。
白云飞一只胳膊挟着快刀柳,一只手拨着扫面的竹枝在林中穿行。
千杆竹中,有两根竹枝在摇摆中脱离主干,疾速向前穿行。
那穿行的前方,恰恰是白云飞的面门。
大概是白云飞抱着快刀柳,累出了汗,他抬臂擦汗,衣袖挥了一下,恰恰正挥在两根竹枝上。
那两根竹枝改变方向,“啪”一声射在了竹林外的一棵大树上。
白云飞近前看看,竟是两条指头粗的竹叶青毒蛇。
鲁绍康有些尴尬,“这,你看,白兄——”
“鲁夫人吃斋念佛,不让杀生,院里老鼠、蛇、蝎子、蜈蚣都快成了精,我早听说过。孝字压头,你鲁兄也不好强行,我都清楚!”白云飞替鲁绍康缓解着尴尬,照常是满面笑容。
鲁绍康尴尬缓解,愧疚地向白云飞吐露着实情。“白兄啊,继母吃斋念佛,见蚂蚱断腿她给包扎,踩死个蚂蚁她得几天心疼,正义道虽说是铲除邪恶,可面对的毕竟是人的生命。万般无奈,我只得少在江湖走动,时间一久,江湖上竟然忘了我的名。有时想想愧对父亲,可又不能违背继母之命。人生忠孝不能两全,仅这个孝字,想要左右逢源也是不能啊!”
白云飞笑劝道:“人生就如一个罐子,装满了虚伪和庸俗,岂装得纯真和酒脱;被名利地位而重压,何来轻松与快乐?人生苦短,岁月匆匆,大江东去,逝者如斯。死者复生,生者不愧,方为人生胜境。仰愧于天,俯怍以地,心神何以能安?鲁兄,你说是吗?”
白云飞言不对题,空发议论,鲁绍康似懂非懂,只能尴尬附和,“那是那是,像白兄一样潇潇洒洒,才不枉人生!”
二人边走边说,来到后院。
鲁绍康将白云飞让进客厅,敬茶已罢,便让人去叫继母鲁夫人。
鲁夫人名义上是鲁绍康的继母,看面貌却要比鲁绍康年轻许多。
白云飞常年行走江湖,与三教九流各色人物打交道,自然见美女甚多。
但像鲁夫人这样的绝代尤物他好像还没有见过。
自前天东岳庙窥见绝色,他在鲁绍康面前提起鲁夫人便有些神不守舍,这是鲁绍康观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