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帘不见帘外人，可是韩公子一听那声音，已是喜动颜色，站起身来：“明叔，是你？”

珠帘哗啦啦一响，那人大步走了进来，只见他长身玉立，紫衣翩翩，意态潇洒若流云，眼波锐丽飞金凤，竟是个绝世的美男子。/**/

“明叔！”自称韩公子的夜瀚飞唤了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又惊觉阁内美女环伺，连忙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出去！”

一阵莺乱燕嗔，明珠只是站定不语，任香风袭袭自身边卷过，待歌妓都走出去了，才将衣袍一撩，行下礼去：“臣明珠叩见——”

话还没说完，已单膝跪倒的明珠早被夜瀚飞一把扶住：“明叔！”顿了顿，笑道：“明叔快起来，我不是早就说过，你跟我不必拘礼的吗？”

明珠缓缓站起身，看着夜瀚飞，笑了笑：“瀚飞，真是不容易，你还认得我这个叔叔？”

夜瀚飞一听这话大为不妙，自己私自出宫，流连烟花之地，再加上那次在她酒里下药……要是新帐老帐一起算，真得吃不了兜着走。

“明~~叔~~”虽然夜瀚飞已有二十岁了，且长得英挺高大，不过撒娇装傻还是有一套的，口里叫着明叔，一边已张开双臂扑了上去：“我好想你啊~~~”

“砰！”明珠将身子一侧，抬腿就在夜瀚飞的龙臀上踹了一脚，将他踢得踉踉跄跄冲前十几步，几乎撞上墙。

夜瀚飞硬生生止住冲势，借力在墙上一蹬，腾空而起，转身再次扑向明珠：“明叔抱抱——”

明珠实在拿夜瀚飞没办法，总不见得真的把他踢到窗外去，只得侧身让过，使了个锁云腿，将他绊得跌跌撞撞，反剪了他双臂，一把将夜瀚飞面朝下按在桌上：“休得惫赖！你说，为什么偷偷跑出来，连个护卫也不带！”

夜瀚飞被按在一堆酒菜蔬果堆里，肚皮上硌着一盘石榴，胸口顶着半个香瓜，呼吸不畅，“唔唔嗯嗯”地道：“因为……我……想……出来找……你……他们，他们不让……”

明珠哼了一声：“那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混?”

“我找不到你嘛……又不能乱跑，所以只能在这种有名的地方等你……来找我……明叔，快放手嘛……疼……”

明珠气得笑了：“这种有名的地方？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的行踪泄露，会招来多少刺客？”她将手一甩，走到窗前负手不语。

夜瀚飞直起身子，揉揉手腕：“明叔？明叔？”见明珠不理自己，走上前亲亲热热揽着她的肩：“明叔，你生气啦？”

明珠挥开他的手：“别碰我！”

夜瀚飞仔细瞧着她，这几日不见，她竟清减了好多，漆黑的发丝在美玉般的面颊边微微拂动，虽然少了些血色，神情冷淡，偏又有种宛转风流之态，看得他心中一热，伸手握住她的手：“明珠……”

她的手柔软修长，掌心有着薄薄的茧痕，那是长年握剑留下的，夜瀚飞轻轻摩挲着，柔声道：“明珠，我知道错了，你要打我要骂我都使得，可是千万不要不理我，你去了这几日，我天天忧心如焚，实在忍不下去才出宫来找你的。”

明珠一甩手，冷冷道：“你忧心什么？你既下得了手在我的酒里搁药，还有什么不忍的？是不是要我死了才放心？”

夜瀚飞从未听过明珠这般重话，呆在那里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幼遭宫变，跟着明珠长大，虽然明珠只比自己大七岁，可是待自己情深义重，以一己之力，征战多年，维持朝纲，不知受了多少辛苦，虽然她坚持要自己称她为皇叔，可是心里着实是把她当成了最亲近的人，如今听她这话，竟是将自己想成了那等鸟尽弓藏，屠戮功臣之辈，且对自己有断情绝义之心，这一急之下，只觉得手脚冰凉，气息翻涌，哇的一口热血直喷了出来。

明珠吓了一跳，只见夜瀚飞这一口血喷得身前衣襟上淋漓一片，触目惊心，连忙扶住他：“瀚飞！你怎么了？”

夜瀚飞一把拉住她的手，眼里直流下泪来：“你若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胡说！”明珠把了他的脉，知道瀚飞是一时激动，血不归心，没有什么大碍，听他这样说，脸上一红，怒道：“你只管混说什么？”将他带到榻边坐下，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隐隐作痛。

夜瀚飞八岁时父母双亡，临死前将他托孤给自己，他虽年纪幼小，跟着自己辗转流亡千里，却一直坚强无比，后来归国复位，整顿国事，两人互相支撑十多年，东璇才逐渐恢复了元气，这其中的辛酸困苦只有他们两人最清楚，可是自己也极少见他哭过，此刻竟为自己一句话吐血流泪，难道……自己真是误会他了？

“瀚飞……”明珠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就好像小时候安慰他那般，柔声道：“头上的伤好了？还疼吗？”

夜瀚飞痴痴望着她：“本来还有点疼，你摸摸就不疼了。”

明珠叹了口气：“我打得重了。”

夜瀚飞摇摇头：“没关系，若你高兴，再打重些也无妨。”

明珠抿唇一笑：“呆子，好好的我打你做什么？”

吹进楼里的春风因了她的微笑而格外温柔，她目光流转，她长睫微颤，眼中人影春衫薄，屋里衣香尤胜花。

“明珠……”夜瀚飞轻声唤。

“甚么？”

“我很早就知道你是女人……”夜瀚飞横下心道：“我，我早就对你……”

明珠并不惊异，只是笑了笑：“我知道你知道了……可是，”她缓缓道：“我是你的‘皇叔’，所以不可以。”

她伸手掠了掠鬓发，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雪白的一截手臂。

夜瀚飞很想将手覆上去，轻轻抚摩。

但是他不敢。

这个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但是对着明珠，他没办法。

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是他也绝不会放手。

纵然她拒绝。

“明叔，”夜瀚飞微笑道：“虽然我知道你是女人已经很久了，可是，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到你这次征战归国才想……要你？”

明珠看着他，一双眼睛明如秋水，淡淡道：“你发现了什么？”

瀚飞看着她，许久，忽然叹了口气。

“你不是我的皇叔——事实上，你根本不是夜家的血脉。”